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侧的汽车飞驰,油门发动声,鸣笛声,都渐渐模糊不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也许大家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可香薷已经不再在意这些了。

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雨珠汇集、变大,噼里啪啦的朝香薷砸来。奔跑的,行色匆匆的,撑伞漫步的,无数个陌生的面孔在雨中相遇又分散。

终于没了力气,香薷停了下来,才发现这个地方从未来过。只觉得身后突然有一双手抱住了她,“香薷。”正要挣扎的香薷听到熟悉的声音竟一时忘了反应。思绪回笼,她才惊觉自己方才如此失态的举动,一阵羞愧。

为什么哭得如此凄惨。香薷问着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问题,转头看着扶桑,他眼睛红肿得厉害,泪水顺着眼角流下,他无声的痛哭,像个孩子一样。“他是为了救我,为了救我。”扶桑反反复复的嘀咕着同样的几句话。

看到羲和时,他正斜倚着扶桑宾馆门口的柱子,懒懒散散道:“再喊一句‘哥哥’来听听。”他嘴角挂着挑衅而自傲的笑。

扶桑不言不语,只是静默的看着他,羲和收起玩笑,失望的叹息一声,“陪我去兜兜风吧。”

那时夜色并不算晚,城市繁华的夜生活甚至还未开始。扶桑坐在羲和的车副驾驶的位置,静静看着掌控着方向盘、认真注视前方的他,心里有种奇妙的触动,却不依不饶的盯着他与自己近乎完全一样的侧脸,“突然出现个与自己长相一样的人,真是让人无法喜欢。”

“牙尖嘴利的弟弟,真叫人难以欢喜。”羲和转头看了一眼扶桑,语气满是无奈。

相视一笑,心明如镜。

当那左摇右晃的货车超速从对面驶来时,羲和皱着眉,方向盘往最边上打。在即将擦身而过时,那车却突然失控的径直朝扶桑那侧撞来,扶桑还没反应过来,羲和已经把方向盘死死的朝他那边打了,顺手打开了车门。惯性作用下扶桑已撞在车前窗上昏了过去,隐隐中只觉得身体抛了出去,皮肤擦在地面上,一阵撕裂心扉的疼痛。两物相撞的巨响,重物高空坠落水中的哗声,此起彼伏的紧急刹车声,后来还有警笛声,再后来,没了意识。

“哥哥,哥哥。”扶桑低低呢喃着,泪水混着雨水湿透了香薷肩头的衣裳。

香薷挺想说,现在还没找到尸体,也许是别人救了也不一定。但此时并不是以前那个落后的时代,这样的话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扶桑。”香薷思索一会儿,还是伸手抱住了扶桑。他是一个多么高傲的人,此时的他却像只脆弱的玻璃娃娃,让人看着便是心痛。“节哀。”她轻声道。

雨停了,出租车又空闲了些。香薷这才拍了拍扶桑的背,“回学校吧,一起回去!”

或许高傲的人大多是相似的。

第二天清晨,再见到扶桑时,他除了脸色略微不好,情绪已经稳定了。他站在香薷寝室楼下,望着她浅浅的笑着,“我要走了。”

香薷一愣,随即轻轻点点头,“嗯。”

扶桑紧紧盯着香薷,欲言又止,像是想到什么,叹息一声,又莞尔一笑,“云游四海,以后江湖见。”扶桑慵懒的提提肩上的背包带,一副洒脱自在的样子。

“好,再见。”香薷一时觉得扶桑真是冷心得厉害,不由得有些生气,作出不耐烦的样子。

扶桑呆呆的望着香薷,脸色有些阴沉,脱口而出,“再见。”

香薷转身离开,上楼,在楼梯转角处透过窗户,静静看着扶桑的背影渐行渐远。

你以为我不会奉陪到底,可不问,又怎知故事还未完待续。

醒来时只觉得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从一个黑夜睡到下一个黑夜,我无奈的抓抓乱糟糟的头发,下床简单的洗漱后翻开冰箱,找到扶桑早早准备好的熟食,心满意足的吃了起来。

梦里的画面真实至极,浮现在繁星点点的天际。

一群年轻的男男女女欢笑着走进归来居,穿着亚麻白长袍的男子目光灼灼,透过人群,定定的看着人群中小小的一抹红色。

那个梳着两只辫子的女孩眼睛蓦然一亮,闪过惊喜,她穿着藏族女子的服饰,活脱脱是一个藏族豆蔻少女的模样,声音清清浅浅,“你在这等我么?”

男子眼神专注得似乎世界只有她一人,微微一笑:“一直在。”

写完《客居归来》已是七天后,我拨通他电话时,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嗓音里却还是带着掩饰得极好的颤抖。

“下一站,西藏。什么时候呢,我也不知道!”说罢我不再言语。他能懂,我知道。

“谢谢。”他良久良久才吐出这两个字,又补充道,“辛苦了。”

辛苦?挖掘一段历史的确算是辛苦。我夜以继日、删删改改写完这卷故事,便按约定立马给他回了电话。

我始终未告诉他,香薷的随笔一直呆在我的书架上。

而那句“茶只是好茶”的禅语,此刻也有了一星半点的领悟。

扶桑不是暗示归来居的氛围有待提升,也不是茶不算好,更不是自己所愤慨的,香薷虽好,他却不喜欢。那时他们相处并不久,扮演的,只是有些投机的、较好的朋友的角色罢了。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角色扮演,截然相反的抑或大同小异的。这个舞台上,喜乐半掺,人生七苦,五味陈杂。离去兮,归来兮,谁将离去,谁又终将归来?

这将是这卷故事的最后一行字:

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恍然若梦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