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化险为夷

一、

女孩所说的灾难,和那股滚滚的黑烟有关?孟翔不由得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地向着西边的荒原行进。

“轰隆”一声巨响,几乎让孟翔灵魂出窍。这声音远比惊雷要响,好比一颗巨大的陨石撞击地表。回头一看,原先的那个村庄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硕大的水原。浪潮一道跟着一道,紧紧衔接,刚掀起锋面,就在顶尖翻花卷浪,咆哮着滚滚而来,迅猛有力地冲刷上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重叠叠,白浪滔天,形成宽阔、蔚为壮观的浪阵。

一个村庄,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塌陷到水底?孟翔想起那个女孩,顿时觉得心里像熬过一服中药,翻滚着一股不可名状的苦味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就像孟翔不断地行走,不断经历危险和苦难。

后面这段旅程很寂寞,很长时间难觅人类活动的痕迹。那里有一只猫!不远的树下,一个小生灵在挣扎。脖颈上那根很粗的绳子,让它只能在很小的范围内活动。它浑身的毛是深灰与褐色相间的颜色,从外表上看正值少年时期。孟翔尝试走近它,它竖起一尺多长的尾巴,四个深黑的爪子撑地,嘴巴张得很大,全部的小尖牙都露出来,还有粉红的牙龈和粉红的舌头。它背部最大限度的拱起来,像一把拉紧的弓,真担心他像箭一样射出!还好,它只是打个哈欠,然后恢复正常形状。

终于来到它的身边,它昂起头来看孟翔,眼神无比温柔,像一个孩子期盼的眼神。孟翔不忍心它这么被拴着,这该有多难受!为它解开绳子,它围着孟翔的身体转悠几圈,好像对还它自由表示感谢。终于它停下来,孟翔伸手抚摸这个圆圆的小脑袋。猫儿微微闭上眼睛,仿佛在享受尊贵服务。轻揉耳后的绒毛,它缓慢地摇着尾巴。把它的前腿提起来,多么漂亮的猫咪呀,四腿修长,肌肉紧致,皮毛柔软而有弹性,有着像小男孩健康而苗条的身体。

猫咪开始张嘴咬孟翔,这是它表达友好的方式,也是一种顽皮。成长中的小猫非常需要人陪它玩耍,它的牙齿总是痒痒,需要咬东西玩。毕竟是动物,它玩着、玩着就咬得重了,孟翔说,哎哟,好痛,它就停下不动,大眼睛盯着孟翔看,傻傻的,却不松口。孟翔掰开它的嘴巴,孟翔的手指出血了。

孟翔擦了擦手,把破皮的地方放嘴里吸了吸,离开这只小花猫。没走几步,孟翔担心起小猫的命运。它那么弱小,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刚才被绳子拴着,很有可能就是猎人所为。这一离开,它会不会重新落入陷阱,成为人类或其他猛兽口中的美食。孟翔真后悔,为什么不把它带着一起走?路上多一个同伴,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路要好。想到这点,孟翔立刻折返回去,却没有看到它的身影。

孟翔心情沉郁,一样很在意的东西忽地乘风飘去,飘得很远,几乎至于渺茫。

只能祝你好运了,猫儿!野外会有无尽的危险,但是你会获得不受拘束的自由。即使这种自由只能持续很短时间,也足以让你受用很多。

正在这时,孟翔发现前方有一个巨大的山洞,似乎望不到尽头……

二、

房门虚掩,一阵强风将其吹开。外面的喧嚣瞬间涌入房间,捎带一股烧焦和血腥的气味。孟翔很不适应地捏了捏鼻子,不过很快不得不松开手,被动忍受这股怪异的气息。

晓梦又喝了一杯酒,身子有些摇晃:“你的表哥,是不是最近找你麻烦?”

和晓梦相比,孟翔的处境真不算什么。如果他的遭遇还只是进行时,那么晓梦的痛苦就已经是完成时,没有挽回余地。

这些完全在晓梦的意料中:“那天见面时,我就发觉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身边。后来他还找到我,名为帮我,实则想陷害你。我不该相信他的话。为了弥补过失,我领他去了一个地方。灾难很快会离你远去。”

表哥是一个冥顽不灵的人,怎么会发生转变?到底是什么地方,竟有这样的魔力!任凭孟翔怎么问,晓梦都不肯说破。

孟翔还是不放心晓梦,她之前提到过“死”:“晓梦,不要干傻事。我……我……我不想失去你。”孟翔突然变得结结巴巴。

“知道你说的是心里话。但我是一个相信命运的人,走到这一步对人世间再无任何留恋。”晓梦说得很坚决。

孟翔这才知道,晓梦不是她母亲亲生的。她是在整理母亲遗物时,发现一些日记本。母亲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只是从来不让别人看到其中的内容。一个叫梅的女人,多次在母亲的日记中出现,似乎和母亲很熟的样子。

看到后面,浮现一个惊天内幕。自己竟然不是母亲亲生的,而是“梅”这个女人的女儿。那个女人养活不了两个双胞胎女儿,不得不将自己过继给现在的母亲。母亲一五一十地讲述如何含辛茹苦地将女儿拉扯大,好像是在和“梅”对话,让她放心这个不得不送走的女儿。

孟翔突然领悟过来,难道晓梦和婷婷……?一定要带她去见婷婷,或许能将她抱定必死之心救活。晓梦狐疑了一阵,还是答应孟翔去见那个人。

灾祸形成黑色幕布,似乎被人撕开一角。明媚阳光顺着幕布的缝隙透射进来,带来久违的温暖。

这天开完一周工作例会,王局长又问起孟翔家里的情况。他听完后看了一下桌上的日程表,给孟翔带来一个好消息。局长助理的面试暂时延期,至于那封匿名信,暂时不会做出结论。王局长这天晚上正好没有其他安排,想亲自出面做做婷婷的思想工作。

今天晚上是孟翔带晓梦去见婷婷,王局长再出现似乎有些不太合适。但想到王局长和婷婷的关系,干脆把涉及的当事人都叫来,三头六面地讲清楚。很多误会,都是信息沟通不畅所致。

王局长开车载孟翔来到小郭的家门口,一个人早已等候在那里。孟翔将晓梦、王局长分别介绍给对方。王局长蹙着眉头说:“小孟,难道你真和她有什么?”

孟翔把解释的任务交给晓梦。费了好一通口舌,王局长终于明白。他叹了一口气,三人一起上楼。

这次是婷婷开门。孟翔和王局长的出现并不奇怪,只是身边还多了晓梦。婷婷手刚准备推门把手,王局长发话:“婷婷,不欢迎我们?”说着,王局长拉着孟翔就准备离开。

婷婷推门的手抽回来:“你们进来吧。”

房间里就只有婷婷一人,小郭又和男友外出约会。

王局长开门见山地说:“婷婷,发生这样的事,你心里肯定很恨孟翔。但是,你们生活这么多年,应该清楚他的为人。作为夫妻,最重要的就是相互间信任。那封匿名信上的内容子虚乌有,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你选择离开孟翔,那就是遂了写信人的心愿。作为过来人,我希望你能慎重对待你们的婚姻。”

一旁的晓梦也说:“是啊,婷婷,你误会我和孟翔。有人想陷害孟翔,偷拍我和他正常见面的照片。其实我们什么也没发生,只是拍摄角度的问题,给人看上去很亲密的感觉。我只是孟翔的初恋,现在只是普通朋友。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影响你和孟翔的婚姻。”

婷婷的脸色明显和缓下来:“王局长,离开家的这些天,我前前后后思考了很多问题,小郭也多次规劝我回到孟翔身边。听了您的告诫,还有这位晓梦小姐的话,我愿意和孟翔一起回家。”

婷婷和王局长是父女关系,但她不愿意叫一声“爸爸”,依旧沿用“王局长”这个冷冰冰的称呼。王局长的心里有些难过,这从他的表情中可以读出来,尽管他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王局长继续说:“婷婷,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你一定要支持丈夫。”

婷婷礼节性地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三、

“我要公布一个天大的秘密。”孟翔指了指婷婷,对晓梦说:“她或许就是你的双胞胎姐妹。”

“什么?”晓梦和婷婷异口同声地说。

难怪两人如此想象,只不过一个皮肤比较白皙,另一个稍微有些黝黑。她们初次见面时,心中就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不光是她们俩,就连孟翔都感到吃惊。和晓梦分手后,孟翔遇到婷婷。当时孟翔就有种错觉,是不是晓梦回心转意,重新回到身边?孟翔把对晓梦的爱,全部移植到婷婷身上。

孟翔问婷婷:“你的母亲,是不是叫永梅?”婷婷点点头。

孟翔又问晓梦:“你母亲的日记上,是不是提到过你的生母叫梅?”晓梦没有否认。

婷婷还是没缓过神来:“不对,母亲并未提及有一个双胞胎姐妹。”

晓梦也觉得匪夷所思:“或许只是一个巧合吧。或许我生母和她母亲的名字中都带一个梅字,不过并非同一个人。”

两人都很难马上接受对方,孟翔只好说:“口说无凭,还是让科学来说话。明天你们就到医院做DNA鉴定,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王局长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有什么事要处理,晓梦也在王局长离开几分钟后起身告辞。屋子里,只剩下孟翔和婷婷。

又过了一刻钟左右,小郭和男友看电影回来。婷婷和小郭耳语几句,效果露出会心的微笑。她走过来一本正经地对孟翔说:“孟翔,这次婷婷能够原谅你,我可花了不少力气。以后,你绝不能做对不起婷婷的事,否则会让你好看。”

小郭的男友在一旁拽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这种话。小郭不领情,瞪了他一眼:“这话也说给你听。你们男人都是欠管教,看到外面的花花草草,内心就暗潮涌动。要是你以后有不轨的行为,小心我废了你。”

小郭男友的头点的像小鸡啄米,哎,这位老兄也是妻管严啊!

孟翔拉了拉婷婷的手:“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能够把婷婷领回家里,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不过危机并未过去。梅永健因为自己离家出走,孟翔不知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婷婷,毕竟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

回家路上,婷婷说前天晚上,她做过一个奇怪的梦。梦境中,婷婷又一次和孟翔大吵大闹。婷婷的父母、朋友都劝她回心转意,但她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最后领了离婚证。这时,匿名信上的谣言似乎变成现实,组织部宣布处理意见——孟翔被剥夺公职,还要移送司法机关等待法律的审判。会议上孟翔耷拉着脑袋,想到黯淡的发展前途,孟翔在一个雨夜跳入冰冷的河水中,无奈地结束生命。

孟翔的背后开始冒冷汗,假如这样的景象在现实中发生,自己可比窦娥还冤!

离婚后,她不想在伤心地久居。在城郊租了一套一居室的老公房,和儿子梅永健艰难地相依为命。找不到稳定的工作,只能靠微薄的低保金度日。她不想再去找个伴儿,因为全天下的男人在她眼里都是一般黑。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灰暗的,没有拨云见日的那一刻。只是因为儿子的存在,她才苟活于人世。

一天中午,婷婷垂头丧气地走在路边,不知不觉走到马路上。她的大脑陷入短路,喇叭声的提醒完全不起作用。一辆卡车向她急速驶来,直到离开身体不到几米的地方她才发现。车头像一只凶猛的野兽,一下子将婷婷撞出几米远。朦胧的意识中,孟翔看到卡车司机走下车来,骂骂咧咧地说了一句:‘神经病,死了活该。’随后快速驶离案发现场。她血管内的血液静静地流淌在冰冷的马路上,天渐渐昏暗下来。婷婷在内心大喊:‘我不要这样。’就在这一刻,婷婷醒了。

婷婷和晓梦做DNA鉴定的事,暂时梅永健的失踪被搁置下来。

孟翔和婷婷来到电视台,请求他们播放寻人启事。起初电视台并不同意,禁不住孟翔的软磨硬泡,最终答应在黄金时段插播一条寻人启事。面对摄像机的镜头,孟翔和婷婷声泪俱下,发自内心的呼唤:“健健,你在哪里?我们为你的安危担惊受怕。快点回家吧,等待你敲门的那一刻。”

录完寻人启事的第三天,门开响起敲门声,婷婷条件反射地去开门。

四、

门外果然是儿子梅永健。虽然离家快两个星期,但梅永健的衣服还算整洁。

婷婷一下子把他抱在怀里,泪水模糊了双眼。终于见到和蔼可亲的妈妈,梅永健也忍不住抽泣。孟翔急忙到厨房洗菜做饭,一桌可口的饭菜就出现在儿子面前。梅永健再也把持不住,狼吞虎咽之后,只留下一些残羹冷炙。

婷婷问梅永健:“儿子,这些天你在外面怎么过的?”

儿子打着饱嗝,说起那天拿了500元钱,立刻到郊区一家网吧通宵上网。没想到刚走出网吧,就遇到一伙恶少,逼迫他交出身上所有的钱。对方人多势众,梅永健只好把钱都掏出来。他们看梅永健的衣服和鞋子不错,就命令她脱下来,只扔给她一件破衣服和一双旧旅游鞋。即便把梅永健打劫得逞瘪三,还是狠心地把他拐卖给一家玩具加工厂当童工。梅永健还亲眼看到厂长给了他们很多钱。

梅永健被强制劳动,每天从早到晚走在流水线上,工作时间长达十二至十三个小时。劳动没有报酬,每天三餐只是一些稀粥和酱菜。孟翔周围还有一些小孩子,年龄和孟翔都差不多,大的13、14岁,小的只有8、9岁,有的被拐卖到这里快一年。梅永健问他们为什么不逃走,他们说附近都很荒凉,不知道往哪里逃。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梅永健趁老板和监工熟睡之际,悄悄从破烂的住处流出来。他摸到长途汽车站,足足等了一个晚上才乘车返回市区。回到市区他害怕父母责怪,没有马上回家。由于身无分文,只好沿街乞讨。有一位阿姨真好,把衣服凌乱不堪的梅永健领到家里。梅永健在她家里洗了热水澡,还换了整洁衣物。

她问梅永健为什么流落街头?父母现在哪里?梅永健对自己的离家出走如实相告。阿姨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快回到父母身边,他们是你最亲密、最牵挂你的人。你这么不辞而别,他们肯定担心死了。这时,电视上插播寻人启事,孟翔和婷婷在电视上呼唤梅永健回家。离开时,阿姨还对他说,以后遇到不开心的事,尽管来找阿姨沟通。

听完儿子的叙述,孟翔问他还记得那个阿姨的住址吗?还有那家工厂的位置,梅永健应该还有印象。那么多小伙伴被拐卖到那里,应该让警察叔叔把他们救出来。”

梅永健挠了挠头发:“让我再想一想吧,那个地方蛮偏僻的。”

他还是说出了那家工厂的大概位置。警方闻讯立即出动,循着梅永健提供的线路摸到那家工厂,逮捕了黑心老板以及一些心狠手狼的监工。这次行动一共解救出近10个年龄在9—16岁的孩子。为了感谢孟翔提供的线索,警方还奖励他5万元。

孟翔提醒婷婷去做DNA的事。积压在心头的这个结,终究需要解开。连接着她们的血缘纽带,终将会将分别的两人重新聚到一起。

DNA化验结果出来,两人果然是亲姐妹。面对陌生的亲人,她们还不知如何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僵持一分多钟后,两人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用泪水宣泄着心中的欢愉。

婷婷找到母亲,问她为什么隐瞒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姐妹的事。婷婷母亲的眼里满是愧疚,她不愿意去揭过去岁月的疮疤。

那一年,她在乡下的卫生所生下一对双胞胎。因为是早产,两个女儿身体都很虚弱。那时,她的经济条件很不好,要养活两个先天不足的女儿,简直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因为和丈夫的约定,她几年内不能去找城里的丈夫。这时她想到自己的小姐妹,也就是晓梦的继母茹萍。茹萍嫁给一个城里人,好几年没生育孩子。她在书信往来中,一直渴望有个孩子。多年不能生育,夫妇俩不得不去医院做检查。茹萍的丈夫患有不育症,这让他们萌生领养孩子的想法。

想到这里,婷婷的母亲决定把两个孩子中的一个,送给急需孩子的茹萍。可选哪一个好呢?看看这个喜欢,看看那个也不舍。她哪一个都不愿意放弃,毕竟都是亲生骨肉,当妈的忍心和孩子分别呢?可残酷的事实,逼着他做出选择。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圆润润、红扑扑的小脸蛋都很讨人喜爱。

没办法,只有让上天来决定谁去谁留!她准备了一枚硬币,正反面分别代表两个孩子,抛到哪一面就留下哪个孩子。硬币被高高抛起,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一看是正面,喊了一声“天意啊!”她把那个皮肤略黑的孩子抱在怀中,对着左右脸颊亲了亲。孩子却在这时醒了,看到母亲在亲自己,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这笑容太纯真,让人不能不动容。

可是,明天这个孩子就要被送走。这个美丽的小天使,怎么舍得?

这一夜,婷婷的母亲一直抱着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今后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个“安琪儿”,这一夜她要好好陪陪。

五、

雪下了整整一夜,卷来刺骨的严寒。婷婷的母亲踩着没倒小腿肚的积雪,向着长途汽车站走去。每一步走得很艰难,不仅仅是天气因素,更是内心那份沉重。

叩开茹萍家的房门,出来的却是一位年近八十的老翁。上一次和茹萍的书信联系,还是半年之前,难道在这期间她已经搬家?她还想从老翁嘴中获取有用信息,对方一脸茫然让她无奈离开。

雪越下越大,几乎蒙住路人的眼睛。婷婷母亲的身上,钱已经所剩不多,还不够买返程的火车票。就在这时,抱在手上的两个孩子哭闹起来。可能是很长时间没喂奶,孩子们饿得吃不消了。

婷婷母亲用身上仅有的钱,喂孩子吃了东西,她自己却饿着。两个孩子吃饱以后,小眼睛一闭开始“养精蓄锐”。她们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儿,哪知道母亲正在面临的困窘。

找不到茹萍、又没钱回家,他们只好流落街头,靠乞讨来获取返家的火车票。婷婷的母亲披头散发,抱着两个孩子坐在冰冷得等上,对来往的行人诉说自己的苦难。

路边有几个发出哀嚎的乞丐,让人一眼难辨真假。有人亲眼见到,一些职业乞讨者晚上换下破旧的衣服,闪进高档餐厅内享用晚餐。据说,他的收入甚至比普通职员还多。这些负面的见闻和传闻,让人们对乞讨者产生难以更改的刻板印象。那些生活中确实遇到困难的人,却得不到应有的帮助。婷婷的母亲也是如此,一连好几天,碗里也没有几个硬币。

到了第三天,大雪终于停歇。久违的阳光从阴云中钻出来,不过天气却变得更加寒冷。婷婷母亲只穿着残破单薄的衣物,怎能抵挡这令人瑟缩的寒冷?她的身体一直在打颤,嘴唇冻得发紫,双手双脚早已冻得像木棒一样僵硬。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身体虚弱到极点,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永梅,你怎么在这里?”一个熟悉的声音窜入耳蜗。婷婷母亲吃力地把耷拉的脑袋抬起来,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茹萍。

“茹萍,是你吗?我找你找得好苦?我有事……”婷婷母亲的话刚说到一半,她就失去知觉晕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松软的棉**。茹萍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你终于醒了,快喝点姜茶暖暖身子吧。”

婷婷母亲接过姜茶,不由分说地将其一饮而尽,呛得直打嗝,好一阵子才缓过来。她问茹萍:“什么时候搬家?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茹萍叹了一口气说:“就是上个星期刚搬的,还没来得及通知你。自从当上业务经理,属于自己的时间比以前少多了。对了,你抱着两个孩子来,找我有什么事?”

婷婷母亲这才想起孩子,茹萍告诉她已经给她们喂奶,这会儿都睡着了。

婷婷的母亲紧紧握住茹萍的手,用极为恳切的语气说:“我养了一对双胞胎,可我一个弱女子,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要养活两个女娃娃,谈何容易?为了不让两个孩子都受苦,我想过继一个孩子给你。你放心,以后这个孩子就是你的,我不会来寻她。”

茹萍的眼睛中露出喜悦光芒,她对孩子早已是望眼欲穿。现在的情势,让她不可能自己生育孩子。她和丈夫近期在联系孤儿院,就是希望领养一个孩子。可是孤儿院中的孩子大多有身体残缺,没有一个感到不中意。现在好友把一个健全的孩子送到手中,这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天使。她马上答应下来,保证会把她当做亲身女儿看待。

两人来到隔壁的卧室,两个孩子刚从睡梦中醒来。婷婷母亲指了指晓梦,说就把这个孩子过继给茹萍。那孩子还对茹萍咯咯一笑,显出亲昵的样子。

几天后,母亲带着婷婷离开,晓梦却在和母亲分别出突然哇地哭出来。毕竟她的身上留着婷婷母亲的鲜血,现在母亲要离开,孩子本能地用哭声表达不舍的情感。

婷婷母亲好几次回头,都看到晓梦挣扎的眼神。她心中难受极了,走一步回一次头。终于心一横,加快脚步离开茹萍的家。

这天晚上,晓梦、婷婷及母亲三人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凌晨时分,三人才洗漱上床睡觉。

六、

早上,孟翔还在被窝中享受回头觉,耳边却传来叫声:“孟翔,晓梦失踪了。”

孟翔赶忙穿好衣服来到隔壁卧室,除了婷婷的母亲,晓梦睡过的那张**,被窝是空着的。

或许晓梦大清早出去逛公园的孟翔心中安慰自己。一直等到早上九点,晓梦还没返回。拨打晓梦的手机,却一直处在关机状态。

晓梦的信息接踵而至。

孟翔,谢谢你帮我了却心愿。现在已是了无牵挂,应该去我该去的地方。或许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就让我亲自去终结这个错误。

永远爱你的晓梦

“不好,要出大事。”孟翔急忙冲出家门。街上人流涌动,各色人等匆匆地为生活而奔波忙碌。茫茫人海中,怎么样才能迅速找到晓梦的身影?一定要快点找到她,否则……

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孟翔只好再一次走进派出所。接待孟翔的还是那个警官,依旧按部就班地做着记录,程序化地告诉孟翔回家耐心等待。

希望晓梦想离家出走的儿子梅永健一样,能在某一天回到家中。

全局工作会议上,王局长宣布局长助理演讲时间延后,其他几位竞争者露出失望的表情。他们踌躇满志的眼神中,都对这次竞聘志在必得。孟翔心中感激王局长,和竞争者相比,现在自己确实是最弱的一个。

下班回家,派出所来了电话,说有了一些眉目,让孟翔立即去比对。孟翔扔下饭碗直奔派出所,看到的却不是晓梦。没几分钟,门铃声再次响起。孟翔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去开门。

七、

门外站着表哥孙思捷,在这个当口,这家话还来雪上加霜。孟翔气愤地对他说:“是不是又来借钱?告诉你,我手头没钱。”

孙思捷低声地说:“今天不是来向你借钱。我来主要有两个目的:一是告诉你一个消息,二是向你道歉。”

孟翔没好气地说:“你有什么消息告诉我?听着,我就给你五分钟,时间到了立刻从这里滚。”

进到屋内,孙思捷只是站着说话:“最近,我报名参加网络游戏开发的职业培训,培训期为半年。有位朋友答应我在培训结业后,可以到他的网络游戏公司上班,年薪12万。以后我可以自食其力,再也不必向你借钱。至于此前所有的借款,我会全部偿还。”

那个好吃懒做的他,怎么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折。既然他想改过自新,孟翔也不能再这么冷淡地对待他:“表哥,看来我错怪你了。至于借给你的钱,我不会催着你偿还。你有什么要向我道歉?”

孙思捷有些犹豫,他不知说出事情真相,孟翔会做出什么反应?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他不会再退缩:“表弟,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给你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希望你能宽恕。我在此给你跪下,如果你不答应原谅我,我就不起来。”说着,孙思捷真的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孟翔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忏悔:“你这是什么意思?有话慢慢说。”

孙思捷站起来,低着头在讲述:“做这件事也是一时糊涂。自从你上次没有借钱给我,我就怀恨在心,希望给你一个教训。我给区长写一封匿名信,同时复印一份寄到你的单位。我有一个朋友在你们单位下属的事业单位做事,她说这封匿名信引起轩然大波,还对你竞聘造成负面影响。这时晓梦找到我,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孟翔想起上次在晓梦家,她提到过要带表哥去一个地方,还说这会帮孟翔化解眼前的危机。

起初,表哥还不愿意去见晓梦。他猜想对方来找他,一定是来求他手下留情。表哥那时已是鬼迷心窍,别人的劝说他哪能听得进?后来他改变主意,因为晓梦说自己不久于人世,如果表哥愿意和她去那个地方,就把所有财产给他。钱的**力是巨大的,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就这样,他们来到山中。暑热时节,虽然山上绿树盈盈,可走了没多久表哥就大汗淋漓。他问晓梦,这是要带他去哪里?晓梦就是不明说,说到了就会知道。

他们来到一片悬崖处,晓梦让表哥闭上眼睛。表哥感到一阵不安,他只能用狠话为自己壮胆:“你究竟要干什么?告诉你,要是敢耍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晓梦冷笑一声说:“你一个大男人,还怕我一个弱女子吗?你就把眼睛闭上,等一会儿就知道。”

表哥只得把眼睛闭上,只感觉有一根绳子捆住自己。可晓梦有言在先,没说好就不能睁眼。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和晓梦捆在一起。

“你究竟想干什么?你这个变态。”表哥开始尖叫。

晓梦的眼中突然闪出一道寒光:“没什么,今天我就和你一起跳下山崖。你想陷害孟翔,但他是我最爱的人。为了心爱的人,我愿意牺牲生命。”说着,她就抱着孙思捷往山崖下跳。

完了,孙思捷再次闭上眼睛,等待死神降临。

耳边呼呼地传来一阵阵清风,表哥用左手掐了一下右手,疼痛感从末梢神经传来。哈哈,我还活着,他突然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感觉。活着的感觉真好,以前他从未有这样的体会。

他这才发现,自己和晓梦被一根绳子悬在半空。晓梦对他说:“其实我根本不想让你死,刚才只是吓唬你。现在,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顺着悬崖慢慢爬上来,表哥不敢再说什么。一个不怕死的女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更要命的是,他还听说这个女人是空手道黑带,自己三脚猫的功夫绝对不是她的对手。他只好顺从晓梦的意志,乖乖跟在她的后面。

他们来到一座寺庙,里面的香火不是很旺,来烧香的香客不是很多。在小和尚的指引下,他们进入方丈所在的禅房。禅房的布置很简单,墙上挂着几张不知名画家的画作,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摆放着一些经书,一旁的**铺着一张蒲团。电脑以及现代化的工具,都在这里找不到踪影。走入这个恍若隔世的空间,心灵就像被过滤,只留下平静和淡然。方丈正在书桌旁认真研读经书,直到一声“大师好”从晓梦的嘴里冒出,他才从佛学世界中暂时走出来。

大师立刻让表哥和晓梦落座,亲自为两人沏茶。嫩绿的茶叶在沸水的作用下,立刻上下翻腾,好似一个个舞动的精灵。表哥注视着茶叶的运动,好像若有所思。大师对表哥说:“孙施主,您的情况这位女施主已经和我说过。今天,就让我来帮你解除心中妄念。你身上有慧根,只要妄念一除,佛性就能很快显露出来。”

虽然表哥生性顽劣,不过对于长辈却很尊敬。方丈继续往茶杯里面加水,很快水就从杯口溢出,流淌到桌面上。表哥提醒说:“大师,水已经加满,你看都已经溢到桌面上。”

方丈停止加水,问道:“你从中悟出什么?”表哥摇摇头,示意方丈给出答案。

方丈又说:“水代表欲望,而茶杯象征你的实际能力。欲望很多在情况下是无限的,就像我可以不断往杯里加水。你的能力却有限度,正如杯中有限的空间。如果任由欲望之水进入杯子,会因为容纳空间有限而捉襟见肘,痛苦感会在这时产生。与其这样,还不如控制欲望。如能这样,你既不会为杯中无水感到空虚和无意义,也不会因为欲望之水从杯中溢出产生幻灭感。你此前的人生,就是被欲望之火吞噬,干出很多违背本性之事,为之付出沉重代价——你的父母、亲朋好友都离你而去。你是不是想有所改变?”

这些话似乎挠到表哥的痒处。花天酒地、纸醉金迷时,他是快乐和肆无忌惮的。他可以不考虑明天,不考虑遥远的未来,尽情享受物质带来的快乐。这一切喧闹终有曲终人散,孤独和空虚感袭来。人是有精神的动物,不仅仅满足于物质的层面。表哥也会思考人生的意义,这是每个人所无法逃避的问题,也是一代代人反复追问、却得不到答案的范畴。方丈的话点醒他,看来是需要做一点改变。

方丈随后又讲了很多,深奥的哲理中穿插一个个精彩的故事,让人回味无穷。表哥逐渐进入一个从未领略过的精神世界。这个世界中,没有夺人眼球、迷人双眼的色彩和光泽,却能让原本浮躁的心静下来。和那种享乐带来的畅快,这种畅快才是本质的、深邃的。

下山的时候,表哥对带他前来的晓梦表示感谢。他决定改过自新,彻底扔掉那个人见人厌的自己。他蹉跎太多宝贵的光阴,现在不能再耽搁。

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他决定了却压在心头的良心债。那件事一直折磨内心,让他寝食难安。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他、有无数双手指着他,让他的所作所为无所遁形。解铃还须系铃人,无论怎么样,他都要向孟翔忏悔,安顿他的心灵。

“你……你……”孟翔高高地举起右手,想给表哥一个耳光。孙思捷站在原地没有躲闪,或许挨一巴掌能让他的心踏实一些。最终,孟翔的右手停在半空。

表哥看了孟翔一眼,示意孟翔这一巴掌打下去,孟翔放下右手:“算了,这件事我不想再追究。只是你这么做损人不利己,这又是何苦呢?仇恨是一个魔鬼,除了伤害到别人,也会伤害到自己。毕竟我们是表兄弟,不应该互相伤害。”

孙思捷拿出一份写好东西,双手递给孟翔:“表弟,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帮你澄清事实。虽然可能面临法律上的惩罚,但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你看看我写的这份东西,能够帮到你吗?”

孟翔接过这份材料,粗略地扫了一遍,立刻把它还给表哥:“表哥,不要这样。如果这份材料公布,对你的未来很不利。能够当面向我认错,我已经心满意足。至于那些负面影响,我想领导会帮孟翔处理,就不需要你这份东西。”

孙思捷把材料硬塞到孟翔手中:“你知道我的脾气,只要是我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孟翔只好接受这份材料。

八、

几天后,孟翔带着表哥走进王局长的办公室。孙思捷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王局长的眼神中却满是愤怒。孟翔赶忙为表哥打圆场,王局长这才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一天后,单位公告栏上出现孙思捷署名的一份声明:

我叫孙思捷,是前些天区政府和贵单位收到的那封匿名信的作者。我在此声明:那封匿名信上所反映的内容都是编造的。由于给孟翔造成严重的名誉影响,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公开向孟翔赔礼道歉,同时消除对他的负面影响。

孙思捷声明的旁边,是孟翔撰写的一份声明:

鉴于孙思捷主动承认编造匿名信的事实,本人决定不予追究其任何责任,希望他今后不再做出类似行为。

一周后的局长助理面试,孟翔是第一个出场。他更像是在梳理这些年工作的思路,也是一次经验交流。台下,七个评委对他的发挥频频点头。最后的答辩环节,孟翔针对主考官提出的问题,提出一些建设性意见。其他几位候选者好像被孟翔强大气场镇住,演讲中都出现一些失误。

孟翔连忙说:“这都是王局长您的精心栽培,这次危机也是在您的鼎力相助下才度过。明天晚上我请您,您一定要赏光出席!”

王局长摆摆手:“帮忙、栽培不敢当。你能当选局长助理,是你多年努力的结果。你的能力和敬业精神有目共睹,每天我都看到你很早来办公室、很晚才离开,你负责科室的工作成绩也是名列前茅。我相信,局长助理将会成为你施展才华的舞台。我老了,可能过几年就要退居二线。我对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你更加努力,在局长助理的岗位上勤加磨练,将来带领人社局广大干部职工开创新的辉煌。”

“王局长,您的话孟翔牢牢地记在心上。我一定会更加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通过同学李星的关系,孟翔才知道王局长在组织部领导面前,对匿名信的事据理力争,让组织调查清楚才做决定,并以人格担保孟翔不是那样的人,为孟翔澄清真相赢得时间。

“我对不住婷婷母女俩。等退休了,我就公开和她们母女的关系。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婷婷,如果你对她不好,休怪我不客气。”王局长说这话时声音低沉。

局长助理上任后,局里好些同事想为孟翔庆祝。孟翔一一谢绝,一方面想做人低调一些,另一方面为了晓梦的失踪。孟翔望着一轮明月,用这种最为原始的方式,借此寄托心中的思念。

门外响起敲门声,那么熟悉。孟翔急忙去开门……

九、

好几次,孟翔都在梦境中与晓梦相遇,其实这就足够了。喜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占有她。如果有缘,孟翔和晓梦还会相见。

上次梅永健离家出走,要不是那位好心人劝诫,他能不能回来还犹未可知。周末,孟翔带着梅永健去拜访那位好心人。当房屋的主人出来开门,孟翔一下子惊呆了。

救梅永健的竟是曾经的女友王晓敏!

王晓敏看见孟翔也大吃一惊!两人面面相觑了近一分多钟。

还是梅永健打破了僵局:“阿姨,你和后爸认识?”

王晓敏对孟翔说:“这不是你亲生儿子?”

孟翔肯定地说:“是的,这是婷婷和她前夫的儿子。”

十年后再次见到晓敏,孟翔感慨世界真的很小。岁月不饶人,晓敏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好像三十岁不到。一身简约、休闲的外套,配上脖颈上一串铂金项链,更显出她不凡的气质。孟翔告诉晓敏,自己和婷婷结婚十年,婷婷没有再生育,一直把梅永健视作亲生儿子;十年间,自己由一名小科员成长为局长助理。

晓敏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讲述自己十年来的经历:

三年后,丈夫出国与客户签订合同,乘坐的飞机失事,机上所有的乘客都遇难。她遵守自己的诺言,没有向那个家族提出任何经济要求。他们也看王晓敏可怜,给了她200万作为精神补偿。

王晓敏又一次回到这座城市,独自居住在这里。由于和他没有生育孩子,领养了一个孤儿。领养的孩子体弱多病,经常发烧、感冒,最后被查出急性脑炎。王晓敏想尽一切办法给她治疗,终究没有逃脱疾病的魔掌,在她6岁时夭折了。

失去丈夫,又失去领养的孩子,王晓敏再次陷入孤苦伶仃,精神上出现问题。这时一位朋友走近她的世界,给她很多慰藉。经过一年多接触,他向王晓敏求婚。自从丈夫去世后,她发誓此生不再结婚。拒绝他的要求,他的脸部僵持了很长时间。他恳求继续保持朋友关系,以后只要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可以来找他。他还发誓,即便不答应和他成婚,他会一直等下去,绝不和其他女人来往。

这几年来,王晓敏一直单身。上次看到梅永健流浪街头,她产生怜悯之心,把他领回家并开导他回到孟翔身边。王晓敏问孟翔,如果不介意,是否愿意让自己做他的干妈?

听完晓敏的叙述,孟翔也感到一阵愧疚:“真难为你,这些年过得这么不容易。儿子,快过来叫干妈。”

晓敏的脸上露出笑容:“以后经常带孩子来我这里玩。这里也是他的家。”

十、

婷婷对王晓敏的再次出现也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答应让儿子经常去那里。

婷婷买菜回家路上,突然被一个老年男子给拦住。仔细一看,倒吸了一口冷气,此人正是自己的前夫——徳凯集团董事长张德玉。

张德玉满脸惭愧地说:“婷婷,今天遇到你,正好向你表示我的歉意。”

婷婷把他一把推开:“我不想听,你的鬼话谁会相信?我现在已经是有夫之妇,如果你再胡来,我就喊人。”

张德玉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支票递给婷婷。支票的金额是五百万元。虽然不是小数目,但这笔钱出自这个畜生手中,还是让她无比的厌恶。她把支票撕得粉碎,把碎纸末扔给张德玉:“请你不要用钱来玷污我的人格。记住,金钱不能买到感情。我鄙视你,你穷得只剩下钱了。”

婷婷态度坚决地告诉他:“你快滚吧,我不想见到你。”

婷婷快步离开,身后张德玉的脸上露出了诡异的微笑:“我就不信,世界上有我搞不定的事情。”

三天后的中午,婷婷接到陌生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后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是梅婷婷吗?我是你儿子的班主任,他上体育课不小心摔伤,到医院检查后确认为骨裂。你快点来X医院,我就在医院正门口等你。”

接到这个电话,婷婷一下子六神无主。她觉得事情紧急,来不及再和孟翔商量。她翻箱倒柜,凑足两万块钱。出门慌张,连门也忘了锁。她拦下一辆出租车,立即往X医院赶去。她总是嫌车开得慢,不断催促司机加速。无奈路上连吃红灯,二十分钟后才赶到X医院。

医院门口人来人往,很多亲属焦急地把病人送进急诊室。等了很长时间,婷婷也没发现电话里那个女人。她不断地拨打那个号码,始终处在接听状态中。婷婷心里琢磨:会不会自己上当了?最近常有人借孩子住院的事对家长诈骗。但自己碰到的情况和案件也有所不同啊!通常诈骗者要求被害人把钱打到指定的账户上,而不是让家长赶到医院。

正当婷婷在胡思乱想时,马路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窜出来几个蒙面的彪形大汉,一把拽住婷婷,将她拖进轿车里。刚准备呼救,很快嘴里被塞进一块湿毛巾。手中装满现金的小包也在挣扎中掉落到地上。整个过程,大概连半分钟都不到。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有人做这种胆大包天的事,还是在人流如织的医院门口。只能发出一声叹息,要是有人这时帮一把,婷婷就不会遭罪。

汽车一溜烟地开走,只留下散落一地的现金。很多人看到地上的现金,立刻发疯地上前哄抢。当然也有一些好心人,将捡到的钱交到派出所。

下班回来,孟翔又发现婷婷不在家。这个阶段并没有发生矛盾,婷婷离家出走的可能性被排除。打婷婷的朋友,她们都说没和婷婷在一起。孟翔慌神了,只有一种可能,婷婷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

电视屏幕上播放着一起交通事故,一下子让神经紧张起来,不过看到事故遇难者不是婷婷,孟翔暂时松了一口气。

孟翔只能第三次走进派出所。过了几天,有人向警方反映,自己曾经在观海路上的X医院门口,看到和电视上体貌特征相符的女子。那个女子到医院门口没多久,就被几个蒙面彪形大汉拖进一辆黑色轿车。这个目击者记性不错,提供轿车型号和车牌号。警方查阅车主信息,发现车牌是伪造的,这条线索暂时断了。警方让目击者描述那些蒙面人的体貌特征。由于无法看清容貌,这些描述对于破案帮助不大。警方又调阅医院门口的监控视频,视频不是很清晰,只能看到一个大致情况,整个案件侦破陷入僵局。

婷婷被关进一间阴暗潮湿的屋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屋子没有窗户,只有屋顶上一个通风口和外界交换着空气。婷婷恐惧地蜷缩成一团,不知自己会遭遇怎样的折磨?

整整两天没人来给婷婷送饭、送水。可怜婷婷柔弱的身躯,怎能经受这样的折磨?到了第三天早上,她昏厥在冰冷的地板上。等她再次醒来,发觉自己在一间豪华别墅,张德玉就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他依旧是那样飞扬跋扈,似乎整个世界都不放在他的眼里。看到婷婷从昏迷中醒来,张德玉假心假意地将她扶起:“我的宝贝,不好意思让你受苦了。没想到,手下人这么粗鲁地对待对我的老婆。我会惩治那些虐待你的人。已经给你两天的时间,怎么样?应该想清楚了吧。”

婷婷扔开那双臭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张德玉拿起一旁茶几上的茶壶,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放下茶壶,再次把身子凑过来:“就是复婚呀。你看看这里的装潢和布置,还满意吧。只要答应我,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我会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你身上,不让你受一点点委屈。每个女人不都是向往这样的生活吗?我相信你不会拒绝。”

婷婷双目圆睁地看着他:“你把我当什么人?和你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我都感到恶心。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说心里话,我倒觉得你很可怜,你只是一个孤家寡人。你的财富掩盖不住你生活中的不幸和孤独。”

张德玉收起了刚才的假惺惺:“你给我住嘴。我真弄不明白,哪点比不上你现在的丈夫?金钱方面就不用说;权势方面,他只是一个小人物,而我在这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感情方面,我可以为你付出的比他更多。综合各方面来看,我都比他优秀。你为什么还对她这么痴情?”

婷婷不屑地看了张德玉一眼:“你就是不如他。像你这种人面兽心,只会考虑自己,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在你眼里,金钱比什么都重要,亲人、爱人、朋友,什么都可以牺牲。你这样的人,只配孤独终老,怎么还有脸说为别人付出?有时候我很奇怪,世界上会有这么不知羞耻的人?”

张德玉听到婷婷这么骂他,几乎要气疯了。他狠狠地给了婷婷一个耳光:“好吧,既然你这么坚定,那就让你尝尝不顺从的滋味。阿毛、阿德,快把她绑起来,再把她送回那间屋子。如果她不服软,坚决不把她放出来。”

两个莽汉从隔壁房间应声而出,五花大绑将婷婷捆得结结实实。两人正准备拖着婷婷往那间屋子走,婷婷正义凛然地说:“放开,我自己去那里。”

再次来到那间黑屋子,婷婷没有最初那么恐惧。但这个地方这么偏僻,孟翔又怎么会找到?不过婷婷的第六感觉告诉她:她要做的就是坚强地活下去,直到孟翔来救她的那一刻。

婷婷被困在黑屋子有一个多星期,一日三餐由专人送进来。渐渐地,她发现照看自己的老妈妈似乎有些同情自己。婷婷让她带自己到别墅外的地方走走,开始她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

暗地里婷婷记录下周围的道路情况,希望能够将信息传递出去。但手机不在身边,外出寄信更是奢望。最后婷婷豁出去了,将所有情况都告诉那个老妈妈:“阿姨,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但我是被‘绑架’到这里的,不想和前夫再复婚,想求你帮忙办一件事。”

老妈妈深邃的眼神里透露出岁月的沧桑:“我只是一个打工的,大不了不在这里干。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帮得上。”

婷婷拿出写了一晚上的心,恳求地说:“麻烦您把这个寄出去,地址我可以告诉你。求求您了!”老妈妈接过信时,小心地揣到怀里,还往四周张望一下,确认没人才宽心:“可怜的姑娘,我会帮你的。不过这件事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

孟翔习惯性地打开信箱,一大堆报纸中,有一封信封上没有署名的信。信纸上熟悉的字迹,让他的嘴唇开始颤抖。婷婷详细标出被困的地点。有了这条线索,大批警察出动,向郊区那套豪华别墅进发。

张德玉雇佣的打手和警察发生冲突,随后警察鸣枪警告,这才控制局面。张德玉不知去向,在别墅旁的一间小屋里,警察发现奄奄一息的婷婷,身边还有一具老年妇女的尸体。

医生对婷婷进行检查,确认婷婷身上多处受到钝器殴打,幸好还有生命体征。那位老年妇女断气多时,颈部有勒痕,明显是人用绳子勒死的。救护车将昏死过去的婷婷送到附近的医院。

孟翔来到医院,婷婷依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抢救室外悠长的走廊,等候着同样焦急的病人家属。焦灼的情绪,空气中似乎都带着死亡气息,孟翔坐立不安,双拳紧握,来回不停地踱步。脚上那双黑色皮鞋,也是婷婷在周末帮他在一家商场买的。此刻,这双带着婷婷体味的皮鞋,“啪嗒、啪嗒”踩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的声响甚为狰狞、恐怖。

如果可以,我宁愿折寿十年,只愿她平安无事。

但这笔交易,没有成交的可能性。每个人的人生都只能由他自己负责,即使再相爱的人,也不可能用牺牲换来你的安然无恙。

此刻,孟翔就站在河岸边,看着婷婷被强行拖上一条小舟。那条小舟,将载着婷婷去往曾被无数文学作品描述、被人们口口相传多年的“彼岸”。

也许,那个彼岸没有痛苦、只有欢乐;

也许,那个彼岸代表着虚无,每个灵魂将在那里灰飞烟灭。

每当有一个医生从里面出来,孟翔都要拉住询问情况。抢救持续四个多小时,感觉走完了大半生的路。婷婷被推出来,那双美丽的眼睛紧缩,嘴边依然输着氧气。医生对孟翔说,这个姑娘真是命大,她身上的多处伤几乎都是致命伤,或许是凭借她坚强的意志,竟然活了过来。不过她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这些天你一定要好好照看她。

十三、

经过几天的特别观察,婷婷转到普通病房。她对孟翔说出那天在抢救室发生的异象:灵魂,从她的身体内悠悠地飘出来。这个透明的自己,看到孟翔在抢救室外焦急的等待。想告诉孟翔自己还活着,但是他根本听不到。

婷婷一直往天上飘,一位白胡子老人出现在孟翔眼前,他告诉婷婷,你在人间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还不能来这里。随后这个没有重量的自己就回到躯体内。她还听到外科医生说,自己能够活下来是一个奇迹,是孟翔给她创造这个奇迹的勇气。

除了关心婷婷的身体状况,孟翔更想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什么?

婷婷复盘了这天的惊悚。从接到陌生电话,到赶到医院没有遇见来电者,再到路边一辆悍马里窜出来几个蒙面彪形大汉,一把将她拖到车里。随后,婷婷的眼睛被蒙起来,嘴巴被湿布堵上。这些都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却无路人出手相助。郊外一幢别墅旁的黑屋子,囚禁着时刻念着孟翔的婷婷。就在那里,婷婷又一次见到前夫张德玉。他使出惯用的伎俩,先是用金钱和物质**,婷婷的拒绝,又被送回那间黑屋子。送饭的老妈妈对婷婷很好,婷婷正是委托她把这封救命信寄出来。没想到这件事被那个衣冠禽兽知道,给婷婷和老妈妈带来厄运。

孟翔深吸一口气,不断控制心中不断喷起的怒火,他问婷婷:“那个张德玉对你做了什么?”

婷婷摸了摸胸前的伤口,不忍心继续回忆那天的噩梦。张德玉凶神恶煞地冲进屋子,还把老妈妈拖进来。他一把抓住婷婷的头发,抓得头皮很疼,叫嚣道:“你竟敢和老子斗?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几个打手的木棍像雨点一样袭来,毫不留力,每一下都让她痛彻心扉。她拼命呼救,呼救声只有墙壁能听到。

婷婷感到整个屋子都在害怕地颤抖。完了,彻底完了。这就是激怒魔鬼的下场。但是顺从他吗?绝不,宁愿死,也好过在他身边苟且偷生。

那种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挥金如土,只会带来感官上的快感,绝不是幸福。在一个眼里只有金钱、权势的男人身边,不会有安全感。他会为了利益、为了大局、为了他自己,无情地将你当作破衣服丢弃。当你躺在他目力不及的回收站,再顾影自怜、徒呼哀叹吗?

必死之心的另一侧,是婷婷放心不下孟翔和儿子梅永健。又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传来。婷婷睁开眼睛,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血红。那位老妈妈被张德玉用绳子死死勒住,上气不接下气。不一会儿,老妈妈就瘫倒下来。张德玉一脚将尸体踢开,嘴里嘟哝道:“老不死的,你敢背叛我。这就是背叛的下场。”婷婷的意识渐渐模糊,听到有一个人说,已经把她打死了。随后就再无声息。

十四、

在孟翔陪同下,婷婷到派出所做了笔录,向他们出示意外伤害情况的鉴定。法医对老妈妈的尸体进行解剖,进一步确认张德玉就是这起故意杀人、伤害案的犯罪嫌疑人。警方对张德玉进行通缉,通缉令遍布各地。想必这位亡命之徒命不久矣!

当了一年局长助理,孟翔顺利地被提拔为副局长。竞争局长助理的主要对手——工资科钱科长,颇为尴尬地成为孟翔的下级。孟翔那场信誉危机时,他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他坚决要求组织部惩办孟翔,并唆使他科室里的下属到组织部反映情况。

钱科长第一时间来到孟翔办公室,请求孟翔宽恕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他的表情极为滑稽,皮笑肉不笑中带着一丝痛苦、挣扎、苦闷。他的祝贺听起来虚伪,尤其是那句“从你进人社局的第一天,我就想说你能够当领导。”

孟翔想打发他走,钱科长看孟翔下了逐客令,急忙表明来意:“孟局长,今天来主要想对您表达歉意,之前竞争局长助理时,我一时犯糊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孟翔的心也软下来,毕竟他人并不坏。刚进人社局,孟翔还经常向他请教;他从不嫌自己麻烦,有问必答,帮孟翔解决不少问题。孟翔站起来走到钱科长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钱,你不要这么说。一个人难免会有犯糊涂,特别是牵涉到自己的切身利益时。你毕竟你进人社局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好不容易得到这个机会,肯定会不遗余力。之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就不要放在心上。以后的工作,还需要仰仗你这样工作勤恳的老同志。”

钱科长眼圈有些红了,他拍了拍胸脯:“通过这次局长助理的竞聘,我知道我这个人只能当领导的手下,以前是陈局长,现在是您孟局长。您放心,以后有什么事您不方便出面,就让我来做,我愿意为您两肋插刀。”

孟翔为他点了一支烟:“我相信您说的都是真心话。”

新的挑战等待着孟翔,不光是工作,还有家庭和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