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商炸弹 (一)

作者:犁墨刀

耶和华神吩咐亚当说,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实,你可以随便吃,但只有那颗知识树上的智慧果,你不可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圣经—创世纪》

我坐在雪白的**,拿着一个果皮刨仔细地刨着一个金帅。

这是间P4级别的隔离观察室,房间一尘不染,温度不高不低,据说病号的伙食也很不错,长时间住在这里,应该会有一种实验小白鼠的感觉吧。

何梦瑶蹲在我身前,白皙的小腿盈盈而握,她歪着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手中的金帅,以及那一圈圈剥落的金黄色果皮,简直就像一只等着主人抛骨头的小狗。

高二的时候,我记得何梦瑶曾对我说她过,她很讨厌吃富士,因为果肉硬邦邦的,硌得牙龈疼。于是我就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金帅放到她的面前,说尝尝吧,比红富士好吃。于是何梦瑶将信将疑地拿过这个金色苹果咬了一口,立刻笑着说这个比红富士好吃一百倍!

而现在的我弯下腰,将这个已经刨好的比红富士好吃一百倍的金帅举到何梦瑶眼前,笑着对她说:“这是什么?说出来就给你哦。”

何梦瑶先是小心翼翼地将精致的脸庞贴近这个金灿灿的果子,像条被突然喂食的野猫一样翕动鼻翼嗅了嗅,然后一把将这个金帅从我手中抢到自己的手里,捧在嘴里开始大嚼大咽,金黄色的浆汁从她的嘴角喷溅出来,淌到了她蓝白条纹相间的病号服上。

我苦笑着从口袋中抽出一叠卫生纸,将这些粘在病号服上的浆汁一处接一处地揩去,而何梦瑶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那个果子上,对我的举动毫不在意。可如果放在何梦瑶没被感染之前,她想必会一个大耳刮子抽过来然后尖叫一声“流氓”吧,毕竟这套病号服下面就是一具20岁女孩**裸的青春胴体。

“看来神经干细胞移植对完全退化的感染体是没有任何作用的……”我的无线电耳机里突然传出一个女声,嗓音低沉,蛮像周迅的:“出来吧。”

我下意识地抬头瞧了瞧那面硕大的单向透视玻璃窗,虽然我的视线不能穿透它,但我知道,一个人正在那面玻璃后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抚摸着何梦瑶的头,并在她的额头上压了一个吻,然后笑着轻声说:“乖,我明天再来看你……”

何梦瑶捧着没吃完的金帅,也朝我笑,笑容依旧很美,虽然我知道那只是在感谢我的苹果,就像一只狗对着扔骨头的主人摇尾巴。

走出隔离室,又经过三次消毒灭菌的例行程序,我带着一身的双氧水的味道,站在了那个人的面前,这是个扎着马尾的女孩。

她的马尾束得比一般女孩都高,而且有着一张鹅蛋脸,她要是随便穿上一双高跟鞋都会比我高,可是我从没见到这个女孩穿过高跟鞋。

她总是穿着医生的白大褂,大褂总是敞怀,里面是一件可以完美凸显出她胸部曲线的黑色高领打底衫,下身是米色长裤,脚上总是一双亮蓝色的阿迪达斯慢跑鞋……她是上海疾控中心慢性病传染科的科员,年轻的脑科专家,也是我的监护员,她叫许冉冉。

“这就是18岁男生躁动的青春么?”许冉冉耸肩加摇头露出一种戏谑的表情。我每次探望完何梦瑶出来,她都会说这句话。

我照旧没有搭理她,只是回了她一句:“你不戴防化面具,小心哪一天就被我传染成了白痴。”

许冉冉“嘻嘻”一笑:“你是个笨蛋,笨蛋可不会被‘智商炸弹’感染!”

我撇了撇嘴:“说不定是我的潜伏期长呢?”

许冉冉又乐了:“姐姐我都不戴防化面罩跟你呆了两年了,以我这么高的智商,要是被感染,肯定早就变白痴了!”

“对了,我听说你们最近又找到几例免疫体?”我边走边问。

“还不能确定,只能说智商没有显著退化的迹象……”

“还没做腰穿?”

“嗯,他们身体状况不是太好,而且年龄又小,被清扫部队发现的时候已经断食好几天了……”

“年龄小?”

“虹口区那儿的一所孤儿院里,都是孤儿,要是清扫部队再晚去几天就都饿死了……”

“三年了啊,这些孤儿都是怎么活下来的啊……”我叹了口气,想起了我在“智商炸弹”爆发前夕的那段学校时光。

三年前。

那是个下午,我们在上自习课,即将高考的我们在班级中做着各种各样的卷子。我像以往一样,用牙齿咬着笔晃来晃去,把试卷折来折去。只要老师不在,我就会这么做,但其实我连个千纸鹤都折不出来,我就这样等着我同桌苗子杰用半节课的时间写完试卷,然后施舍给我。

苗子杰和我不一样,我一直在班级里充当吊车尾,而且成绩能年年烂出新纪录,可他却是个十足的优等生,优等到一直霸着班级第一的位置,当然,他优等的不仅仅是他的成绩,还有他的家庭。他爸是个地产商,据说工程都包到了非洲,他妈是个律师,还拥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我的父母却只是普普通通的水果经销商,在全国各地跑销售,累死累活攒钱供我在上海当个住校生……所以说,苗子杰是个名副其实的人生赢家。

不过这样一个人生赢家在这段时间却一直不太正常,上课总是会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而且做试卷错的题越来越多,搞得我都不太想抄他的了,因为那跟我自己写错的题量差不多……然后我就有些幸灾乐祸地目送他一次次地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

就在我咬笔折试卷的时候,不断嘀嘀咕咕自言自语的苗子杰突然一个发力蹦到了桌上,然后极不雅观地蹲在那儿并发出一系列尖锐的怪叫,活像只狒狒。

班级里四十多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包括我一直暗恋着的原同桌、我们班的班花何梦瑶。

全班除了我之外都在看苗子杰,而我却在看何梦瑶,何梦瑶也喜欢苗子杰,据说何梦瑶初吻就是被这家伙夺去的,所以我想看看苗子杰作出这样的丑态,她的脸上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相对的,我对苗子杰发神经的原因其实并不是太关心。

但苗子杰接下来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他盯着右边的何梦瑶看了看,然后像癞蛤蟆一样一跃而起,扑到了何梦瑶的身上,并手脚并用,将何梦瑶背朝上翻过来,开始撕扯何梦瑶那条可爱的黑红格子百褶裙。

何梦瑶开始愣了一下,但随即她的尖叫绝对能让整栋高三教学楼的所有人都听得见!然后很多女生也开始跟着叫,男生们嚷嚷着说赶紧去找老师过来……

我默默地拎起手边的椅子,走到苗子杰的身后就是重重的一下,这家伙吃痛,嘶叫两声停下了对何梦瑶的暴行,纵身一跃,从我身边窜开,并通过教室窗户跳出了教学楼。

我扔下椅子,冲到窗边一看,还好我们班级是2楼,而且楼下是一大片草坪,所以苗子杰跳下去之后并没有受伤,他滚了两滚,像个猴子一样迅速攀上了一棵枇杷树。

……

苗子杰单手吊在树上,还是不是地向女生们发出一两声高亢的嘶叫,像是一只猩猩在**,于是围观的女生都捂紧自己的衣领口,然后不约而同地退后几步。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下来?”教导主任是个谢了顶的老头子,他推了推眼镜发问,高三部出了这种事,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平息,若是要等校长过来,他的绩效评定可能会大打折扣,说不定连年终奖都会泡汤。

“老师,别让他下来,他……他疯了!”我们班的女班长心有余悸道:“还对何梦瑶……”

何梦瑶紧紧地挽住女班长的胳膊,满脸的惊惧。

“还是报警吧……”有个高个子男生提议,这家伙也追过何梦瑶但没成功,这应该算是报复吧。

“应该打120吧,我看苗子杰是疯了……”我们班一脸雀斑的女生物课代表说话了,她似乎暗恋苗子杰,可现在却是一脸观察动物的表情。

教导主任把眼镜推了又推,我知道其实他既不想打110,也不想打120,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只能掏出手机,先打110,再打120……

警察和医生陆续赶到,但当他们看到枇杷树上的苗子杰吊在树枝上玩得欢快,都有些茫然。然后警察和医生凑在一块儿商量了一阵,依旧提出了之前教导主任的问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下来?”

当有学生提出用麻醉枪的时候,那群警察面泛囧色,说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所以没带麻醉枪。

这时,我一眼瞥见一个围观女生的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苹果和香蕉,于是我走过去,问她借了一根香蕉。

“嘿,看看,这是什么?”在一片惊诧的目光中,我走出人群,来到树下,朝树上**来**去的苗子杰晃了晃手中的香蕉。

果然,苗子杰对我手中的香蕉兴趣很大,他几次想伸手来抓,我都将香蕉拿得远一些,让他够不着,几次之后,我一个蓄力,将香蕉丢出,苗子杰如人猿泰山一般从树枝上一**而出,想去抓住那根香蕉……然后,他就被警察叔叔们牢牢地按在了地上,然后套上了手铐,又被送进120的车里,被呼啸着带走了。

不过,苗子杰后来据说神秘失踪了,事情是这样的,有几个苗子杰的外班仰慕者捧着鲜花去上海第一人民医院去探望他,可是却被告知苗子杰已经转院,但问具体转到了哪个医院,他们说苗子杰家属让保密,于是此事便不了了之。

“苗子杰事件”一时间在学校成了一件很有槽点的事儿。高三的生活本来就枯燥无比,现在出现了这么有趣的一件事儿,自然成了很多人闲来无事的谈资。

当然,我们高三狗悲惨生活仍然在继续着,带着粉色镜框眼镜的女班主任仍旧每天跟我们拍桌子瞪眼,嗓门一次比一次大,话一次比一次难听,她嚷嚷着你们的周考成绩烂成了这个样子,还想参加高考?

可我们这种被骂的情况并没持续多久,因为又有一个人“疯了”。

郑婕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这是个萝莉型的女孩子,她一向少言寡语,喜欢坐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地写那本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她成绩直逼苗子杰,所以班主任把郑婕和苗子杰视作班级里的“金童玉女”。

可这个沉默的女孩却在办公室当着十几个老师的面,如野兽般将我们女班主任的脸抓出了三道血痕,要不是被其它几个男老师摁住,说不定这个小个子女孩会毁了我们女班主任的容。

当然,这些是我听当时在办公室的一些外班同学说的,后来120与110的警笛交相呼啸,张牙舞爪的郑婕被送上了警车,至此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再也没出现过。

至于这个乖乖女为什么要抓伤我们的班主任,据称是她这几次周考成绩很不理想,于是被叫到办公室谈话,似乎是被训了几句,然后这个女孩就突然暴走了,很有可能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情感压抑太久,导致情绪突然崩溃……

如果说全班学生是一副扑克牌的话,苗子杰和郑婕就是我们班主任手上的大小王,之前的那件事让她损失了“大王”,让她难过了好久,这次手上的“小王”也完了,好像貌似还是因为她自己,所以因为这件事,女班主任心中似乎有了阴影。当她脸上贴着创可贴再次站到讲台上后,再也没有拍桌子瞪眼,也再也没有训过任何人。

可事情发展到这儿并没有结束,班级里“发疯”的人越来越多,而且不仅仅是在我们班,甚至不仅仅是学生……到后来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我们班或其他班传来的尖叫声,110与120的尖锐的警笛声不绝于耳,到最后,110和120来得次数都越来越少,据说有不少急救科的医生和警察也成了“疯子”。

我通过学校报停的报纸得知,一种前所未有的病毒正在横扫全球,这种病毒叫做“智商炸弹”。

人类历史上出现过好几次恐怖的传染病,年代久远一些的比如鼠疫、霍乱,往往一次爆发就能掠夺数以亿计的生命,而在现代,比较恐怖的传染病如非典、埃博拉等等。这些传染病如同恶魔,令人们闻之色变。可当下,正在爆发这种疾病似乎和之前任何一种都不一样。

这种病好像一个顽童,它对夺人性命完全不感兴趣,似乎只是想摧毁人类的智商,让人类变成一群智商低下的动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就像我们身边的猫猫狗狗,而且智商越高,被感染的几率就越高,智力退化得也越快。

看到这儿,我感到庆幸,原来做个笨蛋也并不总是一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