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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材铺子里点起了灯。

孙愉夹着火折子,由里而外地点灯。不论他走到哪儿,都背对着那一桌人。准确说,是那两个人。冯清带来的人守在药材铺子外面。他们没必要这么做,因为在这个镇子里,门口的守卫只会惹人起疑。或许是习惯了吧。但这景象对孙愉来说是新鲜的。他站在暗处,看着这些活生生、带枪的武者:他们绷紧了脸沉没在黑夜中。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家伙。

他倒了两杯不曾泡过药材的酒,推到陈明朝和冯清面前。

“请用。”

冯清盯着他。

“你是谁?”

“我的一个朋友。”陈明朝替他回答。

籍由他这个陌生人,他们两个才开始谈话。

“为何去了百草门?”她问,“如果你不想留在峨眉,武当山也在云梦泽左近——”

“——不必习武。”陈明朝答,“只消练些轻功保命。”

“你不想习武?”

“这世道,哪有人不想习武。”

“那么,是不能习武。”她苦涩的面容皱得更紧,“你的内功还不受控制,是么?”

陈明朝沉默片刻。

“好多了。”他说。

“连百草门的药也不能治?”

“冯清,药从来不能治心病。”

“你都知道,为什么还留在那里,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她的眼眶泛红,“你没有一天想过回来。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恨我?”

“我不恨你。”

“说谎。”

酒杯见底。恍神间,已被孙愉换上两杯满的。

陈明朝问:“你有了一个新搭档?”

冯清的唇角微微上扬,眼睛却一动不动。

“有。”

“他对你好么?”

“好,很好。他练功很刻苦,也很认真。他有天分。我们身心合一,默契无间。”

“其实,没必要告诉我后面的事。”陈明朝望着烛台笑了笑,“想不到,还真有这种事。你们会不会有孩子?”

冯清的手指在桌面上捏得发白,她的拇指在抖,过一会儿,又松开了。

“不会。”

“为什么?因为那几本秘传功法不让你们生育?”

冯清咬着牙。

“如果峨眉的功法不许修炼者生育,我是怎么来的?”

“你不一样。”他很快回答,“你是那座山的大小姐。”

“——诡辩。”她攥紧拳头,“你只跟我这样讲话,你到底多讨厌我?”

陈明朝看着她背后的酒柜,看了很久。最后他说:“对不起。”

他们陷入沉默。冯清欲言又止,终于什么都没说。

孙愉自影子里退了出去。

他来到街边,弯刀挂在他腰间,随着他的步子摇晃。他看到镇子上方的天空一片昏暗,因此在街头点灯,斜长的杆伸到屋檐下,将巷口照亮。

旅店的院门半开着,孙氏的房间灯明着,她的身影淡淡映在窗纸上。她支起窗,披着一件罩袍,胸口的肌肤布满沟壑。孙愉远远望着她的影子,和庭院里寂静的石头。他看见一个并不存在的男人站在那里,那男人同他自己一模一样。

他在这个庭院中见到很多片段。不能够挨近,一旦靠近就会消失。所以他已惯于停在这儿。那男人的幻影在庭院里坐着,对着东边的方向。东方的天空,月亮有一个黑漆漆的洞。

孙愉也向月亮看去。他觉得那个洞是一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