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章 惊雷

两个月后。

天气进入盛夏,一场暴雨伴着电闪雷鸣从天而降,由黄昏下到深夜。郊外的废庙里雨水淅沥,从房顶滴下,时不时有碎瓦片被雨水冲落,“当啷”一声,在被雷电照的光亮的危房里散开。一闪一闪的电光中,看见萧冠良裹着披风坐在庙宇正中神案上,仿佛一尊弥勒佛。地上已经被水浸湿,只有高处能干燥一些。

冷风夹雨吹进,萧冠良打个寒战,突然听到一阵马鸣声,他正想,这个天气,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谁会来这破庙,正想着该不该藏起来,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影进来,萧冠良借着闪电瞧到是一个身形微微发福的男子。

那男子除下头上斗笠,借着一道长长的闪电,萧冠良看清来者竟是自己父亲萧霓,萧霓也借着闪电见到脸色惨白冻的缩成一团的萧冠良。同时,萧冠良惊讶地喊“爹”,萧霓喊“冠良”。

萧冠良从神案下来,萧霓随手扔了斗笠,两人凑上前,萧冠良见父亲在暴雨雷鸣之中仍寻找自己,又感动又惭愧,道:“爹,你干嘛来?”

“孩子,回家吧,何必受这风尘之苦。”

萧冠良固执地摇头,道:“你别管我了。”

雷电时有时无,萧霓掏出怀中用牛皮纸包着的火折,吹亮,找了一根稍微干燥的半截蜡烛,点了几次被风吹灭了,萧冠良上前,道:“爹,你回去吧。”

萧霓仍继续点蜡烛,道:“雨停了之后,跟我回家吧,天旋剑法重现,江湖已经大乱,人人自保,到处是凌霄宫和魔教的人,一个在找天宇,一个在找宇文山庄后人,你独自在外,太危险了。”蜡烛终于点燃了,摇摇曳曳,随时有被吹灭的可能。

萧冠良低头愧道:“爹,凌霄宫的人在找天宇,她们还没找到,在她们找到之前,我不能回去,他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不可能回去。”

萧霓长长舒一口气,道:“我知道说这话太残忍,但两个月了,当时他伤的那么重,恐怕,凶多吉少了。”

萧冠良道:“除非我亲眼见着,否则什么都不会信。我偷偷打听凌霄宫人的动静,跟到这里,她们人多势众,肯定比我一个人消息来的快。”

萧霓又惊又恐,道:“你敢跟踪凌霄宫的人?”

萧冠良道:“不然天下这么大,我真不知该去哪。”

萧霓接着说道:“你疯了,敢跟踪凌霄宫人,一旦被她们发现,还有活路吗?”

萧冠良道:“可是我到这之后就跟丢了,没她们的消息了,她们行踪太神秘,不易被察觉。”

萧霓稍稍放松一下,道:“正好,别再找了,你这是鸡蛋碰石头,自取灭亡。”

萧冠良无奈叫道:“爹!”他很想说“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吧”,但没勇气说出口,如此决裂的话,肯定伤父亲的心,他说不出来。

萧霓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别不长脑子。”说罢,站到一边。

二人沉默片刻,萧冠良走到父亲身后,问道:“爹,这两个月,我一直想不明白,为非作歹的凌霄宫一直隐居在东海仙岛,她们这次,为什么大张旗鼓找天宇,而且好像找不到绝不罢休,我怎么也想不通。”

萧霓抬头望向黑咕隆咚的前方,神思一会儿,道:“你没自己问过他吗,他是不是结识凌霄宫什么人,或者跟她们结了梁子?”

“我跟他兄弟这么多年,他什么事我都知道,如果他真和凌霄宫有来往,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跟我说。”

萧霓慢慢转身,边想边说:“如果,他和凌霄宫没来往,那么——”

萧冠良等不及问:“那么什么?”

萧霓道:“魔蟹帮端午大会之前,不是江湖上流传他是神医之子吗?”

萧冠良感到一阵莫名的害怕,道:“所以,跟他爹有关,天宇的爹不是神医吗,而凌霄宫杀人如狂,还传说经常掳掠民间少女,还有,我曾经听过,他们把这些掳去的少女,杀人取血,凌霄宫这么丧尽天良,怎么能和堂堂神医有瓜葛?”

萧霓又在沉思,出神道:“我也想不透,目前只是这么猜测。”

萧冠良发现父亲神色不对,肯定在想别的事,他问:“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爹的名字,江湖上有这样的人吗?”

萧霓回过神,道:“江湖上的能人异士,不是谁都名闻江湖,民间也是藏龙卧虎,你不知道,有什么奇怪。”

萧冠良觉得有理,又自语道:“天宇的爹,和凌霄宫能有什么关系。”

萧冠良做着各种猜想,眼盯着左右摇曳的火苗,突然想到什么,道:“爹,我想起来了,我二叔,和凌霄宫有来往吗?”

萧霓听他的语气好像很严重,又好奇他怎么会想到他二叔,转脸疑惑的问:“你二叔?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萧冠良摇头,道:“我没见过他,但上次我去栖霞山,路上遇到凌霄宫的人给我二叔送信,凌霄宫杀人不眨眼,干嘛给我二叔送信?”

萧霓一听大吃一惊,道:“你亲眼见着了?”

萧冠良道:“我没亲眼见着,但凌霄宫给二叔送信那女子被我遇到了,就是上次魔蟹帮端午大会上诬赖我和天宇给她下毒的蒙面女子,当时她向我问路,问青阳观怎么走,我觉得好奇她怎么问我们萧家的道观,她脾气太坏,我们动起手,后来就出现那个给多人下毒的丑八怪,那人好像是天宇的师伯,那个丑八怪开始打算给我下毒,但凌霄宫女子脾气太坏,得罪了丑八怪,所以丑八怪就给她下毒了,后来我也曾亲耳听到,她当时去青阳观,就是想给二叔送信。”

萧霓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缓缓摇头,低声自语道:“他们有什么事?”

萧冠良问:“什么?”

萧霓失语似地说道:“没什么,没什么。总之,凡是和凌霄宫有关的事,你不要再管了。”

萧霓话一出口,暴雨中有一个女子声音尖锐地说道:“凌霄宫?”

这一声好似凭空发出,没有任何征兆,萧霓和萧冠良被惊的一哆嗦,连忙左右查看。烛光太弱,只能模糊看到一丈内的物事,一丈外依然一片模糊。

此时雷光一现,两人见到入口处直直站着几个人影,一动不动,从地上钻出的幽灵一样,仿佛随时出现,随时又化成烟消失。雷光隐去,周围又一片黑暗。

萧霓大叫道:“是人是鬼?”然后“刷”一声抽出随时携带佩剑。

暴雨哗哗,萧霓听不到对方的动静,惊雷一现,萧霓见到对放一个人影朝自己攻来,正如轻飘飘无重量的幽灵,萧霓赶忙举剑格挡,但对方出手太快,一个钝物重重打在自己前胸,钝物上带着深厚的内功,萧霓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这下萧霓确定对方是人不是鬼。萧霓强忍疼痛说道:“好深的内功!”

萧冠良大叫“爹”过去扶着萧霓。

对方一个女子声音严厉冷峻地说道:“你们刚才说凌霄宫?”

萧冠良不知道对方来历,只知道他们武功很强,对方又问起让人闻风丧胆的凌霄宫,萧冠良一时不敢说大话。

过了片刻,雷光又现,持续了一会儿,萧冠良看清了她们,她们各个衣衫尽湿,青丝垂肩,都是女子,大概七八个人,人人提剑笔直站着,站在她们前面的,就是刚才出手的女子,手上也拿一把长剑,剑未出鞘,显然刚才只是用剑鞘攻打萧霓,萧冠良看为首那女子高大的身影恐怖强硬的面孔,一下想起,这人,不就是端午大会上出现的钟大使吗?她们是凌霄宫的人!同时萧霓认出她们。

想起她们的残忍疯狂,两人背后惊出冷汗。

钟大使又道:“你们既知道凌霄宫,又暗地里诋毁,知道该是什么下场。”

她话说完,闪到一旁,站在门口几名女子齐刷刷拔剑,一起抢上,剑风扫来,蜡烛熄灭。黑暗中萧霓冲上前,以一敌众。

凌霄宫虽然武功不弱,萧霓毕竟是名门之后,几十年武功修为,即便什么都看不见,也足以对付他们。萧冠良随便摸起地上一根棍子上前,混战中被乱剑削了一块去,一阵乒乓吆喝声,只有在闪雷时趁着雷光袭击一两人。

从声音中听到凌霄宫女子渐渐败阵,钟大使没想到此人武功那么高,看来必须亲自出马,她喝退手下,长剑出鞘,一时间冷风更劲,剑刃凭空发出金属相撞之声。激战中萧霓喊道:“冠良快走。”

萧冠良哪里会走,道:“爹,我来帮你。”

萧霓道:“你打不过她们,快走!”

钟大使气息丝毫不乱,道:“一个也别想走!”

凌霄宫其他女子领会钟大使意思,循声包围萧冠良,萧冠良挥舞手中的短木棒,看不见任何东西,一阵乱舞。凌霄宫女子各个武功不弱,又有狠辣刚劲之气,每出剑必不留后路,所以萧冠良以一敌一还行,一次对付好几个,又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是对手,没几下被乱剑砍到肩膀,他惨叫一声,萧霓立即停手叫道:“冠良!”

钟大使喝道:“不留活口!”

萧霓突然转了语气,求道:“钟大使饶命!”

钟大使似没听见一样,萧霓赶忙问道:“敢问钟大使,宫主可好,若依姑娘身子可好?”

几个凌霄宫女子抬剑正要砍杀萧冠良,突然听见萧霓这么问,都惊呆了,忘了出剑。钟大使更加惊讶,往前走上一步,道:“你怎么知道若姑娘?”

萧冠良抱着胳膊,寻思父亲肯定用计拖延时间,误打误撞叫她们信了,多拖延一时半刻有有什么用,正想劝说父亲,不向凌霄宫低头,萧霓突然叹了口气,对钟大使说道:“一别十六年了,不知道宫主现在如何?”

钟大使用剑抵住萧霓脖子,故意道:“不要套近乎,你知道我们宫主,也不会放你活路。”

萧霓冷笑一声,道:“我知道,如今的凌霄宫宫主,不会在乎我这条老命的,就算我当着面跟她求情,该杀还会杀,不会顾念旧情,我就想问问,我那若依侄女,现在怎么样,身体,身体还行吗?”

萧冠良糊涂了,父亲在说什么。

钟大使试探的问道:“你说若姑娘?”

萧霓道:“十六年前那若依侄女离开时,生死难料,我也无能为力,心里感到惭愧,十六年来,没有她任何消息,不知她现在怎样?”萧霓言下之意,不知她还活着没。

钟大使趾高气昂的说道:“我们若姑娘好的很,自能长命百岁。”

萧霓又感到惊奇,又故作平静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钟大使冷道:“还有什么要说的,跟阎王说吧!”

萧霓立马高声叫道:“我死不足惜,但愿宫主能看在我三弟面子上,饶了我的儿子,他是萧家的后人,萧家不可断了后!”

钟大使无法掩饰她的意外,道:“原来是萧家的,你是萧家老大萧霓?”

萧霓道:“惭愧,正是老夫。我已年过半百,活着无甚用处,如果宫主能顾念和萧家的旧情,饶了我的儿子,老夫感激不尽。”

钟大使却是个硬心肠,道:“宫主早绝了尘缘旧事,没有不能杀的人,动手!”

一声令下,凌霄宫女子举剑刺向萧冠良,萧冠良猛的逃走,目不能视,是坏事,也是好事,他在屋内躲躲藏藏,惊诧地问道:“爹,你说什么,萧家和凌霄宫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从来不知道?”他又跑又跳,摔到了立马再爬起来,多活一阵,就知道真相多一点。

萧霓怒道:“何必赶尽杀绝!”

钟大使冷道:“我要杀的人,没有杀不了的。”

萧霓见求饶没用,听着动静挥剑追向凌霄宫女子,一剑杀了一个,并和其他几个厮杀起来。

钟大使上前相助,此时,天上一道闪电,正好打中废庙屋顶,同时震天动地“啪”一声,电光刺眼,穿透屋顶,击碎神像,凌霄宫女子人人尖叫,闪电离其中一个女子只半丈距离,十分骇人。

趁此变乱,萧霓瞅准萧冠良,不顾随时被雷电击中的危险,飞身一跃,抓住萧冠良,跳出窗外,一剑砍断屋檐下拴着的马的绳索,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外头暴雨冲刷,道路泥滑,又紧邻山坡,雷电肆虐,跨马疾驰实是天大危险的一件事,但比起凌霄宫的残暴,仍有生机。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跨在马上,暴雨打在头顶,几乎睁不开眼,马儿不情愿地“灰灰”吼叫,萧霓一鞭一鞭抽打马背,马儿四处冲撞,脚下很滑,几次跌倒。父子两人紧紧夹住马腹,抓住缰绳,仍然摇摇晃晃。

不顾性命奔跑一阵,来到一块较为平坦地方,雷电一闪,如同白昼,一道闪电正打在他们前方,马儿嘶叫着不愿前行,任萧霓如何抽打都没用。萧霓骂道:“畜生,畜生,畜生!”

暴雨中,萧冠良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又反复回想父亲和钟大使的谈话,颤抖着喊道:“爹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萧霓不回答,依然没命的抽打马背。见到父亲快被吓的没魂了,萧冠良赌气的从马上跳下来,身体一歪,倒在地上,萧霓怒问:“你干什么呢?”

萧冠良道:“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好怕!”

萧霓喊道:“我不怕死,我怕你死,你个浑小子!”

萧霓气愤地从马上跳下,扔掉马缰徒步前行。萧冠良起身跟在父亲身后,紧跟不放。

二人在暴雨中行了很长时间,到了下半夜,雨停了,雷电也停了,他们途径荒道上一个芦苇亭子,父子二人在亭中歇息。

萧冠良想问父亲刚才他说的话是否真实,几次开口,又咽了回去,萧霓打坐热身,睁开眼,缓缓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萧冠良左思右想,道:“萧家和凌霄宫真有关系吧,否则凌霄宫也不会给我二叔送信,你也不会说让宫主看三叔的面子。”

萧霓道:“这事情其实不应该瞒你,我又怕你少不更事,说漏了嘴。”

萧冠良问:“那我大哥知道吗?”

萧霓点头,道:“十六年前,你还小,什么事都不记得,你大哥都知道。”

萧冠良心里有气,扭过头,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萧霓预料到萧冠良会生气,坦然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江湖上也没多少人知道。”

萧冠良又问:“那若姑娘是谁?”

萧霓道:“若姑娘名叫若依,是凌霄宫宫主的亲生女儿。”

萧冠良自语道:“难怪,难怪她们对若姑娘敬若天神。”他想起上次五个粉衣女子追杀自己时见到萧子仞时向她下跪并称她为“若姑娘”,当时就知道若姑娘在凌霄宫里地位甚高,原是宫主女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宫主女儿。

萧霓又道:“江湖上只知道在遥远无边的东海海域一个仙岛上有这么个凌霄宫,个个杀人不眨眼,残忍无度,还会掳掠无辜少女,但人们只知道这些,从不知道宫主是谁,甚至不知男女,宫主也从未涉足江湖,更不知道宫主有个女儿,她们身份成谜,只知道宫中全是女子,各个身怀武艺,心狠手辣。”

萧冠良问:“萧家和凌霄宫究竟什么关系?”

萧霓停顿一会儿,之后意味深长地问:“你还记得你三叔吗?”

萧冠良想想,他有点印象,可十分模糊,多数关于三叔的事迹都是从萧家庄年龄较长的人口里听来的:“他是栖霞山庄庄主,听说他一手天寒神掌威力盖世,和宇文山庄的天旋剑法不分伯仲,但栖霞山庄灭亡后,我三叔就失踪了。”

“还有呢,你可曾听说过他的夫人?”萧霓提醒萧冠良。

“我知道。”

萧霓缓缓说道:“这个凌霄宫宫主,其实正是十六年前你三叔的结发妻子,这个若依姑娘,她是你三叔的女儿,也就是你的堂妹,她全名是萧若依。”

萧冠良震惊地无以复加,他目瞪口呆说不出话,身体像被冻住一样。

萧霓接着总结道:“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有些事不该让你知道,你现在给我发誓,这件事,永远不得说给第二个人听,这是个永远不能流传的秘密,当今武林,除了三清教的几个人,知道凌霄宫宫主原本身份的人寥寥无几,这个消息一旦泄露出去,萧家仅存的名声也会**然无存,所以你要发誓,如果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就让萧家祖宗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让我,不得好死!”

萧冠良听的心惊肉跳,他不愿发这些无聊的毒誓,也不敢随便说这么重的话,他无力说道:“我不说出去就是。”

萧霓咬牙道:“不行!”

萧冠良有点害怕,只好弱弱举手,胆战心惊地说道:“萧冠良以祖宗名义发誓,若把今天听到的事情,说出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祖宗,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