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七章 医记
半夜,天医楼门窗紧闭,寒风呼啸,从门缝窗缝闯入,唯一一支蜡烛摇摇欲灭。
叶集在床榻旁的椅子里坐着,头撑在手掌上,已经昏睡,一溜寒风吹过,叶集打个寒战被惊醒,她无意抬头,目光正对着床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脑一醒,床榻上空了。
叶集立即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刚起来,突然身体受外力干扰,重新跌坐到椅子上,她反应过来时,已有东西捂住她的口鼻,另她呼叫不得。接着头脑一阵剧痛,她奋力挣扎,手脚并用,人体本能爆发,她站了起来,同时伸手去推盖在她口鼻上的东西,一只手掌。
她武功不弱,催动内力,盖在她口鼻上的那只手掌在慢慢下滑,露出鼻子,看来对方没那么难对付,正信心满怀时,她竟然慢慢感到身体沉重,双腿慢慢失灵,重新坐回椅子上,正要加大双臂力气,双臂也失去控制一般使不上力气,然后,头脑昏沉,慢慢失去意识。
盖在她嘴巴上的手掌松开。
白天宇缓缓拔出插在叶集太阳穴上的银针。
幸好没弄出太大动静惊动门外守卫,确认叶集完全昏迷后,他马上去拿蜡烛,端着烛台来到药材柜前,他首先去看聂先生防范最严的、药材柜最上方什么都没写的那个抽屉。
打开抽屉,取出盒子,细心研究一番,触动机关,开了盒子,再打开一层盒子,他伸手拿出装在里边的东西,是一只被切掉一部分的灵芝,看形状成色就是一般的灵芝,他在书房读医书曾见过几次,每次若姑娘饮的血药里都会放入一点这个灵芝,那它一定有独到的地方了。
他把灵芝放到烛火前细看,发现灵芝伞状部分有红丝,类似人皮肤上的血丝,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不同。
没有时间多看,他迅速把灵芝放回去,锁好盒子,放到抽屉中,再翻看药材柜下方的橱洞,挨个橱洞查看,有的橱洞装着成品药丸,有的橱洞装着医用器具,有专门一个橱洞都是各种毒品和解药,还有一个橱洞放了几本医书。
如果是寻常医书,为何不放在里屋书架上,他心生疑问,翻看书的书名,原来都是记着各种毒术的书,他翻看最后几本,白天宇突然浑身僵住了。
他手上的书沉重古旧,边角有破损现象,书名上赫然写着“白寥医记”四个字,喉咙中似乎有东西急待冲出,如果不是外边有守卫,他一定极力呼喊,把压在腹腔中的东西全部倒出。现在,他只能僵硬地拿着那本旧书不知所措,呆呆地看着“白寥医记”四字,看的久了,又不认识了。
真的有‘白寥医记’这本书,为什么会在这里?他脑中有个声音在大喊,喊的他心肺颤动,声音大的似乎要把这屋子震塌一样。巨大的声音在他空**的脑中来回作响,回声来回冲**,让他感到一阵晕眩恶心。
他双膝跪下,额头顶在橱门上,手上端着的蜡烛倾斜,烛泪一滴滴落在手上,浑然不觉。
凌霄宫主对他撒谎,白寥医记明明就在宫中,为什么还跟他要。他再拿出最后几本书,看了目录,都是白寥医记,共六本。他一本本大致翻看,每本内容都不一样,第一本第一页写了基本医训,但看着更像某种门派的门规,规定不得残害无辜,不得见死不救,不得滥用毒术,等等规定,十分繁琐细致。在医训最后,写着“药王门”三个字。
门规之后的内容,分类罗列各种内外病症,没有细讲,寻常人根本看不懂,只有深谙医术之人才明白写的什么。
第二本,第一页仍然是一模一样的门规,后面记载了各种独门秘药,多是补身圣药,他对这一本的内容十分熟悉,都是父亲教过自己的,他一直沿用至今。第三本是关于穴位研究,对人体经脉穴位讲的很细致,各穴位的利害、作用全面详实,这些他也知道,而且他所研究掌握的,比这本书更全面。
第四本记载的是各种罕见的药材,寻常人也许根本没听过,多生于藏地或者西域甚至更远的他听都没听过的地方,当中许多药材白天宇也不知真假。
第五本记载的是各种毒药,他大体浏览一下,惊讶地发现“七步散”也在其中,这是他唯一从父亲那学到的毒药,他还在里边找到了齐天教下在宋承影身上的“朔望散”,原来,齐天教的胡先生和父亲真的师出同门,他们或许都属于这个不为江湖人所知的“药王门”,只是师兄弟两人天性使然,一个擅长毒术,一个擅长医术。
他再翻看,更惊讶地发现“蚀骨散”也在其中,凌霄宫用来对付被抓进宫的大夫的“蚀骨散”原来也出自父亲的医书。他突然想到润儿,母亲去世,父亲疯癫,几乎满门遭灭,身世极其凄惨,现在又身中奇毒不能苏醒,这始终是白天宇一块心病,既然这毒是齐天教胡先生所下,胡先生和父亲师出同门,那润儿所中的毒一定在书中有所记载,他马上认真翻看,寻找和润儿所中之毒症状一样的毒药,最终找到一种名为“迷倦丹”的毒药。
这这种毒药中毒后的症状写的十分简单,若不得解药,那么在有人悉心照料下终生昏迷,若不得悉心照料,年月一长,浑身骨肉萎缩,免不了一死,应该就是这种了。症状之下便记着解毒之法,以徽州九华山九子泉旁的红岩泉水连续喂食,中毒日子越久,需要喂食的时间越长,直到完全康复为止。
方子很简单,几乎不用深记,他去过九华山,但不知道有九子泉,更别说九子泉旁的红岩泉水。
拿起最后一本,白天宇觉得有些异样,翻看后边,后面一半参差不齐的毁坏了,边缘留下黑色痕迹,像烧焦过一样,这样一来,内容只剩下一半。
白天宇翻开来看,原来这一本,记载的是各种罕见病症和对症方法,如果说凌霄宫真正需要这部“白寥医记”,那这最后一本才是关键,可为什么最关键的一本却被烧成残卷呢,难道这就是凌霄宫仍在寻找“白寥医记”的原因,她们只是在找最后一本被烧焦的那一部分。
谁会独独烧最后一本呢,为什么那么做?
白天宇陷入各种猜测中。
火光变小,摇摇欲灭,白天宇查看蜡烛,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很久,蜡烛燃尽了,趁最后一丝光亮,他连忙把书全部原样放回去,然后赶紧把蜡烛放回原来的地方,刚放定蜡烛,火光熄灭了。
他躺回床榻上,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咬住牙,两指用力对自己腹部气海穴击去,强忍着疼痛,过了不久,便渐渐睡着。
清早,晨雾未退,聂先生急忙前来,打开门发现叶集斜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睡姿不雅,难看至极,他气愤地推醒叶集。推了很多下也没推醒,聂先生发现不对,试她鼻息,仍有气,又使劲推她,直到她无力地身体从椅子上滑落,头撞到地上才慢慢苏醒。聂先生忙问:“怎么回事?”
叶集头脑沉重,浑浑噩噩从地上爬起来,道:“聂先生。”
凌霄宫人时刻警惕,哪怕熟睡中,微小的动静都能惊醒,叶集今天很反常,聂先生道:“你怎么回事?”
叶集从地上站起来,囫囵答道:“没事。”
她想起昨天夜里的事,连忙看对面的床榻,白天宇仍完好躺在上面,她以为眼花,揉揉眼,白天宇确实躺在那,好像依然昏迷,她张口结舌。
聂先生眼光在她和白天宇之间游移,问:“怎么了?”
叶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张皇失措的样子。
聂先生不耐烦说道:“我让你好好看着这小子,你干什么的,有任何闪失是要掉脑袋的!”
叶集慌忙低头道:“属下知罪。”
幸而聂先生一心只想着白天宇的生死,来到白天宇身边,问:“这一夜他怎么样?”
叶集先怔怔,然后说道:“没,没什么,一切照常。”
聂先生给白天宇把脉,把过脉后松了一口气,道:“好转了很多,体内气息都正常。”
叶集盯着白天宇,想想昨天晚上,是梦还是真的?
陆续有天医楼的手下进来,各司其职,叶集照常前往尸王府采血,聂先生留下照看白天宇,他命人给白天宇熬了一份药,给白天宇灌下,软玉前来查看,听说情况转好,才放心离去。
日近中午,白天宇慢慢苏醒,醒后坐在床榻上发了会呆,然后起身打算离去。他扫视屋子,寻找叶集的影子,叶集正在药材柜前抓药,二人眼神交汇,她的眼神带着憎恨。
白天宇置之不理,起身走出,叶集随即跟上来,来到门口,叶集一把将白天宇推到墙边,白天宇故作疼痛地低叫两声,叶集抓住白天宇胸前衣襟,低声怒问:“你玩什么猫腻?”
白天宇问:“你说什么?”
叶集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说道:“昨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白天宇道:“我听不懂。”
附近有巡逻的出现,叶集赶忙松开白天宇衣服,道:“你敢玩我!”
白天宇感到她或许会纠缠不清,于是说道:“我有吗?”
叶集道:“你最好老实交代,否则——”
白天宇两手一摊,道:“要不你跟聂先生说,或者钟大使,钟大使位高权重,她或许有办法叫我交代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你禀告宫主,如何?”
叶集“豁”地捅出一拳,打在白天宇腹部,白天宇躲闪不及,实实挨了一招,他抱着肚子呻吟两声。叶集恨道:“算你狠。”
说完,叶集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想起什么,又转脸,脸上带着笑意,道:“看你还能得意几天。”
白天宇弯腰抱腹,手扶墙壁,等差不多不疼的时候,一步步离开。
路上回想叶集脸上的笑,那是种报复后的快感,她说“看你还能得意几天”证明了他心里的猜想,他最终有什么样的结果,或者以什么方式死去呢。
一边沉思一边进了软玉阁,还没发觉到了哪里,软玉已经扑进他怀里。
“你在做戏吗,何必如此认真?”白天宇冷道,他说完,却发现软玉在哭。他推开软玉,发现软玉真的泪流满面,他一下竟不知如何是好。每日朝夕相处,她无微不至地替他的衣食住行着想,即便这是凌霄宫的某种阴谋,她也对得起他了。但现在他没有心思安慰一个哭泣的女人,也不想直到她为什么哭,他说道:“我要见宫主。”
软玉抬起泪眼望着他,她红艳的双唇上下颤抖,满眼的恐慌,他理应问她发生了什么事,但这里是凌霄宫,他才是被设计被利用的弱者,他该为自己打算。
“我想见宫主,你派人帮我禀报一声。”他再次强调。
软玉顾不上满脸泪水,沙哑地问:“你想干什么?你究竟在天医楼做了什么,昨天为什么突然吐血,究竟怎么回事?”
白天宇道:“多谢你的指点,我在天医楼找到了真相。”
软玉慌忙上前,白天宇伸手阻止她碰到他:“如果你不帮我禀报,我自己去求见宫主。”
软玉悲哀冷笑:“原来你也是这般硬心肠。”她绝望的目光吓到了白天宇。就在这个时候,钟萼木悄然进来,钟萼木一脸冷酷,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但没有去琢磨,她永远不让别人猜出自己在想什么。
白天宇转向钟萼木,他似乎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她一定出宫寻找萧子仞去了,不知道她找到什么线索。他平静地说道:“钟大使,好久不见。”
钟萼木目光放到正才拭泪的软玉身上,道:“我们之间有话要说。”
在高大冷酷的钟萼木面前,软玉显得楚楚可怜,白天宇道:“不妨,正好我有些事想跟钟大使说。”他走了两步,在一张茶桌前坐下。
钟萼木信步走了两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她不知道白天宇想跟她说什么,但白天宇知道她想问什么,他说道:“没有查到萧姑娘的消息吗?”
钟萼木被反问的无法还击,她走近一些,阴狠冰冷地目光瞪着白天宇,道:“你我之间不必再拐弯抹角浮于表面,没有意义,你骗不了我,我也骗不了你。”
很好,形势开始对他有利,他知道自己有两道随时失效的护身符,一个是凌霄宫认为他掌握了萧子仞的线索,一个是他还不能确定的对若儿的作用,他必须借助这两道护身符去寻找他想要的东西。他不急不缓地说道:“钟大使若决定开诚布公,应当拿出些诚意,你刚才说了,我骗不了你,你也骗不了我。”
钟萼木的眼神里出现了疑问的迹象。
是时候了。白天宇低声道:“关于白寥医记,你有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他双目如炬罩在钟鄂木身上。
钟鄂木面不改色,但不由自主眨了下眼,这个细小的动作没有逃过白天宇的眼睛。钟鄂木道:“凌霄宫一直在找白寥医记,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白天宇道:“我现在甚至怀疑,宫主那天跟我说的,完全一派胡言,没有一句真话。”
钟鄂木顿时火冒三丈,道:“你有什么理由怀疑宫主?”
白天宇对钟鄂木装傻充愣感到不满,他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道:“我知道你们想知道萧子仞的下落,等你们想好了什么时候不再骗我再来问,否则免谈。”
钟鄂木快步紧跟其后,怒道:“在凌霄宫敢这么说话。”
白天宇大声道:“好,有种一剑杀了我!”
钟鄂木追上白天宇,道:“凭什么敢这么嚣张?”
白天宇仍然往外走,道:“就凭凌霄宫需要我的命来救若姑娘!”
说话间白天宇已经过穿堂来到外屋,钟萼木冲上前在白天宇后背拍了一掌,白天宇踉跄摔出去,最后扶了墙壁才站稳。软玉红着双眼跑到白天宇身旁,似乎决意要站在白天宇这一边,这让白天宇略感惊讶。她扶着他,哭的梨花带雨,眼泪横飞。他不解地看着软玉,这才察觉到软玉今天非比寻常,他不解地看着她。
钟萼木语气中带着一丝占了上风的优势,道:“看来,你还不知道。”
白天宇有点蒙,他转头看看得意的钟萼木,再看哭的伤心欲绝的软玉,他像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他这才想起刚才软玉似乎有话要说,他问:“究竟怎么了?”
软玉泣不成声。
钟萼木道:“不管你要不要说出萧姑娘的下落,你的死期快到了。”
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他也一直在等,但在死期到来之前,他还有事情没完成,他不能带着遗憾离开。白天宇冷静下来,道:“钟大使,不如我们做比交易,如何?”
钟萼木问:“你拿什么交易?”
“拿我自己,我知道我的性命对凌霄宫攸关重要,还有,拿萧姑娘的下落。”
钟萼木眼中露出神采,她问:“那你想要什么?”
白天宇郑重说道:“真相。”
钟萼木问:“什么真相?”
“有关白廖医记的真相,我知道我爹曾经来过凌霄宫,我要知道他的全部真相,还有,我要出宫一趟。”
“你会带着我们去找萧姑娘,是吗?”
“可以,二对二的筹码,很公平是不是?”
钟萼木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确的笑意,道:“不,是二对三。”
白天宇不解。钟萼木转而看向白天宇身边的软玉,白天宇这才去看她,只见软玉一边落泪一边双手轻抚小腹,白天宇瞬间明白“二对三”的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