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章 回庄

新月东升,江水微漾。长江北岸有一条支流,越往北行河流越窄,河两岸芦苇丛生异常荒凉,河面上泛着一艘小船,船篷上点着一盏灯笼,烛火微弱,摇摇晃晃,灯笼下躺着一个男子,他平平的躺在船篷里,身上盖一件衣服,烛光下面无血色,他就是宋承影。

宋承影伤口的血暂时止住了,他似乎从受伤之后就一直昏迷,休息这么久,体内真气慢慢恢复流通,睡梦中他突然咳嗽一声,咳嗽带动伤口的痛楚,他被痛醒了。

船篷外有人问:“你怎么样?”

宋承影深吸一口气,睁开双眼,眼前朦朦胧胧,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没睡醒一般梦呓道:“这是哪?”

船篷外有人答道:“我们现在还在长江上,再往北恐怕没有水路了。”

宋承影听到这声音突然清醒了很多,他疑惑的说道:“天宇?”

船篷外摇桨的白天宇轻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自从再见面后宋承影一直叫他“白天宇”,宋承影半醒半梦中发自肺腑的一声“天宇”让他好像回到了两年前。宋承影接着问道:“怎么回事?”

白天宇放下船桨掀开布帘进了船篷,宋承影想起身,白天宇阻止道:“我现在手里没药,只能暂时止血,你不能乱动。”

宋承影又躺下,回想了他和其他人在大船上的激战,问道:“我爹他们呢?”

白天宇坐在宋承影对面,船篷太低,他无法站立,他说道:“他们现在很安全。”

宋承影冷笑一声,道:“你又滥当活菩萨救了我是不是?”

白天宇不理会他的讥讽,微微一笑,道:“我现在跟你说些什么放弃精钢剑才能活命的话你根本听不进去,我也不说了,但是我告诉你,想找精钢剑的不止你一个,有的人比你更有理由得到它。”

“你不必婆婆妈妈说这些,这里离宋家庄还有多少行程?”宋承影道。

“快马加鞭的话大概半日就到了,你现在这样不能上路。”白天宇道。

“你送我回去。”

白天宇微微吃惊,道:“你不能回去,你找个地方躲起来对你对宋家庄都有好处,你一旦回去就完全暴露,还连累宋家庄。”

“你只要送我回去就行了。”宋承影坚决的说道。

白天宇心里叹息,他好不容易把宋承影从虎口里救了出来,现在没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宋承影偏偏毫不领情还要回去。“你想好了。”白天宇冷着脸问。

“是。”

白天宇一言不发又掀开帘子去摇船桨。

宋承影几乎能从船桨的吱呀声中听到白天宇心中的不快,这些年白天宇几乎没有变,和从前一样的隐忍良善,萧冠良也没怎么变,变的是自己,现在想想,当初脱离他们是正确的选择,是早晚避免不掉的事。

“萧冠良是你安排的?”宋承影开口问。

“不是。”

宋承影回想今天在船上的事情,幸亏萧冠良莽撞的行为把他们都揪出来,否则,他们或许不知不觉中就被人暗算了。但白天宇的出现,绝不是偶然,他问:“你知道铁扇门来找我?”

白天宇本想张口,但一想如果宋承影知道铁扇门是先上栖霞山找萧冠闽,肯定要把萧冠闽暴露出来,所以缄口不语。

“你有事瞒着我。”宋承影道。

“精钢剑的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里边藏着很多江湖恩怨,你再执迷不悟,只能变成其中一个牺牲品。”

宋承影冷笑道:“你是来化解江湖恩怨的。”

“我没那么大本事。”白天宇道,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你摸摸你的胸前。”

宋承影不知他为何突然转了话题,他的手不自主放到胸口,等着白天宇说下去。

白天宇接着说道:“胸口那个疤还在不在?”

宋承影明白他为什么让自己摸胸前了,是让自己摸到那个疤痕。

白天宇接着说:“那么大的伤,肯定还留下疤痕,那是你三年前为我挡的一剑,那一剑正刺在你心上,如果不是因为我会医术及时给你医治,你早就不在了。现在伤好了,疤还在,我始终欠你一命。”

三年前,这三个生死与共祸福同担的结义兄弟游历江湖,在陕南一界遇到几名打家劫舍的恶盗正在行凶,三人行侠仗义出手阻拦,没想到对方武功颇强,三人中虽然白天宇年纪最长但武功最弱,交战中被一个强盗用短剑袭击,情况十分危急,宋承影见状想也没想飞扑过来挡在白天宇身前,没来得及出招短剑已直插入宋承影左胸口。

那伙强盗以为出了人命又忌惮萧冠良的武功,随即落荒而逃。

宋承影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白天宇和萧冠良见到短剑没入身体鲜血横流,铮铮男儿也泪如雨下。张皇失措的白天宇强行镇定,拿出随身带的医药包为宋承影拔出短剑,一边落泪一边为宋承影包了伤口。

那次剑伤让宋承影在**躺了两三个月才好,反复发作感染,心脏的伤口很难愈合,白天宇不分日夜悉心照料,那时的宋承影还是个心地单纯善良的男子,笑称幸亏受伤的是自己,如果那一剑刺在白天宇身上,宋承影和萧冠良都不懂医术就可能一命呜呼了。

事情虽然过去三年了,但白天宇每次回忆起宋承影舍身挡剑的情景都好像昨天刚发生般那么清晰,所以无论日后宋承影横刀夺爱背叛兄弟情义也好,三番五次嘲讽笑骂也好,白天宇总毫无条件的原谅他,三番五次不计生死的救他。

二人沉默了一阵,最后宋承影冷笑一声,道:“所以,你当做报恩把小姮拱手让给我?”

“不是。”白天宇否认。

船晃了一下,靠岸了。

白天宇先下船,他拨开杂草往岸上走,过了一阵又回来。离这里不远有一间临时搭建的茅草房,暂时可以让他们休息一晚,此地荒凉,宋承影又受伤,实在无法继续赶路。

白天宇提着灯笼架着宋承影下船,他们来到那间四处漏风的茅草房里,用杂草烂席在地上铺了一张床,宋承影躺在上边,白天宇又忙活了一阵,此时夜已深了,他也躺下休息。

原上的风呼呼吹着,穿过茅草房,发出很有腔调的呜呜之声,听起来十分恐怖。就在白天宇快要睡着的时候,宋承影幽幽的问了一句:“你还没回答我,你是不是当做报恩把小姮让给我?”

白天宇睁开眼,凄凉的说:“不要说死人的是非。”

又过了半天,宋承影道:“女人把男人当成一切,但反过来,男人却不是。”

透过窗子白天宇望到外边天上一颗在乌云里若隐若现的星星,白天宇想,如果伏小姮在天有灵,能像星星一样遥遥俯视他们,她一定惦记宋承影更多一些,于是白天宇说道:“我从来没有拱手相让,那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没有争,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给不了女人想要的。”

良久,宋承影终于闷声笑起来。

第二天天没亮白天宇就起来准备一切,他步行好几里到附近一个村子买了一辆骡车一套干净衣服和食物草药,回来一切准备妥当就带宋承影走了。

他们行的不快,以他们的速度大概一整日才能到宋家庄,路上他们还要提防有没有追杀他们的人。

另人欣慰的是一路都很太平,下午到了滁州地界,没多久便到了宋家庄。

宋家庄处于滁州城郊外,靠近琅琊山,风景如画,山水交融,是块风水宝地,庄院建造百年,十分气势。

踏进庄院,护院的手下见到宋承影立马大声冲庄内通报:“少庄主回来了,少庄主回来了——”

庄内立刻有小厮婢女上来迎接宋承影,一时间来了十多个人。白天宇把宋承影交到他们手上,就见宋万剑快步从庄内飞奔过来,宋万剑一上来什么都没说就对白天宇深深作揖,白天宇忙扶起宋万剑,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宋叔叔,都说过了不要和我见外。”

宋万剑喟叹道:“你对我们宋家的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一边说一边双手颤抖。

白天宇道:“宋叔叔,先不说这个,承影伤的严重,先把他扶到房里找些上好的金疮药我给他敷上。”

宋万剑再看看脸色苍白虚弱无力的儿子,马上吩咐手下带宋承影回房,自己亲自去找金疮药。

宋承影在十几个人的簇拥下回到房间,等宋承影躺到**后,打水的打水,沏茶的沏茶,把宋承影照顾的无微不至。

趁他们服侍宋承影休息的时间,白天宇看了看这间屋子,床边一个精致华丽的梳妆台,应该是伏小姮的,梳妆台上还放着一些胭脂头饰耳环一类的东西,大概宋万剑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叫人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东西还在,但人没了,想必此时宋承影心里更不好过。

宋万剑带着医药箱来了,白天宇叫众人都出去,他拿出纱布和金疮药来到宋承影床边,解开宋承影的衣服给他换药。

白天宇一边换药一边问宋万剑:“冠良和杨舵主他们呢?”

宋万剑道:“昨天他们护送我们回庄后在庄上歇了一夜,今天一早就走了,大概行出一二十里了,冠良和魔蟹帮的人有误会,真怕他们路上动起手,若让他们因为宋家庄有无辜的死伤,我这张老脸也没法在江湖上混了。”

“宋叔叔放心,冠良虽然莽撞,但不至于完全失了分寸,即使半路动手,也不会导致死伤。”白天宇道。

宋万剑沉吟一声,不再说话。

宋承影茫然的望着床顶,神色痛苦问道:“爹,小姮的棺木呢?”

宋万剑轻叹一声,不敢叫儿子发现,道:“昨天刚回来就把她葬在坟地里了,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不敢耽误,可怜的孩子,一路太多波折。”

宋承影闭上眼睛,紧紧闭着,眉头起了皱纹,仿佛强忍着某种痛苦似的。

白天宇给他换好药,扯下一下烂掉的肉,宋承影经过一番皮肉之痛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他又问:“润儿呢?”

宋万剑道:“奶妈带着呢,你受伤的这段时间又变了个样,你再看恐怕会不认识她了。”宋万剑努力用一种欣慰的语气想让宋承影开心一些。

宋承影果然脸上浮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淡了下去,他再次紧闭着眼睛。

白天宇替他敷好伤口洗了手准备出来,宋万剑嘱咐儿子好好休息也跟着走出来,不免说了一些感激的话,此时白天宇心里很不是滋味,没有一一礼让拒绝。

宋万剑说完了感激的话后重重叹了一声,道:“此次半路遇上铁扇门,全仗你和冠闽替我们解围,不然光靠魔蟹帮恐怕难逃一死,也不知道铁扇门接下来会怎么对付我们,好不容易齐天教消停一阵又惹来铁扇门。”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白天宇有气无力的说道。

宋承影不听白天宇劝告,纵使有什么好法子也没用,眼下最关键的就是宋承影的抉择。

宋万剑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对了,那天你在魔蟹帮宜兴分舵说的话什么意思,你让我多劝承影,发生这么多事,我想了很多,天宇,如今我不拿你当外人,你如果知道什么,一定告诉我!”

白天宇很诚挚的看着宋万剑,道:“宋叔叔,我原本也不打算瞒你了,不能任由承影毁了一切。这件事承影知道的比我多,你该问他。”

宋万剑急不可耐的问:“问他什么?”

白天宇道:“关于精钢剑的下落。”

宋万剑浑身一震,半张着嘴巴,口吃道:“他,他,他。”他又低下头,心下计议了一番,一切都明白了,缓过神后心痛的骂道:“这个孽障,孽障啊,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他差点把宋家庄都毁了!”

他们一路步行,来到后花园中。

白天宇安抚道:“不能全怪他,承影受您的影响痴迷宝剑,他对精钢剑尤其迷恋,此事我实在没了法子才告诉您,也许您有办法叫他放弃霸占精钢剑的念头。”

宋万剑仍然很气愤,道:“他要是不把精钢剑交出来,我就死在他面前,孽障!”

此事他们已到了后花园里,白天宇听着嬉笑声向花园中的几个人望去。只见一棵含苞待放的桃花树下有两个婢女一个老妈子正逗一个刚会走路还走不稳的孩子玩耍,那孩子扎着两个羊角辫,眉清目秀,眉宇中很有伏小姮的样子。他想起伏小姮和宋承影有个一岁多点的女儿,当下向宋万剑问道:“庄主,那是不是承影的女儿?”

宋万剑看着孙女,道:“是,叫润儿,她娘在世的时候疼她不得了,转眼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白天宇想起伏小姮临终时对他的嘱托,要他一定好好帮忙照顾她年幼的女儿,再想起伏小姮惨死的情景,白天宇胸口被堵住一样透不过气。

这时出现了一个男子的身影,背对着白天宇他们,正半蹲在地上张开手臂,右手持一把折扇,润儿摇摇晃晃朝这个男子走去,满脸无邪的笑。那男子一把抱住润儿,在润儿脸上亲了好几下。

从这男子的背影看,他穿了一身绫罗绸缎,手中的扇子好像也价格不菲,俨然一个富家子弟,根本不是宋家庄的下人。而宋家庄除了宋万剑、宋承影两名男子,没别的男性贵客,白天宇由不住问道:“那个人是谁?”

宋万剑道:“是来借宿的,路过宋家庄,说附近找不到像样的客栈,到庄里借住一晚,管家说昨天晚上来的,怎么现在还没走?”

看宋万剑的神情也不清楚那个人的来路。

那男子抱着润儿亲了几口之后大笑几声,笑的十分爽朗愉快,白天宇一听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好像在哪听到过。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那男子转过脸,白天宇惊的如同一道闪电劈在他头顶,大脑空白了片刻,眨了眨眼睛仔细看,抱着润儿的翩翩男子,正是陆致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