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金蝉脱壳
从冰里走出来的人,穿着湖蓝色长衫,那种蓝其实没法子形容,只是稍接近湖水的颜色,更有种初春绿叶的色泽,更妙的是还携带着一种盛夏雨过天晴后溪上彩虹的颜色,不过主色调偏重于蓝。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不可怕;他的举止有些**,但不轻浮;他的头发有些随便,但不邋遢;他的眼睛有些深邃,但不城府;他的模样有些早熟,但不忧郁。他的笑容很不一般,清澈明亮带着初春朝阳般的温暖,又夹杂着晚冬天欲雪般的冷峻。
那个人的手亦苍白,左手握刀,刀是一柄很寻见的刀,刀鞘无奇,用锦线裹着块浅绿色的麻布便是刀鞘的装潢。刀,他腰畔还插着柄刀,是柄短刀,模样仍很平常。
那个人用一种浑然天成的声色发出了一声笑,笑如溪流作响,清脆明净,亦如铜钱洒地,掷地有声。他笑道:“小石啊,我来没打扰你们吧?”
石京梦也笑了,他想不到叶前辈会出奇的年轻,道:“叶前辈你来得正好,这林……姑娘的计谋便施不出了。”
林羽薇又气又羞,嗔道:“好你个姓叶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拣这个时候来?”
那蓝衫青年笑着道:“我不拣这个时候什么时候?哦,难道非得你把我这好兄弟抓入洞房时我才能来呀,你肯小石也不肯哪。”
林羽薇实在气不过,只听见风声一起,那娥眉刺便朝着那蓝衫青年而去,端的是迅疾灵动,一招“怒刺风雪”便刺了过去。石京梦大惊道:“叶前辈小心林姑娘的暗器!”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当”一声,娥眉刺落在了地上,瞧那林羽薇一动不动的模样似乎已被点了穴。却见叶前辈的右手两指间夹着一根墨黑色的细针,他笑道:“玄德神针!不错不错,我又拾到了一件宝物,咦?这天上也会掉馅儿饼给我吃,老天待我不薄啊。” 林羽薇的嘴里仍是不依:“姓叶的!下一次我定会给你颜色瞧瞧!还不放了我?”
那蓝衫青年将那细针揣入怀中,笑道:“这么容易就放了你,叫我的好兄弟怎么过?”
他笑着走进石京梦身边,只见他在空中虚划了一番,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石京梦的身子立马动弹开来。石京梦忙捡起地上的佩剑,抱拳道:“多谢叶前辈冒险相救,我石京梦感激不尽。”也许是面对心中的榜样,一时激动,言语难表。
那蓝衫青年忽然笑道:“什么‘夜’前辈‘昼’前辈的,我现在也有些听不惯了。”
林羽薇的声音插口道:“哦,你现在良心发现哪,尽占人家便宜,你真不是个好东西。”
那蓝衫青年笑道:“我姓叶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也没叫他这么叫我啊,是你小石大哥自己愿意叫的对吧?”
石京梦笑着一应,“是的。”
林羽薇看着石京梦,嗔道:“你真是个呆子!”气在一旁不说话了。
那蓝衫青年看了看小石又看了看那“林姑娘”,笑道:“小石啊小石,你以后可要严加管教你那凶巴巴的情妹妹啊,小心哪天被她恶咬一口也不知道呢。”
石京梦脸一红,笑道:“叶前辈,林……林姑娘的心肠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坏的。”
那蓝衫青年笑道:“这小妹妹说坏不坏,坏起来可不得了。对了,你叫她什么?”
石京梦道:“林……姑娘啊。”
那蓝衫青年笑道:“瞧,连名字也要耍滑头,她应该姓‘盗’,叫做‘盗袖儿’才对地。”
石京梦道:“姓‘盗’,就是盗贼的‘盗’?”
蓝衫青年笑道:“她是‘四指开光’盗金光的女儿,他不姓盗姓什么?”
石京梦这下子可惊呆了,道:“她是盗金光的女儿……怎么一点也不像啊?”
那盗袖儿忽然道:“瞧我是大盗的女儿,你就反感了吧,你怎的也和寻常的男人一样,真是可恨!”
石京梦忙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长得这么乖巧偏偏是那专横跋扈的人的女儿……想起来不免有些惊讶罢了。”
盗袖儿嫣然道:“你说我长得乖巧?”可是她又嗔道,“可你竟说我爹‘专横跋扈’,我爹什么时候惹你哪?”
蓝衫青年用手搔了搔耳朵,叹道:“唉,小石你的命真苦啊。”
石京梦立刻换了话题:“对了叶前辈,我前往姑苏城外的‘紫云镇’查探近一个月内连环盗窃案的主谋‘紫云大盗’一事,晚辈……晚辈还没有找到线索。”
蓝衫青年笑道:“不用找了,主谋已擒住了,料她也动弹不了的了。”
石京梦惊道:“找到了?谁呀?”
蓝衫青年手一指,道:“喏,那不是。”手指正指向盗袖儿。
石京梦道:“她……她便是‘紫云大盗’?”
盗袖儿道:“是我,怎么了?吓着了?我是那‘专横跋扈’大盗的女儿,当然也会他的偷盗神技。”
石京梦摇了摇头,叹道:“怪不得为什么只有‘紫云栈’一家没有犯案,那是因为你要叫我入你的瓮,紫云栈便是你的瓮!谁又会想到林羽薇那么一个可怜人儿会是‘紫云大盗’?而你的紫云大盗也不过是一个大幌子!我真是太苯了!”
盗袖儿淡淡笑道:“现在知道也不算太迟……你不是苯,你很聪明,也许正是因为你太聪明了,反而中了我的计。你如果稍微苯一点点,又如何能推测出鱼蝮毒?又如何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个藏宝室?”
石京梦又说不出话来了。
蓝衫青年笑道:“别气别气,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要斗嘴呀改明儿再斗,此地不易长谈,要是沈坞主来了,看着我们三个再此歇凉啊,那才一准儿给活活气死呢。”
石京梦也想如是,他目光游动忙道:“那我们从何处离开呢?”
蓝衫青年笑道:“正道是万万走不得的了。”
石京梦笑道:“不错,我们就从那道冰门离开。”
蓝衫青年赞道:“机灵。”
石京梦又问:“那这盗姑娘怎么办呢?”
蓝衫青年笑道:“你们两个的事自个儿商量着办吧,她愿意留下来歇凉你就陪陪她也好呀。”他说罢径直走进了冰门,似乎在他眼里这藏宝室是空无一物的。
石京梦脸一红,这才走向盗袖儿身边,轻声笑道:“盗……姑娘,你是愿意留下来看着这些宝物歇凉呢,还是随我们一并离开呢?”
盗袖儿眼见石京梦走进,她脸红了,可听他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由嗔道:“你要走便走!”
石京梦道:“哦,那我们走了,等你歇完凉,我再叫你吧。”
说罢,石京梦也走进了冰门。
盗袖儿急了:“喂喂,你……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哪!”
久无应声,盗袖儿急得要掉下眼泪,道:“天下间有你这么呆的人么?人家叫你走你就走……”
她话没说完,眼泪就收起了一半,因为石京梦又笑着回来了,道:“袖儿,愿意走了么?”
盗袖儿的丑这下子可出大了,她脸红透了,耳根子也红了,还有一滴泪珠勉强挂在眼眶里。
石京梦忙笑道:“被人骗的滋味不好受吧?”
盗袖儿嗔道:“没想到你也懂得骗人……我……”
石京梦笑道:“好,我错了,这次我不对。”说罢,小石从地上拾起娥眉刺,伸手欲解开她的穴位,哪晓得一点用处也没有。这才醒悟,“这是叶前辈点的穴,得找叶前辈本人才行啊。”
他刚想找叶前辈,他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哈哈,我的手现在有些发软,要解穴啊得让我好生喝口酒再说吧。”
盗袖儿道:“哼,那姓叶的真的不是个东西,你还当他是……算啦,这下该怎么办吧?”
石京梦脸红道:“如果盗姑娘不嫌弃我脏的话,倒有个法子。”
盗袖儿道:“有什么鬼主意尽管说吧。”
石京梦笑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喏。”
盗袖儿笑道:“谁跟你客气了……你……你要干什么……你这呆子……”
石京梦左手娥眉刺,右手削玉剑,竟把盗袖儿拦腰抱起,盗袖儿顿时羞红了脸,嗔道:“好你个呆子,竟在这节骨眼儿占我的便宜……你怎的变得这么大胆了……”
石京梦其实早已冷汗如涌,想放下她,可惜已动弹不得,他的手似已僵木,可是除了这个法子便再无它法,只得硬着头皮走着。
盗袖儿由刚才高声呵斥转为了轻声训责:“你这呆子,你怎么抱个人也苯手苯脚的,抱得一点也不舒服,你的手再往上托一点嘛,这样才能将我的头靠在你呆子的身上嘛,难道我的头就这样悬在空中么?”
石京梦脸更红了,依她之言稍稍托高了手臂,盗袖儿的头自然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这下子可不得了,盗袖儿的脸刚刚好对着小石的脸,石京梦一低头便瞧见她正在看着他,还在嗤嗤地笑着。
石京梦也不再理她,其实是不敢再理了,他也没有勇气低头看她。
石京梦抱着盗袖儿走进了冰门,盗袖儿忽然道:“大好的机会,你怎么不拿几件宝物再离开?这可没有二次机会呀。”
石京梦笑道:“那宝物又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拿?”
盗袖儿嗔道:“说你呆还真是呆,你拿走了不就是你的了么?”
石京梦笑道:“这叫做‘盗’不叫‘拿’。”
盗袖儿道:“哦,你怕损你大好名声对吧?那……你就算做件好事替我拿如何?”
石京梦笑道:“我替你拿,那不叫做‘帮凶’ 么?总之你省省心吧,这等事情我小石是不会做的。”
盗袖儿撅起了嘴:“你这呆子,怎么说话越来越像那姓叶的了,这些话不用说又是他教你的吧?”
石京梦的眼睛亮了,道:“叶前辈的话句句都有着道理,我如果能懂得运用一定会处理好许多事情的。”
盗袖儿给那呆子气的不说话了。
一入冰门,只见那蓝衫青年正靠着石级壁上,似乎睡着了。
盗袖儿侧目一看,道:“哼,睡的香呢,要不是我被点穴,瞧我不赐你几根毒针尝尝。”
石京梦正想打扰。蓝衫青年忽然笑道:“谁的嘴巴这么毒呢?听说人说话太狠毒,死后下地狱会被阎王扯掉舌头,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
盗袖儿立刻就不说话了。石京梦笑道:“叶前辈这招真灵。”盗袖儿一听,咬着嘴唇,道:“你这蠢呆子!”
蓝衫青年打了个哈欠,道:“你们这对小情人也是的,打情骂俏这么久也不考虑个时候,再晚走会儿酒铺都关门儿了。”还以为他是为了避险,原来是惦记着酒铺,石京梦也不禁笑了。
盗袖儿嗔道:“哼,酒鬼!”
蓝衫青年笑道:“做个酒鬼也总比做个‘无舌鬼’强吧?”
盗袖儿气得连话也不能说了。
石京梦道:“叶前辈,这条石级通往何处啊?”
蓝衫青年笑道:“一个安全的地方。”
石京梦笑着点了点头,他晓得只要是叶前辈说的话从来就没有错过,于是鼓起劲力走了起来。
蓝衫青年忽然道:“对了,我还有件事没做呢,你们先行一步,我会快步追上的。”说罢人已窜入了冰门内。
石京梦自然也不会过问,他晓得叶前辈做的事一定是该做的,人已朝着石级而上。
盗袖儿当然会嗔道:“你这呆子真是呆到了极点,真是气死人了!”
石京梦脚步不停,道:“你又犯什么气了?”
盗袖儿咬着嘴唇,冷冷道:“你瞧吧,你还把那姓叶的当作神一样拜着,哼!他现在可神气了,五件宝贝都到了他手里!还成天满嘴侠义道德的,原来也是伪君子一个!”
石京梦笑道:“叶前辈不会的,你是多心了。”
盗袖儿又撅起嘴,道:“你这石呆子,脑筋总是不开窍,你就这么相信那姓叶的?他给过你什么好处啊?”
石京梦道:“要说叶前辈给过我的好处么,那可就多了,数也数不清哪。”
盗袖儿惊道:“他到底给过你什么些好处?”
石京梦道:“比方说怎样思考一件案子啊、怎么才能使思维集中啊、怎样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事物的关键哪、从哪个面去观察一件事物啊,怎样……”
盗袖儿插口道:“打住打住,他就给你这些好处?”
石京梦道:“哦对了,他还给过我武艺方面的好处呢,比方说怎样才能使力气贯于一点之上、怎样才能洞悉敌人的破绽,怎样……”
盗袖儿忽然道:“够啦!我快要被你这呆子气死了,我的命真苦,年纪尚轻便已折寿,你说……我怎么遇上你,遇上你这个……”
石京梦这回插口道:“呆子嘛。”
只见盗袖儿双目一闭,一副气绝的样子。
石京梦笑着换了话题:“你和叶前辈到底有什么瓜葛啊?”
盗袖儿气绝的模样立刻回复,嗔道:“你这呆子,你和那姓叶的这么要好,却连这等事情也不知?他给过你这么多的‘好处’,难道你连这个也思考不出?”
石京梦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
盗袖儿吐了口大气,叹道:“也罢,我告诉你得了,谁叫你是呆子呢?”
石京梦笑道:“说吧,我很好奇呢。”小石其实是用了一个权宜之计,他借问东问西之由,便把二人彼此的尴尬局面化解,他晓得只要话题一没,脑袋里便会想起许多不必要的事情。
盗袖儿道:“你晓得我爹是谁吧?”
石京梦道:“正是那一点也不‘专横跋扈’的大盗,盗金光。”
盗袖儿‘恩’了一声,忽然道:“你这呆子话中有话是吧?我爹就那么个人儿了,你怎么招?”
石京梦暗暗偷笑,面色却是不改,道:“我知道那就是你爹了,继续说下去啊。”
盗袖儿这才继续:“你既然已知道我爹的姓名,那你就该知道我爹和那姓叶的瓜葛了吧?”
石京梦道:“我……我可不知。”
盗袖儿气糊涂了,嗔道:“那你总该知道两个月前发生的‘龙城镖局’一案吧?”
石京梦笑道:“这我是知道的,你爹盗金光用四根指头便敲走人家三百万两银子么,厉害得紧呢。”
盗袖儿显出了得意之色,道:“你这呆子倒也识货,我爹那手艺,担保一百年以内无出其右者。”
石京梦道:“可最后还不是把银子送了回去?”
盗袖儿“哼”了一声,道:“那姓叶的存心作梗从中间儿敲我爹的竹杠,我爹万密一疏,才叫那奸人得逞。”
石京梦“哦”了一声,笑道:“原来如此,所以你爹从此就和叶前辈结上了粱子。而你么就代父出口气,对吧?”
盗袖儿笑道:“啊哟,难得,你总算明白了。”
石京梦又笑道:“可惜得紧哪,你们父女二人都栽在了叶前辈手里,叶前辈的手段的确是高人一等!”
盗袖儿嗔道:“你……”
石京梦正忙转话题,忽然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大功告成,我们快身退吧!”正是叶前辈那独特的声音。
石京梦目光一转,见叶前辈正快步而上,手上与腰畔除了刀还是刀,便再无它物。
盗袖儿只好不说话了。
石京梦笑道:“叶前辈,你一定做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吧?”
叶前辈也笑道:“反正日后也要做的,还不如今天做了,因为今天刚巧是个好日子!”
沈秦川和沈于觉酒气满怀地不慌不忙地赶到藏宝室,见宝物分毫不损,心下一奇,正当他俩疑惑之际,沈秦川忽然见到北部冰墙上赫然刻着二十个大字
“秘宝不藏,徒劳而返,扫兴!
表面风光,其实肮脏,警惕!”
字似用刀剑之类利器劈成,每一笔都深入冰墙寸许,足见腕力惊人。
沈秦川和沈于觉立马怔住。沈于觉道:“主上,看来我们算漏了一步棋!”
沈秦川点头道:“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沈于觉道:“主上,此人来去无踪,且行动飘忽不定,我们不得不防啊!”
沈秦川笑道:“此人倒是有趣得紧,他日有机会我沈秦川一定要会一会他。”他的笑声很怪,亦很诡异。
沈于觉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忍住了,他的手忽然火热起来。
这条石级很长,弯道又多,他们大概行得有六百余级了,仍不见尽头。
石京梦手上抱着一人,着实累人,可他一见到叶前辈那绝无休止的身躯,他心里就有了股力量。大约有七百余级时,石级的远角似乎有个人躺着,石京梦大惊:“叶前辈,那里有个人。”
蓝衫青年笑道:“那是一个有野心的家伙,不值一提。”
行到跟前,小石才晓得那正是落渔坞大厅里身着紫色衣服趁乱对沈秦川说出去看看情况的家伙。只见他双目紧闭,胸膛却兀自起伏,显然是被人点了晕睡穴。
石京梦已明白,笑道:“叶前辈,想必这汉子图谋不轨时正被叶前辈瞧见,所以才晕厥至此。”
蓝衫青年笑道:“像这种人多说无益,沈坞主自会明查的,我们继续走吧。”
盗袖儿也暗自在佩服蓝衫青年的手段。
不久,终于走到了石级的尽头,前面是个石门。
蓝衫青年只轻轻一推,石门应声而开,外边漆黑一片,没有灯火。
随着蓝衫青年在黑暗中走了一会,蓝衫青年停了下来,他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只听见“喀磕”一响,似乎是转动机关的声音,前面远处忽然缓缓升起一扇小石门,光亮便从里洒了进来。
二人遂低身走进,石京梦心头一宽,此地正是落渔坞的西北偏僻地带,抬头只见月色正浓,阵阵湖风自远方徐徐拂来,舒服得紧,这里除了一艘艘空无一人的防护船外便无了它物,这道石门正是建在最漆黑最幽暗之处,即便是白天也不易见到。这里自然不会有人守卫,沈秦川还不至于这么傻。
石京梦道:“叶前辈给我的地图上也没有这个秘道的。”
蓝衫青年笑着并不说话。
这是家纯正的街边老铺,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板,年纪在这里与“经验”是同一个意思。酒铺招牌随着湖风摇曳,月色银洒,清晰看见翠绿色锦布上写着四个字“老伍酒铺”。
这里有四张木桌,却无人。老伍人在月下,月下独酌。
蓝衫青年远远地便笑道:“好一个老伍,竟然不等我便独酌起来。”
老伍淡淡笑道:“我已为你准备好了两坛好酒,我对你算不错了。”
人在月下,两坛酒,三个酒杯。
盗袖儿当然会喝,她的一肚子怨气正无从发泄,所以酒一满杯,她便举杯而下。
石京梦笑道:“你的酒量看来不错。”
盗袖儿笑道:“这个当然,我平时喝酒好比喝水。”说着又满杯。
蓝衫青年不用酒杯,他的嘴直接与酒坛口亲密接触,酒水顺着他的脖子流下,侵入衣襟,那份豪气着实无匹。
石京梦端起酒杯,见酒里如银的月光,摇曳一番,月随杯动,美妙无方,一时心动,这才饮下。
蓝衫青年忽然笑道:“这对小情人怎么不说话了?。”
盗袖儿酒杯击在桌上“啪”的一响,溅得一桌酒水,道:“姓叶的,我跟你没完,下次再见到我的时候叫你好看!”
石京梦忙笑道:“叶前辈都不计前嫌了,一切恩怨就算了吧。”
盗袖儿嗔道:“呆子开口就是呆话,恩怨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化解,那这江湖便不再是江湖了。”
石京梦有意问道:“那你准备下一次该怎么做?”
盗袖儿笑了:“我为什么要对你说!”
蓝衫青年叹道:“总之你不管做什么,我看在小石的份上,是会留你个全貌的。”
盗袖儿笑道:“谢谢,既然有人要我领他的情我领便是了,那么告辞了。”
她说罢,手握娥眉刺便起身迈出了脚步,可她又回身笑道:“石呆子,下次再见到你的时候可不许这么呆了。给!这是本姑娘赏你的!”她手一挥,空中白光一闪,石京梦单手接住,只见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石。她脸一红,人便朝着远处而去,远方正漆黑。
石京梦望着那漆黑处,忽然出了神。
石京梦看着手中的水晶,若有所失地道:“她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蓝衫青年笑道:“她是盗金光的女儿,你说她会是个怎么样的一个人?”
石京梦道:“我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
蓝衫青年看着他,笑道:“既然这么不舍,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
石京梦呆呆地道:“我不敢。”
蓝衫青年笑了,道:“有什么敢不敢的,是男儿就该大开大阖,想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他的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种情绪,一种很无奈的情绪,似乎他的经历中有着一些无可奈何的事情。他右手举起酒坛开始豪饮,酒水又沿着衣襟流下,石京梦看在眼里那却像是泪水。
石京梦忙喝了杯酒稳住心神,但觉着举小杯不够劲道,想学着叶前辈那种喝酒的姿势,可惜学不会,酒水溢满了衣衫,他只好一杯杯地喝,他忽然觉得这酒很难喝。
石京梦饮罢,道:“叶前辈,你喝酒通常都是在这个时候么?”
蓝衫青年放下酒坛,笑道:“这个时候月明星聚,心情最舒,岂非正是个好时候?”
石京梦道:“可是这个时候岂非也是最难熬的时候?”
蓝衫青年笑道:“你觉得很难熬?”
石京梦点了点头。蓝衫青年笑道:“第一次喝都会觉得难熬,可次数愈多,那种感觉便渐渐没有了。”
石京梦笑道:“那么我现在就开始学了。”
蓝衫青年凝视他很久,笑道:“不说这个了。这次你险脱毒计,多半是靠运气,下一次可不是运气做主了,人善良是无罪的,可是这善良也要因人而论的,你要记住了。”
石京梦道:“是,晚辈谨记。”
蓝衫青年笑道:“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少计谋在里边,我想考考你,你说说。”
石京梦道:“一个是盗姑娘的计谋,一个算是我的计谋,还有就是叶前辈你的计谋。”
蓝衫青年摇了摇头,道:“你只说对了六成。这里边还有两个计谋。一是沈秦川的计谋,另外一个便是你在楼梯口看见的那个被点了晕睡穴的人与卓一枫的计谋。”
石京梦眨了眨眼。
蓝衫青年笑道:“沈秦川的计谋是在引蛇出洞,他所引的蛇便是陈有外和卓一枫,陈有外也就是那个被点了晕睡穴的人。”
石京梦道:“陈有外!那个人就是江南巨贾之一的陈有外?江湖中传言陈有外不是沈秦川的第一把手吗,他为什么要和沈秦川反目?”
蓝衫青年道:“别看他们平日里关系融洽,其实是各有心机,都视对方为眼中钉。沈秦川名声响亮,武功超凡,更为天下间所有渔人共同的主子,深得大众的敬仰;而陈有外富可敌国,欠缺的便是武功与江湖名气,所以他要依附于沈秦川,并提供落渔坞的开支。落渔坞能够有今天的辉煌,也是靠二人的互相依附得来的。然而,这种关系随着落渔坞的壮大以及沈秦川威望的增长渐渐破裂开来,因为陈有外仍旧处在一个相对阴暗的位置,所以,他决定暗地与沈秦川抗衡。”
蓝衫青年顿了顿道:“陈有外早就觊觎落渔坞五宝了,他与卓一枫的计谋是只要能让落渔坞大乱,他们便可以乘机盗宝,今天盗袖儿的突然出现,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你也许还不知道,盗袖儿还做过一件事情,她杀了落渔坞三个弟子,目的是为了扰乱落渔坞上下的心,而有助于她设计陷害你我的圈套,可惜她万万没想到她这一招却让另外一些人的行动提前进行了。”
石京梦仔细地听着。
蓝衫青年道:“陈有外和卓一枫看准了这一时机,他们的行动提前了。而沈秦川的行动是被动的,他的计谋是建立在陈有外和卓一枫的计谋上来的,只有陈和卓的计谋实施了,他的计谋才能得以实施。而在他们的计谋里,决计猜不到我们几个。”
石京梦道:“那么卓一枫重伤,沈秦川也不有所觉察?”
蓝衫青年笑道:“他只道那是卓一枫的苦肉计。”
石京梦笑道:“那叶前辈知道陈有外想从冰门潜入藏宝室,必是卓一枫所说了。所以叶前辈才知道还有另外一个秘道进入藏宝室。”
蓝衫青年笑道:“聪明。你进步很快。”
蓝衫青年喝了口酒。
石京梦道:“那沈秦川就眼睁睁地看着宝贝被陈有外取走?”
蓝衫青年道:“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陈有外得逞。宝贝一旦落入陈有外手里,沈秦川自然赃证在手。沈秦川这一计,一可以正义凛然地除掉眼中钉,二可以得到其财富,岂不一举两得?”
石京梦点了点头,笑道:“如果今天没有叶前辈的出现,你说沈秦川和陈有外看到我在藏宝室是什么样的表情?”
蓝衫青年笑道:“那肯定是一种很好看的表情。”
石京梦笑道:“可惜我们心都不够狠。”
蓝衫青年道:“好了。记住,你立刻回‘明玉山庄’,不要耽搁,这阵风声颇紧,万不得已千万不要露面,风声过去我会去找你的。”
石京梦道:“是,我一定谨记,不会让前辈分心的。”
蓝衫青年这时笑道:“我忘了一件事没说,我占了你这么久的嘴上便宜,心里也不好过。我今年刚好二十三,你以后别叫我‘前辈’了,叫我‘叶大哥’就是了。”
石京梦受宠若惊,笑道:“晚辈,不,小弟今年十九岁,以后我便叫前辈,不,便叫你叶大哥了。”
只听蓝衫青年笑道:“好贤弟,来!痛饮三百杯!”
石京梦应道:“是,叶大哥!”
酒尽时,已是黎明,黎明时,天地无光,如同墨染。
石京梦的眼中火热如初,因为他结识了一位“叶大哥”,他的身影光彩照人,照得小石心胸火热。
蓝衫青年放下银两,起身,忽然笑道:“好贤弟,后会有期。”
石京梦抱拳道:“叶大哥保重。”
蓝衫青年道:“保重。”他的声音飘忽,又飘向了远方。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笑道:“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叶溪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