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养花

谁知这一去又是许久不归。白倩不耐地道:“我们刚才明明才把米给她的,难道她糊涂成这样,什么事都转眼就忘?”

好容易那夏婆婆才重新回转来,将米袋递给楚江秋道:“夜里寒凉,我原想找一件衣服给公子披上,可明明就放在**,不知为何怎么都找不着了,待我再去找来。”

楚江秋阻住她道:“我身体好,不怕冷,婆婆请不必费事了。”

可那婆婆执意不肯,楚江秋也只得由着她了。好在这一次回来的倒快,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件黑色布棉袄进了来,说道:“原来就在**,想是刚才看花眼了。来,公子,披上吧,这是我儿子以前穿过的衣服。”

楚江秋穿上粗布袄,不禁哑然失笑。这身衣服大小倒还合适,就是又厚又闷,他心道:“这是要闷死我么?”

碾粮食的石头碌碡就在门外,楚江秋把米倒上,浇了一点水,熟练地推了起来。不一会儿,乳白色的米浆就在嘎吱嘎吱的声音中缓缓流了出来。夏婆婆倚靠在门上,脸上带着浅笑,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楚江秋的身上。

楚江秋穿着那件粗布袄,又热又闷,汗水淋漓,几次想要把它脱掉,但每次看到夏婆婆温和的眼神,便又忍住了,心道:“老婆婆看到我穿着她儿子的衣服,就像看到孩子一样,我不过是热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好不容易才将十斤米磨好,拍了拍手,正想说:“你看这些可够了吗?”忽觉头脑中一阵眩晕,越是提气越是手足发软,忍不住扑通一下栽倒在地,几乎要昏死过去。

公子小须早就在盯着夏婆婆,一见楚江秋跌倒在地,立即纵身向前,提剑上扬,一下子就横在了她的咽喉之前。他原以为夏婆婆定会有所防备,每想到居然一击得手,倒也出乎他意料之外,喝道:“恶婆娘,快取解药来!”他见楚江秋的情状,定是中了毒无疑,但他们进屋以来,万事小心,连水都不曾喝上一口,怎么中的毒,却是他无论如何也猜想不到了。

那婆婆面色如常,冷笑道:“这位老爷问得可笑之极,我若有解药,又何必下毒害他?你以为老身闲来无事,要跟你们闹着玩吗?”说罢哈哈大笑,丝毫不以自己的性命为念。她这一说,显是自承是她下的毒,且无药可解。

楚江秋已被白倩扶进屋来,这时的他只觉得小腹诸要穴中,似有千万根刺在一起攥刺,疼痛难忍,脸上身上汗珠滚滚而下,尽力忍耐才没有叫出声来。

白倩可是忍不住,也顾不得夏婆婆年高,痛斥道:“恶老太婆,快将解药交出来救了这位大爷,他若有个好歹,我、我就把你……”她生平听过最狠的话,不过是“要你的老命”、“把你的狗头给拧了下来”之类的,但眼前这个恶婆婆显然已不顾生死,这样说又有什么用?

夏婆婆点头道:“好罢,不让你们看到,终是不死心,跟我来!”说着,昂首向着里屋走去。赵梦觉和小须对看了一眼,紧紧地跟在了她后面。

进了屋,夏婆婆指着桌上的一个青瓷大碗,说道:“解药就在里面,你们拿去给他服了吧。”

赵梦觉怕她乘机溜走,出手点了她手脚上的几个穴位,这才和小须凑近了去看。

只见满满的一海碗石灰水,里面浸着好些黑色的小丸,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早已不能再用了。

两人垂头丧气地押了夏婆婆回来,把里面的情状一说,大家脸上俱都是大失所望之色,白倩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怒瞪夏婆婆,眼里似要冒出火来。

小须低头想了一想,四周查看了一番,问道:“茶里没毒,不过是你使了个障眼法。咳咳,这花却是盆毒花,是不是?”他病体羸弱,常年服药,颇有研究,因此一猜便中。

果然,夏婆婆说道:“不错!不过它可不叫木芙蓉,而是断肠蚀骨草!我怕说出来吓坏了你们,是以给它改了个名儿,你们果然便上当了。”

赵梦觉恨道:“好毒的老太婆!”飞起一脚,将断肠蚀骨草连花带盆踢了出去,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夏婆婆哈哈笑道:“现在才毁去,可也太迟了些!”

小须又道:“不对,既是盆毒花,为何只有他中毒,我们却没事?”

夏婆婆又道:“如今跟你们说了也不妨。断肠蚀骨草有一样奇处,闻了它的味道,一盏茶的时间内,须大汗淋漓,气血翻涌,方才无药可救,过了这个时间,那便毫无用处,与常人无异。他现下腹痛难忍,就是中毒之症,今后每过一个时辰,就要大痛一次,三天之后,就算不毒死,痛也把他痛死了!”

小须道:“我明白了,你先设法让他扛七十斤重的米走上一大段路,但米不知怎么弄丢了,才又另想一法,让他穿上厚衣服推磨碾米,种种设计,都是要他中毒的缘故。”

夏婆婆看了小须一眼,目光中颇有赞许之色,说道:“你说得不错,若不是我就要死了,倒很可以与你切磋一番。”

小须笑道:“多谢了,还是留给你自己受用吧。”

那婆婆又道:“断肠蚀骨草无色无味,中不中毒只在毫厘之间,最不易使人防备。如若不然,又怎么瞒得过华山高徒和铸剑山庄的少庄主?”

赵梦觉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大概也知道我们为何而来。但我还有一个身份,乃是堂堂天子脚下,兵部主事!今天只要我一句话,就可以将整座玉城雪岭山夷为平地你可信么?”

夏婆婆脸上动都不曾动一下,冷冷地道:“老身不管你是什么大人小人,就是皇帝老儿亲临又怎样?我既设下了这条计策,今日便没想过能活着走出这间屋子!”

赵梦觉大怒,立时就要上前动手。此时楚江秋的腹痛似乎好了些,也说得出话来了,开口问道:“我好心帮你,你却如此陷害于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刚一说完,脸上汗珠又是涔涔而下。

那夏婆婆在赵梦觉逼问她之时,神色如常,眼中好似没有这个大人一样,但此时却似有些羞愧,看了楚江秋一眼,流露出些许温和之色,柔声道:“你心地很好,老太婆岂能不知?如果你不是江小邪,老身本也不忍心加害于你。好在老太婆一命抵一命,总不教你太吃亏就是。”

楚江秋听她提到江小邪,忽然想起那晚在巴州城外河边之事,脱口而出道:“原来你是玉城雪岭宫的人,是替你主人钟欲雪报仇来了!”

夏婆婆听到“钟欲雪”三个字,忽地周身一震,面如死灰,颓然坐倒,双手掩住面容,禁不住地簌簌抖动,泣道:“主人啊,我可怜的小主人,老婆子今天终于给你报仇了!”

原来夏婆婆与玉城雪岭宫宫主钟欲雪关系非同一般,乃是她的奶娘,从小便抚养她长大,便是亲娘,也无这般亲法。当年钟欲雪苦恋江邪城,百般追求不得,伤心之余,情愿隐居深山,终年闭门不出。夏婆婆见她整天神情萧索,一年之中也难得笑几次,更有出人意料之举动,从此心中便恨毒了江氏父子,十余年来经营不息,立誓不惜身家性命,也要替主人报得此仇。不过好在她还有一事可想可做,如若不然,也许早就替她主人伤心而死了也说不定。

屋中诸人听了之后,俱都沉默,大家谁都没有想到,是上代的恩怨情仇,害死了一条,不,应该是两条人命。白倩在听的时候就已经坐立不安,急着发言,好容易这个老太婆断断续续地讲完了,立时站了起来,大声道:“他根本不是江小邪!我看你不是糊涂,是瞎了你的老眼了!”旁边坐着的赵梦觉不及阻止,白倩就已经啪啪讲完,趴在桌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