第二十九章 灯火阑珊处
CHAPTER 29
单宁站在街头,四周是稠密的人群,直到童郸站在她面前,她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Hi!”他向她挥挥手。
“Hi!”童郸似乎瘦了不少,原本宽宽的下巴变得瘦削,眸子黑沉沉的,一点笑意跳跃着,像黑夜中的火种,直燃到她心里去,单宁羞涩地低下了头。
“这里人太多。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童郸看她跟在后面磨磨蹭蹭,转过身来牵住她的手,“我知道有一家鱼头做得不错。”
单宁的手挣扎着,像骤然被捕捞上岸的鱼,在渔网里徒劳地扑腾着尾巴,最后乖乖不动了,握在童郸的手心里,绵绵的软软的,他不知她的手这么小,刚好被他的大手包裹着,像握住一颗温热的心脏。
两个人都不说话,经过广告牌时,单宁无声地笑了。
“笑什么呢?”童郸的声音从斜上方低低的落下,她才知道他一直注视着自己。
“嗯,你身后的这幅广告,是我画的。”
“真的吗?你这么厉害?”单宁如愿的在童郸脸上找到了惊讶叹服的表情,心底升起一朵叫骄傲的云,“随手画的,我没想到郝师姐把它投了出去,更没想到它就挂在你上下班的路上。”她没说完的是,她没想到郝师姐会特地带她来这里,而这么凑巧,她又遇到了童郸。
“那画上的,是小庄吗?”童郸站住,细细打量着。
“是啊。”
“我没那么帅啊!”再说下去,单宁的脸又要红了,童郸有些好笑地等着看单宁羞恼的表情。没想到她小小声地抗议着,“就是很帅啊!”
童郸胸口涌过一阵热流,情不自禁握紧了单宁的小手,轻声道,“在你心里,我有那么好吗?”
“嗯。”单宁缓缓点点头,“就是对我不好。”她唇边隐着笑意,像溪水拧着漩涡,一路欢快向下。思念的弦绷得太久,此刻开了闸,她觉得自己快乐放纵的不像自己,轻飘飘的一点都不真实。
她轻轻地拧了拧童郸,直到他吃痛疑惑地看着她,她才调皮的一笑,“我怕自己在做梦,你痛了,我才知道是真的。”
他大笑着把她搂在怀里,她的发丝萦绕在他的鼻尖,散发着洗发水轻柔的香气,她有些不知所措,双手木木地垂在两旁,许久许久,才慢慢地攀上他的腰。他低下头,笑着找她藏在他胸前的脸,和他捉迷藏似的,只露出粉嘟嘟的圆脸颊。
他把一个温热的吻印在她的脸颊,怀里的小身躯轻轻地发起抖来,把脸埋的更深,从他角度看下去,只看见乌篷蓬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肩膀,认识她的时候,她还留着超短头,小男孩似的,如今,头发也这么长了。
童郸也觉得周围的一切恍惚起来,仿佛回到大学的操场,他和她并肩坐在篮球场旁的台阶上聊着天,那时他还没料到自己会和这个小姑娘后来有那么多的牵绊,只是觉得眼前的女孩傻气的可爱。
他的手指卷在单宁的长发里。单宁站的气闷,轻轻动了动,头皮一阵发紧,才发现头发被他扯住了,童郸回过神来,松开手,有几根不安分的长发缠绕在他衬衫的扣子上,像不肯松开的触手。
他有些好笑地拨开头发,两个人脸红的仿佛做错事,你对着我,我对着你,笑了起来。
这时单宁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坏了,郝师姐还在等着我。”她看清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好几个短消息提醒,估计看她一直没回,郝师姐着急了。
“我晚上本来约好了和郝师姐吃晚饭,就是以前环保协会的会长。还有我们小组的,我们是来参加机器人复赛的。”单宁磕磕巴巴的解释。刚才她见到童郸太激动,他也没问她为什么在这里,但他看到她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嗯,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我们约在麦当劳门口见面,郝师姐谈完事路过哪儿,顺便接我去吃饭。”
“那我送你去麦当劳门口,顺便买个汉堡当晚饭。”童郸很坚持,单宁也很留恋和他在一起的时光,能长一点是一点,至于被郝师姐看到会怎么想,她一时顾虑不了那么多。潜意识里,她恨不得告诉全世界她和童郸在一起了。可是,他们这样,算是在一起了吗?
单宁偷偷去打量走在身边的童郸,他还是紧紧拉着她的手,真好,从来,他都站在她对面,或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就是偶尔出现在她梦里,都是他远远的,她在后面追着,等她醒了,又是苦涩又是惆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他就在她身边,不前也不后,满满的都是甜,不,她不会后悔,就算,就算……
单宁的不安全感又开始跳了出来,如果她真想和童郸在一起,那她的未来,就要重新计划了。郝师姐让她来深圳的建议,是不是也要重新考虑了呢?
她心里想着事,脚步不自觉就放慢了。童郸看她不像刚才那么高兴,善解人意地问道:“你的郝师姐,请你吃饭,有什么事吗?”
“嗯,她想让我毕业了去她公司帮忙。”单宁言简意赅的说。从这里去麦当劳很近,她来不及把她的困惑一股脑儿倒给童郸听,而且,要她来深圳,让童郸给建议,仿佛要他为他们俩的将来给承诺似的。她不想给他这种压力。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一个拥抱,一个意味不明的吻,甚至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名分。后天她就回去了,也许今晚的亲密不过是一时的头脑发热而已。
夜风一阵阵地吹着,把她从燥热中解脱出来,童郸微怔,接着十分平常的问她:“那你怎么想?”
“还没想好。太久远的事了,再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单宁说完才意识到这话一语二义,一时有些懊恼自己口快。童郸微笑着替她解围,“总要试一试才好。不试,你怎么知道对错?选择不是卖身死契,是可以修正的,即使走了弯路,也是必要的代价,是值得的。”他看着单宁瞅着自己,自嘲地笑道:“这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悟出来的。之前不敢选,不过是不敢承担后果。”
“再说,我不是还在这儿,要是郝师姐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报仇。”
“要是,我不来呢。”单宁看着童郸的眼睛。
“只要你自己决定好了,天底下不是只有这一份工作。”童郸避重就轻,似乎没听懂单宁的话里有话。单宁点点头,“我明白,其实见到你之前,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唉,真想一辈子当学生。”
“那是你好学生才有的想法,那是你的舒适区。像我这样的,还是觉得工作了有意思。那是你郝师姐的车吗?”童郸指着刚停在临时车位的红色奥迪,里面的女司机正掏出手机来,一脸焦急。
“暧,是的。”
“那么,明天见。晚餐愉快!”
单宁转过身来,有些疑惑自己的耳朵。
童郸笑道:“明天我请你吃午饭,尽一尽地主之谊,你等我电话。”
“明天,你不上班?”单宁其实想问的是,几点,在哪里见面,但是兜里的手机一阵狂轰滥炸,她只好慢吞吞的拿了出来,“郝师姐,我看到你的车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到。”
“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你……自己吃晚饭吧。”
“去吧。”童郸松开手,“明天见。”
郝师姐只模模糊糊看见单宁身边的男子一闪而过,似乎还与她挥了挥手告别。心中疑惑,单宁一上车,她就问道,“你刚才和谁说话呢?电话响那么久不接?”
“一个校友。”
“男的?师兄?”
“嗯。快走吧,警察好像来了,你停多久了?”
听到警察,郝师姐紧张兮兮地打了方向,一踩油门,这才想起,自己交了停车费的,躲什么躲。刚才与客户剑拔弩张的神经紧绷,都有点反应过敏了。她转脸向单宁,“宁宁啊,你变坏了,学会和郝师姐耍花枪了?那男的到底是谁啊?男朋友?你可别做对不起梁衡的事儿啊,我第一个不饶你。”
“关梁衡什么事?你别瞎说。”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要说你一直不知道梁衡喜欢你啊。傻子都看得出来。”
“就算他喜欢我,那也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再说谁说他喜欢我了。郝师姐,你不要胡说,我和梁衡是同学,你这样,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郝师姐被噎的无话可说,好一阵子才道:“那梁衡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对他的心意?”
这话听起来十分可笑,但单宁知道郝师姐的意思,她躲着郝师姐灼灼逼人的目光,无可奈何的“嗯”了一声。
“那完了。我还要不要拉他入伙?你知道,梁衡我是很欣赏的,可是你们之间如果是这样的关系,那以后共事的话,不是很尴尬?唉,本来以为你们是一对的……”郝师姐后面的话越来越低,简直是自言自语了。
单宁无语问苍天,合着郝师姐如此关心她的私事,原来是为了自己的事业考虑。这样也好,她转移话题道:“师姐,那幅画你是怎么拿到的?我记得好像没给你啊。”
郝师姐有些不好意思,“这个……没经过你同意……哈哈,我也是不小心,你知道我有个不好的习惯,经常乱删文件,为了怕丢,我习惯去回收站看一眼,话说回来,这么好的画,你删它做什么?你看到广告了吧?是不是很震撼?我说过你有天赋吧,你还不承认。”
原来是这样,单宁心中的一个疑问得到了解答,另一个又浮出水面,“那我的手机号,也是你告诉童郸的?”
“童……童什么?”单宁看看郝师姐,觉得她的反应不似作伪,别说她看起来不认识童郸,而且,如果说她就是为了拉拢自己,把童郸拉上做砝码,那梁衡又算怎么回事?
那童郸是怎么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的呢?谁是那六个人之一?单宁想起童郸临别说的“明天见。”嘴角不自觉的扬了起来,还是明天直接问他吧,她听见郝师姐说的回收站,心中一动,把姗姗发给她又被她删除的电话号码又从已删除信息里调了出来,翻来覆去地看着。也许,她和童郸真是有那么一点缘分在,所以才会这么牵不断割不下。她每一次强迫自己放下,都会以另外的方式绕回来。单宁只顾出神,没留意郝师姐不耐烦地问她:“我说的事情,你考虑好了吧?要不要先开始实习?我按作品件数给你付费。嗯?”
“哦,不用不用。”单宁结结巴巴的拒绝,“我还没想好,还得征求我爸妈的意见,这里离家太远了,他们是想我毕业工作找个离家近点的。”
郝师姐一个倒车入库,稳稳停在了车位正中,把车熄了火,却不急着下车,“我还是那句话,工作就是为了多挣点钱。你以为你回去了就能多照顾爸妈?据我所知,你老家也没有太多合适的岗位吧?你该不会是想考公务员吧?那种一眼能望到退休的生活?要不就是去南京上海,大城市的消费可不便宜,挣得那点死工资养活自己都够呛,拿什么孝敬你爸妈?年轻时不闯一闯,可别等老了才后悔。来我们这里,其他不说,要是你做得好,我保证你三年内赚够第一桶金,把同龄人都甩得远远的,我只问你,你敢不敢试一试?”
郝师姐是个火爆脾气,这一点单宁早在协会里就领教过了,偏偏她自己是个蘑菇性格,此刻兵临城下,她还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模样,“这个,我真的没法一下子答复你,你知道我的,我没把握的事,没法承诺,答应了再反悔,更不负责任。我很感谢郝师姐你这么赏识我,还费尽心思带我去看广告,我今天的心情很激动也很兴奋,但越是这样我越要冷静地想一想,请你给我点时间。”
郝师姐不发一言下了车,单宁跟在她身后,见她不理自己,知道她生了气,心里反而镇定许多,自己现在和她是平等的,她尚且能给自己甩脸子看,要是成了下属,她不是要一天到晚忍受郝师姐的脾气?当然,她也可以理解为,郝师姐如此对她,是因为不把她当外人,但是单宁从来觉得工作和生活就应该分开,工作上的人际关系和日常的人际关系最好也分开,否则很容易牵绊太多,放不开手脚。
越想越觉得来深圳,特别是来郝师姐的公司不是一个正确决定,因此自己也不开口。两个人这么一前一后来到包厢,梁衡和冯春已经在里面了,聊得正嗨,李师兄和指导老师陈老师也都在,单宁顿时明白,这是纯粹的庆功宴,郝师姐单独带她出去,也就是为了在路上做她的思想工作,至于合作机器人专利的问题,想来冯春事先也和梁衡聊过了。看来聊得不错,梁衡悄悄给她递了个眼色。
单宁微笑坐下,应酬了一番,她最不擅长场面话,只是跟着大家频频举杯,又真心实意地敬了在座诸位,郝师姐问道:“明天你们怎么安排?我带你们去市里面逛逛?”
大家都知道明天是周五,不好耽误她的工作,都微笑着拒绝,陈老师和李师兄说明天还有一天比赛,他们还想现场观摩学习一下别人参赛的作品。郝师姐也没强求,便笑对单宁和梁衡说,“你俩呢?要不要去我工作的地方参观一下?”梁衡倒是很愿意,只是他看单宁没说话,自己也不方便表态,只把眼睛瞅着单宁。
一桌人都等着她答话,单宁有些脸红,小声道:“谢谢郝师姐,我明天暂时有事,下次吧,有机会我一定要参观郝师姐高大上的工作环境。”
郝师姐狐疑道,“什么事这么急?参观一下要不了多久,你一早就来,误不了你的事情。你看,梁衡本来想去的,你说不去他都不好意思开口。去看看吧,难得来一次。”
单宁不知道郝师姐的公司具体在哪里,只知道郝师姐今天丢下她去谈业务,来回好几个小时,她怕误了和童郸的约会,又不好明说,讪讪笑道,“我是很想去看的,就是和别人约好了,我路不熟,怕两边都耽误了。”
郝师姐脑中闪过今天撞见的那个人影,心里猜到了几分,当着梁衡的面,她也不好明说,笑道:“瞧把你小心的,我不管,我明天可是要梁衡帮一天忙的,你最好和他一起早点来,大不了参观完了我先送你去你朋友那儿。”
这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单宁知道如果自己坚持不去,显得太不给郝师姐面子,再说童郸本来就只约她午饭,早上的时间还是空着的。只是单宁潜意识里抗拒郝师姐的安排,也许是怕她继续不依不饶的做自己的思想工作,然而转念一想,既然自己还没最终决定,多了解一下郝师姐他们的工作内容不是必要而且必须的吗?她也确实好奇,自己的那些不成熟的作品,是怎么样经过郝师姐妙手点金,就能投入市场了。
至于梁衡,本来她就想过,结束机器人大赛后,就减少和他的接触,以避免彼此间的尴尬,如果说之前她还有些捉摸不透自己对他的感情里究竟有没有一点爱情的成分在,就像辛柏说的,如果毫无感觉,她就不会那么在意他对她的好。那么再一次遇到童郸,她终于明白,爱就是爱,喜欢就只是喜欢,她对梁衡,更多的是友情,偶尔一丝丝异样的感觉,都是觉察到他对自己感情而自己不知如何反馈的不知所措,更像是逃避,而不是欢喜。不像她对童郸,面对他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满的,晕乎乎的什么也来不及想,她想起他落在她额头上的一吻,想起他的拥抱,脸不由自主又烫了起来。
郝师姐得到单宁同意的答复,见她头脸涨得通红,还以为是自己逼人太甚,扯开话题道,“我是个俗人,偏偏在广告公司工作。你们做技术的可能无法理解,我一开始也受不了,艺术家要做点和别人不同的东西出来才行,没有个性就没法生存。你们别看宁宁平时乖得不得了,她画画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内心里有东西,她想表达。再说说梁衡,才大三的学生,说话做事可比我那时候成熟多了,他叫我一声师姐,我读研时都没他成熟,也就这几年工作了好一些,在协会里的时候有什么活交给他我最放心了。陈老师,李师兄,您两位就更不必说了,年纪轻轻就在学术上有这么高的成就,我真是高山仰止,不多说了,以后每年你们带学生来参赛也好参观也好旅游也好,一定都记得找我。让我也感受感受母校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