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癞头老八

从“烂酒屋”回来的路上,一个跟班的捕快终于找到了铁枫。案子又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跟班的捕快说,他们没有找到凶手的踪迹,却找到了另外一颗人头!

“在哪找到的?”铁枫问。

“同一个地方,”捕快回答,“就在孟伯达的人头被发现的那个坑里。”

“一个坑里埋了两颗人头?”铁枫不解地问,“为何当初只发现了一颗?”

“这一颗多挖了一尺的土。”

两颗人头只差了一尺的土!多么精明的凶手,铁枫暗自感叹道,就像埋藏在地底的宝藏,人们挖到了想要的宝藏,谁还会在乎宝藏下面还埋藏着什么,也没有人能会想到,宝藏下面埋着的才是真正的宝藏。

凶手把孟秀才的人头埋在上面,就是为了隐藏他真正想要隐藏的东西。原来孟秀才的头颅只不过是一个幌子,凶手就是要让人们知道,他杀的人正是秀才。

“有没有查清死者的身份?”铁枫问。

“正在查。”捕快回道。

铁枫总算明白了一件事,一个功夫高深莫测的玄冥教徒,为何会如此吃力才杀掉了一个文弱的书生,原来同他交手的,根本就不是孟秀才。他们在河流下游发现的那具无头尸体也不是孟秀才的尸体。

铁枫看着那颗新发现的头颅,头颅因为被潮湿的泥土浸泡的缘故,已经变得腐臭不堪。但他依然看得清楚,那颗头颅上的头发稀少,头皮上长满了淡黄色的疮。

跟班的捕快说,头颅是被一条觅食的野狗发现的,过路的人看到野狗从坑里叼出了一颗人头后,便报了官。

铁枫向跟班的捕快们下达了两条命令,一是尽快查出死者的身份,以及他与猪肉王和孟秀才的关系;二是找到孟秀才的尸身,好让身首异处的亡者得以安宁。

铁枫突然想到一种可能,也许孟伯达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他并不在整个凶案的计划之中。或许是秀才无意间目睹了猪肉王行凶的过程,于是被杀人灭口。那唐玉雪呢?铁枫又陷入了困惑,猪肉王为何又要去杀掉在卧室内沉睡着的唐玉雪?

对了,在孟郢安居下来的猪肉王,是隐去了玄冥教这一层身份的,在外人的眼里,猪肉王只是屠户猪肉王,玄冥教只是像传说一样的玄冥教,二者毫无干系。他杀掉的这个满头癞疮的人,也许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而官府一旦寻着线索查下来,定会查出他费尽心思隐藏着的真实身份。于是,他宁愿让人相信他杀掉的只是一个秀才,而非知道他身份的那个人。

可杀人总得有个理由,故而,他便利用唐玉雪制造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因色欲而杀人!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铁枫的猜测,他是一个喜欢推理但也喜欢猜测的人。

可猪肉王为何要隐藏自己的身份呢?铁枫对玄冥教有所了解,玄冥教徒隐藏身份隐居在江湖莫外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他们是玄冥教的叛徒,为了躲避内部的清理门户而藏匿其身;而是他们在秘密谋划着什么。

第二个原因也是铁枫最不希望看到的原因,他早已厌够了门派之间的纷争,以及江湖之中的云波诡谲和阴谋诡计。

“找到孟伯达的尸身后,可否把它交给与我?”唐不悔用商量的口吻对铁枫说。

“你真是个贪得无厌的人,”铁枫说,“活人和死人你都管我要。”

“活人我只是要你帮我找到他,然后我自会对付,”唐不悔道,“至于这死人,他生前虽然是我讨厌的人,但他毕竟是我的妹夫,又是舍妹最心爱的男人。”

“可死人毕竟是死人,你要死人的尸体做什么?”

“埋了,”唐不悔冷冷地回道,“我不想他就这样被扔进乱葬岗里,舍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神捕毕竟是神捕,唐不悔很快就得到了他要的东西。

孟秀才的尸体是从河流里打捞出来的,依然是那条河流,不过是在上游。凶手不但把两颗人头埋进了一个坑里,也同样把两具尸体抛进了同一条河流。也许是捆绑孟秀才尸体的石头更沉重些,使得尸体没有被急湍的流水冲走。

其实当铁枫得知那具无头尸并非孟伯达的尸身时,他便推测出上游必定还有一具尸体。

唐不悔寻人把孟秀才的尸体和头颅用针线缝合在一起装进了棺椁内,又把棺椁葬在了孟家的祖坟边。

而在唐不悔做这些事情的同时,铁枫又遇到了麻烦。

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围困住了几个捕快,双方都摆出了剑拔弩张的阵势。铁枫知道那并非普通的乞丐,他们是介子帮的人。

领头的乞丐自称是介子帮第十二分舵的副舵主,说白了,不过是个高级要饭的。但只有真正了解介子帮的人才知道,他们并不只是要饭那么简单。

介子帮已经是江湖的第一大帮,三教九流具汇其中,但也不乏奇人异事之辈,甚至超群出众之人。

介子帮就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脉络连同着江湖的每个角落,乃至朝堂之内。所以,介子帮的情报永远都是最快的,仿佛没有他们查不到的人,也没有他们探不清的事。面对介子帮,只要有人出得起银子,就能得到他们想要得到的情报。

而无论多么的繁杂和庞大,既然是乞丐,那就与讨要脱不了干系。同样,围困铁枫等人的乞丐们,这次也是来讨要的,他们讨要的是一颗头颅。不错,就是铁枫刚刚找到的那颗头颅。

铁枫想想便觉得好笑,方刚才有人向他讨要了死人的身子,现在又有人向他讨要死人的头颅,死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抢手了?

领头的副舵主向铁枫作了个江湖人的揖,然后自报了家门,他姓陈名栓,是一个高瘦的留着长须的中年人。

“不知道你们介子帮要这颗头颅做什么?”铁枫问陈栓道,又看了看众乞丐接着说,“瞧这阵势,倘若我不给,你们便要抢了?”

“铁捕头说笑了,”陈栓道,“我们是乞丐又不是土匪,再说土匪也不去抢一颗脑袋。”

“也许这颗脑袋很值钱呢!”铁枫打趣说。

“铁捕头又说笑,会说话的脑袋才值钱,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不值了。”

“那你要一颗不值钱的脑袋有何用?”

“它不仅仅是一颗脑袋,”陈栓说,“它还是我们所有人的头脑。它是介子帮第十二分舵舵主的脑袋。”

“腐烂成这样你也认得出来?”

“就算认不出他的脸,我也一眼就认得出那颗长满了癞疮的头。”

然后铁枫才知道,那颗头果真是介子帮分舵舵主的人头,外号癞头老八。

铁枫听过这个名字,癞头老八的名号在江湖中也算响震一方。可他不曾想过,如今见到的癞头老八却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铁枫看着这群被砍掉了首脑的乞丐,竟有些同情起来。

“人头我可以还给你们,”铁枫对陈栓道,“但你必须得回答清我问的问题。”

“你问。”

“癞头老八来淝城所谓何事?他与猪肉王又有何恩仇?”

“舵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他的行踪我们并不知道。”

陈栓的回答让铁枫很是失望,但他看得出陈栓并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也许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我曾见过玄冥教的人找过他,”陈栓继续说道,“而且抬来了满满一大箱的银子,那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箱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箱子。可他最终还是死在了玄冥教人的手里,这个仇,迟早是要报的!”

玄冥教不会白白送给他一箱银子,铁枫思忖着,没有谁会白白送人一箱银子,除非送钱的是个傻子。可玄冥教里没有傻子,那么他们送钱给介子帮的癞头老八,一定是要买一件东西。他们要买的绝对不会是癞头老八的命,没有谁在要一个人的命的同时再送给他一箱银子,除非那人是个疯子,可玄冥教里也没有疯子。他们要买的必定是情报。

可什么样的情报需要整整一箱的银子?癞头老八的死又与这情报有什么关系?

叛徒!莫非猪肉王真的是玄冥教的叛徒?猪肉王逃匿之后,玄冥教便通过介子帮查到他的下落以清理门户?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癞头老八的死也说得通了,他是在追查到了叛徒的下落之后,反被叛徒打死。

可一个叛徒的人头值得一箱的银子么?那该是多么贵重的头颅!

最终,铁枫还是把癞头老八的人头还给了介子帮,他也知道,如果不还,他们真的会去抢。再说了,他留着那一颗人头也没有任何的用处了。

唐不悔带着他的十二死士赶来的时候,介子帮的人已经散去。铁枫把他所有的猜测告诉了唐不悔,可唐不悔似乎并不在乎这桩凶案的起因和过程,他在乎的只是凶手的下落。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唐不悔问铁枫道,“当时我说给你三天的时间。”

“当然记得,”铁枫笑了一声说,“不过是前天的事,怎会不记得?”

“我改变主意了。”唐不悔道。

“噢?怎么讲?”

“那次不算,从此刻起,我再给你三天的时间,”唐不悔看着西垂的落日说道,“三天之后的黄昏,你再找不到凶手,或者你找到了凶手而拒绝将他交付与我,那么你真的就要死了。”

“你我若斗起来,你以为你真的很有把握胜得了我?”

“没有,但你也一样没有把握赢得了我,不是吗?”

“我很不明白,为何非要是三天?”

“因为你只有三天。”

“此话又怎讲?”铁枫不解地问。

“世人皆知唐门暗器和奇门遁甲,那么我唐门还有一件武器想必你也一定知道。”

“唐门毒药!”

“不错。”

唐门毒药,铁枫如何会不知道唐门毒药,那是连百草门最妙手回春的能人们都难解的毒药。唐门毒药分为活毒和死毒两种,但无论哪一种,一旦身中其毒,除了答应施毒者的要求获得解药之外,就只有等死。

在说出唐门毒药的那一刻,铁枫的心突然紧颤了一下。

“你对我下了毒?”铁枫问。

“不错。”唐不悔依旧冷冷地说道。

“什么时候?”铁枫还是低估了这个少年,他不仅发出暗器的时候速度快,连下毒也是快得神不知鬼不觉。

“烂酒屋。”

烂酒屋?那的确是下毒的最好时机,因为那时的他对这个少年根本没有丝毫的防备。

他一定是在酒里下了毒,可喝酒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他的朋友酒癫道人。

“那酒癫岂不是也不是中了毒?”铁枫问。

“不错,”唐不悔回答,“我就是看到了酒癫之后才决定下的毒。”

“为何?”

“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是我的朋友就该死?”

“你们不必死的,只要你能按着我要求的去做。”

铁枫不屑地笑了声,他从不会低头,更别说向一个少年低头。他也从来不怕别人的威胁,行走于江湖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让他过意不去的是,他连累了他的朋友。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却无法不去在乎朋友的生死。

“为何要对一个与此事毫无关系的道人下毒?”铁枫问唐不悔说。

“我说过了,他是你的朋友。非但是你的朋友,而且还是一个我完全无法战胜的朋友!”唐不悔说,“你一旦捉住了猪肉王,必定不会将他拱手相让与我,我看得透你的秉性。没有你朋友的相助,我才有机会把猪肉王抢回来,为我含冤而死的妹妹报仇雪恨。所以,我必须想办法让你的朋友不要插手此事。”

铁枫听后却大笑起来,只有他最了解他的那个朋友。酒癫是不会插手此事的,除了喝酒,他似乎对什么事都不敢兴趣,也懒得去过问。

铁枫不再理会少年,似乎也没有打算去找解药,而是伴随着黄昏的落日,大步流星地走向自己的客栈。他也不再为他的朋友担心,因为那个酒鬼总是有办法活下来。

夕阳把淝城染成了金色,屋角的琉璃瓦在这金色里闪烁着璀璨的光。

黄昏很美,黄昏也很短暂。

他忽然很想再去一趟“烂酒屋”,与那个酒鬼朋友痛饮一番,以慰这段时日的风尘与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