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白无常

淝城的后山是一片蛮荒之地,出没在深山里的只有飞禽,以及比飞禽更为凶猛的野兽。

此刻,山林的深处又多了两种人,一种是身穿铠甲的士兵,另一种是一身缁衣的捕快。士兵是淝城的知府派去协助的士兵,捕快是六扇门里的捕快。

铁枫把士兵分成了几个小队,分别深入到山林的不同方位去搜寻,然后以信弹为号。

偌大的山林要藏下两个人,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而要找到那两个人,却如同大海捞针。

但对于捕快来说,找人是他们份内的事,也是最擅长的事。只要是人到过的地方,就会留下人类特有的痕迹,比如气息,比如脚印,甚至是一根被折断的树枝、一块被移动过的石头。然而他们要找的却是一个极擅隐藏的人,他能够数年躲过神秘而庞大的玄冥教的追捕,就足以证明了这一点。

猫和鼠的游戏在这荒山野岭里展开,一直到夜幕笼罩了大地。还好细雨停了,点点的星光在云层里时隐时现。比星光明亮的是火把,火把在黑夜里跳动,穿梭在夜莺唱响的山林里。

对于恶者,夜幕成了最好的屏障,掩盖着他们的狰狞和罪恶,以及他们的藏身之处。他像蛇般狡猾和忍耐,也许他、它距离你只有几尺之远,而你却丝毫觉察不到它的存在。当你发现它的时候,已是无力回天。

猪肉王不是毒蛇,但对于搜捕他的捕快和士兵来说,他远远比伺机而动的毒蛇还要可怕。蛇只有牙齿,而他却是一只穷途末路时无恶不作的猛兽。

另一个山头间,一颗信号弹腾空炸开,鲜红的光芒刺亮了半个夜空。那是发现凶手的信号,而铁枫的直觉告诉他,那是不祥的信号。

果然,当铁枫赶到信号发出的地点时,他看到的只是一具具尸体,士兵的尸体,以及他的两个捕快的尸体。

他们的死法和烂酒屋里那些乞丐的死法一样,都是被一刀毙命,就连伤口的形状都一样。

又是他们!铁枫想着,黑白无常也进了山林。可他们为何要对这些士兵和捕快下了杀手呢?双方既然都是为猪肉王而来,那么也一定是为了猪肉王而大打出手。黑白无常并不希望他玄冥教的人落在六扇门手里,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教义和教规,于是处刑也有他们自己的法子。

六扇门从不惧怕任何门派,他铁枫更是如此,他们要抓的人,也绝不会轻易地相让给别人,无论对方代表的是唐门还是玄冥教。

在这个连野兽都能迷路的山林里,要抓一个猪肉王已是件不易的事,而要找到神出鬼没的黑白无常就难上加难。好在猪肉王如今是他们的囚犯,而非同伙,既然是囚犯,那就需要他们时刻地看管着。再神出鬼没的人,身边押着一个危险的囚犯,那么他们的行动必然会受到牵连而变得迟缓。

铁枫寻着他们的蛛丝马迹一路追去,果然,在日头正午的时候,他找到了他们。

他终于见到了那个让他烦恼了数天的猪肉王,他比铁枫想象中的还要高大,肩膀宽阔地像是垫了几块石头,粗壮的手臂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倒拔一株杨柳。可与他的身体极不相称的是他的气色,毫无血气的脸呆板着,像一张死人的脸。看来他受了伤,而且是很重的伤。

铁枫也是第一次见到黑白无常,他们果然与烂酒屋的店小二描述的那样,除了身上的衣服一黑一白,完全看不出是两个人。他们的相貌并不像他们的名字那么让人怖畏,甚至可以说是俊朗。与唐不悔比起来,虽华美不如却冷酷有加,又少了唐不悔身上的些许稚嫩之气。

猪肉王是被一条粗重的铁链缠绕在身上捆锁住的,那样的铁链别说用来捆人,就算压在一个常人的身上也能把人活活压死。

狐狸呢?那只血狐狸呢?

铁枫并没有看到孟郢的老伯和酒癫道人口中所说的血狐狸,他不禁有了些失望,毕竟他也想见识见识他的那位道人朋友无数年与之为敌的妖究竟长什么样子。

无所谓了,铁枫要抓的是人不是妖,既然人在那就足够了。

手持长枪的士兵把黑白无常三人团团围住,枪头向内,就算一只苍蝇飞出来也会被钉死在锋利的枪尖上。而黑白无常却对那些士兵视为无物,就连他们的弯刀都依然负在后背,一点防御的姿态都没有。

士兵们没有再往前靠近半步,因为在听到黑白无常的名字时,他们就怕了,更可况此刻让他们害怕的人就站在他们身前。有几支枪头在颤抖。

黑白无常也没有再迈出半步,因为他们要对付的不但是那些士兵,还有六扇门里“七绝”之一的一个神捕,“七绝神捕”中的任何一个,绝不在玄冥教十殿阎王之下。

“在我的刀拔出来之前,你们走吧,”黑无常开口说,“我们玄冥教的家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可他杀了人,”铁枫道,“人命关天的事,不再是你们玄冥教的家事。”

“你是说癞头老八?”白无常问道,“他是该杀之人。”

“此话怎讲?”

“他收了钱,却做了他不该做的事。”

“他做了什么事,以至于非死不可?”

“他太贪,整整一大箱的银子都填不了他心中的贪。”

既然他死于贪,又是死在猪肉王的手里,那么猪肉王手中必然有比一大箱银子更为贵重的东西,也难怪猪肉王的人头会值一那么多的银子。

那会是什么呢?一个三年来都以屠猪卖肉为生的人,身上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以让癞头老八拼了命去换?

铁枫并不在乎那是什么东西,因为他不贪。他在乎的只有猪肉王本人,还有他六扇门的名誉。六扇门不会也不能败在江湖中任何一个门派的手里,因为它是朝廷的六扇门,它是天子的六扇门。

不管癞头老八是什么样的人,他的死也暂且不说,可孟秀才和唐玉雪的死是不可推卸的。既然是猪肉王杀了人,那么他就是铁枫要抓的人。铁枫要抓的人,从来就没有逃脱掉的时候,这次也不会例外。

于是铁枫抽出了腰间的雁翎刀,在雁翎出鞘的那一刹那,铁枫的人已经站在了黑白无常的身前,快得像一阵风。

士兵们纷纷后退了十几步,把围着的圈子拉得更大了,枪头依然向内。圈子里的世界,是他们终极一生都难能见到的世界。那个世界很小,却足够他们用余生的时间去向世人吹嘘和炫耀。当然,如果他们能够活下来的话。

可更多的人还是被那个世界吞噬了,变成了世界边缘的一具具尸体。

刀光映着日光划出一道道璀璨的痕迹,然后消失不见。刀与刀之间碰撞的声音夹杂着风的声音,合奏成了荒凉的山林里永恒的唱响,让侥幸活下去的人,得以向后来人传唱。

没有人见过那样的刀法,无论是铁枫的,还是黑白无常的。也没有人见过那么快的身手,三个黑影像三只幽灵,在士兵们渐渐消失了的圈里,在一动不动如同石像一样的猪肉王身前,不停地闪烁着。

神荼八热斩!

郁垒八寒斩!

八寒八热斩是黑白无常的看家刀法,每一斩都有八八六十四种变数,刀刀致命,斩斩夺魂。他们是天生的杀手,所以他们使出的每一招都是杀招,每一斩都让人如堕地狱。

神荼八热和郁垒八寒,相传由伏羲八卦中的奥义演化而出,八热为阳八寒为阴,白无常专攻阳,黑无常只克阴。八热一斩,地火摧毁泰山岩;八寒一斩,荼蘼花了尽冬眠!

铁枫招架得住白无常的神荼八热斩,也同样招架得住黑无常的郁垒八寒斩,可让他难以招架的是两人的合击,一阴一阳配合得天衣无缝。

他找不出他们的破绽和漏洞,也找不出还击的机会,于是只顾躲和挡,躲过了八寒斩,挡下了八热斩。

铁枫的武学奥义是以无招胜有招,以不变应万变,所以无论黑白无常的刀法如何地出神入化和神叵鬼测,他只要躲和挡这两招就够了,剩下的就只是等待,等待黑白无常按耐不住性子,只要他们中的任何一人稍有差池,哪怕是步子慢了半拍,他就有了获胜的机会。

黑白无常不但是杀手,而且是玄冥教里最顶级的杀手,他们有着鹰的精准,和狼的忍耐,这样的杀手是不会留给对方任何机会的。

铁枫算是遇到了他真正的对手,黑白无常果然是勾魂摄魄的黑白无常!

于黑白无常而言,“七绝神捕”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他们杀一个人从来没有用过这么长时间,而且依然没有得手。

前来助战的士兵和捕快一个个倒下,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于是,剩余的人不再做无谓的牺牲,惊恐地躲在了几丈之远,做起了爱莫能助的旁观者。

间歇之时,铁枫双手紧紧握住雁翎刀的刀柄,盯着不远处的那对双胞怪胎。他们真的是怪胎,为了争抢一个囚犯和叛徒,竟连高高在上的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他们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在乎。

被铁链紧紧捆绑住的猪肉王依然原地不动地站着,连眼皮都没有眨动一下,双目无神地盯着脚下的泥土,仿佛眼前的这一场大战与他无关似的。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能够猜的出来,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根本就像个死人,谁会去猜测一个死人在想些什么?

“够了,”铁枫对黑白无常道,“就算再打上七天七夜,你们也杀不了我,而淝城的知府却会派更多的人来,到那时别说你们带不走猪肉王,就连你们自己的命也会留在这荒山里。”

“我们不是杀不了你,”黑无常道,“我们只是暂时还不想杀你,因为你是酒癫的朋友。”

“你们认得酒癫?”

“不认得,但是我们找他帮过忙。”

“可你们并没有找到他,所以他也没有帮上你们的忙,那么我是不是酒癫的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是没有找到酒癫,可他还是帮了我们。”

“噢?”

“他帮我们制服了血狐狸,所以我们才有机会抓住玄冥教的叛徒——宋帝王,王璃。”

“猪肉王是玄冥教的十殿阎王?”铁枫看了一眼猪肉王惊讶地问黑白无常。

“没错,所以他的事只是我们玄冥教的家事,你不该插手。”

十殿阎王,是在玄冥教中仅此于四方死神四位长老之下的人物,难怪癞头老八会惨死在猪肉王手里,就算两个癞头老八也未必是十殿阎王的对手。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一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十殿阎王,如今竟然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你们能让十殿阎王束手就擒,不亏是玄冥教里了不起的杀手。”铁枫感叹到。

“这本就是我们的职责所在,”白无常道,“于我们而言,杀一个阎王,和杀一头猪没什么区别。”

“可你们杀不了一头成了精的猪,也杀不了一只成了精的狐狸,所以你们才会去烂酒屋,因为对付妖,酒癫总有自己的办法。”铁枫笑了笑接着说,“可就算你们不去找酒癫,他也会去对付那只狐狸,你们并不欠他的情,所以,就算我是他的朋友,你们也没有必要心慈手软的。猪肉王不仅杀死了癞头老八,他还杀了一个秀才,杀掉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本来不必惊动六扇门,可他还杀了书生的妻子,而书生的妻子却是唐门的一位公主。所以他的事不再是你们玄冥教的家事,而是关系着整个武林的大事!”

“罗嗦!”白无常道。

“你如何知道,唐门的人一定是他杀的?”黑无常问。

“我不知道,”铁枫回道,“所以我才要把他带走,案子总要水落石出。”

“如果我们不放人呢?”

“我还是要把他带走!”

铁枫终究是铁枫,他认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无论猪肉王曾经是何等人,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在逃的凶犯,一个他要抓的凶犯。他再次握紧了雁翎刀,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黑白无常看了眼彼此,眼神里闪过一抹前所未有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