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说到做到,当晚便去找方墨林下棋。方墨林大约是见着天黑了,正要出门去花园走走,见他过来,甚是惊讶,裴明淮将来意说明,方墨林沉默半日,在纸上写道:“裴兄不必费心了。”

裴明淮道:“听英扬说,方兄棋艺甚精,在下就是来讨教的。”

方墨林听他如此说,又在纸上写道:“裴兄如有此心,不如去看看我妹妹?”

裴明淮也不能说方青囊已死,只得笑道:“方兄放心,青囊姑娘有英扬守着呢。”

方墨林又过了半日,方写道:“也罢,那就向裴兄请教了。”

他把烛台移开了,这样他的脸就隐在黑暗之中,裴明淮也不用一抬头就看到那张近在咫尺的罗刹鬼脸了。诚然如此,裴明淮全副精神也一直放在棋局上,因为他发现方墨林的棋艺确实极高,他在棋上是下过苦功的,一盘下来,居然还输了三子,让他好生不服气。

方墨林在纸上写道:“还下?”

裴明淮道:“当然下,否则这漫漫长夜怎生消磨?”

方墨林又写道:“只怕阁下是输了一局,好生不服罢?”

裴明淮讪讪而笑,方墨林却把手里拈着的棋子放下了,写道:“先前无事,倒是卜了一卦。”

裴明淮道:“方兄善卦?”他目光一转,见案上有几枚铜钱,便道,“不知卜出来的是什么卦?”

方墨林半日方挥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字。

“剥”。

裴明淮默然,过了良久,方笑道:“剥卦之后便是复卦,方兄不必过于担心。”

方墨林摇了摇头,又写道:“裴兄,我问你一言,我妹妹青囊是不是已经死了?”

裴明淮一惊,抬起了头。方墨林容貌虽然不见,但一双眼睛仍是漆黑发亮。裴明淮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便道:“方兄,你是个聪明人,又是这黄钱县的人,你当然也该知道,从小被刺青的人长大后失踪,结果如何。不错,在我救下你的时候,青囊姑娘还活着,但回你方家之后,青囊姑娘便离奇而死,背上的皮也被剥去。”

方墨林双手颤动,竟把手边的茶壶茶盏都碰到地上,“砰砰”几声,摔得粉碎。夜里本来十分寂静,这声音听来,煞是惊心。

裴明淮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日方道:“方兄,你放心,我定然会找出害死令妹的凶手。”

一言未毕,他便听到“嘎吱”一声,却似房门开关之声,像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裴明淮立时站起,道:“方兄,你且不要出这屋子。”

他出了门一看,只见有扇房门正在来回摇摆。那屋子正是昨日青囊被杀的地方,见着那房门左右乱晃,裴明淮心中也不自禁打了个突,喝道:“什么人?”

他立时听到了一声阴恻恻的笑声,这声音裴明淮已不陌生,正是这两日间听了数次、鬼魂般飘**不定的声音。裴明淮顿时浑身都绷紧了,喝道:“何必装神弄鬼,有种就现身!”

那声音又笑了两声,幽幽道:“本来便是厉鬼,又何须装神弄鬼?”

裴明淮道:“厉鬼?什么样的厉鬼?”

那笑声变得更加阴森,阴阴地道:“被剥了皮的厉鬼,来接那已入黄泉之人!你救得了一次,也再救不了第二次!”

裴明淮打了个冷颤,还未来得及说话,只见从那扇门里,飘出了一个人。裴明淮只惊得呆住,失声叫道:“青囊姑娘?!”

那女子一身白衣上全是鲜血,腕上挽了璎络,脸作美女之状,却不是青囊是谁?只是她行走之时,便如同飘在水上一般毫不着力,倒像是个纸糊的人儿。裴明淮瞪着她,瞪了半日,方如梦初醒,扑了过去,便去抓她手腕。心里暗想,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抓住了你,就别想我放手!

正当裴明淮的手要触及青囊手腕之时,那扇门板竟然整块地向他撞了过来,裴明淮吃了一惊,只得向后避让。这时,只听一阵哗啦啦之声响个不停,裴明淮一怔之下便明白是方才跟方墨林下棋的棋子,不知怎地尽数滚落到了地上,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不绝。

他暗叫不好,一瞟青囊消失的那间屋子,一片漆黑,只缺了一扇门。他本拒绝了英扬跟他一同守夜,此时却只恨分身乏术,一掠掠进了方墨林的房间。只见棋盘掀翻,黑白棋子散了一地,烛台也落在了地上,方才方墨林写字的纸张,烧得满屋子乱飞。

窗户大开,却哪里还有方墨林的影子?

裴明淮大喝:“来人!”

英扬这夜并没回去,也守在方家,顷刻间便奔了过来,看样子他过去的功夫也并没有搁下,身法极是快捷。他见着院子里横着的门板便呆了一呆,待得进了屋,见裴明淮怔在当地,忙问:“明淮,墨林呢?出什么事了?”

裴明淮无暇解释,只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外面。”

他一直追到方府外面,不管人影鬼影,都没见着半个。裴明淮自知无用,又找了一圈,只得回来。英扬正在原处走来走去,见了裴明淮,忙道:“明淮,究竟出了什么事?”

裴明淮把方才之事讲了一遍,苦笑道:“是我疏忽了,说了大话,却仍让方墨林从我眼皮子底下被劫走,实在惭愧!”

英扬盯着他,道:“你说你看到青囊了?青囊不是死了吗?”

裴明淮苦笑道:“可我看到的确实是青囊。”

他捡起地上烛台,重新点亮了,向那个已经缺了门的屋子走去。屋子本不大,家什也不多,里面空无一人,哪有青囊的踪影?裴明淮游目四顾,忽然一弯腰,自门边拾起了一小串璎珞。

这璎珞他曾在青囊的腕上见过,所谓的“持璎珞罗刹”,是必得手挽璎珞的。

英扬自然也认出了那璎珞,喃喃道:“没有立即火化,难不成真诈尸了?”

裴明淮道:“火化?”

英扬道:“本来打算明日火化的。”

裴明淮道:“这么快?”

英扬摇头道:“这里的规矩,凡被……被剥皮而死的,都得立即烧掉。”

裴明淮道:“这却又为何?”

英扬看了他一眼,道:“防有厉鬼作祟。”

裴明淮苦笑了一声,又问道:“青囊姑娘的尸身,本来在何处?”

英扬道:“东厢。因那里是方府里最背静之处……”

裴明淮道:“我去看看。”

英扬道:“我陪你去。”

东厢果然如英扬所说,十分僻静,且并未留人看守。英扬苦笑道:“按理说,应该有人看守尸体才对。但青囊是如何死的,人人皆知,也不愿意为难下人……”

他推开了东厢房的门,道:“就在这里。”

借着手里烛台的光,裴明淮已见着了躺在榻上的青囊。他缓缓拉下了覆在青囊身上的白布,青囊的那张鬼脸,一如昨日所见,暗淡光线下更显诡异。他再去看青囊的手腕,那璎珞确实少了一段。

裴明淮取出了拾到的那璎珞,道,“你看。”

英扬看看璎珞,又看看青囊,脸色一变再变。“这……这……这不可能。这决不可能。青囊,青囊已经死了,我们都亲眼见着她被剥了背上的皮,停了呼吸……现在,她也躺在这里啊……”

裴明淮道:“我知道,我也亲眼所见。可是,刚才我也确实亲眼看到青囊出现在我面前的。”

英扬喃喃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裴明淮干笑了一下,道:“这还能有怎么回事了?自然是诈尸了。青囊姑娘被害冤屈,若说是诈尸似乎也说得过去……”

英扬也随着他干笑,道:“明淮不过来此一两日,却也变了。”

裴明淮道:“我变了?变了什么?”

英扬苦笑道:“你不也开始相信鬼神之说了?”

裴明淮摇了摇头,道:“那杜县令是不是留了些衙役在此?还是让他们跟方家的家丁一同四处找找吧。”

英扬道:“听你口气,你并不相信能找到墨林?”

裴明淮道:“你信么?”

二人走至正堂,却见方起均坐在一旁,想来已然知道方墨林失踪,脸色呆滞,直如傻了一般。又见小午捧了一大叠卷宗,呆呆地站在一旁,便道:“这可是杜大人差人送来的?”

方起均便似未曾听到一般,裴明淮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方起均方“啊”了一声,道:“正是,正是。老夫最近忘性大,一直忘了给裴公子送来。”

他眼中已无眼泪,想是这数日间变故太多,人已有些呆痴之状。裴明淮便道:“方老爷不如回房休息……”说到此处,却觉得甚是惭愧,道,“在下一直跟方兄一处,却还是……”

英扬出言劝慰道:“这又岂是你的错了?青囊突然出现,任谁也要去看看的。”

方起均听到“青囊”二字,却似被雷击中了一般。“什么?青囊?青囊她不是死了么?你们在说什么?”

英扬道:“我扶你回房休息吧,待我对你细说。”

裴明淮目注小午,道:“小午,将这些卷宗留在此处,再替我弄些茶水来。”他想着自己这晚上恐怕也是很难睡得着的了,不如将这些卷宗细看一遍,也许还会有所发现。

小午答应着下去了,英扬道:“明淮,那我先去了。”

裴明淮道:“你自去,不必管我。”

他给自己倒了碗茶,将卷宗翻开了。杜如禹所言无差,卷宗中记载十分详尽。黄钱县数十年前便有一异端教派在此建庙供奉,后来也发展了不少教众,到得出事之时,总有数千之众。按理说,一个地方上的小小教派,决不值得劳师动众。但偏偏官府却对黄钱县极其重视,专派了人来查实,后来连刺史自己也亲自来了。

据卷宗记载,该派教义与众不同,诸多古怪之处,当地有些百姓十分信奉,但却有另一些信佛佞道的百姓对这教派厌憎无比,刺史派人下来查证时,不少厌憎此教的百姓也纷纷向官府举报万教教徒的种种恶处,至于是真是假,却也不知了。

裴明淮看到此处,颇觉困惑。自文帝登基以来,这些年来广施德政,百姓们总算是少见战火,颇得民心。那刺史为这区区小事,大动干戈,似乎有些奇怪。

那记载此事的书吏想必是个文采出众之人,形容那些教徒被剥皮未死之际,咬破舌尖喷出鲜血,狂念毒咒,继而电闪雷鸣劈碎山石,写得极其生动。又说他曾用木勺舀了一勺黄泉渡中之水,腥气扑面,夹以一种怪异难言的气味,闻之欲呕。

裴明淮越翻越快,一行行小字在面前跳动,当日画面似欲跃出纸页。

“雷声隆隆,震耳欲聋。忽天色亮如白昼,众人皆惊,抬头视之,闪电如龙。又闻炸雷声响,山壁裂开数丈,罗刹之面,寸寸剥落。为首刑犯口喷鲜血,溅至罗刹剥落面上,视之心惊。”

“水色浑浊,泡沫如蒸,竟如污血沸腾。”

“十日后视之,仅余森森白骨,血肉全无。老鸹凄鸣,黑羽落于枯苇之间。血色渗入石中,拭之不去。”

“思之当日情景,尚栗栗不止。”

裴明淮吁了口长气,将卷宗合上。茶已冷去,他早已遣了小午去睡,如今也只有冷茶可喝了。

忽然听到有人轻轻敲门,裴明淮道:“谁?”他已听到来人脚步轻捷,有这等武功的,在此地似乎只有英扬一人。

果然英扬的声音在外面道:“明淮,是我。”

裴明淮走到门口,开了门。英扬面色有些苍白,神态也略有些紧张。一进来便道:“有别人在这里么?”

裴明淮道:“除了我,没别人了。”

英扬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对我颇有疑窦,如今我便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只盼你心中芥蒂能消。”

裴明淮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你说,我听着呢。”

英扬望了烛火半日,忽道:“你可知道‘九宫会’?”

5

裴明淮正在替英扬倒茶,听到“九宫会”三字,手竟也一晃。“你是说……九宫会?哪个九宫会?”

英扬道:“天下难道还有第二个九宫会?”

裴明淮沉默半日,方道:“岂有不知之理?九宫会乃是如今第一神秘的帮派,势力极大,传说天下坞壁大都为其所用,奉其为龙头。遁甲为首,其下便是日奇、月奇、星奇这三位,再下便是戊、己、庚、辛、壬、癸六仪。江湖传闻,这九宫会不但为首的‘遁甲’身份成谜,就连他身边的日奇月奇星奇也从未有人见过其面。不过……传说日奇主文,月奇主武,而星奇是个女子。”

英扬叹道:“看来你知道的也并不比我多多少。”

裴明淮笑道:“九宫会素来手段高明,行事不留痕迹,我又能知道多少?只不知你提到九宫会,却是为何?”

英扬道:“你可知我当日为何要解散我那鹰扬坞?”

裴明淮道:“难道与这九宫会有关?”

英扬又是深深一叹,道:“正是。”

裴明淮道:“这倒未曾听你说过。”

英扬缓缓道:“他们要我加入九宫会。”

裴明淮笑道:“这并不奇怪,凡不肯为朝廷所用的坞壁皆为九宫会收罗,一直都有这样的传闻。只是不知这九宫会有何本事,能令这般多的坞主为其卖命?”

英扬苦笑一声,道:“各坞也是靠天吃饭,前些年朝廷忙于征伐,对他们几乎放任不管,但真想灭哪个坞壁,也没有灭不了的。不过,若是众坞扭成一股,几乎能扛下大魏半壁江山。那九宫会的财路可谓是源源不断,你缺什么,便能供什么。思量起来,也没什么不好的。若是不肯,九宫会杀人的本事,谁人不知道?说白了,加入他们也并无大碍,各取所需罢了。九宫会做事,尚属公道。”

裴明淮道:“但你不肯。”

英扬道:“自然不肯。一入九宫门,凡事便再难由得自己。我本来胸无大志,比不得旁人。”

裴明淮道:“那……”

英扬道:“唉!我想来想去,只有解散鹰扬坞一途,将家财散给众人,令他们自去我交好的坞主处谋生。这样,九宫会也无话可说吧?”

裴明淮笑道:“此后九宫会没再来找过你?”

英扬道:“大概是我言微人轻,人家犯不着对我斩尽杀绝吧。”

裴明淮一笑不语,过了片刻方道:“然后呢?”

英扬道:“然后你也知道,我便搬到这里了。”

裴明淮道:“别人不知道你的底细,我却知道。你到这里作什么?你不说,我也不想问。”

“我们朋友一场,你不追问,我很是感激。”英扬笑道,“今夜我既然来找你,便不想对你隐瞒什么。不过,明淮,我对你说的话,你万万不可再对别人说。”

裴明淮道:“难道我是那等多嘴之人了?”

英扬道:“我自然知你不是那等人,但此事重大,我多嘱咐一句罢了。”

裴明淮道:“你赶紧说罢。”

英扬道:“你知道我的身世来历。”

“那还不是你喝醉了告诉我的。”裴明淮道,“你不姓英,你本来姓吕,是昔年鹰扬将军吕光的后人。你的名字,便取自吕光的封号‘鹰扬’。吕光建的凉国,倒也显赫一时,只是那乱世之中,也就匆匆几十年罢了。”

英扬道:“那你知不知道,昔年我祖上自西域回来的时候,带了极多的珍宝?”

裴明淮笑道:“自然听说过,说是两万多匹骆驼才运回来,自西域各国搜寻来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英扬朝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而这笔珍宝,除了一部分我祖上自己用来建国之外,大半其实都还留着。虽说比不上江湖上传说的王莽黄金,但也是颇为可观。”

裴明淮一怔,道:“难不成就在这黄钱县?”

英扬道:“正是!”

裴明淮道:“愿闻其详。”

英扬道:“我对你说过,万教教众素来散钱散米,十分慷慨,正是因为他们教中宝物何止千万!”

裴明淮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说……昔日那些被剥皮处死的教徒,他们的藏金,来源却是你祖上……?”

英扬点头道:“我那位祖上并未把所有的宝物都带回来,而是留了一大半在西域。可究竟是藏在何处,交与何人,我都是不知道的。我在解散了鹰扬坞之后,多少还是有些心灰意冷,毕竟那也是我多年心血。家财也散得差不多了,忽然知道此事,就……动了念头。”

裴明淮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是如此贪心之人呢。”

英扬道:“我只是个俗人罢了,你若看不起我,也由得你。”

裴明淮笑道:“你既肯对我说,自是把我当朋友看,财帛动人心,是人都不例外,我又怎会看不起你?我只是有些疑惑,依这卷宗上所言,也有好几十年了,那宝藏……若有的话,又怎会不早被人找去?”

英扬道:“既是宝藏,必定藏得十分隐秘,岂是那般轻易就会被人找去的?”

裴明淮道:“那你是有什么头绪了么?”

英扬叹道:“其实我甚是怀疑,当日那位刺史大人亲自前来,下令对那些教众严刑逼供,是否便是知道有这样一笔宝藏,于是起了贪念?只是那些教众太过刚硬,誓死不吐,就算是用了大刑,也仍然……”

裴明淮道:“那些教众十分虔诚,哪怕将之凌迟剥皮,怕也未必会吐实。”

英扬道:“我也是这般想。刺史将那庙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翻出什么来,最后刺史大怒,一把火把那寺庙给烧了。你如今看那升天坪,可还有寺庙的影子?”

裴明淮道:“你手里必定有些线索。”

英扬叹道:“我父亲过世甚早,不过倒是留了些东西下来。其中有一卷文书,我本来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后来才明白就是祖上的所谓西域珍宝。”

裴明淮道:“文书?”

英扬道:“文书我已毁去,不过里面一字一句我都记得非常清楚。文书里说,宝藏的玄机,便藏在十罗刹里面。”

裴明淮望了他,道:“那些人皮灯笼,莫不是你弄的把戏?”

英扬一怔,继而大怒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自然不是我!我怎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我怎会做那良知丧尽之事?”

裴明淮打断他道:“是我失言了,你继续说。说起来,那些东西,也算是你的。”

英扬又道:“文书里提到这万教,说是交付于了他们。我好一阵查访,才知道这万教早已不复存在,只有一股教众来到了黄钱县。我便到黄钱县查访究竟,却正逢赛灯会,见到那人皮灯笼,实在是大吃了一惊!于是我在黄钱县买了宅子住下,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

裴明淮道:“你是为了那笔珍宝,还是为了查出真相?”

“都有。”英扬道,“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以前也过的是刀头舐血的日子。但见到那人皮灯笼,仍然是震动不已。……若为了宝藏,让那些无辜的孩子丧命,我又于心何忍?”

裴明淮目注了他半晌,英扬与他对视,毫不躲闪。裴明淮方笑道:“你如今对我和盘托出,就不怕我抢你的宝藏?”

英扬苦笑道:“你哪里是这等人!你说要来,时间着实不巧,我本想推却,但想了一想,你也许能帮我一把。”

裴明淮盯了他道:“你是想让我帮你抓那厉鬼,还是要我帮你找宝藏?”

英扬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心里全然没底。只是你在这里,总多个帮手。但我不曾想到,你来的头晚,便闯进了升天坪!我虽然头皮发麻,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你。好在你安然无恙,若是你有了什么闪失,教我如何是好!”

裴明淮道:“难道真的那些进了升天坪的人,都会无端发疯暴死?”

英扬道:“确实如此。”

裴明淮道:“我方才看过卷宗,这数十年来,共有八人因进了升天坪而死。这八人不约而同,都是高热发疯而亡。据称他们在发疯之前,先是高热数日,医治也是无用,最后都是疯癫而亡。”

英扬道:“我来黄钱县时间不长,对此实在所知不多。杜如禹比我清楚,明日可去问问他。”

裴明淮笑道:“我如今还活得好好的,若我不疯不死,那所谓的‘发疯而亡’,便一定有文章。”

英扬叹道:“这么几十年啊,居然进去的人都……若不是有厉鬼作祟,我真不知道如何解释?”

裴明淮道:“现在只差最后两尊罗刹,这个答案不会久了。”

英扬道:“不错,我也是如此想。”

裴明淮道:“若是我所料不差,赛灯会那夜,最后两盏人皮灯笼定会现身。”

英扬道:“此时我更关心的不是宝藏,而是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似乎会发生极恐怖极可怕的事一般。我这段时日,总是心慌意乱,烦躁不安,几次都想搬离此处……唉!”

裴明淮笑道:“如今有我在这里呢,你就不用再心乱了,咱们等着赛灯会便是。”他顿了一顿,又道,“提到赛灯会……如今这黄钱县里面住的百姓,还会做好灯笼去么?”

英扬道:“虽然知道必有人皮灯笼出现,但大家都还是遵着老规矩,带着做好的灯笼去赛灯会。”他又道,“对了,你不是说想带盏灯笼回去送人么?我已经打发人去告诉冯老头了,叫他用心替你做上两盏。”

裴明淮笑道:“只不要是人皮灯笼就行。”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面似乎都冷了几分。英扬勉强笑道:“冯老头?他就算有这个心,也弄不到……”

裴明淮接道:“也弄不到人皮?”

英扬忙道:“明淮,你可再别拿这事开玩笑了,说得我毛骨悚然的。”

裴明淮道:“我就不信,厉鬼还会做灯笼!那些人皮灯笼,定然是有人背后所为,而且一做便做了这些年。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想,这么多年的功夫,也有十余年了吧?那幕后之人的耐心实是非同一般。他必然也是为了一件极大之事,哈哈,大概便是跟你的目的一般吧!”

英扬望了他,道:“若非鬼怪,你在黄泉渡听到的那个鬼声,作何解释?”

裴明淮窒了一窒,方道:“也许那人藏在暗处对我说话,我却没发现他藏身之处。”

英扬笑道:“你说这话的时候,分明连你自己也不相信。”

裴明淮想了半日,仍旧摇头道:“我还是不信。”

英扬道:“不信这世间真有鬼怪?”

裴明淮笑道:“至少我还从未见过。若是这次能见得一见,倒也是不虚此行了。”他顿了片刻,又道,“看来到了明晚赛灯会,还不知会有什么怪事发生呢。”

英扬道:“方才我曾对你提到九宫会,此事尚未了结……”

裴明淮截道:“九宫会不是已然放过你了么?”

英扬道:“我也一直这般认为,前些时日,我却收到了一封书信。书信中称,九宫会昔日轻易放过我,已对我大大开恩,而我却对他们有所隐瞒……”

裴明淮失笑道:“他们不会连你这笔还不知在何处的宝藏也想要吧?”

英扬愁眉道:“若找到了,他们要也由得他们。可如今,我连那宝藏在何处都不知。九宫会下手素不容情,到时候真找我讨要起来,恐怕我这条命……”

裴明淮道:“这可奇了,他们为何会知道你在找这笔宝藏?”

英扬道:“这我也想不通了。我可是从来不曾与一个人说起哪。”

裴明淮顿时想起白日里所见的那个锦心,便道:“真未曾与一个人说起?”

英扬似乎迟疑了一下,仍道:“不曾。”

裴明淮见他不欲提那女子之事,也不便再问,笑道:“想来九宫会神通广大,有别的法子知晓,也未可知。”

英扬忙道:“正是,我也是如此想的。”

裴明淮笑道:“听说九宫会中人,都会留下一块龟甲,以示身份?”

英扬道:“正是,龟甲本便是取其九宫之义。除了书信之外,确实留有龟甲,乃是‘辛仪’。你可要看看?”

裴明淮道:“看也没用,不必了。你若有好酒,倒是送来我喝喝。”

英扬道:“我还真有几坛好酒,明晚我送到赛灯会上,一起喝两杯。”

裴明淮叹道:“那时候,还有心情喝酒?我看,我们还是去找找方墨林吧,虽说只是尽人事,也得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