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这已是裴明淮数日之内三进大牢了。牢中那股潮湿阴冷的霉味让他觉得极不舒服,但再不舒服也是自己要求进来的。他已经认定,这座大牢里,必定会有重大的线索。而那间放置骨灰罐的屋子,便是重中之重。
吴震一到了大牢便命齐林来验尸,裴明淮道:“我想去那间屋子里看看。”
吴震道:“也罢。”他顺口便叫,“范……”突然一怔,道,“范祥跑到哪里去了?好几时没看见了。”
裴明淮这才记起那范祥是出去追查江平的来历了,忙道:“他是去办事了,叫我告诉你一声,我却忘了。”
吴震也不着意,另找了个狱卒陪裴明淮过去。还好心地交代了一声:“不要乱走,省得迷路。”
领路的狱卒便是上次那叫杜小光的,脸圆圆的小胖子,满脸是笑。裴明淮笑道:“看你这模样,在这地方当牢子不合适,倒是去当当跑堂的不错。”
杜小光陪笑道:“裴公子,当跑堂的多辛苦,我们这里,虽然晦气点,油水可不少。”
裴明淮道:“这里也有油水?”
杜小光笑道:“裴公子,我们这里进来的,都是快死的人。谁不怕死呀?他们就宁可把所有的东西都交出来,只求免死。虽然大头是要充公的,可我们好歹能够揩到些油水。您别说,如果遇上个江洋大盗什么的,我们那一年都不愁了。”
裴明淮笑道:“比如那个柴大魁?或是那个水上飞?”
杜小光道:“柴大魁还是很有点油水的,而且怕死。水上飞那家伙,根本就是个铁公鸡,什么都敲不出来。现在还莫名其妙失踪了,我们这上上下下的都急得不得了!”他这话一说完,又赶忙道,“我这可是说错了,他先是失踪了,然后死了,现在尸首又抬回来了。这死人,跑出去也是个死鬼!”
一面说,两个人一面便到了那间放骨灰罐的屋子。这屋子在大牢的最里面,就是长长的一间屋,除了木架子和一张供着香的长案,别的什么都没有。那日里地上落的一地骨灰已经打扫干净,朱习的尸体也早已抬走,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杜小光躲在他身后往里看,小声地说:“裴公子,您干嘛非要来这儿?我们都是能不来就不来的,这地儿阴气重啊。”
裴明淮道:“阴气重?”
杜小光道:“您老想想,这儿一年得死多少人啊!大多都是在牢里处决的,连烧都是在牢里烧的。一年少说也得几十个,那怨气可重的啊……”
裴明淮道:“怎么个处决法?”
杜小光缩了一缩,朝四周偷偷看了几眼,似乎是害怕有什么藏在旁边一样。“寻常的呢,就是在对面烧埋场给砍了,跟外面砍头一样。如果碰上那种比较棘手的,就索性在牢房里面就……”
裴明淮点点头。有些囚犯离了牢房难免生事,反正都是要死,不如省点力气。杜小光又朝房中指了一指道:“烧了,就用个骨灰罐儿装上,放到这里来。有些什么物事留下,也一起搁到这儿。”
裴明淮嗯了一声,便走了进去。见杜小光还在门口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一笑道:“你去吧,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可以了。”
杜小光吓了一跳,脸都白了。“裴公子,您真不怕啊?”
裴明淮笑道:“我又没得罪这里面的人,有什么可怕的?他们难道还要来找我不成?要找,也得找吴震吧。”
他这话一出口,杜小光脸更白了。“您可别说,裴公子,他们恐怕就是要来找吴大人的。里面的好多人,都是吴大人抓回来的。而且吴大人他从来不信这一套,我们要在这里上柱香,都会捱他骂。”
裴明淮一看,果然旁边还有一把没有拆开的香,便取了三支,笑道:“那我也先给这里的人上柱香,他们大概不会来找我这个外人出气了。”
那香一点上,裴明淮便楞了一楞。香味清醇,决不是平日里常见的冥香。他把撕开的那张红纸展开一看,立时怔住。
红纸上有“飘香斋”三个篆字,与他曾见过的“天罗”一模一样。
他朝杜小光招了招手,杜小光只得小心地挪了进来。裴明淮把那张红纸递给了他,道:“你知道这里的香,都是谁带来的么?”
杜小光道:“自然知道。这里的香都是曹老五买回来的。他呀,怕这些怕得不得了,烧的香比我们谁都多。”
裴明淮皱了皱眉。“那个曹老五在这里吗?”
杜小光道:“在呢,今天正好他当班。就在对面。”
裴明淮道:“对面不是火化之处么?”
杜小光笑道:“这事儿就是归他管的。”
裴明淮沉吟了片刻,道:“那你把他叫来,我有些话想问他。”
杜小光点头哈腰地跑开了去,裴明淮找了张束腰凳想坐下来,一看也是灰尘满布。他仰起头往上看,一排排的骨灰罐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看的。那四壁的木架子已是到了顶,裴明淮心念一动,便站上了凳子,想看一看最上面的那层架子。人之常情,如果是有想要隐瞒的东西,一定会尽量放到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
最高一层,也放着长长一排骨灰罐,放得乱糟糟的,有几个罐子还倒了。但有好几个骨灰罐,上面却并没有像别的那样贴着纸条,写着名字。可以看出,这房间里所有的骨灰罐上写的字都是同一个人的笔迹。
裴明淮把那一排没有贴纸条的骨灰罐拿了下来,一个个揭开看,但里面也只有骨灰。裴明淮把这几个骨灰罐一整列地排在案上,再看了一看自己的手,并没有多少灰尘。看样子,这些骨灰罐放在架子上的时间并不长。
裴明淮拂了拂凳子上的灰尘,坐了下来。他注视着木架上的骨灰罐,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只听到外面有踢踢嗒嗒的脚步声,杜小光领着一个一脸晦气的男人走了过来。那男人长得也不算难看,只是大约在这大牢里呆久了,脸色发暗。
裴明淮笑道:“你便是曹老五了?”
他见这曹老五只抬头看了他一眼,便立即低下了头去,目光闪烁不定。裴明淮是何等阅历,一看便知这人心中有鬼。当下便取了那把香道:“这香可是你买来的?”
曹老五道:“正是。”
裴明淮道:“你是在哪家店买的?”
曹老五略微犹疑了一下,道:“这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就是在集市上随便买的。”
裴明淮扬起了手里那张红纸。“这上面写的字,你可认得?”
曹老五道:“小人只粗浅识得几个字,这上面的篆字,如何识得?”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你不认得,我却认得。我念给你听,这纸上的三个篆字乃是:飘香斋。”
此话一出口,曹老五顿时变色。裴明淮笑了一声,悠悠地道:“我不会刑讯逼供,但吴震可是个中好手。你们都是他的属下,对这一点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杜小光——”
他拉长声音唤杜小光,杜小光本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这时也回过了神,上前道:“裴公子,有什么吩咐?”
裴明淮道:“去将你们吴大人请到这里来,就说我这里发现了个可疑的人,要劳他来审上一审。”
杜小光偷眼看了看裴明淮,又看了看曹老五,正要出去,只听吴震的声音响了起来。
“什么事要让我来审一审?”
裴明淮看了一眼曹老五,曹老五一听到吴震的声音,就像是老鼠见了猫,吓得脸色发白。
裴明淮便把原委向吴震说了一遍,吴震听得脸色越来越沉,曹老五已是连站都站不住了,腿肚子都在打颤。
吴震听完了,冷笑一声说:“曹老五,你是要我动刑呢,还是你老实交待?”
裴明淮忍不住笑道:“这话可是听得太多了,都听腻了。”
吴震又冷笑了一声,道:“听别人说他自然不怕,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自然又不同。”
他话还没落音,曹老五腿一软,已然跪倒在地。吴震脸色一沉,喝道:“说,究竟是谁买通你的?若是说了,看在你这些年还算老实的份上,我大概还能留你一条狗命!”
曹老五颤声道:“我说,我说……求大人开恩……”
吴震喝道:“究竟是谁买通你的?”
曹老五道:“是……其实我也不认识那个人……他……”
吴震在凳子上坐了下来,道:“从头说起!若有一字虚言,你自己知道后果!”
曹老五连声音都在发抖,说道:“我……我喜欢赌,大人您知道。有一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有个人拦住了我……他说,说,只要我替他办一件事,就给我十……十……十饼金!”
吴震哼了一声,道:“十饼金,你不心动才奇怪了!这人长什么样?”
“小人确实未曾见过他相貌。”曹老五颤声道,“他见我时,都戴了竹笠,声音也刻意掩饰过。我只知是个身材颇高的男子,实在不知相貌如何啊!”
吴震道:“说下去。”
曹老五低下头,半日方道:“这人要我……要我帮忙……帮忙……”
吴震冷笑道:“要你帮忙把死囚给救出去?”
曹老五慌忙道:“不,不,不是。我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干这等事啊!”
裴明淮与吴震相对愕然,吴震道:“什么?不是叫你救人,那是干什么?”
曹老五哭丧着脸,道:“是叫我烧人!叫我把那天进来的六名犯人,还有同在一进的另外四个,都暗暗地烧了!”
裴明淮一怔之下,道:“甚么?”
吴震也楞在那里,就在此时,只听外面一个声音,冷笑道:“好啊,真是绝了,竟能想出这等主意?”
说话之人,竟是尉端。裴明淮见尉端面色不善,两眼直盯着吴震,心知不妙,忙迎上前道:“你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尉端冷笑,手里一柄折扇指着吴震道:“监守自盗,这事你也敢干!”
吴震面色发青,道:“侯爷,此话从何说起?”
尉端嘿嘿冷笑,道:“你以为偷天换日,便能瞒得过人去?明淮,你还没明白吗?失踪的十个死囚只是幌子。有数名囚犯根本就不曾走出大牢,便在牢中被烧掉了!”
裴明淮道:“这般做,有何用意?”
“有何用意?当日送到,只粗粗察看,还未细加审问,只要相貌相似,便可蒙混过关。当夜便全烧掉,只剩骨灰,又有谁会知道,送来的死囚,早在路上便被劫走了?”
尉端还未说完,裴明淮便回头问吴震道:“是谁一路上押送的?”
吴震道:“都是安排的妥当之人……”
裴明淮摇了摇手,示意他不必说下去。“尉端,兹事体大,你也不能冤枉吴震。他又不是亲自押送的,就算有人在路上换了囚犯,也未必是吴震的首尾。你断定是他所为,未免太武断了罢?”
尉端冷冷道:“我这般说,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可知道,这些时日,时常去飘香斋的人,是谁?”
话都说到这份上,裴明淮惊道:“难道是吴震?”
吴震听到此处,面色更是难看。尉端一拍案,案角都被他拍掉了,木屑连着灰尘一起乱飞。“吴震,究竟是谁买通你的?”
裴明淮望着吴震,只听吴震缓缓道:“侯爷,我是去过飘香斋,但与这件事,一些也不相关。我吴震决不是那等见利忘义之辈,这种事,我死也做不出来。侯爷若宽限我数日,我必当查清真相。”
尉端一笑,道:“你以为我不查清楚,会来兴师问罪?我问你,令堂如今身体可否康健?”
他此话一出口,吴震是真的变了色。裴明淮知道吴震父亲早不在人世,只有一个寡母,情知尉端此言必有缘故,顿足道:“我早就说过,若你有难处,不妨对我说,能帮的一定会帮。你……”
吴震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什么?没错,侯爷,我母亲身患恶疾,最近更是病势加重,所需的那些珍稀药材,令我十分忧心。但我也是托了江湖朋友去设法,决不曾去干那些不齿之事。对,飘香斋我去过数次,实对你说了罢,明淮,飘香斋是金萱的!”
裴明淮“啊”了一声,道:“什么?”
吴震道:“飘香斋早在年余之前,便被金萱买了下来。这事十分秘密,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查出来。”
裴明淮道:“你查这个做什么?”
“飘香斋看起来是家只卖香的老店,实则什么贵重物事都有,我心里奇怪。”吴震道,“珠宝古董字画,什么都收,而且价格出得比当铺高。自然,也卖,我便是托他们替我留心我要的药材。若不信,飘香斋想必还有帐册。”
裴明淮见吴震说得有理有据,眼望尉端。尉端面色略显尴尬,却坦然道:“若真如你所言,那是我错怪你了。但即便你说的是实,你也难逃失职之罪!”
裴明淮埋怨道:“这等事,为何不要我帮忙?”
“要你帮忙的事已经够多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好歹也混了这么些年,有些朋友肯帮忙,只是费些力气,还不至于弄不到。”吴震叹道,“何况,生死有命,我母亲缠绵病榻多年,我也只能尽人事罢了。”
他又望向尉端,道:“还请侯爷指点,是如何查到路上有人将那些囚犯掉了包的?”
尉端哼了一声,道:“我叫人去传当日那几个押送左肃的人想要问话,却有一个不见了。再一问,那人便是押送那日之后突然失踪的,谁也不知到了何处。我再一想,这人又不是在大牢里听命的,按理说,人送到了,便与他不相关了,居然会失踪,不跟这事相关倒怪了!”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你好生敏捷,我们都不曾想到,你却另辟蹊径地查到了。”
“我本来也只想查问一下,并不曾想到那么多。”尉端眉宇间,颇有忧虑之色,“这个设计之人,心机真是极深。”
吴震道:“我们以为人是在牢里面失踪的,结果却是在外面就被换了!这人居然反其道而行之,把我们的视线都引到大牢之中,当真了得。哼,被换进来冒名顶替的囚犯,居然到死都一言不发,这怕不是被买通的,是被买了命吧!背后谋划那人,绝非常人!”
裴明淮看向面无人色的曹老五,道:“此计实在颇妙。只可惜,却坏在了你手里。”
曹老五“咕咚”一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几人去了那烧埋之处,一间屋子空空****,墙边还散着些柴炭。因为烧死人的时候烟雾呛人,于是修建了一个不小的烟道。周围住的百姓只要一见到大牢那根烟道里有浓烟冒出,便知道又有犯人被处决了。
杜小光一直跟在后面,这时候喃喃道:“难怪这里的柴炭都用光了,前几日明明还堆得满满的。”
裴明淮道:“那是因为那天夜里烧的人实在太多!”
吴震沉吟地道:“八月廿七那日早晨,我巡视过一次。直至那时,我还见着从烟道里冒出来的浓烟,还有点诧异怎么烧了一夜还没烧完。”
裴明淮道:“你没有追问?”
吴震道:“若这事我都要追问,我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了。火候不够,柴炭不好,花的时间就长,你真是外行!”
他瞪着面前的十个骨灰罐。“乔青松,郭飞的尸体已然找到,左肃还下落不明。其余七个……都烧成灰了。”
裴明淮道:“正是。”
吴震道:“若换作是我,我肯定把那些骨灰随便一扔便了事了,还如此费力地用一个个骨灰罐分别装好,岂不是留下证据来让我们发现?”
裴明淮道:“我第一次进那间放置骨灰的屋子,便看到点着香烛。”
吴震道:“这些狱卒们哪,都信鬼神之说,给死者烧点纸钱,烧点香烛,在牢里是极常见的事。”
裴明淮道:“这就是了。曹老五也是个对此深信不疑之人,知道自己做这事亏心,生怕有鬼来找他,于是不敢将那些骨灰随意处置,好好地收殓了起来。他将骨灰罐放到高处,本来这里骨灰罐就有数百之多,他并不担心会有人去刻意找寻。他虽识字,却不会写字,而且即使他会写,也决不敢给骨灰罐上贴上人名。他还买了一把香,特意来烧。”
吴震道:“香倒未必是特意买的,应该是顺手拿的。他不识篆字,人也缺些心眼,连写着飘香斋店名的红纸都没有扔掉。所以,那飘香斋必定是曹老五常去的地方。曹老五决不是什么主谋,但他平日里定然在飘香斋内听从指示。”
裴明淮道:“曹老五做这监守自盗之事,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贪财。于他而言,烧几具尸首,实是小事一桩。若要他干别的,恐怕他也没有胆量。但若是被旁人当场撞见了呢?恐怕也只有杀人灭口了。”
吴震点头道:“那主谋之人却未曾想到这曹老五是个胆小迷信的主儿,又是把骨灰收起来,又是贪小便宜拿了飘香斋的香来烧,这就让我们很容易找出了真相。”
裴明淮道:“这主谋本来便不该找曹老五!”
吴震却道:“除了曹老五,他能找谁?烧埋之事就只有曹老五一人做,再无别人可选。更何况,事后要杀曹老五灭口,岂非易如反掌?只不过,若杀曹老五,反倒有点刻意了,反正曹老五也不认得主谋之人。”
裴明淮想想也是,吴震又道,“那暗器,想必也是曹老五见柴大魁已死,偷偷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倒是派了用场。”
裴明淮道:“你还记得我说过,那一地砸碎的骨灰罐十分古怪吗?”
吴震道:“记得。按理说,偷了东西,便应悄悄将东西找到偷走。就算被朱习当场发现,一针毙命,也决不会弄得遍地都是。”
裴明淮道:“所以我后来就想,那些骨灰应该是凶手为了掩饰什么而有意弄得遍地都是的。”
吴震盯着他看了片刻,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指,朱习根本不是在那里遇害的,而是在我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被杀的!”
裴明淮道:“正是如此。朱习当晚进来提人,实属偶然,你也是当夜突然下令的!”
本章知识点
北魏有椅子和凳子(即所谓“高足家具”)吗?
北魏比较主流的坐具仍然是榻(或者是榻同类),低足家具。带屏风的挺常见。配套的家什,凭几啊,隐囊啊,都是有时代特色的,不展开了,大同博物馆有的是实物。
胡床在那时候很流行,这在大量壁画都有反映,属于已经深入到了生活中的家具。不要望文生义,胡床是一种便携式的折叠凳,虽说大的可以坐双人,但它仍然不是床!不是床!不是床!重要的话说三遍!
倒是有一种绳床(也有绳椅),僧人爱坐,供禅修的。这是比较具有真正意义的高足家具了,胡床还是在过渡期。
椅子,在北魏时期目前还没有找到实物出土,只见于北朝时期的壁画中,都是出现在佛教场所。不过没发现也不等于就没有,反正壁画上是有的,所以在《九宫夜谭》里面,还是有椅子的出现……但是一定要注意一点,椅子勉强可以有,但是北朝椅子是不能跟桌子配套的。也不能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吃饭,这时候还是分食制,各坐各。椅子跟桌子配套了,才能围坐合食。这一点虽然我心里清楚,但写的时候都还是会忘……
另外特别说一种凳子,叫“束腰凳”,属于低足家具朝高足家具的过渡。敦煌莫高窟的北凉壁画就已经见得到这种束腰凳了,但应用于生活中,目前出土的最早也在东魏北齐时代。九宫里面也出现了这种束腰凳,因为,虽然我明知道这时候不该有凳子,但是,在写小说的时候,没个凳子有时候不好搞啊,某个人物要爬个高怎么办……反正,没出土,不等于那时候百分之百没有,反正壁画上是有的。
9
吴震叹道:“朱习武功不弱,若非有柴大魁的暗器,曹老五又怎能取了他性命?”
裴明淮道:“曹老五杀那些死囚,肯定是下毒。死了之后,再把人拖去烧掉。朱习进来,大约正好看到曹老五拖着人过去,那拖的人又并不是该死之人,所以过去查看,曹老五只得杀人灭口!烧了那么多具尸体,地上一定不会少了骨灰,朱习的鞋底上,衣服上,都沾上了骨灰,一时无法清理干净,曹老五决定把朱习的尸体搬进存放骨灰的房间,然后砸碎一堆骨灰罐,这样的话,即使朱习身上有再多的骨灰,也决不会引起人注意了。如若不然,你在检视他尸体后,第一便会想到骨灰来自于何处,也立刻能够怀疑到曹老五!”
吴震哼了一声,还没说话,裴明淮又道:“不过,水上飞被害,这一点我实是想不通。清虚被杀,意料中事,他的用处已经没有了。但水上飞逃出来很快就被杀了,费尽力气把他救了出去,却又马上杀死他,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吴震道:“若金百万之言可信的话,那么水上飞必是在金府被杀,然后沉入莲池之中。”
裴明淮道:“只可惜那金四不见了,让我们无从查起。”
吴震道:“救清虚和救水上飞,定然是跟金家父女之死有关。要作这么一件事,实在不易。”
裴明淮道:“金百万乃邺城首富,为了那么大笔钱财,换谁也舍得赌一赌。就算是为了金百万密室里失窃的珠宝,也该是够了吧?”
吴震叹道:“至今我们仍无法窥破那笔珠宝是如何从密室里被运走的。”
裴明淮道:“大牢的死囚凭空消失这个谜,如今已不是秘密。我相信,珠宝更不会凭空消失,它现在一定还在某处。”
吴震却道:“说到这个,我让金贤去查金家的帐,却发现帐面上的银钱有九成都在数日之前被支走了,却不知支向何处。”
裴明淮道:“有这等事?”
尉端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这时见他们扯远了,便冷冷地道:“这个清虚和水上飞,与左肃似乎从无来往。那两个人的尸体如今是找回来了,左肃呢?”
其实何必他说,裴明淮又何尝不知事情严重。吴震也找不出话来,尉端一拂袖,道:“还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找不出来,瞒不下去,我们谁都不好交待!”
尉端说罢便走,吴震送了出去,回来道:“我也真是疏忽了,早知道就自己去押送了。那幕后之人,也真是想得妙,竟想出这么一招来。”
裴明淮缓缓摇头,道:“照我看来,这件事,就算你跟着,也一样的难以避免。”
这时,又有一个狱卒奔过来道:“大人,范头儿回来了。”
吴震道:“回来便回来,还要我去给他接风么?”
那狱卒道:“范头儿他受伤了,左肩被人伤了。”
吴震脸色一变,道:“带我去看。”
那范祥左肩的伤口已包扎过,但流血甚多,脸色苍白。但他倒是个硬气的汉子,连哼都未曾哼一声,见吴震过来,还想起身见礼。
吴震道:“你且坐下。是谁伤你的?”
范祥望了一眼裴明淮,道:“我昨日出去,想查出那江平的来历。我问了不少人,都说不知。那时天已渐晚,我正走到莺莺楼后……”
吴震道:“莺莺楼?你说莺莺楼?”
范祥低声道:“正是。”
吴震道:“你说下去。”
范祥道:“忽然,有人在背后叫我,我一回头,便见着一个书生打扮的青衣男子站在不远处。我便问他是何人?那人道:你不正是在找我么?”
裴明淮道:“他可是瞎子?”
范祥道:“决然不是,他两眼黑白分明,十分灵动,样貌倒是平常得很。”
裴明淮道:“他便伤了你?他用的什么兵器?”
范祥脸色更白,道:“是一管箫,箫上有利刃伸出。我拔剑想抵挡,但……”他垂下头,道,“我根本看不清他出手,只觉左肩一痛,肩头已被刺穿。”
裴明淮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可有要你转告我的话?”
范祥脸现惊奇之色,道:“有。”
裴明淮道:“你说。”
范祥想了想,缓缓道:“他说,若非看你的面子,今日至少也要卸下我一条胳臂。他让我回来告诉你,你没认错人。”
裴明淮嘿了一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他说教你别多管闲事,小心惹火上身。”范祥低声说道。
裴明淮转向吴震道:“当日黄钱县,你是见过他的。看来,这事儿真是与九宫会有关。”他朝范祥拱了拱手,道,“范捕头,这次实是对不住了。”
范祥苦笑一声,道:“一点小伤,有什么碍事的?裴公子言重了。”
吴震道:“你先下去歇息,别的事不必操心。”
几名狱卒送了范祥下去,吴震道:“我二人居然都未曾认出他来?”
裴明淮道:“他是易过容的,我只觉眼熟,却未认出来。”
吴震哼了一声,道:“你现在总能告诉我,你为何出现在莺莺楼了吧?”
裴明淮苦笑道:“实不相瞒,我从上次与九宫会交手之后,就一直在追查他们。我不久前得到线索,说曾见九宫会中人在莺莺楼出现,我便去查探,只是无巧不巧,那日莺莺楼又死了两个人。”
他说到此处,怔了一怔,喃喃道:“无巧不巧?……”
吴震突似想起什么,从怀里取了一个绢包,摊开在面前。“这是清虚临死前抓住的那朵珠花,我叫人用古玉所浸的冰泉水细细擦过,现在已无毒了。你且收着,我看了半日,也不曾看出什么名堂。”
裴明淮盯了那珠花笑道:“不就一朵黄色的梅花,却弄得我们两人都……”说到此处,裴明淮手里的茶杯,一下子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他半张着嘴,眼睛直瞪瞪地望着前面,像是突然之间想到了极其恐惧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一般。
吴震奇怪地盯着他看,道:“你怎么了?可是想到了什么?”
裴明淮摇了摇头。“没……没什么。”他怔怔地凝视着眼前的珠花,脸色变幻不定,终于发出了一声长长叹息。
次日正午,金贤按裴明淮的吩咐,在那莲池旁边摆了酒菜。卢令脸色憔悴,仿佛是一夜未睡的样子。毕夫人也姗姗而来,脸色仍甚苍白,倒更显得楚楚动人了。这一日,就连成伯成仁似乎都没有动一下筷子的心情。
六人各自坐下,金贤垂手侍立在一旁。卢令淡淡地说:“明淮,你有什么要说的?”
裴明淮道:“金姑娘死的那天,我们便是坐在这里,看那清虚表演戏法的。”
卢令顿时变色。“你还要旧事重提?”
裴明淮道:“不能不提。”
毕夫人道:“若非那个妖道作法,萱儿又怎会出事?”
裴明淮笑了一笑,道:“他既非妖道,也不会作法。”
成伯忍不住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道:“那便得从头说起了。”他便将大牢之事约略讲述了一遍,只略过了左肃一人。又道,“不管隐藏在曹老五身后之人是谁,他的目的便是要把乔青松——也就是清虚救出来。”
吴震道:“救出乔青松,化身清虚,便能施展那传说中的缘绳上天的戏法,由此谋害金萱。”
裴明淮道:“正是如此。”
成伯问道:“那乔青松难道真是个变戏法的?”
吴震道:“乔青松早年是个跑江湖卖艺的,武功也不错,后来有一次与人发生冲突,杀了对方好几个人,才被关入死牢。”
成伯道:“也就是说,会有人知道乔青松有这本事毫不为奇。”
裴明淮道:“正是。所以那日,清虚在我们面前变了一出极绝妙的戏法。”
成伯道:“那戏法我早已听说,但却始终想不透其中关键所在。”
裴明淮笑道:“其实那个戏法虽然自古皆有,但也需天时地利。若没了四面高楼,或是时辰不在正午,戏法都施展不了。上不了天,更盗不了蟠桃!”
众人都瞪着他看,裴明淮又道:“有一夜我经过此处,见到楼顶镶的大片大片的琉璃瓦闪闪发光。当日我未曾注意,后来我才记起当日清虚提出演这个戏法的时候,正当午时,且红日当空。”
成伯道:“那便是说,当日变戏法之时,四座高楼互相反光极是强烈。”
裴明淮道:“现在也是午时,大家抬头一看便知。”
吴震一抬头,只觉得白光耀眼,片刻间双目便无法忍受,只得重又低下了头。只听裴明淮继续道:“当日那小道童抛了一根长索,然后缘绳上天。他向上爬得极快,且一面向上爬,一面不断地有白烟裹住他的身形,加之四周高楼反光不断,我根本无法长时间向上看,是以究竟上面发生了什么,我们在下面的人是看不清楚的。哪怕是旁边几座楼上有人偶然望出去,也看不清楚,因为白烟是越来越浓的。”
毕夫人道:“公子说得有理。”
裴明淮望了金贤道:“金管家,你以为呢?”
金贤点头道:“裴公子此言在理。我当日也极之好奇,想一睹为快,但头顶光芒强烈耀眼,全然无法长久注视。”
吴震道:“那白烟想必也是清虚或是那道童所放?嗯,白烟既是不断上升的,应该是道童所为。”
卢令道:“那道童攀绳而上又如何?我表妹人在北楼……”
裴明淮道:“你还忘了一件事。”
卢令一楞道:“什么事?”
裴明淮道:“那绳子是如何上天的?”
众人皆一楞,吴震忽然拍掌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一切奥妙都在四周那四座楼上。”
裴明淮笑道:“不愧是吴大神捕,当日虽不曾到场,却已然想到。”
吴震见众人皆目注于他,便笑道:“说来不值一哂,我猜那绳子定然混以百炼钢,坚韧无比。且那绳子上有一搭钩,一扔上去便可以钩住天上的钢索。”他又解释道,“当日定然每座楼顶都拉了一条极细极韧的钢索,汇聚至四楼中心互相钩紧。”
卢令道:“那道童便是沿着那钢索爬至北楼,杀了表妹,再……”他说到此处便已说不下去,道童身形小巧,想来又会轻功,爬这钢索尚可,但若是要去杀了金萱将她分尸,再爬回来把碎尸扔下,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何况那道童“上天”不过片刻,若是他在众人头顶上爬来爬去,就算日光强烈,白烟弥漫,也不可能全然看不到。
裴明淮笑道:“我们且不说金萱。上天盗桃这戏法,如今已可解了。只需那小孩爬上,扔下一颗大桃即可。”
卢令厉声道:“我表妹之事,怎可不说?”
裴明淮道:“卢兄你且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卢令冷笑道:“你当我这时还有心听你慢慢道来?”
裴明淮也不着恼,只道:“金萱之死,我既然想不通,便先搁下。我又再想金百万之死,众位都知吕谯之能,但我们发现金百万尸体的时候,门窗都从外面锁上了。”
他叹了口气,道:“我那日曾站在密室的铁门之前,我在想,若我是那个凶手,有可能将金百万骗至窗前,一刀割断他的咽喉。可是就算如此,我该怎么才能把那些珠宝取出来呢?总不成金百万自己把珠宝递给我吧?而且就算他肯,那么多箱,从那个小窗里一把把塞出来,得花多久时间?”
吴震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
裴明淮叹道:“正是如此。我怎么都想不通,还是只能不想了。”
卢令怒道:“你这也想不通,哪也想不通,那今天把我们聚到这里来干什么?”
裴明淮笑道:“把所有想不通的放在一起,也许就能想通了。”他又道,“我又去想那水上飞。清虚——乔青松是这套戏法里必不可少之人,但水上飞有何用处呢?又为什么被沉尸莲池呢?他又为何以金家家丁的身份出现呢?”
他眼望金贤,道:“以前金家的家丁,可都归你管?”
金贤道:“正是,可最近归了金四管。”
裴明淮道:“是谁的意思?”
金贤迟疑了一下,道:“应该是老爷的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道:“在这案子里,很明显,清虚,水上飞,他们是被灭口的。金百万和金萱的死才是重头戏,再加上珠宝失踪,凶手的目的定然是谋财。可是,好处是谁得了呢?金家偌大的财产,该归谁?”
吴震摇头道:“金家虽然人丁稀少,但族里总是有人的。那些人,照我看,没一个能办下这等事。”
裴明淮叹道:“金萱死了,毕夫人和卢令,也落了空。卢令想娶金萱人所共知,金百万本来也乐见其成,如今是镜花水月了。夫人你嘛……虽说金百万从无续弦之念,但也在搜罗珍宝给你,他死了,你还是没好处。”
毕夫人笑道:“正是如此,公子也不必怀疑我了。”
裴明淮道:“无论如何,‘天罗’是你买的,在飘香斋买的。丹桂告诉了我一件事,那便是金萱这半年以来,常常去那飘香斋,风雨无阻。吴震又说一年前金萱暗自买了飘香斋,我想,金萱也许是在外面有了情郎,飘香斋便是相会之地。”
毕夫人轻轻一笑,媚态毕现。“去那里买香,难道也不行?”
裴明淮笑道:“不是不行,只是让整件事显得更加扑朔迷离。卢令说,白烟里有‘天罗’的香味。我此后在弈棋之时也问过了成氏兄弟,他们虽不知是何种香,却也说在清虚施放白烟的时候,闻到了一种香气。但从道童攀绳上天之时,白烟便已不断了,那时我却未曾闻到任何香气。”
他目注毕夫人道:“所以定是夫人你捏碎了天罗的香丸,还踩碎了地上的桃子,让我们无处可追查。”
毕夫人的眼睛睁得更大。“我为何要这么做?”
裴明淮笑道:“自然是让我们怀疑你。飘香斋的伙计特意说出你去买天罗,也是你有意所为。”
毕夫人惊讶道:“妾身会做这等傻事,把嫌疑都揽到自己身上?”
裴明淮道:“我们怀疑归怀疑,可当时都坐在一起,再疑你也无济于事。你这般做,更是把线索搅得乱七八糟,让我们昏头转向。”
毕夫人轻叹一声,道:“公子所说的,都是猜测罢了。”
裴明淮笑了笑,道:“并非猜测,我知道幕后真凶是谁。”他摸出了那朵珠花,托在掌心,“清虚临死之前,我问他凶手是谁,他拼尽全力抓住了这朵珠花。我原本一直不得要领,但吴震昨夜把这珠花拿出来的一瞬间,我突然一片清明。”
毕夫人道:“这是朵虎魄制的珠花,雕工精细,但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毕夫人道:“雕作梅花之形,也许,凶手名字里有个梅字,或者是跟梅花有关?”
裴明淮笑了笑道:“虎魄是黄色。”
毕夫人和卢令齐齐变色。吴震也站了起来,只有成伯成仁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所以然。
裴明淮淡淡地道:“清虚临死之前,看到面前的珠宝里有一朵黄色的珠花,便抓住了。他想告诉我们的,便是黄色的花——黄花。”
卢令双手发颤,叫道:“不……不,你胡说!”
裴明淮抬起眼睛,注视着他。“你已经想到了,卢令。萱草还有一个俗名,便是黄花。在这件事里面,确实有一个人的名字与此相关,她就是——金百万的女儿,金萱。”
只听“砰砰”几声,卢令的手已抖得不听使唤,将面前碗筷酒杯都掀在了地上。裴明淮只作未见,道:“我再想之前想不通的那些事情,便很容易想得通了。是谁在变戏法之前,借故走开,上了北楼?是金萱自己。飘香斋根本就是一个碰头的地方,谁这半年最常去飘香斋?金萱。谁能得到最大的好处?仍然是金萱。听金管家说,金家能支的钱已经有大半被支空了,不是她干的,又是谁?”
他望了卢令,道:“卢兄,我曾听那玩皮影戏的江明说过,他们是你请来的。你是否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想着去请他们?”
卢令道:“我……我不记得了。”
吴震笑道:“你不是不记得,你是不想说吧?是不是金萱对你说,在城里的什么地方,有几个玩皮影的人,她曾见过,很是喜欢,叫你替她请回来。于是你便去了,也见到了,给了钱请回来了——可是如此?”
卢令脸色发白,道:“就算如此,那又怎样?”
裴明淮又道:“当日清虚言道可让莲花盛开,你便说你表妹不乐府中莲花凋谢,叫那清虚入府。金萱当然知道你对她的一切言语都是记在心上的,定然会出此言,清虚便可顺利进府了。再说,清虚为何正好那时到了金百万喝酒之处?当然还是金萱设计好的。”
卢令大叫:“不,决不会!”
裴明淮淡淡道:“我仔细想来,很多事都只有金萱能办到。要回这庄园住,修这四座小楼和密室,根本便是金萱自己的主意。她至少在大半年前,便已处心积虑在谋划了。那金四也定是听了金萱之言,让水上飞进来做‘家丁’。——除了金百万,金四只会听金大小姐的。”
成伯疑虑地道:“那金萱不是已死了么?你们不是看到了她的碎尸么?”
裴明淮叹了口气,道:“那并不是金萱。记得我们看到她的头颅之时,她的脸便像是罩上了一层蜡壳,十分生硬怪异。没过片刻,她的脸又被蚀掉,这更让我们无法追查。碎尸早已准备好,背在道童身上那个箱子里。那道童沿绳而上后,只需把碎尸取出抛下,再沿着钢索爬到北楼上即可。我们那时看到第一块碎尸时便心神大乱,在下面很是忙乱了一阵,那道童早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遁走了。”
裴明淮微微一笑,道:“若要最省力的法子,你以为会爬到几楼?”
毕夫人道:“当然是顶楼。”
裴明淮道:“对了,正是金萱当日去的那一楼,七楼。看皮影戏的那一层。”
卢令叫道:“可是那道童呢?”
裴明淮笑道:“你可记得那个小夏,画了个花脸,穿着戏服,哪里认得出本来面目?那小道童跟金萱一样,换了衣服,抹了戏妆,悄然离去。东西南北四楼众人进进出出,热闹不堪,我们又怎会注意到?”
吴震道:“顶楼上的那几个玩皮影戏的,都是帮凶。”
裴明淮道:“那是无疑的。凶手极之谨慎,把所有的戏子都给杀了。因为这些人难保一抬头看到了些什么,泄露秘密。那个玩傀儡戏的老班主,当时对我欲言又止,说不定他就看到了眼生的金萱或者小道童。只是小夏收了金萱的镯子,他不想多事罢了。”
吴震恨声道:“若是我们不把他们留下来……”
裴明淮截道:“就算我们不留他们下来,他们也未必能活。我怀疑,金萱与别人有什么交易,并非她一个人能做得了主的。”
吴震叫道:“九宫会?!”
卢令听他此言,脸色一变,毕夫人也变了面色。
吴震冷笑道:“金百万可是做正当生意的,还当过官,可比不得那些江湖舐血的人,跟九宫会有何干系?金百万如此疼爱她,她却暗害自己父亲,这与禽兽何异?”
裴明淮道:“好了,如今我们就去找金萱,听她自己怎么说罢。”他望了一眼毕夫人,又看了一眼金贤,“你们两位,必都知晓她藏身之处吧?还是要吴大人把这金家翻个底朝天?”
吴震哼了一声,道:“带我们去。”又对成伯成仁道,“二位与此事无关,便不必去了。”
成伯成仁却似也无多少好奇心,并不坚持,道:“我们可以走了?”
吴震道:“二位请便。”
10
金萱的卧室之下,果然有个密室。裴明淮只叹那机关消息精巧之极,心知也是吕谯的手笔。见金贤在那里抖着手开门,忍不住问道:“吕谯是什么时候来金家修这个密室的?”
金贤想了一想,道:“今年年初。”
裴明淮一直对吕谯之死存有疑问,这时心里泛起一个极可怕的念头——难道竟是金萱毒死他的?但即便吴震眼光无误,毒药是那桃花姬姚碧的,可姚碧销声匿迹多年,又哪里寻去?她的毒药,又如何会落在金萱手中?
他的问题,看来金萱是没法子回答了。
这密室的华丽程度,不亚于金萱的闺房。妆台上放了不少胭脂水粉,一顶绣满牡丹的帐子,精致无比。
金萱就死在榻上,嘴角流出黑血,看来是中毒而死。
吴震上前看了半日,回头瞪着金贤与毕夫人道:“你们两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金贤本来就面色死灰,簌簌发抖,这时候“砰”地一声,跪下了。“吴大人!真的不是我!我怎会杀姑娘?我最后一次给她送饭的时候,她还活得好好的!”
吴震怒视他:“你最后一次送饭是什么时候?”
金贤想也不想,道:“前日午夜!我怕人发现,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送了饭来。”
几上确实有四菜一汤,几碟精致点心。菜都动过,筷子搁在边上。裴明淮道:“看起来,不应该是金贤。金贤怕人看见,送了饭必定会马上离开,金萱这么斯文的姑娘,把饭菜吃了这么多,也得好一阵。”
毕夫人已哭得梨花带雨,完全视吴震一脸的怀疑于无物。“萱儿!萱儿!怎么会这样?这……怎么会这样?……”
吴震又是恼怒,又是不耐烦,一声大喝,道:“你们再不把事情和盘托出,一个都跑不掉!”
金贤跪在地上,哭着道:“吴大人,我是真不知道姑娘想干什么。她要那位吕先生替她建造密室,我按她说的,瞒着别人,但……但我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我家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曾经误杀过人,若非姑娘周全,早就死了!如此大恩大德,她要我干什么,我决不能说个不字!”
吴震冷笑道:“只怕是金萱给你许了偌大的好处吧?金百万想必吝啬得很,金萱却随随便便就把金镯子赏人,你恐怕宁可这位姑娘当家作主吧?”
金贤低头不语,吴震左右一望,狐疑道:“修这密室,能瞒人?”
“能,能。”金贤忙道,“本来那时候这庄园就没人住,请的工匠也都是外地的,最后都遣散了,除了吕先生,没人知道!”
裴明淮不自觉地一阵发寒,追问道:“吕谯是什么时候走的?”
吴震瞪了他一眼,说:“吕谯的事,容后再问!你放心,我不会忘的!”说罢又瞪着金贤,道,“继续说!”
金贤几乎要哭出来了,颤声道:“我真的不知道呀,吴大人……姑娘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她的心思,我是一点都摸不透啊……”
裴明淮问道:“金管家,那班主,是不是对你说过什么话,你又告诉了金萱?”
金贤一楞,道:“裴公子,你怎么知道?那班主对我说,他虽然年纪大了,眼睛却并不花。姑娘听说吴大人把戏班子留在府中,就问我那些人有没有说什么,我,我就把班主的话告诉她了……”
裴明淮跌足道:“你真是糊涂,你知不知道,就是你把他们害死的?”
金贤怔住,吴震道:“你是说,是金萱毒死那些人的?可是,金萱也死了!”
吴震浓眉一掀,走到金萱身边,朝她又看了看。“照我看来,金萱跟金百万死的时间相差不久……”
裴明淮打断了他,说:“你别忘了,金萱是中毒而死。”
吴震微一转念,已然明白,当即转头问金贤道:“你好好想一想,你替你家姑娘送食盒过来的时候,有没有遇上什么人?”
金贤知道事关重大,见人人都盯在他脸上,虽吓得面青唇白,也只得凝神去想。“我……我是让红菱把食盒送到我房间的,只说是我要吃夜宵。我把姑娘不爱吃的全拣了出来,只拣她爱吃的送了过去。路上……路上……我真是一个人都不曾见到啊!原本我便是趁夜深人静时去的,又怎会遇上人?”
吴震追问道:“你把她爱吃的给她送去了,那不爱吃的呢?”
金贤苦笑道:“我回去觉得饿,就全吃了。”
吴震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你感觉如何?”
金贤摊开手,道:“我这不好好的?”
裴明淮在旁边道:“若金贤在路上一个人都不曾遇到,那就是红菱那丫头把食盒从厨房送到金贤那里的时候,或者甚至是就在厨房里面,就出了问题。金贤,你赶紧把红菱唤来,问上一问!”
红菱是金府里面有头有脸的大丫头,裴明淮和吴震都见她一直侍候金百万,打扮也比别的丫头华丽许多,一双凤眼煞是精明。听了吴震的问话,红菱只怔怔地道:“因为姑娘生日,东西都准备得多,剩的也多,都分给下人吃了,也没见着谁不对啊?若说是我送过去的时候……倒真是遇上了一个人……”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都紧张起来,眼睛都死死地盯住红菱不放。吴震一叠连声地问:“谁?是谁?你说啊!”
红菱偷眼朝毕夫人望了一眼,低声道:“我遇上了毕夫人。”
毕夫人眼泪顿时止住了,她本来就肤色极白,这时更白得吓人了。“什么?你这丫头,胡说些什么?我夜里一直在自己屋中,哪里也不曾去!”
“就是因为夫人不让我说,我……我才一直不敢说。”红菱低声道,“她叫我不要对人说,她出来过……”
毕夫人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倒平添了几份治艳。“这死丫头,实在是一派胡言!吴大人,你可不要信这丫头的胡话啊!”
吴震极之怀疑地盯着她,道:“难不成红菱是编的?”
毕夫人急得珠泪盈盈,睫毛微微颤动,那模样实在是楚楚动人至极。只可惜吴震此刻一心都在命案上,哪里有丝毫的怜香惜玉之心,只虎着脸,冷冷地道:“毕夫人,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进了大牢,老鼠会咬你脚趾头的。”
虽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裴明淮也忍不住想笑。吴震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道:“明淮,要不,你把大牢里面的情形,好好说一说给这位夫人听?”
毕夫人跺脚道:“哪里是我!你们这些人,真是一个个蠢笨之极!我……我……我……”她一连说了三个我字,却接不下去了。裴明淮接道:“夫人,你倒是说说,你那天晚上,到底去哪里了?”
毕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事已至此,实对你们说罢,我是去了西院!”
一听她如此说,吴震和裴明淮对视一眼,都有些紧张。吴震问道:“你去西院做什么?”
“唉,还是裴公子提醒了我。我想拿钱换小夏那个金镯,萱儿舍得,我可不舍得。”毕夫人说道,“只是怕人说我贪,我便趁夜里去,想找着那个班主,换了便是。没想到……没想到……”
她面色又变得苍白,颤声道:“我却只见着一院子的死人!那个班子的人……都死了!我再蠢,也知道是为什么。他们便是萱儿白日间上楼见着她的那些人。想必是……他们看到了什么,都被……被杀人灭口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尖又细,颤抖得都快听不明白了。毕夫人定了定神,又道,“我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那杀人凶手发现我……但是等了半日,也没见动静,我想那人……一定是走了……”
吴震冷笑道:“夫人,你胆子可真是大,还敢进去找金镯?”
毕夫人垂下了眼睑,幽幽地道:“不瞒吴大人说,妾身这辈子,不好金银,就爱珠宝,那些珠宝,就像能勾了我的魂似的!”
吴震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裴明淮道:“那金镯如今在夫人手里?”
毕夫人叹了口气,摸出了一只金镯,可不是金萱那只?吴震接了过来,道:“这镯子,我得拿走。”
裴明淮见毕夫人一脸不舍,淡淡一笑,道:“这对金镯,照我看来,是不祥之物,夫人不要也罢。”
毕夫人却道:“稀世珍宝,从来便是不祥之物。又有谁怕了?”
裴明淮一怔,这话却无从驳起。吴震仍盯着她,道:“毕夫人,你在西院,是不是还看到了什么?”
毕夫人垂下了眉头,不开口了。吴震见她眼光略飘了一飘,却是在看卢令。卢令自来了这密室后,没说过一个字,只是一直望着金萱的尸体,跟泥塑木雕似的。吴震嘿嘿一笑,大步走到卢令面前,喝道:“你那晚去西院做什么?”
卢令仍旧一言不发,吴震也不耐烦了,冷笑道:“好,你不说?那我们就衙门去说!”
裴明淮伸手一拦,道:“你别逼他了。”
吴震怒道:“他不肯开口,你要我怎么办?”
裴明淮道:“你又不是猜不到,卢令不说,肯定是为了金萱。卢令,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是金萱杀了西院的人?你去了西院,毕夫人看到了你,但她既不愿承认自己晚上去过那里,所以自然也不会说出你去过?”
卢令连退几步,撞到了墙上,退无可退。
吴震冷笑道:“你怀疑你表妹未死,也怀疑是她杀了西院里面的人,但你却不肯说,不敢说。现在,她人已经死了,你还不说?”
裴明淮劝道:“你表妹已死,你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是她杀了金百万,对么?”
“我不……我不知道……”卢令颤声道,“但是,她……她有钥匙……吕谯给她另外留了一套,还在密室下面另修了机关,可以开启通道……你们凿墙毫无用处,那机关是在密室的下面,十分巧妙……我心中疑惑,终于找到了一个当日的工匠,多少知道了些……为了不让吕谯泄露这件事,她……她……她……”
他一咬牙,又道,“她在吕谯临走之时,送他一包亲手调配的补药,叮嘱他天天服用。现在想来,毒药就掺在其中一枚药丸里面。吕谯得她如此关心,自是开心,又怎会不服用?没过多久就毒发身亡,世上便再无人得知,萱妹手里也有一套钥匙!”
裴明淮听他如此说,只觉得从头一直冷到了脚底,道:“可是……吕谯中的毒,金萱怎么可能有?桃花姬姚碧的独门毒药,已经随着她隐退江湖而失传啊!”
卢令茫然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从不知道萱妹跟那什么桃花姬姚碧有什么关系,我听都没听过这名字。”
吴震奇道:“那你怎么知道药的事?”
“我,我看到的……萱妹……她前些时候,总是跟吕谯在一起,我亲眼见着,她给吕谯亲手配药,当时我还十分不快……没想到,没想到那是催命的毒药啊!”卢令声音颤抖得更厉害,“我曾经偷听到她跟吕谯说话,说密室机关什么的,我只当他们在商量如何改建罢了,并未十分在意。直到那时候……我……我才明白……萱妹她处心积虑……”
裴明淮本来觉着金萱文雅知礼,对她颇有好感,这时候只觉得自己是瞎了眼,恨恨地往墙上砸了一拳,道:“吕谯死得可真是不明不白,居然断送在这个金萱手里!”
吴震拍了拍裴明淮肩头,道:“如今元凶已死,也算是天网恢恢。这金萱机关算尽,没料到,却还是被人杀了。”说着瞟了一眼卢令,道,“究竟金萱为何要杀她爹?金百万对她这般疼爱……”
卢令面上神情苦涩之极,缓缓道:“你们可知,二十多年前,江湖上有个女盗,本来姓卢的?”
吴震一怔,道:“难不成那卢明珠便是……”
“她是我姑妈。”卢令苦笑,“她在外面惹了不少乱子,有一回出了事,丢了一根手指。”
卢令摇头苦笑,道:“那几年……还有什么大族不大族的!”
吴震听了这话居然也接不下去,半日,问道:“金萱必定长得像她母亲吧?”
卢令点头道:“与我姑妈像极了。”
吴震又道:“那怎会嫁给金百万?卢家是大族,可看不上钱!”
卢令叹息一声,道:“谁知道?我姑父从她十多岁时便恋慕她,她却从来不当回事。她突然回来,答应跟我姑父成婚,我姑父简直是乐得要发疯了。可是,萱妹才几岁,她就抛下姑父走了。听说,是跟她以前江湖上的情郎一同跑了。姑父气得大病一场,后来就告诉萱妹她娘病故了。我们卢家自知是丑事,自然更不会对萱妹提。”
吴震皱眉道:“这个卢明珠,做事可真不怎么地道。”
裴明淮忽道:“你知不知道她那个情人叫什么名字?”
卢令眼神呆滞,想了半日方道:“叫什么……飞……姓什么?哦对,那个人也是个大盗,名字叫郭飞!”
吴震冷冷道:“你可知道这郭飞外号叫什么?他外号便是‘水上飞’!”
卢令浑身剧震,说不出话来。
红菱更是脸色古怪,裴明淮瞅了她一眼,笑道:“金家父女已死,红菱,你若是有什么话没说,不如说了吧?”
红菱朝众人看了一眼,低声道:“夫人……就是卢明珠……并没有跟那个什么飞的走。她……”她又咬了一下下唇,才道:“她死了!是老爷杀的!”
这两句话可谓是石破天惊,震得众人都呆若木鸡。吴震一拍案,大声道:“我明白了!这就是原因,金萱杀父的原因!她不是金百万的女儿,是水上飞的女儿!当年卢明珠与水上飞本来是一对恋人,不知道为何分开,卢明珠又有了身孕,无奈之下,嫁了金百万,金家本来跟卢家相熟,金百万对她是向来钟情。但后来水上飞又来找她,她想跟旧情人走,金百万杀了她,对不对?”
裴明淮接道:“金萱自从得知此事后,便开始设计杀金百万,还费了偌大力气救自己亲爹出天牢。可那水上飞,一出来便中毒身亡了……”他想了一想,道,“金百万必定对水上飞印象极深,发现他竟然藏在自己府中当家丁,还能怎么做?自然是派金四借送饭之机下了砒霜,但水上飞多年用毒,比一般人要能扛些,强撑了一口气要逃,却还是没逃出金府,跌进了莲池里!只是金百万开始并不知道水上飞死在莲池之中,但他已然下定决心,金萱既然知道她亲生父亲的事,那么这个女儿,也留不得了……若是留下她,自己杀卢明珠的事情,总有一日会被人发现……”
裴明淮迟疑道:“想必水上飞在狱中跟他相熟,知道他这偷天神技,金萱想要利用?巧就巧在,这三个要劫的人正好是同一批押送到你这大牢里面来。被买通的恐怕不止曹老五一人,否则又怎会把这些人都安置在同一进?”
吴震一顿足道:“想必被买通的,便是朱习自己!他却不知道,会送了自己的命!”
“若真是朱习,他大概也觉得些许小事,并无大碍。”裴明淮道,“金萱心狠手辣,从没打算过让清虚活下来。在许给清虚的珠宝上下毒,是个好法子。若非我正好赶到,清虚还来得及对我指出凶手,当真是天衣无缝。只可惜,天网恢恢,金萱自己也被人毒杀了。”
金贤惊道:“真的是……真的是老爷杀了姑娘?”
裴明淮朝红菱一指,道:“你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能把毒下到金萱爱吃的点心里面,自然是十分明白金萱喜好的人。”
红菱跪了下来,哭道:“老爷告诉我,见着金管家,若是他的食盒里面有菱角糕这味点心,就放进去。我哪知道是对姑娘下毒,我以为姑娘死了……我以为老爷是要杀金管家啊!”
吴震恍然道:“若非如此,你又怎会半夜在外面走?”
金贤大叫道:“红菱,你居然害我?”
“我以为,老爷是因为你偷偷支钱,所以……”红菱哭道,“哪里知道,老爷是想害姑娘……我……”
裴明淮注视着她,道:“红菱,你大概还不知道,你运气有多好。若非金百万死在金萱手里,你现在大概也是个死人了。你知道卢明珠的死因,又亲手给金萱下了毒,下一个死的人不是你,还会是谁?你以为,金四现在还活着么?”
红菱煞白着脸,喃喃道:“金四?”
裴明淮转头,问金贤道:“这庄园改建,是金四监工的,对不对?”
金贤点头道:“正是。”
裴明淮道:“那就是了。那莲花池,我一眼看到就觉得十分别扭,哪里有在那里开穴的!为了不使莲池显得过于突兀,才把整个花园都修得不伦不类。若我猜想无错……”
吴震道:“你怀疑,卢明珠的尸身便在莲花池下?难怪,我们来赏莲的时候,金百万就显得极不情愿了,虽说恐怕要挖遍莲池才能发现,但他总归是怕的!”
裴明淮点头,道:“不错。金百万想必已察觉到,这件事恐怕是掩不住了。那日他说派金四出门办事,金四却一去不返,恐怕金四已被他下了毒,不知死在何处了。他也不打算放过金萱,这两父女,虽无血脉关系,但所作所为,真真是像极了。不愧是金百万一手教出来的女儿,锱铢必数的生意人。一旦对自己有了威胁,必得除之后快,哪有什么情义可言……金百万表面上一团和气,金萱温雅知礼,骨子里却都是狠毒如豺狼。不知金百万最后被藏在密室里的金萱一刀断喉,从她手上抓下那只金镯时,心里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金萱最后,是不是想明白了谁毒死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