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章 老汉

白天宇一人独行出了林子,路上遇到一个砍柴樵夫,问明周遭路途,直奔前方大路。

他本盘算,润儿中了齐天教“胡先生”的怪毒至今未苏醒,他应该不负伏小姮生前嘱托照顾好这个小女孩,或许去寻找胡先生,求胡先生救这无辜小女孩一名,但凌霄宫已张贴悬赏告示,又布下人马寻找自己,加之江湖上贪财的大有人在,就怕走不远就会暴露身份,所以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接下来,就要实施他在养伤的这两个月里筹谋的计划了。

父亲在白天宇十七岁左右失踪,自此杳无音信,白天宇曾经游历四方查找,后来放弃,选择在临安开了医馆,胡先生的意外出现,让他联想到自己父亲,但最后希望落空,那个长相丑陋的怪物,只是父亲的师兄,而现在,万万让他没想到的是,在散布了白天宇乃神医白寥之子后,从无瓜葛的凌霄宫竟找上自己,白天宇猜到凌霄宫和父亲有某种关联。他想寻找真相,而不是窝窝囊囊地苟活于世。

白天宇在荒山野岭行走,尽量避开人马繁杂的市镇,途径一个荒野村落时,买下一头驴子代步,如此行了几天,一日正午,停在一荒草堆前休息。

多日来孤身行走,十分寂寞,心中除了惦记父亲的下落,再就是总不自主想起萧子仞。他不经意抬头,见到荒草堆里长了几株半人高的竹子,又想到萧子仞的身影,他牵着驴子往竹子走了走,来到竹子旁边站了一会,打算再次出发,抬眼看看周围,突然见到杂草中间藏着一块坟地。坟地里乱坟迭起,毫无规则,显然是附近偏远村庄的坟地。

在最大坟前的墓碑旁,一个乞丐模样的背影和墓碑面对面坐着,手中正拿着供奉先人的贡品大口大口吃,形象邋遢,白天宇发现那些贡品已长霉变色,几块糕点黄黄绿绿,显然过期已久,但这个邋遢乞丐吃的啧啧有声,不时举起腰间酒葫芦对嘴饮酒。

白天宇走过来,见此人头发久未打理,长短不一,灰黑相间,显然年纪不小,而且弓腰驼背,身形清瘦。白天宇心想,乞丐肯定饥不择食,看到坟地里有东西就吃起来,且不说吃死人的贡品有损阴德,这些变质的东西吃了对身体不好,白天宇最近颠沛潦倒,长途寂寞,不免对这老者生出怜惜之意,上前劝道:“老人家,东西坏了,不能吃了。”

邋遢乞丐仿佛已经知道旁边有人一般,淡淡转身斜睨白天宇,见白天宇一表人才,却穿的破烂肮脏,灰头土脸,不屑道:“才不信你,你肯定也想吃,才那么说。”邋遢乞丐再要转头再吃,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盯着白天宇怔怔瞧了一阵,手中东西掉落,好像受惊一样,道:“你,你怎么长的,长的——”

白天宇心想,坏了,难不成荒山野岭偏僻处,也有人见过凌霄宫张贴的悬赏启事,叫这乞丐认出来了,正想快快牵驴离开,邋遢乞丐又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不可能是的,老眼昏花了。”说完,捡起掉在土里的东西。

白天宇听到此处稍稍放心,但为免是非,不宜久留,牵驴打算离开。那邋遢乞丐突然扔过一块半腐烂的肉块给白天宇,道:“看你这样,一定也饿了,好吧,分你一块。”

白天宇没想到他突然给自己扔东西,一没接住,掉地上让驴吃了,白天宇歉然地看看老者,邋遢乞丐突然起身,四脚乱跳,尖着嗓子喊道:“你这个小子,给你东西你不吃,给驴吃了,骂我是驴吗,啊?”

白天宇虽然心里抱歉,但想想,不至于他这样歪解,瞧这乞丐通红的脸蛋,还有满嘴酒气,心想定是喝醉了耍酒疯,并不介意地说道:“老人家,我不是故意的。”

邋遢乞丐听白天宇言语柔和,一下像有气撒不出去似的,抱着双拳,神情犹如耍赖的孩童。白天宇不知道,面前的这个老人,就是在湖州城乱闯魔蟹庄闹出一场笑话的老人,也是他,误打误撞放了萧冠良。邋遢老汉伸手挠挠胡子丛里的脸,眼珠转转,突然嬉笑道:“我也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不然你把这驴子给了我吧,这驴子长的挺威武的。”说话间要牵驴子去。

白天宇看他说话神情,于这邋遢乞丐的疯癫气质了解一二,也不与他置气,打算走人,道:“老人家,我前去金陵,尚有几天路程,在山林间行走,路程坎坷,借这驴子的蹄脚,不方便外借。”边说边准备离开。

邋遢乞丐故意皱眉头,口气夸张道:“哟,瞧你印堂发黑的样子,你要去金陵,不然把你名字告诉我吧,我看你凶多吉少,知道你名字到时候好给你刻个碑。”

白天宇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原本路上就异常凶险,前途暗淡,未来更看不到生的希望,但经这邋遢乞丐一说,开始心惊肉跳,他自忖道:是啊,不知道能有几天活日,若想苟活下去,找个僻静的深山老林隐姓埋名,不与世人来往,尚有机会活到安享天年,但那样活着还什么意思,就算活着副皮囊,也不是我白天宇了。

茫然心驰片刻,邋遢老汉又道:“别担心,老头我一无是处,就会一手刻碑的本事,江湖人称我‘碑先生’是不好乱来的,天南地北,我走到哪碑刻到哪,哪死人多哪就有我,最爱凑死人的热闹,嘿嘿嘿。”

白天宇悲戚地笑笑,想起来江湖上确实有这么个诙谐人物,人称“神手碑先生”,此人性格怪癖,常常满口胡言颠倒是非,但刻得一手好碑文,虽然形象邋遢,但写碑文草稿都不打,一边喝酒一边拿着刀子在碑上刻字,一气呵成,字形潇洒,无一错字,是个有趣人物。但没有死人的家里,都避之不及,这人常说些晦气话,而且不能叫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传闻这“神手碑先生”之“神”并不在他碑文刻的漂亮,而是一旦他写了谁的名字,被写名字的人都会遭逢厄运。

白天宇平日也许不信这些,现在既得罪江湖众多门派又被凌霄宫悬赏捉拿,犹如刀尖上行走,不知能活到哪天,他开始在意起来,心灰意冷道:“今日遇着一位前辈异人,也算是我的荣幸了,至于我的碑,他日有幸有人为我收尸,随便写一下就好,黄泉之下,也不用做个没有着落的野鬼。”一说完,决然蹬上驴背。

碑先生本想逗他大怒玩笑一番,哪知白天宇竟显的凄苦无畏,一下讨了个无趣,见白天宇拍驴前行,跟在后边跑着说道:“你这小子,当真没意思,我不会收你很多钱,管我顿酒足饭饱就行,生意有商有量,才能红红火火,实在不行,借这驴子给我骑上两步。”

白天宇心情低沉,哪有心思陪他玩乐,自顾双眼望着遥远的前方,道:“先生,别跟着我了,我现在境况凶险,会连累你。”

碑先生边轻手轻脚地跑,边摆手嬉笑道:“不怕不怕,老头爱凑热闹,就带上我玩一玩。”

白天宇干笑一下,催快驴步,想尽快甩了碑先生,边快跑边说道:“若是平日太平年岁,我肯定留你在临安常住,让你玩够为止,现在我落魄江湖,有人追杀,朝不保夕,还有要事没完成,没有心思奉陪。”驴子跑地更快了。

碑先生也加快步子,奇怪他一个年逾五旬的老人,竟然能跟小孩子一样轻快的跑,他不看脚下,侧脸盯着白天宇,刚要说话,脚下被什么东西一拌,摔个狗吃屎,同时惨叫一声。

白天宇转脸看一下,碑先生正趴在地上,白天宇想借这机会赶紧离开他,但碑先生惨叫着抬头,原来他额头碰在一个棱角分明的石块上,豁出一道长口子,血流不止,碑先生伸手去摸,双手沾满浓稠的鲜血,不住凄厉惨叫。白天宇呆了片刻,见碑先生失控狂呼似乎极其害怕,便下了驴背走过来。

碑先生双眼极其恐惧,似乎见到无比可怕的东西。白天宇行医多年,知道有人怕血,但一个年纪这么大的老头子,怕血怕成这样,让人难以理解。白天宇扶碑先生,碑先生身体僵硬,四肢不能弯曲,好像浑身筋骨抽搐一般,白天宇点他身上几处穴道,碑先生昏厥过去。

白天宇把碑先生拖到一边,撕块衣衫擦他脸上血渍,临近摘了几片止血叶子,碾碎敷在碑先生额头上,再绑两圈带子固定,碑先生还没醒,昏迷的像个死人。

白天宇想离开,但碑先生不知什么时候能苏醒,万一再有个野兽出没,把他独自留下很危险,无奈,把他放到驴背上,白天宇牵着驴往前走。

奇怪的是,碑先生竟然连续昏迷三天三夜,期间白天宇推拿点穴也不能让他苏醒,且身体毫无异样,白天宇推测,病根不在身上,而在头脑里,头脑中的病,复杂纷纭,白天宇力所不及。

三天之中,耽误不少行程,白天宇日夜赶路,每天只睡两三个时辰,到第四天,接近金陵城郊。碑先生仍没醒来,白天宇左右踌躇,无处安放,只能继续放在驴背上同行。

白天宇在郊外树草丛中待到天黑,夜深人静后才敢往城里走,要穿过一片城区,才能到达栖霞山西峰的青阳观里。

到了城区,家家门户紧闭,零星灯火如萤火虫般微弱,白天宇牵着驴子,驴背上放着碑先生,驴蹄子“得得”敲打地上石砖。白天宇听着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的驴蹄声,心中焦急,偏偏此时,驴子打个响鼻,然后“哦哦”嘶鸣,声音响彻大地。

叫声惊醒睡在街边的流浪乞丐,白天宇才发现路上有人,被吵醒的乞丐翻个身,嘀咕道:“大半夜的,吵什么。”然后又睡了。

白天宇庆幸万分,他把驴拴到路边一根桩子上,卸下碑先生,先让他在这睡着,如果能醒来最好,醒不来,人们也不至于无故伤害一个昏死的人,等自己到了青阳观,一定找人来接他。

白天宇只身离开,在经过一面高大围墙时,趁月光见到墙上贴的悬赏告示,正画着自己和萧子仞的画像。画像上萧子仞异常逼真,但自己的长相却勉强,站在告示下,轻叹一声又走了。

在黎明前最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白天宇来到青阳观门口,敲门许久没人开门,白天宇等了一会儿再敲,终于有小道童走来,没好气的问:“谁呀?”

白天宇马上说道:“道兄,在下求见赤蝉子道长。”

赤蝉子便是萧霓的二弟萧霖,萧冠良二叔,栖霞山庄覆灭后坚持留守栖霞山的萧霖。道童听来人求见赤蝉子,一口回绝道:“三更半夜来敲门,道长不见客。”说罢好像转身回走,边走边打哈欠。

白天宇高声道:“请道兄通融一下,在下白天宇。”

道童一听说白天宇的名字,似乎不小心摔了一跤,口中念叨:“白,白天宇。”他马上跑走了。

白天宇心中冷笑,何时自己的名字这么恐怖,看来只有等到天明了,他无奈坐到门口台阶上,打算倚门睡一会儿。还没睡着就听见一阵小跑的脚步声,刚才那个道童又回来,轻声叫道:“还在吗?”

白天宇立马站起来应声,道童开了门,左右张望一番,把白天宇让进道观。道童关上门,低声对白天宇道:“大公子要见你。”

白天宇道:“大公子也在道观?”

道童点头。大公子便是萧冠闽,上次在琅琊山,发现苦心追寻的只是假剑,承受不住打击神智混乱,这次天旋剑法重出江湖,白天宇以为他肯定游走江湖追查天旋剑法的消息了,却没想到还在道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