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第二天一早，三原胜美抱着拆门的决心到了藤岛升的住处，震耳欲聋的敲门声一如往常让半栋楼的住户都忍不住出门来看看“拆迁”的进程。三原胜美在邻居怪异的眼神中撸起袖子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她打开手机，是藤岛升的短信：“怎么还没来上班？”
三原胜美赶回警局时，已是早上九点。彼时藤岛升一脸苦恼地坐在三原胜美的工位上，面前是已被收为证物的，石川琉生的电脑。熊野纯平拉过一个凳子坐在藤岛升身边，与他低声交谈着什么。附近的同事不住朝这面张望，似乎都对藤岛升的“归来”抱有极大的兴趣。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藤岛升不满地看向气喘吁吁的三原胜美。
“我……”
藤岛升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轻描淡写地说：“好了，下回注意，不要迟到了。”
“别理这混小子。”熊野纯平朝着一脸怒气的三原胜美笑笑，“东京警署已经把他们警局保有的石川友枝一案的所有文件发了过来，我们大致浏览一下，虽然存在着一二疑点，但整体的分析没有什么问题。以警方掌握的证据来看，判定石川友枝一案是抢劫杀人案是比较合理的。”
藤岛升强调说：“当然，是以警方掌握的证据来看。”
三原胜美：“那两案的凶器呢？”
熊野纯平：“那个啊，法医对石川琉生和石川友枝两案的弹道分析做了对比，虽然是同一型号的手枪，但两案使用的凶器并不是同一把。”
三原胜美哦了一声，显然是有些失望。藤岛升打了个哈欠：“也算是意料之中吧，石川仁智是不会自己下手杀人的，而15年使用同一把手枪的杀手也实在有一点过于节俭了吧？”
“所以同一型号的手枪只是巧合？”
熊野纯平摇了摇头：“应该不是，USP45并不能算主流枪械。可能还是有我们没注意的线索。对了，东京警署的井上刑事说，他记得石川琉生一个月以前曾去过东京警署，据说是拿了一大堆石川友枝案的材料，希望警署重新展开调查。当然，最后自然是被婉言拒绝了。”
三原胜美：“一个月前？平松老师说琉生开始情绪不对时，就是那个时间段！”
熊野纯平：“是的，可惜的是井上刑事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那些材料，因为没发现太大的疑点，就退还回给了石川琉生，所以我们现在也不知道石川琉生究竟都发现了什么？”
藤岛升向后仰靠到椅背上，手里玩着一枚100日元的硬币：“我和纯平认为石川琉生收集的资料和证据，很有可能保存在这个电脑里。可恶的是信息部的那帮废柴却告诉我们，由于自动销毁组件的存在，他们也无法破解石川琉生的电脑密码。我本以为从死者那里拿来的记事本上会有什么线索，信息部的人看了，也说只是一些程序的基础片段，跟密码的破解毫无关系。”
三原胜美皱起眉：“那该怎么办？”
藤岛升深吸了口气，斩钉截铁地说：“蒙。”
熊野纯平苦笑一下：“我俩已经选好了几组号码，现在我们最倾向的数字就是石川友枝的生日，如果你也同意的话，咱们就试一试。反正还有两次机会。”
说话间吉永警部铁青着脸朝三人走来，藤岛升刚伸出手去打招呼，一叠厚厚的报纸就被扔到他的脸上。
“读。”吉永警部冷冷地说。
藤岛升愣了一下，拿起报纸：“浦和红钻饮恨，0—3，鱼腩中国崛起！”他言罢歪头，“靠，居然输了？”
“不是体育版！”吉永警部爆喝，“A1版的头条。”
藤岛升一边嘀咕着红钻怎么会输，一边翻过报纸，头条的题目映入眼帘时，他神色复杂地深吸了口气。
“身涉两案，化工大鳄杀妻弑子？”藤岛升放下报纸，抬头迎上吉永警部的目光。
三原胜美惊讶地抢过报纸，案情尚未明朗之前，警方根本不会向媒体透露石川琉生的死讯，也许会有消息灵通的媒体得知此事，但琉生的母亲，石川友枝一案已经尘封十五年，按理说绝不该被普通媒体知晓。
“我读了报道。”吉永警部声音低沉，“里面虽然用符号指代了你们的名字，但本案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报道中都有准确的记录。从你和三原刑事到石川家问询，再到昨夜石川先生来警局看望石川琉生的尸体，甚至连你和三原刑事去找石川琉生的老师谈话，都有记录。”
三原胜美心中一沉，在案件的侦破阶段向媒体提供消息，这一直是警察的大忌，不少媒体会以金钱换取更准确快速的消息，收受贿赂的警察一旦被内务部发现，将面临严重的惩罚，她不安地看向沉默不语的藤岛升。
熊也纯平忙为他解围：“吉永警部，这里一定有误会，藤岛刑事绝不会向媒体透露案件的情况。”
吉永警部冷冷抬眼：“那就是你们俩位透露的了？”
“也许是石川仁智向媒体透露的……“三原胜美说。
藤岛升不屑地摇头：“怎么可能？先不说石川琉生的案子，如果报道继续发酵，东京警方很有可能迫于媒体的压力重新审查石川友枝的案子。”
吉永警部：“藤岛，是你干的吧，利用舆论给石川先生压力，这种事情只有你干的出来。”
藤岛升将手中的硬币弹向半空：“你觉得是我就是我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所谓。”
“没什么所谓？”吉永警部的火气突然上来，“藤岛升，你毁就毁在这个没什么所谓上了！我跟你讲的话你听进去过一句吗？我没有让放弃查案，没有让你做违背良心的事情！我只是让你在没有足够的证据前，别去招惹你不能招惹的人！无所谓无所谓！你以为能破两个狗屁案子就算什么天才了吗？你连自己的生活都过不好，有什么资格去无所谓？”
藤岛升皱着眉接住硬币，四根灵活的手指如同波浪般推动着硬币向左向右，却不再说话。
“ 我在跟你说话，你给我把你那破钱收好！内务部的人马上就来，你要是不想滚蛋……”
藤岛升忽然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要是不想滚蛋！”
藤岛升连连摇头：“不是这句，不是这句……”他突然一脸兴奋地抓住熊野纯平，“钱！钱！”
熊野纯平皱着眉：“我没钱……”
三原胜美忽然醒悟：“ 不，不，藤岛刑事说的是石川琉生死时身上携带的钱！”
“对，六十多万对不对，那是个六位数字！死者身上携带的钱里1日元的硬币，现在还有哪里会用上1日元的硬币？但是如果是他特意要表达什么意思，那就说得通了，你想想，这个电脑的开机音乐是什么？是《最后谜题》，这就是石川琉生给我们留下的线索！这个电脑里一定有证据！”
熊野纯平这才跟上藤岛升的思路，他连忙将睡眠状态的电脑打开，屏幕上显示出的，仍旧是那个冰冷的密码输入界面，手指搭上键盘，藤岛升扭过头问：“多少钱来的？”
熊野纯平打开手中的记事本：“六十一万三千五百二十二元，613522，就是这个数字。”
藤岛升飞快地将六个数字敲入，三原胜美却突然拉住他的手：“要是错了怎么办？”
“怕什么？不是还有两次机会呢么？”藤岛升这样说着，准备敲击回车的手却停了下来。
三原胜美抬眼去看吉永警部，他仍阴沉着脸，却也停下咆哮。一旁的熊野纯平放下手中的马克杯，他认识藤岛升足够久，久到相信藤岛升每个直觉，而这些毫无保留的相信从未让他失望。
“确认吧。”熊野纯平说。
藤岛升与他对视一眼，手指狠狠地敲在回车键上，像是敲上一枚结束案件的钢印。
画面上旋转的立方体停了一瞬，随之弹出的是密码错误的提示。
“错了啊……”熊野纯平喃喃地说。
三原胜美：“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一个问题，如果那些钱不是石川琉生携带的，而是凶手特意绑在他身上的，那就和电脑的密码无关了呀！”
吉永警部发出一个冷冷的鼻音：“你们闹够了么？藤岛，内务部的人马上就来，你最好给我想好说辞。”
藤岛升拿过熊野纯平手中的记事本，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态度！”吉永警部的声音渐大，似乎马上就要酝酿出另一场咆哮。
“纯平……你这写的是2还是7?"藤岛升诧异地看向身侧的熊野纯平。
熊野纯平接过笔记本：“啊！这应该是7！我写得有些潦草了，是613572……”他说着抬起头，才发现周围三人同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要用眼神将他撕碎。
“失误失误……”他尴尬地挠挠鼻尖。
三原胜美收回利剑般的目光：“可是这样就只有一次机会了，如果这回错了，所有的数据就都……”她正说着话，余光瞥见藤岛升正在低头猛敲键盘……
“藤岛前辈！”三原胜美一把拉开他的双手，“就剩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不能乱来啊！”
藤岛升：“明明是那个混小子把数字记错了，这回一定是对的。你放手……”
两人正在这里拉扯不停，电梯的提示音突然响起，三原胜美微怔，目光被打开的电梯门吸引，几个身穿制服的男人下了电梯，为首的男人叫住经过的警探，低声询问着什么。
警探皱了皱眉，侧过身朝着藤岛升的方向指来。
“是内务部的人。”这次，吉永警部的声音轻了许多。
“来得好快……”三原胜美紧张地转过头看向藤岛升。
藤岛升刚好也在看她。
——手指搭在回车键上，看她。
“藤岛前辈！”三原胜美几乎是一个纵跃扑到电脑前，但却仍是慢了一步。
藤岛升抿嘴皱眉，狠命敲下回车键。
随之弹出的，是密码正确的对话框。几乎吓呆的三原胜美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心情复杂地长舒了口气。
电脑登入系统后，桌面的图片是一条巨大的白鲸，这让藤岛升想起石川琉生写下的那首小诗。
液晶的屏幕忽然开始有节奏地闪烁白屏，藤岛升怔了怔：“难道敲回车敲得太用力了？”
“请问，您是警佐藤岛升吗？”内务部的几人走到桌前，打头的男人看起来是他们的长官，冷着张脸，说话时面部肌肉几乎不动。
“不是。”翻阅着文件夹的藤岛升头也不抬。
警官模样的男人怔了一下，看向一侧的吉永警部：“吉永警部，哪位是藤岛升？”
“那面那面。”藤岛升抢在吉永警部说话前胡乱一指。
男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位女警官。”
“对对，就是她。”藤岛升说着抬头看向三原胜美，“怎么回事？电脑里什么都没有……”
三原胜美和熊野纯平惊讶地凑到电脑旁，整个系统仅有两个分区，除了系统文件外，少数的几个文件夹下都是空无一物，藤岛升反复点着显示隐藏文件的选项，仍旧没有任何收获。
吉永警部叹了一口气：“警官，不用找了，他就是藤岛升。”他说着拍了拍藤岛升的背，“藤岛，好好跟内务部的警官聊一聊。”
“不必了。”带头的男人抽出一份文件，“上面已经决定解除你的警籍，藤岛先生，请上交您的警徽和手枪。”
“您已经不是警察了。”
三原胜美和熊野纯平震惊地看向说话的男人，藤岛升仍未抬头，只是握着鼠标。
僵在了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