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羊卓雍措

承宇醒来时,天刚亮。他分明说服过自己的内心,要勇敢一点,可为何一觉醒来,意志又消沉了不少。他总是强迫自己转移了最初的意愿,而不是做到知行合一,到底错在哪里?

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而后,他去查看佳仪的朋友圈,看完里面所有的内容后,心烦意乱地去刷微博和新闻,直到李叔在群里说三十分钟后在楼下集合,他才迅速起床打理自己。

一茹长发飘逸,一袭白裙,腿上是黑色紧身绒裤,上身裹着一块黑色披肩,经典的黑白配,引来大家一片称赞。她说今天要去羊湖,所以特意准备了白裙子,可天气太冷,只好这么搭配,拍照时把裤子遮住就可以了。他们在一家河南人经营的店里吃早餐,恢复了往日的气氛,没有人提起昨晚的误会。倒是江赣提到了去珠峰大本营的计划,因为他非常想去,辰良做的攻略里也有详细提到。然而,大家的意见出现了分歧。

“我俩年级太大,就不和你们去了,真的不好意思,上次在理塘就够呛。”李叔说。

“我无所谓,到了拉萨再说都可以。”宋大哥说。

“公司给我打电话了,我应该能说服他们。”小东说。

“我想去,如果李叔不去,我们三就得重新想办法了。”一茹说。

“我都可以。”承宇说。

“但如果佳仪不去,我也不去。”一茹补充道。

“我不去,我要是去了肯定会死在那里,我怕。”佳仪说。

辰良和承宇同时看向佳仪,她继续说:“没事,你们去吧,我在拉萨等你们。”佳仪说‘等你们’时,和辰良有了短暂的目光交流。

辰良低下头,遗憾地说:“今晚或者明天再说吧,我们先去羊湖,下午可以到拉萨。”

他的心再次悬起来,隐约感到自己的计划将会再次化为泡影。承宇心说,如果佳仪不去,那么他们四人肯定也去不了,因为辰良的心早已经被一茹紧紧抓牢。

早餐过后,大伙难掩兴奋,只有一百公里左右的车程便可到羊湖。

荷花姐刚上车便对承宇说:“小方,你在等谁?”

“小方?”一茹问,一时没想起是承宇的姓,“天呐,我都快忘了你姓什么了,每天都叫你承宇。”

承宇故意生气地说:“你不记得我很正常。——荷花姐,我谁都没等哟。”

一茹不好再多说什么,她明白承宇的意思。

“真的吗?那你发的朋友圈是什么意思。”荷花姐继续说。

“我只是觉得那句话写得好,所以就发出来了,没别的意思。”

“现在的人发朋友圈都是这么单纯了?你在鲁朗那天怎么没发,我们住的民宿就叫‘知道你会来’呀。”

“我发这个跟民宿没有关联,再说了,我本来就单纯嘛。”

“哈哈,是吗?佳仪发朋友圈也是这样的。”

承宇一时无语。

“荷花姐说的没错,你俩在某些方面还真有共同点。”辰良说。

“真是谢谢你的提醒啊。”

“你是不是想找对象了?”荷花姐关切地问道。

“找不到哟,你要给我介绍一个吗?”

“不必了吧,你都知道她会来了,我还介绍啥子嘛。”

“问题在于我不知道她是谁,怎么知道她啥时候来呢?”

“不急,她终究会来的。就算要介绍,我也是给小杨介绍,对吧?”说时,她冲辰良笑了笑。

辰良有些茫然,他认为荷花姐应该看得出他和一茹的关系。

“为什么?”承宇问。

“他单身嘛,他还不知道哪个人会来呢。”

“对,荷花姐,你是得给他介绍一个女朋友。”一茹说。

辰良心头一震,笑着说:“求之不得,麻烦你给我介绍个成都妹子吧。”

“我对成都不熟,我老公熟。”

“李……叔,你帮我介绍个成都姑娘吧?”

“这个啊,呃……没有。”李叔目不斜视地说。

“荷花姐不是说你对成都很熟吗,怎么到你这就没有了?”

“是暂时没有,有的话,我肯定给你介绍。”

“那好,我可把你的话记在心里了,大家帮我做个证。”

李叔笑道:“辰良有点心机啊,刚加他微信那会,他老是叫我作李哥,包括这几天也是这样,当他有求于我的时候,就老老实实叫我作叔了,哈哈。”

其他人大笑,辰良急忙辩解道:“哪有,我看你这么年轻,叫李哥合适些。莫非你是因为这事才不肯给我介绍对象的吗?难怪你刚才结巴了,肯定是故意的。”

“你真的是太厉害了,我现在是真没有,有的话我就介绍给你。”

“好,我先谢过李哥了。”

“你看你,又来了。”

“我就喜欢你们把我叫得年轻些。”荷花姐说。

“是吧,你俩都年轻,叫他大哥他还不乐意了,真是搞不懂。”

“随你怎么称呼我都可以,哈哈。”李叔说。

“他要是有对象了,你怎么办?”承宇对一茹说。

“就是嘛,这里有个现成的,还要我介绍做什么,不知道近水楼台先得月吗?”李叔又说。

荷花姐扭过头,静静等着一茹回答。

她俏皮地说:“还有句话叫做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找他的,我找我的嘛。”

“我看你俩还不如凑一对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承宇说。

荷花姐大笑道:“你们说的太有意思了,再来一句。”

辰良羞涩回道:“一茹有男朋友的,你们就不要乱点鸳鸯谱啦。”

“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不知者无罪。”承宇说。

“没关系,我可以重新再找嘛。”一茹说。

“那你就和辰良在一起了嘛!”荷花姐说。

一茹笑道:“荷花姐你可真快呀,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等我单身了再说吧。”

“辰良好可怜,哈哈。”荷花姐说。

“不拿他开玩笑了,等会他又要和我冷战咯。”说时,她对辰良笑嘻嘻的。

辰良盯着前方一动不动,像一方木雕。车里响起《我要去西藏》这首歌,令人无限遐想,心驰神往。

“前面有片金黄的树林,我们去拍几张照。”李叔说。

“好!辰良,等会你帮我拍照,要把我拍得美美的。”

这是一片人工种植的杨树林,整齐划一,宽阔的雅鲁藏布江从林子边缘缓缓流过。地面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仍有叶子不断从树上如翩翩舞者般旋转而下,投入大地的怀抱,最终化为尘土。顺着归根的落叶抬头望,只能看见大片金黄的叶子和一小块蓝蓝的天。

荷花姐一会坐在树叶上,一会从一两棵树后面露出半张脸,一会用树叶遮在眼前……她苦思冥想各年龄段女性喜用的拍照动作,李叔兼职摄影师,尽职尽责,毫无怨言。

一茹借助披肩和裙子摆出多组优美姿势,辰良忙碌着,为她拍下不少充满文艺气息的照片。

但她并不满足,蹲在地上说:

“等会我先捧起一堆树叶,然后你倒数三声,我就把树叶抛向天空。你俩迅速帮我连拍,拍不好就重拍,直到我满意为止。”

两人不多言,分头寻找最佳角度,随时准备抓拍。

“3,2,1——”辰良喊道。

只见两个男人蹲在地上,对着一件白裙子和几片落叶不断点击屏幕,神请专注。

“我看看。——哎,不行!再来!”

“3,2,1……”

“我再看看,还是有点怪,重来!”

“1,2,3!”

“怎么样?我瞧瞧。”一茹抢过他俩的手机,“还不错,这次都还不错!”

“必须的,你也不看看是谁拍的,也不看看我俩多敬业,仅仅抛树叶这个动作,我拍了近八十张,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累死了。”说时,辰良的眸子里充满了渴望得到安慰的神情。

一茹拍着他的肩膀道:“嗯,很不错,我对你们的表现十分满意,希望你俩再接再厉!”

“谢谢!”辰良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开心就好。”承宇说。

回到车上后,她迫不及待地把辰良和承宇的手机夺走,把那些重复的和有瑕疵的照片全部删掉,最后只留下二十张,然后通过微信发给自己。

“这张怎么样?”一茹把手机伸到辰良眼前说道。

“嗯,不错,回眸一笑百媚生。”

“讨厌,那这张呢?”

“嗯,也不错。”

“就没了?你没有别的形容词了么?”

“有,容我想想。”

“还需要想?你不应该脱口而出吗?”

辰良顿了顿道:“脱口而出显得比较随意,不能表示我对你的重视,你以为随便用一句话或者一个词就能够形容你的美了吗?”

“还行,我竟然无力反驳这一句。”

“说白了他就是读书少,给我看看,是哪一张?”承宇说。

一茹把手机递给承宇时,手肘压在辰良大腿上,他只觉得两腿酸痛难耐,拼命忍着。

“你这是在蹲厕所么?”承宇笑说。

她抢回手机,气愤地说:“哼,你要死啦,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你也不要和我说话,什么眼神,一点审美都没有。”

“开玩笑的啦,那张简直就是天使,我说真的。”承宇继续说。

“算你还有点良心,我晚点再原谅你。辰良,你想好了没?”

“想什么?”

“就是这张照片啊,承宇说我是天使呢,你觉得呢?”

“我认为他说得很对,你确实是天使,是天上掉下的鸟屎。”

他刚说完,车里立马爆发出恐怖的笑声,李叔差点靠边停车。

一茹咬着下嘴唇,死死瞪着他。辰良正准备说些什么,她扭过身子,无论辰良怎么拉她,都不回头。

辰良有些尴尬,又有点想笑,他在手机上写下几个字,然后伸到一茹面前,她很快露出了娇羞的面容,并捏了捏他的手。他也揉了揉她的小手,双眼充满柔情,不忍心看到她难过。

“这还差不多嘛。”

“你们知不知道,有的人,只喜欢听好听的话,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说时,辰良故意拖长尾音。

“给我看看。”承宇拿过手机,“哎哟,好肉麻哦,这个不得了。”

“一茹这么快就不生气了?承宇,你快说说他都写了什么。”荷花姐急着说。

辰良想夺回手机,但没能得逞,一茹捂着脸发笑。

承宇举着手机说:“好,我开始念啦,哎哟……哎哟……”

“你哎哟什么?快说,急死个人。”荷花姐道。

“别急呀,请认真听。辰良说,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承宇念诗句时故意摇头晃脑,停顿几秒后,继续说,“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句诗,我得背下来,向某人好好学习。辰良,我读书少,你解释一下诗句的意思呗。”

“一边去,人丑就要多读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

承宇一脸无奈,保持沉默。

“辰良有套路,文化高。不像你们李叔,木脑壳一个,哈哈。”

李叔不敢反驳,只说:“我们那个年代的人,比较含蓄,不像现在的年轻人,比较开放大胆,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

最后这句话,触动了三个年轻人的神经,他们羞愧不已。

而荷花姐本想说:“你不够大胆?当年是谁把我骗到稻草堆里的?”但想着这事比较私密,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你们别笑话我了,他们人呢?”辰良试图转移话题,额头上已经冒微汗。

“在树林里时,我看见他们直接过去了。他们找到吃饭的地方后,会告诉我们的。”李叔说。

一茹趁他们都没注意,轻快地偷吻了一下辰良的脸,并得意洋洋看着他,坚决不转移视线。辰良一时不知所措,眼睛四处晃,心里倒是激动不已。一茹也心跳得厉害,盯着他十多秒后,才把目光转移到窗外。有那么好几分钟,他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看见他的脸,等到他抬起头时,又非常迷惑,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稍微冷静些后,他认为一茹的行为有点过了,但又喜欢她的霸道,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回她一个吻,真是蠢。

承宇望着天空,思考着下一步的打算,虽然类似这样的思考往往无果而终,但他必须得再想一想,这是不可缺少的一个流程。

“李叔,宋大哥在群里说,他们已经过了检查站,在前面不远的街上等我们吃午饭。”一茹说。

“好,你让他们先点餐,我们二十分钟内可以到。”

“行。”

街道不长,有点脏乱,路边停着不少外地车辆,好些人在四处寻找餐馆就餐。宋大哥找的餐馆在街道北侧,餐馆内乌烟瘴气,因为厨房和用餐的地方是相通的,没有门或者帘子隔档。

“没办法,只有这家有座了。”宋大哥说。

“挺好的,我们今天中午随便吃点吧,晚上到了拉萨再好好吃一顿!”李叔说。

众人同意。

“差点忘了大事,我认识一个宾馆的老板,两年前我住过她的店,我等会再联系一下她,如果标间的价格每晚在100元左右,或者更低,我们就住那里吧?有没有人有意见?反对的人请举手!”没等人反应过来,他接着说:“很好,既然没人反对,那就是同意了。”

“哈哈,辰良太好玩了。”荷花姐说。

“他总是逗大家开心,我们在车上有时候笑得喘不过气。你刚刚说得太快,再说一遍嘛。”李叔说。

“好!我认识一个宾馆的老板,两年前我住过她的店,等会我问下她,如果标间的价格每晚能在100元左右,或者更低,我们就住那里吧。三人间价格估计也差不多,如果哪位有别的渠道,不妨说出来供大家参考。”

他们都说没有渠道,晚上住宿由辰良负责。

如果不是因为饿,那就是这帮人太激动,李叔只点六个菜,有三个没上齐,他们的午餐就结束了。宋大哥捏着鼻子跑到后厨,示意老板可以结账,还没下锅的菜无需再炒,老板惊愕茫然。

“我们出发吧,羊卓雍措是不容错过的圣湖,也是我们到达拉萨的前一站。”李叔说。

“走起!”大伙异口同声道。

别克沿着盘山公路缓缓上爬,再次掉队,哈弗登上五千来米的岗巴拉山,来到山顶的停车场时,他们总算亲眼目睹到了圣湖的真容。

“天哪,湖水怎么可以这么蓝,像蓝宝石一样,太惊艳了!”一茹惊讶地叫喊着。

“哇,真的是绝了,湖面平静,一湾宝蓝,绝对冠绝藏南!”辰良说。

“高山之巅藏圣湖,简直就是个奇迹,此湖只应天上有啊!”承宇惊叹道。

“这里就是离天最近的地方,算是天上了。”荷花姐笑说。

“我好想能飞上去俯瞰,一定会更美。”一茹说。

“那当然了,羊湖很大,这只是一小部分,看到这湖,我的眼睛瞬间不疲劳了,真是赏心悦目。”辰良说。

“我也是,有种说不出的喜悦。”

“我估计他们的车够呛,我们不在这里停留,直接到湖边的停车场,去那里看看。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到这个停车场停留一会。”李叔说。

“我们赶紧下去吧,我会在群里说一声的。”一茹继续说。

车刚停稳,三个年轻人便迫不及待奔向制高点。没有人能在见到这一湾湖水时,内心还可以保持平静。空地不空,那里有情侣,有夫妻,有单身,也有拍婚纱的人,地表被踩踏得体无完肤。

一茹飞舞着从荷花姐手中借来的丝巾,一阵风吹来,她长发飘飘,裙摆飘**,丝巾飞扬,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辰良心中忽然产生一种自豪感,他抓住时机,定格了她的美。

“你和美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仙气十足。”辰良说。

“是吗?还好你没说妖气十足。”

“怎么会呢,你又不是妖。你的穿着和这里的蓝天,白云以及湖水很搭。”

“你确定不是因为我?”

辰良忙说:“当然是因为你呀,你不管穿什么,无论在哪里,都是一道风景,与地点和着装没有太大关系。换做是别人穿了你这身衣服,就没这气质了。”

“虽然你说得有些夸张,但我还是喜欢听,你太坏了。”

“我也够难的,夸你这么多,可不可以赏脸和我拍几张照?”

“当然可以!承宇,帮我们拍几张,真不好意思,每次都叫你。”

“我的荣幸,说明我还有价值。”

一茹捏捏他的胳膊说:“你别这样说嘛,等下我俩也合个影。”

“不必了,我会拉低整体的颜值。快点站好,你俩先共同面对湖水。——对,很好,那傻瓜,你稍微往一茹这边靠一点,就是这样,别动。”

“好了,你俩面对面站着,好,两位的脸上和眼神能带点感情吗?比如笑一个!——Good,别动。”

“现在,你俩转回来面向我。靠近一点,再近一点,这就很好嘛,确定不要牵手?”

辰良有四根手指在来回敲打着大腿外侧,一茹则娇羞地摇头。

承宇看到了他俩截然不同的反应,笑道:“行啦,每个角度我都拍了三张。”

“谢谢啦,我先看看。”一茹说。

“还不错,难得你拍了几次我满意的。”

“必须的,你以为我会一直拍不好吗?”

“没有呀,不过,主要是因为我们长得好,风景美的原因。”

“好吧,你俩自己拍,我下去看看。”

“哎哟,别生气嘛,你拍得很好。”

“我没生气,我真的要下去看看,你们来不来?”

俩人同时摇头。

承宇当真往下走了,其他几位小伙伴一直没来,李叔夫妇还在停车场附近选景。

“他生气了。”一茹说。

“不会的,他就是想下去看个究竟,随他吧。”

“好。”一茹绞着手说:“辰良,你想不想再和我拍几张呀?”

“怎么?你还想拍?”

“嗯嗯,我俩拍一个在网上很火的那个照好不好?”

辰良小心地问:“是拉手那个吗?”

“嗯。”一茹低头道。

“刚刚你怎么不肯牵我?”

“我不好意思,快点快点,等会人又多了。”

她站到辰良前面,往后伸出右手,辰良没有的丝毫犹豫,伸出左手紧紧把她抓住。

“抓紧我,我还得稍微往前倾一点,你千万别松手。”

“放心吧,我不会松手。”

辰良本想说永远不会松手,但他觉得不合时宜,就省去了‘永远’两个字。他用右手故意要死不活地掏出手机,又慢条斯理地拍了五张照片。

“怎么这么慢?”

“一只手得干两只手的活能不慢嘛,已经拍好了。”

他原想说这样就可以和你牵手更久一些,但他又忍住了。

一茹没有松开手,而是直接转过身靠近他说:“我看看。”

“怎么样,满意么?”

“非常好!”

“我也觉得很好,你怎么拍都好看。这几张看起来就好像你要跳进湖里一样,我刚刚真不该拉紧你。”

一茹捏紧他的手说:“你说什么?你怎么这么没良心,我都要跳湖了,你竟敢见死不救?”

辰良犹豫一会,憋出了两句英文:“You jump,i jump。”

一茹的脸突然一红一红的,甩开他的手道:“我才不跳呢,要跳你跳,反正我不跳!”

“心寒。”

“嘿嘿,好啦,你别生气。他们怎么还不来,我们在这坐会吧。”

“好。”

“就你会哄我开心,有本事你一直哄下去试试?”

“我只是说了句真心话而已,如果这也算哄,我可以对你讲一辈子真心话。”

“骗人。”

“我有口难辩。”

“还委屈了?没出息!羊卓雍措真的太漂亮了,不虚此行。”

一茹有意岔开话题,她担心自己如果再顺着他的话,很可能会出现难以控制的局面。两人并排而坐,看弯弯蓝湖,看悠悠白云,看欢乐的游人,他们脸上无不洋溢着幸福。在城市生活中,人们很少有机会接触到真正的大自然,在这里,他们可以尽情地放飞自我。

“那家伙怎么跑那么远了?”辰良说。

“不知道,也许他想近距离看下湖水干不干净吧,你不记得然乌湖了吗?”

“当然记得,你想下去吗?”

“不想,你想去就去,我在这等他们。”

“你不去,我也不去。”

凉风习习,她的秀发随风而动,挡住了她大部分脸蛋,给人一种凌乱美。

“你今天的话好像有点多。”一茹说。

“有吗?”

“当然有,你自己想想吧。”

“可能是风景和你的缘故吧。”

“怎么说?前面的风景也不差呀。”

“你是觉得我话多,有点烦了是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问问而已。”

辰良把两只手抱住膝盖说道:“前面确实也有不错的风景,但能和你单独赏景的机会并不多。如果没有你,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因为有你,我才有人可说。再说了,谁让你偷偷亲我的,经过我的允许了么?”

一茹害羞地说:“怎么?你还不乐意了?我忍不住了不可以吗?要不你还给我?”

“真的?我可要收要利息的,得亲两下。”

“你贪得无厌,想得美!一下都不行!”

“好的。”

“生气啦?”

“没有。我不能贪得无厌,我已经很开心了,真的。”

一茹抓着他的手说道:“你刚刚说的是真话吗?”

“哪一句?”

“每一句!”

“我像会说假话的人吗?”

“像,但我相信你刚才说的不是假话。”

“何出此言?”

“因为,我从你的眼神里,看到了真诚。”

“那你是不是还看到了我眼里有你?”辰良一语双关。

一茹别过头道:“我什么都没看见。”

辰良顿了顿,深情地说:“一茹,我现在可是鼓足了勇气,必须得跟你说,拉着你的手,感觉真好。”

“辰良,你……”一茹降低音调,抽回手,久久没有下文。

“怎么了?”

“没什么啦,我是想说,你的名字跟良辰美景四个字有关么?”

“应该有吧,家里人说是从《楚辞》的一句话里挑出两个字给我取的名,那句话叫做“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对我来说,楚辞里的文章,没有一句是好记的,也没有一句是容易理解的,我只记得几句而已。‘辰良’和‘良辰’是倒文,都是美好时光的意思。”

“很好听的名字,看来你家里人也很爱读书。”

“并没有,我就不怎么喜欢看书。”

“你在我面前非要撒谎吗?我不喜欢这样的你。”

“我没有骗你,相比我认识的一些人来说,我真算不上喜欢读书的,我没必要说假话。”

“你的谦虚和对知识上的永不满足,我很欣赏,我相信你。我一直以为你的名字是来自‘良辰美景,更与何人说’这句话呢。”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认为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一茹缓缓道:“我知道。”

辰良察觉到她肯定误解了他的意思,没等他解释,一茹又说:“你家里怎么不给你取名为良辰呢?”

“我哪知道,要不你去我家问我爸?”辰良使着坏笑道。

“我才不去呢!”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失落。自古以来,家长给小孩取名,一般会遵循‘女诗经,男楚辞’的原则,我名字就是这么诞生的。”

“那你刚刚怎么还说不知道,大骗子!”

“我最开始的时候已经说了呀。”

“我一下子忘了。”

“笨!”

“你说什么?”

“蠢!”

“你再说一遍试试?”

“我……”

“我什么我?”

“我错了。”

一茹停止了任性,她眺望远方,一句真诚的‘我错了’竟令她眼角湿润。

辰良看不到她的脸,以为她在生气,继续说:“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别生气。你知道吗,我手机里有三百来张照片,我的单照占了五张,风景照有十六张,剩下的全都是你。不信的话,我给你看。”

辰良把手机递到她面前,她使劲快速眨着眼,夺过手机,强颜欢笑道:

“谁让我长得好看呢。”

“天生丽质,风景再美,都不如你。”

一茹更不敢说话了,她害怕感动太容易促进表达,而自己还有其他的牵挂,她必须得制止自己毫无节制地和他亲密下去。辰良内心躁动不安,又一股勇气把他逐渐撑大,掩抑着的秘密再也压不住了,他准备提前实施计划。

“你俩很有情调嘛,坐在一起看风景,还有一个人呢?”

突如其来的李叔把辰良吓得惊魂不定,他像一个泄了气皮球,干瘪无力。

“在下面,已经往上走了,你们总算来了。”一茹说。

“没有打扰到你俩吧?不好意思了。”李叔坏笑道。

“当然没有,就等你们了。”辰良说。

承宇来到他们跟前,使出浑身的劲说道:

“到了下面,水一点都不蓝,边上有点脏,但是看向远处,水仍是蓝的。哎呀妈,累死我了。”

“你歇会吧,幸亏我们没下去。”辰良心里庆幸不已。

“你就乐吧。”

“大家今天都很乐。”

“这里真的太美了。”李叔心满意足地说。

“李叔,我们给你和荷花姐在这里拍几张合照吧,一路上都是你负责拍照,一张合影也没有,多遗憾啊。”一茹说。

“我就不拍了,我不上镜,我愿意给她拍。”

“李叔真是个好男人,你们也难得来一次羊湖,我必须得给你俩拍几张,快点啦。”

李叔心里发痒了,道:“那好,你们拍吧,哈哈。”

“看吧,其实他心里可想了,就是嘴上死不承认。”荷花姐说。

“是的,怕什么嘛。你们站好,两人面对着湖。”一茹回过头继续说,“你俩也准备好,一起拍。”

“荷花姐,你往左靠靠,要小鸟依人嘛。好,这就对了,保持住哦。”

“好啦,现在你俩面对面,互相拉着对方的两只手,然后微微向后倾。”

“还要拉手?不用了吧,都老夫老妻了。”李叔难为情地说。

“那不行,拉一下嘛,你看,荷花姐不高兴了。”

荷花姐原本有点不开心,被一茹这一说,反而笑了。

“怎……怎么拉?”李叔对荷花姐说话时,根本不敢和她正眼对视。

“你以前怎么拉我的,现在不会了?”荷花姐仰望着他说道,噘着嘴。

“好别扭哟。”

荷花姐嗖地抓起李叔的手,脸红红的,笑着说:“你们快拍吧!”

“哈哈,这就对了嘛!荷花姐,你搂着李叔的腰,李叔,你把手搭在荷花姐腰上。——对,太完美了。”

旁边围着很多游客,他们是发自内心的羡慕。在心爱的男人面前,每个女人都有返老还童撒娇卖萌的绝技,而一个男人到了这个年纪还动不动就脸红,可是不多见的。

“好!李叔你笑得好尴尬呀,哈哈!”

“我都说了,别扭得很。”

荷花姐看着脸红的丈夫,心里甚是甜蜜。

“可以了,你俩要不要亲一个?”

周围的人喜欢看热闹,起哄道:“亲一个!亲一个!”

“使不得,我才不上你们的当呢!比不得你们小年轻,我看差不多了,给我们看看照片。”

“哈哈,我们拍了有很多呢,等会再发给你俩。”

“谢谢。”荷花姐说。

“不用谢,你们好幸福呀,李叔对你真好。”一茹说。

“他对我越来越不好了,上次把我气哭,弄得我在朋友面前好丢脸。”

“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我猜想李叔当时一定很紧张,他有在自责,他不知所措,只有真正爱你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这都被你猜中了,好厉害哟。”

“哈哈,因为李叔是好人,我们都知道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看你,连埋怨他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可想而知,李叔对该你有好了。”

荷花姐笑得很亮堂,心花怒放,而她的丈夫在一旁浑身不自在,一个劲嘿嘿嘿嘿地笑,阳光在他脸上是黄土的颜色,那是厚重的沉淀。虽然旁边围了不少人,但在那一刻,所有人在他俩眼里已经被自动虚化了,眼里只有清晰的对方。

荷花姐接着说:“我跟你们李叔风风雨雨很多年了,生活中有过小摩擦,吵吵闹闹在所难免,谁让他总是一根筋呢。但我们从没做过伤害对方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好依旧是美好的,只是多了些时光的味道,有时醇厚,有时温暖,有时淡然无味,但我知道他心里是只有我的,他也知道我心里只有他。不管怎样,我们都离不开对方。”

一茹听到这句话,郑重地点点头说:“真好。”她认为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不过,你要说跟以前还完全一样,那是不可能的。比如,我们已经找不回当初谈恋爱时的感觉了,尝试过,但没成功。可能是我们每天的生活被柴米油盐,凡尘琐事占据了,就渐渐没有了那份心,没有**了。也有可能是我们相处时间久了,年纪大了,那种感觉被慢慢遗忘。不过他有良心,还没有忘记我,哈哈哈哈。”

“勿忘初心嘛,你就是李叔的初心,所以你是幸福的,你们都很幸福。而且,你俩每年都有旅行,真让人羡慕,多好呀。”

“我和他是边旅游边拌嘴,哈哈。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你以后也会和你的爱人去你们想去的地方,但不要吵架哦。”

“哈哈,但愿吧。”

“肯定会的。”

一茹又点点头,发现身边多了人,便说:“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看着我们?”

“听你们聊人生,我们受益匪浅呢,早来一会了,看你在忙着拍照,没说话而已。”佳仪说。

“是嘛,走,我给你拍几张,你们再拍几张就上去。”

三俊男在斜坡上相互恶搞,不知是人太多还是景太美,江赣表现得很规矩,不再脱口而出他的口头禅。佳仪披着红丝巾立在风中,夺目耀人。

“你看,美女的身边都是美女,这话没错吧。她的这身风衣装,很有范。”辰良对承宇说。

“这还用说吗?”

“所以,你好好想想吧。”

承宇何曾没有认真想过,可他始终觉得佳仪对他冷冰冰的,根本无法靠近,他想用温暖和真诚融化她,一直找不到突破口。他想过可能是因为他相貌不美,但这世上不是有很多美女配丑男吗?也想过是因为他没钱,没勇气。他想过很多种可能,认为每种可能他都可以对号入座。

“下边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到上边那个停车场吧,那的视角还不错。”李叔说。

“可以,大家都上去吧。”一茹说。

在垭口处的停车场,人们可以看得更远。高原上的天气瞬息万变,刚刚白云天上飘,现在远处已经乌云翻涌,风也越来越大,一道瀑布似的雨注从天边缓缓移过来,湖面被搅乱,打碎。原本看不见的雪山此时渐渐显露出来,人们欢呼着,奔跑着,拍着照,激动不已。

一茹怕大风,她躲在车里,其他人都下车去欣赏这一奇观。佳仪,辰良和承宇靠着栏杆,但他们拍出的效果并不清晰,只好用肉眼静静观看着。

“拍不好的美景,多半只能用记忆带走。”辰良说。

“就像得不到的美人,只能存在记忆里,是吧?”承宇说。

“你跟谁学的?但久而久之,记忆也会慢慢变得模糊,甚至会消失。”

“不错嘛,你还懂悟道。”佳仪插话道。

承宇连忙说:“那倒没有,我闹着玩的。”

“辰良,我俩合照一张吧,我们还没合过影呢。”佳仪突然说道。

“当然可以。”辰良喜出望外,对承宇说,“你先帮我们拍几张,等会我帮你们拍。”

“没事,我不用拍,我不喜欢被拍,太丑了,你俩站好。”

“你这人……”辰良无奈地说。

佳仪戴着墨镜斜倚栏杆,右手搭在栏杆上,辰良半脸对着她,背靠栏杆,俩人没有任何身体接触。趁承宇拍照时,他偷偷做了几个小动作。当佳仪翻看照片时,看到他的搞怪表情,忍不住捧腹大笑。

“那天我看你在毛垭大草原上连跳,真的好想大笑,可我当时笑不出来。”

“你那天是在笑我?”

“要不然呢?”

“有什么好笑的?”

“看起来傻乎乎的。”

辰良抿着嘴,瞅了眼承宇,说:“你确定不要傻子帮你俩拍照?”

“不用,我照相见不得人,影响照片美感。”

“随他。”佳仪说。

“好吧,当我没说。”

佳仪继续滑动屏幕翻看相册,突然停顿下来,收敛了笑意,嘴角微微**,她逞着笑说:

“这几张拍得不错,在网上很火。”

“都是为了应景,没别的意思。”

佳仪把手机还给辰良,望着不平静的湖面,心里也颇不平静,她任凭寒风舞弄自己的头发,只想越乱越好。

承宇尴尬地站在旁边,手脚怎么放都不对,扭来扭去。

辰良心说,早知道就不用自己手机拍照了,可话说回来,自己也没做错什么,为何心里会有些发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呢。

“外面风大,我们回车里去吧,你别着凉了。”辰良说。

佳仪淡淡回道:“今年的秋风都是从往年的秋天吹来的吧,而以后,今年也会成为往年。走吧。”

辰良一头雾水钻进车里,他给承宇使了使眼色,承宇直摇头。

辰良很快回到现实中,他宁可沉浸在与一茹合照的喜悦中,也不愿心不在焉的样子。然而,在前往拉萨的路上,他几次主动去触碰一茹,她都一再退缩,目不对视,完全变了一个人。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解释,只用了十来分钟的钟时间,辰良已经不认识身边这个女生。他想着是不是她看到自己和佳仪合影,所以生气了?可他仔细分析后,认为这绝无可能。

他内心狂乱。

更有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一茹掏出手机,侧身点开微信,指尖在屏幕上飞速敲打,他看不清备注,但他记得那个头像的颜色,距他上一次看到这张头像时,才过去两天。

辰良不自觉地露出一丝苦笑,把头埋在手里,心里的落差和这里的海拔差不多。他静下心来认真回顾这些天的相处,他和一茹之间从始至终都充斥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在米堆冰川前的气息,让他兴奋提神,因为他嗅到的是荷尔蒙的气味,是希望的气味。而后段路,当他知道一茹有意中人后,尤其是现在,他才恍然明白,原来他俩之间一直都只有暧昧这一种气息,之前都只是他的自以为,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他胸口猛然一阵剧痛,头脑空白,犹如灵魂脱壳。随着目的地的到达和返程的临近,他察觉到这两种气息均已削弱,现在更是弱得就像黑夜中微弱摇摆的烛光,高原上的风只需轻轻一拂,便足矣让它彻底熄灭。可是,既成事实,还需要什么语言来假惺惺地宽慰自己呢?她的行为说明了一切。

“你休息会吧,我们快到了。”一茹拉着他胳膊说道。

辰良挣开了她说道:“不好意思,我又话多了,我不说了。”

“我不是这意思,我没有说你话多。”

“好,我确实有点累了,不说了。”

承宇用警惕的眼光打量着身边的两位朋友,他嗅到了不知从何时飘来的淡淡火药味,不敢多嘴。李叔专注驾驶,荷花姐沉迷于相册和车外的景色,完全感受不到身后的悲伤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