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旧事重提

火车沿着铁轨向东疾驰,穿破黑暗,来到光明地界,这片天正下着雪。雪如梨花,在空中随风飞舞,纷纷落下,大地银装素裹,抹上了梦幻的色彩,美如童话。青海湖一碧万顷,风平浪静,似乎什么都听不见,就连潇洒自如的雪花也被她的美所折服,融化在她的怀里。

“你俩快起来,外面就是青海湖,等会就过了。”辰良走进隔间,拍醒了一茹和佳仪。

听说是青海湖,俩人迅速钻出被窝,趴在窗户边,睡意全无。

“哇,我只能说,江山如画。”一茹说。

“我完全被震住了,白雪抹去了大地的轮廓,大地就像一幅巨大的画卷,我在画卷中完全失去了中心和方向。”佳仪说。

“过道这边视线更好,只可惜,火车只沿着湖边走一小段。”辰良说。

“不行,我得赶紧起来拍几张照。”一茹飞快下床跑到过道里把手机贴在车窗上连拍十多张照片,眉头一皱,“唉,还不如不拍呢。”

“不用拍,以后有机会再来这里,现在用眼睛看就好了。”佳仪安慰道。

过道上,不少乘客扛着长枪短炮对准窗外,快门声和赞叹声相互交织,并不让人觉得嘈杂,更像是某种交响乐。

“青海湖已经退到后面去了,没意思。我们先去洗漱,然后吃点东西继续打牌吧。”一茹说。

“打到九点半,因为我们十点左右要在西宁换车。”承宇说。

“为什么要换车?”一茹问。

“这是供氧车,而且没有电气化,你没发现外面没有电线么,这趟火车的动力靠内燃机,不适合在高原以外的地方运行。”辰良说。

一茹似懂非懂道:“原来如此,还是对号入座嘛?”

“是的,很方便,下车对面就是要换乘的车,车厢号都是对齐的。”

“那就好,等一下我们,继续开战。”

牌起牌落之间,火车到达西宁站。所有还没到达终点的乘客,全部需要换乘到另一列火车上。

几经折腾后,每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辰良发现,佳仪上铺的女生依然没在,但她的包仍留在**,她的同伴在另一个隔间,很有可能又去同伴那了,等熄灯后才回来。他下铺那个不说话的女生也不见了,过道的凳子上坐着一个眼生的男人。

辰良反感有不认识的男人和他们在同一个隔间,这个男人约五十岁,一头枯黄短发,单眼皮,略带忧郁,嘴唇厚实,下巴处有数根胡须随意倒挂着,黑色夹克下面搭配着一条黑色筒裤,脚上的黑皮鞋被擦得锃亮,鞋面有明显折痕,看得出他对这双鞋最钟情,或是他只有这一双较好的鞋子。

他不跟别人说话,独坐窗边看风景,偶尔回头窥视四位青年。

“他看起来有点像坏人。”一茹对佳仪轻声细语道。

“有点,但也不一定,人不可貌相嘛。更何况火车上这么多人,没什么好怕的。”

“也对,可是还有那么久,好无聊呀。”

“打牌。”承宇说。

“总不能老是打牌嘛。”

“我把瓜子,麻辣拿上来,咱们聊会天呗。”佳仪说。

“可以呀,还是我聪明,昨天在超市扯了好些袋子,可以装垃圾。”一茹笑道。

佳仪冲她伸出大拇指道:“你聪明!”

“我们来到黄土高原的边缘了,现在看起来不是很明显。”辰良说。

“窑洞呢?”一茹问。

“窑洞在陕西,还早呢,下午可以看到。”承宇说。

“西安呢?”一茹继续问。

“西安更远,我们晚上九点多到那吧,会经过古城墙,夜景不错。”辰良说。

“西安有很多美食,我好想下车呀。”佳仪说。

“可以,晚上你在那下车吧,我们继续先回去。”承宇说。

“要我说,活该你没女朋友。”一茹笑道。

“我……我又错了。佳仪下,我也下。”承宇尴尬道。

“我才不下,谁爱下谁下,我就说说而已,大不了我以后再来。”

“看吧,不怪我吧?”承宇说。

“说实话,你有没有谈过恋爱?”一茹追问。

“他何止谈过恋爱,来拉萨前刚离婚,要不怎么会叫我出来散心呢?他和前妻有一个小孩,孩子不归他,孩子他妈怕他养不活。”辰良插嘴道。

“啊?真的假的?”一茹瞪大双眼说道,将信将疑。

“还有这事?没看出来呀,真是人不可貌相。难怪我们三那次碰面时他没在,辰良说他在家里有事,要晚点来。”佳仪说。

“原来如此,好你个承宇,不老实呀!”一茹说。

“别听他瞎说。”

“我没有瞎说,我们四人年纪相差不大,你们看他,哪里像是我们的同辈,起码比我们大七八岁。”

“你们就听他吹吧,我还说他刚结婚呢。”承宇无奈地反驳道。

“可我们觉得你说的话没有任何说服力和可信度,我们了解辰良。”一茹说。

“我的话没有可信度,他的话就有么?你了解他?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我当然知道,那句话说的就是你。”佳仪说。

“天哪,我无奈了,有口难辩。你们自己问他吧,让他自己说说他残害过多少青春美少女,破坏了多少个和谐的家庭,给多少寡妇挑过水。我就不一一列出来了,反正你们不信我。”

“辰良,你行啊!”一茹怒目切齿地说。

“怎么可能嘛,你们别听他瞎说。”辰良辩解道。

“我觉得有可能,真没看出来,辰良还可以挑水,你要小心哦,寡妇门前是非多呀。”佳仪忍不住笑道。

辰良刚往嘴里送进一根辣条,差点喷出来,急道:“子虚乌有,纯属污蔑!”

“怎么回事你俩?你别吃了,快说,你谈过几次恋爱,残害过几个女生,最近一次失恋是什么时候?”一茹说。

“哈哈,最近一次失恋,这个说法新鲜。”承宇说。

“没你啥事,年轻人说话,老人家别插嘴。”一茹把承宇怼了回去。

“玩笑开大了,自作孽咯。”辰良无奈道。

“活该,让你嘴欠,赶紧坦白吧。”承宇说。

“你别说话,让他自己说,我们坐稳了,准备听听某人跌宕人心,**气回肠的情感故事。”佳仪说。

辰良闭口不言,自个嗑起了瓜子。

“也有可能是凄凄惨惨。”一茹补充道。

“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辰良说。

“那你说说,是哪样?”一茹说。

“我……我,这坑挖得越来越大了。”

“那也是你自找的。”承宇说时看到一茹在瞪着自己,忙说,“我不说了,我吃辣条。”

辰良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道:“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时长半年。”

三人聚精会神听着,渴望的眼神好像在说:“请继续。”

“干嘛这么看着我?”

“等你坦白呀,快点!瓜子都要被你磕完了。”一茹说。

辰良喝了口水后,缓缓说道:“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不是我追的她,也不是我提的分手。我和她同在一个城市,但相隔有点远,在前三个月的时间里,我们见面次数没有超过十次,几乎匆匆见一面就各自回去了,我回长沙后,又过了三个月,她提出分手。”

“为什么分了?在哪认识的?”佳仪问。

“北漂时认识的,由于我工作上的原因,我不得不回来,她觉得异地恋终究会必死无疑,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干脆一刀两断了。”

“在北京?”一茹说。

“是的。”

“这是个千古难题,她是哪里人?”

“湖南人。这确实是个难题,但也不是所有的异地恋都会夭折,这得看两人有没有心往一处想了,当然啦,实际情况肯定会更加复杂。从那之后,我很久没有走出来。不过我后来倒觉得她的决定是对的。”

“为什么?”一茹紧追不舍地问。

“你想啊,谁会愿意跟着一个没钱的小子四处流浪呢?我喜欢到处去玩,是不能给人安全感的。所以我能理解,我不怪她。”

一茹没有说话,空气近乎静止。

佳仪小心翼翼地说:“你说的玩,不是贪玩的玩,而是一种户外活动,是行万里路的玩,是需要勇气的,我们几个也都喜欢玩呀。”

“所以我们几个全是穷光蛋呀,哈哈。”

“这倒没错,但有很多东西也不能总靠钱来衡量嘛。而且我佩服你的心胸豁达,因为你并没有责怪她,不像有的情侣分开后,相互指责,有什么意思嘛。”

“谈不上豁达,最初那段时间,我心里其实是有怨恨的。后来时间长了,我也静下来想过很多,渐渐地就释然了。”

“我不评论这个,你后面有没有再谈过?”一茹问。

“没有。”辰良果断回道。

“为什么?是害怕还是没遇到?”

“之后的两年内,我都没走出来。说实话,我的确有过害怕,害怕再次付出后得到的还是伤痕累累。后来,我想开了,也就不害怕了。人总该要去面对自己,面对未来,追求所爱的嘛。”

“那就是没遇到?”佳仪问。

“也不是,后来我遇到过一个,本来打算跟她交往的,可是有一天,我无意间知道她有男朋友,所以就放弃了。”

“啊?你也太悲催了,想想都心酸。”一茹随口而出时,不会想到辰良的话里有她的影子。

“有那么一点点吧,就像有人说的,不去打扰,便是最好的喜欢。虽然我不是完全赞同这句话,但在当时的情形下,我认为这话是对的。”

“她知不知道你喜欢她?”

辰良犹豫了一下说道:“她不知道。”

“唉,好难过的话题。”佳仪说。

“我们认识她么?”一茹问。

“我不知道,这个已经不重要了。”

“嗯,我就不逼你了。”一茹说。

“谢谢你口下留情。”

“哼,说得我好像很尖酸刻薄刁钻一样。”

“没有,你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

“你后悔回来吗?”佳仪问。

辰良不假思索回道:“不后悔!如果我不回来,我怎么会认识你们呢?我们又怎么可能一起去西藏呢?”

“哎哟,有觉悟,你差点把我感动哭了。”一茹作擦泪状说。

“你又来这套了。”佳仪说。

“我是说真的呢。”

“我信。”说时,辰良格外淡定。

辰良的忧郁被承宇捕捉到了,他忍不住说:

“这件事我可以作证,他说的千真万确。辰良是一个好人。”

“这还用说嘛,放心吧,你肯定会遇到那个对的人的,应该不会太久。”佳仪说。

“谢谢,借你吉言了。刚才我是拿承宇开玩笑的,结果说到我自己身上来了。他比我悲催,他没有谈过恋爱,白纸一张,所以在感情方面比较愚钝,像我一样。”

一茹和佳仪惊愕,她们很难相信这个年代还有即将奔三的没有谈过恋爱的男生,简直是稀世珍品。

“你真不知道害臊!你都是老司机了,还好意思说愚钝。”承宇说。

“我多年不开车,已经生疏了,跟新学员差别不大。”

“这两个也是老司机。”承宇指着俩女生道。

“才不是呢,我驾照都没有。”佳仪说。

“我虽然有驾照,但也不能说明我就是老司机呀。”一茹说。

“是不是,你们自己最清楚哦。”承宇说。

“别争了,只要会骑自行车,都是老司机。”辰良道。

辰良这句话引得三人啧啧道:“原来你才是真正的老司机。”

“你俩不打算说点自己的故事吗?”辰良说。

“我就不必了吧,等我失恋了再说。”一茹说。

“估计我们听不到了。”承宇说。

一茹冷笑,她并不想感激承宇的这种夸奖,因为她有时候不希望这段感情能够持久。而承宇原本就没想过要夸她,他的意思是说等会下了车,他们很有可能不会再有联系了。

“我没有故事,所以没什么好说的。”佳仪说。

“你也是白纸一张?有戏!”辰良意味深长地说。

佳仪没有接话,她转移话题说道:“坐在门口那个人,时不时盯着我们,我总感觉他有点古怪。”

“我也发现了,晚上我都不敢睡下铺了。”一茹说。

“别担心,晚上再说吧。你们接着吃,我去过道上站一会。”辰良说。

他来到过道上,目之所及,如心之荒凉。没有人知道他两年前喜欢过谁,也没有人能体会到他此刻的痛彻心扉。他渴望爱情,但情路坎坷。他不断寻找,可兜兜转转了两年,又回到她身边,而她似乎还不知道。他望着远山自嘲,这到底是幸运还是命运,一茹会不会是那个对的人,他心中仍有疑。他希望她尽快失恋,但又很快打断了这种不厚道的念头。

“我们是不是不该逼他说这事啊?”一茹说。

“怎么办,现在好尴尬,他肯定很难过,我又不会安慰人。”佳仪说。

“不用担心,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已经放下了。难道你们没发现他刚才说到后来看上的那个人时,嘴角在笑了吗?我猜他刚刚在想那个人。”承宇说。

“我真没注意到。”一茹说。

“我也没看到,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吗?”佳仪问。

“我也不知道,因为他从来不会把关系尚不明确的人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我和他是高中室友,认识十年了,我了解他。他确实只谈过那一次恋爱,而且用情太深,所以当情灭了,他痛不欲生。我至今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天,他叫我去吃午饭,做饭前,他进房间接了一个电话,十多分钟后,他出来了,我没看出他有任何反常,他继续做饭,该吃吃,该喝喝。当我俩喝了几杯酒后,他才向我吐露真言,原来他在房间哭过一会,出来前用刚晾晒的衣服抹了一把脸,所以我没看出来。如果那天我没去,他会哭得更久。”

“天哪,那他得承受多大的痛苦啊,我很难想象。”一茹捂着胸口说道,心也跟着刺痛。

“他在我们面前很少会表现出难过的样子,几乎都是阳光的一面。我有时候就觉得,他说自己的事情时,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要死不活的,我很佩服他这一点。”承宇说。

“可能他觉得自己还能承受,不想让身边的人为他担心吧。唉——原来还有一种难过,只能让人在心里默默滴血,却无法放声大哭。”佳仪说。

“但我认为那次的痛恨,已经超出了他温柔天性的承受范围。后来,他没再谈过恋爱,不像有些人,结束一段感情后,马上去开始新的一段,并想方设法让前任也知道。他曾经给我说过一个词,叫做宁缺毋滥。”

“我想他现在也是这样的。”佳仪说。

“对,一直没有变。”

“真没想到你是白纸一张。”一茹说。

“有这么稀奇吗?像我这样的人多的是。”

“至少我身边认识的,只有你一个。你是不是也宁缺毋滥?”

“这个是肯定的,但最大的原因在于我自己,我不会说好听的话。”

“你是害羞,不敢开口,不敢行动。”

承宇羞愧不语。

“跟你说吧,以前我们总是喜欢找害羞的老实人,包括家长也是这么教导我们的,后来发现这未必是好事。因为当一个男生喜欢某个女生,或者那个女生对他也有好感时,由于他羞于启齿,结果女生跟着别人走了,双方都有痛心吧。如果遇到的是心智不好的老实人,他就会怨恨那个女生,说她太俗气,甚至有报复行为,很可怕的。女生几乎都喜欢有趣一点的男生,每天死气沉沉的多没意思嘛。”

“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是这么个理,我会调整好自己的。”

“你看你,脸都红了,换做是别人在这里,你还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哟?”

“换做是别人,我还会说这些吗?我很少跟人在这方面有讨论。”

“谢谢你信任我们,但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题,希望你能抓住和守护好自己的爱情。”

“会的。不知他怎么样了,他人呢?”

一茹和佳仪随即陷入沉默,神情凝重,他又说:

“我真不该给你们说这么多,搞得你俩忧心忡忡的。放心吧,等会打牌的时候,他还是昨天那个人。”

“好,等会我们叫他打牌,现在我可不敢。”一茹说。

“我们先吃点东西吧,快到午餐时间了,吃东西能带来好心情。”承宇说。

“好呀,我要吃麻辣,苹果,泡面,你去把他叫进来吧。”一茹说。

“我也要吃泡面。”佳仪说。

“好。”

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物种,把肚子填饱后,大部分的消极情绪会随着饥饿消失掉。一茹从辰良的脸上读不出太多忧伤,悄悄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佳仪坐在他右边,虽然没有正眼观察他,但从他的语气里,从过隧道时的车窗里,她知道开朗的辰良回来了,哪怕他是假装的,她咬咬嘴唇,傻笑着。

“昨天还有不舍,现在的我只想快点到家,然后好好吃一顿,再睡一觉。”佳仪说。

“对呀,好烦呀。”一茹说。

“别烦了,能坐这上趟火车,说明你会走过大半个中国,很了不起哦。我刚去别的车厢转了下,打牌的人不多,可想而知,他们更难熬。”辰良说。

“那是我们有先见之明。”一茹说。

“也许人家不喜欢打牌呢?晚上到西安的时候,我们都下去透透气吧。”佳仪说。

“可以,我有点犯困了,得躺会。”承宇说。

“我也有点困,估计是吃了午饭的缘故,要不我们休息会再打牌吧,然后吃晚饭,再打一会牌,今天就这么过完了,噢耶!”一茹说。

辰良笑了笑,一茹冲他吐吐舌头。

列车是封闭式的,活动空间狭小,空气流通缓慢,乘客吃完午饭后,更容易犯困。车外是黄土高原,植被稀少,大地是灰扑扑的,没有一点生机,加之火车靠近山体行驶,隧道接二连三,让坐在窗边的人只觉得阵阵眩晕。因此,大多数人宁愿躺在**休息,只有两三个人坐在过道上,不像是在看风景。

承宇最后一个醒来,刚过五点,他躲在被子里监视着门口那个中年男人的一举一动。那个男人并没有挪动一寸地方,但他行为怪异,动机不明。

辰良收到承宇的指令后,轻声下床,坐在男人对面的凳子上,假装欣赏一会风景后,微笑着说道:“大哥是从西宁上车的吧?”

男人打量他一眼,警惕地回道:“是的,在你下铺。”

“我知道,在你上来之前,是一个姑娘买到了那个床位,她不和任何人说话。”

男人沉默,辰良自顾自笑说:“换做是我,我也不说话。”

男人露出一丝浅笑,面容和善,仍不说话。

“大哥是要去哪?”辰良问。

“你不要老叫我大哥,我听得很不舒服,你该叫我叔。”

“我一般看到比我大的男人,都叫大哥。只有看起来有点上年纪的,我才叫叔。”

“不好不好。”男人连连摆手道。

“叔,你从上车开始坐到这里就没有再站起来过吧,还不时往那边看,是有你认识的人吗?要不要我帮你把那个人叫过来或者传句话?”

男人是明白人,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我认识的人,我是要去广州看我女儿,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我看到和你一块坐的那俩姑娘,应该和我女儿差不多大。”

辰良如梦初醒,为自己的内心想法感到万分羞愧。既然对话已经开始,他总不能仓促鲁莽结束。

“您女儿在广州上学还是工作?”

“结婚一年了。”

“喔……”

“家丑就不外扬了,你们在哪下车?”男人继续说。

“长沙。”

“我知道,那是个好地方,你们明天中午可以到。”

“是的。”

辰良不知道还能聊些什么,他起身给男子拿来一个苹果,男子推辞几道才肯收下。三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呆呆望着他。

辰良走进来,瞪着承宇,低声说:“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太尴尬了。”

“怎么回事?”

“你下来。”

辰良不断洗牌制造着声响,说道:“人家根本不是什么坏人,他是去广州看他多年没见的女儿,他说他女儿和佳仪、一茹差不多大,所以,总是忍不住往我们这边看上几眼。”

“原来是这样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茹问。

“他说家丑不可外扬,没跟我说其他的了。”

“可以理解,毕竟我们是陌生人。”佳仪说。

“他一个人坐那挺孤单的。”一茹说。

“他比我们大,融不进我们圈子。”承宇说。

“我认为他并不孤单,他心里是快乐的,充满了期待。他一定在幻想与女儿见面时的各种情景,包括要说的每句话,每个字,每个停顿,每个表情,等等等等,他都会推敲。”辰良说。

“肯定的,伟大的父亲。”佳仪说。

“那种亲人间阔别重逢的心情,我们是无法想象的,祝福他们家庭圆满。”承宇说。

“好吧,你们都是大圣人,我们开饭吧,我又饿了。吃完晚饭,我们继续打牌。昨天是我们输了,但那是昨天,今天得重来。输的一方,今晚负责买别的东西吃,不要泡面,明天就到家了。”一茹提高嗓音道。

“怎么着都行,反正你们也不是我们的对手。”承宇说。

“就是,今天不可以再耍赖!”佳仪说。

“辰良,你看他俩是不是有点夫唱妇随的感觉?”

说时,佳仪伸手过来打她,她急忙往后躲。

辰良笑说:“挺像的。——哎哟,好痛!”

“痛死你!”佳仪说。

“哈哈,忘了告诉你们,佳仪捏人很痛的,她只揪住一点点皮,那感觉,要命!”

“领教了,哎哟,真的好痛。”说时,他不断揉搓着手臂。

佳仪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又说:“不好意思,下手重了点,等会就好了,不会留印迹的。”

“感谢你手下留情。”

“我以为我们下午会打一会牌,没想到一睡不想起。”承宇说。

“少了一个下午也好,很快就到明天了。”一茹道。

“可惜没有看到窑洞。”佳仪说。

“有遗憾才有机会,开吃吧!你俩去给我和佳仪的泡面加热水来,调料都已经放好了,嘻嘻!”一茹说。

他俩一人拿着两桶泡面去接水,吃完后,又各自把两个泡面桶扔进垃圾桶里。俩姑娘对他们的服务很是满意。

夜色即将追赶上火车,男子终于站起来了。他把苹果放进衣服口袋里,鼓鼓的,然后从**的袋子里拿出一桶泡面往外走,等他回来时,手上的泡面和口袋里的苹果都不见了。他脱掉鞋,一只脚踩在梯子上,另一脚把鞋子温柔地踢到床下,确保它们是整齐的,这才放心爬上去。

正当四人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男人在**把窗帘掀开一条缝,西安城到了。

“你们快看,外面就是西安城墙。”辰良停下手中的牌喊道。

一茹猛地拉开窗帘,惊叹道:“哇,好漂亮啊。”

“那个应该是钟楼,我也不确定。”辰良说。

“灯光勾勒出楼阁的华美身姿,美妙绝伦。高大的城墙在华灯的映照下,气势恢宏。”佳仪说。

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佳仪,佳仪尴尬地说:“你们干嘛?”

“文艺青年,你说得很好啊!感觉这些城墙都活过来了,让人沉醉。”承宇说。

“西安城墙曾经几次历经被完全拆除的危险,幸亏有领导人和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才得以保全。要不然,后人得对天长叹骂前人了。”辰良说。

“幸好被保存下来了,文物古迹不能拆。”佳仪说。

“所以,马上就要进站停车了是么?”一茹说。

“你这话题跳得有点快,等会两位女神在车上等着,我和承宇负责跑腿。说吧,你俩想吃什么?”

“真好,我只要一个肉夹馍。”一茹说。

“你呢?”

“我也吃一个肉夹馍吧,袋子里还有吃的,我们明天下车前必须吃完。”佳仪说。

“明白,你俩等着。”

列车一直在飞驰,像一条绿巨龙。只有双脚着地,才算回到人间。一大堆旅客趁着停车的间隙下来吸烟,透气,买东西,外面的空气新鲜很多,夹杂着陕西的味道。

两人弯着腰大口深呼吸,似乎要把体内的气体都换掉,冰冷的空气被吸进体内,他俩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佳仪和一茹隔着车窗笑说他们已经晕氧。

他俩在下面来回走了很远,没有看到有卖肉夹馍的地方,便急着上车取暖了。

“没看到哪有卖肉夹馍的。”承宇一屁股坐在**,瑟瑟发抖道。

“所以,你们什么都没买了?”一茹问。

“买什么?我觉得没什么好买的。”承宇说。

“下面只有面包,麻辣,水,花生,大枣,烤香肠,没什么特别的。”辰良说。

听辰良这一说,一茹只好把火气打压到肚子里,回道:“OK,很好。”

“还打牌么?”承宇问。

佳仪察觉到一茹的心情,便说:“不打了,我和一茹先去洗漱,等会熄灯了人更多,又得花半个多小时。刚才还说要下车透气的,结果被你俩一忽悠,忘了。”

“忽悠?对,怪我们。”辰良说。

“必须怪你们啊,就是被你们的殷勤蒙骗了。今晚是最后一夜,大伙好好珍惜在火车上的时光吧,早点洗漱。”一茹说。

“好,等车出站后你俩再去,现在那里人多。”

列车稍作休息后,继续摸黑前行,万家灯火逐渐远去,只有孤星随行。不久后,车厢里也进入黑夜,零散分布的手机光线在黑暗中晃来晃去,像飞舞的萤火虫。

“佳仪,你洗漱完了怎么还站在过道上呢?”一茹问。

“我睡不着,坐了两天,得活动活动。”

“你这时间选得好。”

“现在人少,你睡你的,我再听会歌。”

“我在看电视,嘿嘿。”

“无需强调,鬼知道你在干嘛呢。”

“哼,不理你!”

“今晚是最后一夜。”辰良的脑海里回**着一茹说的这句话,难道今晚和昨晚有什么不同么?还是另有深意?在他看来,这一夜没有什么特别,除非她心有不舍。他坐过这趟列车,但内饰变了,所以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他真正留恋的,与今夜无关。而佳仪的话再次触动了他的神经,一茹这会应该在和那个人甜言蜜语吧。也罢,顺其自然吧。

承宇的睡眠质量最好,火车上的最后一夜,与他没有太大关联,他只在乎明天。

一茹没有忘记白天的聊天,辰良后来喜欢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她不确定。可是那年他的种种迹象似乎都在表明辰良喜欢她,只是他守口如瓶,不轻易表现出来,而后他知道自己有了对象,所以才选择离开,跟他今天说的那些情节几乎一模一样。想到这,一茹的心跳猛地加快,如果这个猜想成立,那么她今天问的那句‘她知道你喜欢她吗?’该显得多么的愚蠢,多么伤他的心啊,而他却得忍着巨大的痛苦和失望肯定地说‘不知道’,也不愿意说我们认不认识那个人。他一定是在掩人耳目,当时他的心里应该在说这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吧。承宇说他提到那个女孩时嘴角有笑,如果是真的,他在笑什么呢?是喜欢的笑还是无奈的笑?她不敢再多想,躲在被子里咬住袖子,潸然泪下。

佳仪在过道上踱着步听完五遍《独角戏》才回到**,她内心平静了不少,但她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上铺悄悄关注着她。

海拔越低,天空越浑,列车没有感情,它不怕山高路远和天黑,载满一车的情绪,奔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