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凌霄疑云第一章 逃生
哭声断断续续,时轻时重。白天宇陷入多梦黑暗的睡眠,糟糕的情绪和气味以及杂乱无章的意识互相纠缠,他一点点苏醒,哭声由远及近,由轻变重。是谁在哭?他想到萧冠良,这世上,唯有萧冠良死心塌地地与他患难与共。难道自己还没死?或者他们一起踏上漆黑阴森的黄泉之路,他不想让萧冠良陪他一起死,不值得。
意识一点点壮大,哭声也越来越清晰,他慢慢判断出这是个女子的哭声。
他感觉到来自身体的疼痛酸麻,他的双脚突然一阵剧烈地抽搐,接着,哭声停止,一只手放到他抽搐的腿上,那一瞬间他被痛醒了,他睁开了沉重的眼皮,望见清凉灰暗的月光,以及那张哭的梨花带雨的脸庞。
这一定又是个梦,她该有一张笑容灿烂的脸,此刻却在伤心哭泣。“叫我仞儿吧。”记忆中她甜美的声音浮现在耳畔。“仞儿?”他痛苦地低喃。
萧子仞强忍悲痛说不出话。
这是哪?有月光,不是之前关押他的地牢,那是哪里,他记得他被带到大会上,大会上争议不休,他慢慢陷入昏迷,之后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现在,他躺在地上,萧子仞就坐在他旁边,月光不规则地从外照射进来,这似乎是间废旧的房屋,那么,他从大会上活下来了?
抽搐停止,白天宇望着萧子仞泪光明亮的脸庞,问:“发生了什么?”
萧子仞慢慢停止抽噎,她泪光闪闪地低头看着白天宇,沙哑地说道:“好多死人,我一闭上眼睛,就都是死人,到处都是,每个人都在流血,还有,人头滚落在地上——”
白天宇突然清醒无比,他问:“在哪里?”
“在大会上,在魔蟹帮。”她抽噎着告诉他。
白天宇相信萧子仞没有撒谎,但他仍然不敢相信真的发生了她说的那些事:“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
萧子仞却不愿回忆,白天宇发现她颤栗不止,他挣扎着坐起来,又虚弱地跌倒。
萧子仞身上散发着芬芳的气味,和地牢里腐烂恶臭的味道天壤之别,萧子仞泪眼朦胧地眼看他,哽咽着问:“那些死去的人永远死了吗,会不会复活?”
“不会,”白天宇告诉她残酷的真相,“死了就永远死了,不会复活。”
萧子仞又抽噎一声,低下头在想什么,几颗泪珠从眼底掉落。
“你告诉我谁死了?”白天宇紧张又害怕地问。
萧子仞冷静了片刻,举手擦擦眼泪,道:“我不知道,好多人。”萧子仞想起那天晚上和萧冠良夜闯魔蟹帮时不小心偷听到的那几个女子和一个叫“钟大使”的人的谈话,萧冠良说那些人是凌霄宫人。“还来了好多凌霄宫的人。”
“凌霄宫?”白天宇震惊无比,又恐惧无比,如果真是凌霄宫出现,必定血流成河。
“人为什么会杀害自己的同类?”萧子仞不解地问,大会上的惨景让她刻骨铭心,已经超出她的想象。
白天宇不能完全安抚她,但他认为有必要告诉她人世的真相,她还是个欠缺历练的孩子,对人世一无所知。他说道:“因为利益不同,个人为己,造成了诸多矛盾,有时矛盾无法解决,人就容易动用武力,就会出现死亡。”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吗?”萧子仞问。
“当然有,聪明人会用言语和条约化解争斗,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这么做。”
萧子仞仍然不能释怀,她被吓坏了,血腥狰狞的回忆折磨着她,她无法解脱无可排遣。“这就是师娘和正哥哥说的江湖险恶吗?”她问白天宇。
白天宇疲累已极,他冲她点个头,不确定她能不能发现,之后便带着许多疑问又沉沉睡去。
夜已深沉,萧子仞最后躺在白天宇旁边逐渐昏睡,直到天明。
大会上她将白天宇带离魔蟹帮后被紫衫钟大使穷追不舍,由于受到了惊吓而白天宇完全昏迷不醒所以走的十分艰难,如果一直逃下去只会耗尽力气后被钟大使抓个正着,他索性就在城内街道间来回周转,寻找屋多人稀的地方,等确定摆脱了钟大使后便悄然钻进一个无人的院子。
日出以后天色昏暗,萧子仞再次蒙上脸来到街上,而此时魔蟹庄一场空前绝后的屠杀就在江湖传开,人人闻之色变,青天白日下,往日热闹的街道上人烟荒凉,偶有一两个人经过,也是做贼一样左顾右盼快脚赶回家,整个湖州城人心惶惶。萧子仞本以为能混在人群里,现在看来,这里不能待了,她放心不下昏迷的白天宇,连忙折回。
她不敢生火烧水,悄悄从别人家里偷了一罐水和一些简单粥食,回来后叫醒白天宇,给白天宇一口口喂下。
白天宇半昏半迷一整天,屋外阴云密布,笼罩着不详的气息,黄昏时下了点小雨。她必须尽快带白天宇离开,于是扶起白天宇坐好,往白天宇体内输入真气,她内功绵密厚重,很快打通白天宇淤结的经脉,白天宇灰暗的脸色浮上一丝红晕,输完真气后,白天宇再次清醒。
醒来后白天宇感到体内气息充盈,并且神清气爽,他知道一定是萧子仞给他输了真气,无比惊讶小小女子竟然内功如此深厚,又转念一想,她本就是个来历奇特天生不凡的女子。他看着原本无忧无虑的她现在变得焦虑不安,问道:“外边怎么样?”
萧子仞疲惫地说:“我想离开这。”
白天宇活动活动身体,被李作祥打的那一掌仍然作痛,这段时间不但没有休养好反而加重伤势,但他仍然勉强说道:“如今我已经没有大碍,我不想拖累萧姑娘,我可以自己离开。”
萧子仞道:“那些凌霄宫的人在抓你。”
“抓我?”白天宇不明白了。
原来他还不知道,萧子仞告诉他:“一个穿着紫衣服的人,她是凌霄宫的什么钟大使,她要抓你,所以我才把你带走。”
白天宇不明白了,他只听说过凌霄宫的各种传闻,却从没跟凌霄宫有过任何瓜葛,她们为何突然要抓他?
萧子仞又说:“我们一起走吧,至少等你伤势恢复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入夜后,城里逐渐安静下来,遥远处偶然能听到一两声凄厉的哭喊声,萧子仞不敢去猜这哭喊声背后发生了什么,她扶着白天宇悄悄出了屋子,幸而乌云遮月,黑暗为他们做了掩护。白天宇辨别了方向,小心翼翼朝城外走去,一路上遇见不少人马声,偶尔有人吆喝。
直到快天亮时他们才出了湖州城,出城后白天宇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疲惫不堪的萧子仞在晨曦中抬头四望,他们已来到一片河道密布的平原上,朝霞照耀河面,一片金光绚烂。
萧子仞左右走走,在一丛芦苇**里发现了一条隐藏其间的小船,她回去搀扶了白天宇,淌进芦苇丛里上了小船,将小船划到湖泊中央的一片芦苇丛中,四周碧绿的芦苇叶将小船遮掩起来,这时萧子仞才认为他们已经安全了,她看看白天宇,白天宇的脸色再次呈现出骇人的死灰色,看来输入体内的真气已经消失殆尽,他须要自行恢复自己的伤势。她躺在白天宇身边,身上披着灿烂的朝霞,耳听苇叶沙沙响,沉沉地睡去了。
几声鹤鸣将萧子仞叫醒,醒后发现日头高照,已经正午时分,此时腹中饥饿,而白天宇仍然在昏迷,她意识到他们必须吃东西。
她采了一些细芦苇杆,编出一个笊篱,船划进河流中央,用笊篱捕鱼,抓到差不多时,再划上岸边,用随身携带的剑去了鱼鳞、清洗干净,开始寻找生火的地方。
江南五月,湖泊密布之地气候潮湿,不易生火,幸而萧子仞熟知野外生存之道,不久就把火烧起来。她烤好鱼,灭了火,将烤鱼带回船上,再划船到芦苇从中藏起来,先自己吃饱,然后叫醒白天宇,白天宇昏昏沉沉,她先摘了宽大的箬叶,在箬叶中舀了河水一点点喂进白天宇口中,白天宇不住吞咽,喝了许多,之后慢慢转醒。
白天宇无神的双眼看着萧子仞,萧子仞手上沾了河水为他洗脸,他感觉到她手上长满了老茧,坚硬粗糙,这便解释了她为何有如此高深内功的原因了,定是她勤于练剑修炼所得。
他又想起她那句“叫我仞儿吧”,他想起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他喃喃叫道:“仞儿。”
萧子仞终于笑了,她撕下一块鱼肉道:“吃鱼吧,吃了鱼或许你就有力气了。”她把鱼肉塞到白天宇嘴里,白天宇十分感动,又说不出感谢的话,他直直地盯着萧子仞看,眼也不眨,他没想到此生还能再见到她,他无法形容现在的心情,他只觉得自己如此幸运能遇到她,又愧于自己现在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反而连连拖累于她。
之前他总觉得命运不公,上天给他太多苦难和考验,现在认为过去的经历都是值得的,上天把最好的留到现在,都补偿给他了,他内心只有感恩。
萧子仞笑问:“一直盯着我干嘛?”边说边把鱼肉中的刺挑出来。
白天宇有许多发自真心的甜言蜜语,却一句没说出来,只淡淡问道:“我们要去哪?”
萧子仞道:“先把你的伤养好再说——你想去哪?”
白天宇想说: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都无所谓。然而出口的却是:“我不知道,如果凌霄宫在找我,我不能回去。你呢,你的正哥哥不会担心你吗,你说过要去天柱山找他。”
萧子仞突然怔了片刻,然后才把手上的鱼肉送到白天宇嘴边,她一看见白天宇又忍不住笑了,没做任何解释。
白天宇意识到她有意藏着一些不愿说出来或者别人不让她说出来的事,他若想知道这些事只要用上一两个心机就能让萧子仞完全坦白,但他不会那样对待她,她不愿说,他就不问。
吃了鱼后萧子仞开始划船,他们往宽敞的河中央划去,顺着河流往下游走。休息片刻后天宇果然恢复了些力量,他在一处干净的浅滩上将身上的污垢洗净,又洗了头发和衣服,萧子仞用发髻上戴的篦子将他的头发挽了髻,又用剑给他刮胡须,她的剑是一柄特制宝剑,剑柄上刻着她的名字,剑刃锋利无比,白天宇的手指不经意间轻碰了一下,没试到一丝疼痛,血已经涌出来。
如此锋利的宝剑,如此高深的内功,白天宇却完全想不到她的门派。
萧子仞看着洗梳完毕的白天宇清爽俊朗的模样,从内心感到欣喜。白天宇见她娇羞的模样,心里早已把凡尘俗世的种种抛到九霄云外,或许萧子仞并不清楚自己心里所想,但白天宇清楚自己已无法自拔地爱上她,这种微妙的感觉,在见到她的第一面时便开始萌生。
船行一天,他们在一个花开遍地的山谷上岸,萧子仞在山崖上找到一个凉爽干净的山洞,萧子仞让白天宇在山洞内休息,自己去寻找吃食。谷地中有一处潭水,连接着江河的支流,潭水里鱼群丰富,且十分容易捕捉。这里山清水秀,蜂飞蝶舞,食物无忧,他们逗留了许多天,这些天内,白天宇可以行动自如。最后他们意识到必须去市镇里采买些必须的东西,才离开这里,乘船而下。行了两天,绕过山峰,到了一处肥沃的平原,远处能看见密集的房屋市镇,他们下了船往市镇里去。
他们进入市镇后依然引起别人注意,他们匆匆置办了衣服鞋袜等物,决定在客栈中吃了饭就离开这里,他们边吃饭边听人闲谈,客栈中的人对魔蟹帮端午大会议论纷纷,白天宇从他们口中得知那天的大概情况,最后竟听到宇文山庄传人在大会上出现的事,他想去问萧子仞关于这件事她知道什么,但萧子仞低着头,一副藏有心事的表情,看来她早知道了,但一直没告诉他,这也证明,宇文山庄后人的确重现江湖了。
宇文山庄灭亡十六年,几乎音信全无,只近几年传出精钢剑的消息,一把精钢剑闹的人心惶惶最终才发现是把假剑,现在又冒出个宇文山庄后人,这两者之间一定有牵连。
太多疑团在脑中堆积,精钢剑,宇文山庄,陆致隽,师伯胡先生,凌霄宫,朱二爷,还有父亲,还有,眼前这个让他倾心的姑娘,无人能解答他内心的疑惑,他只能慢慢思索。
离开这个市镇以后他们漫无目地地走走停停,二人不觉来到铜陵,萧子仞像有人指引一样,循着气味,找到一片竹林,又在竹林中发现一个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的小竹屋。萧子仞欣喜若狂,不愿再奔波,白天宇陪她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