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奴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牢房。

按照常理,袭击守卫的角斗士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然而他却被安然送回房间。

那滴的眼泪赋予了他某种无法言说的能力。他望向粗糙的牢衣,就看到挺直的纤维、翠绿的亚麻田,他望向冰冷的石壁,就看到高耸的山峰,广阔的大地……

于是,当维拉?洛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那句话,他说得如此轻松,如此理所当然。

“我要参加终夜之战。”

“1023,1024……”

狭窄的牢房之内,无心睡眠的暴奴百无聊赖地做着单指俯卧撑。身上的伤口早已愈合,结成的痂渐渐脱落,露出内里淡红的新肉。

头顶的监视球向墙面上投影着蓝眼最后的角斗,一头红色发茬的但丁挥舞着钢刀斩下她的头颅后,画面再次回转到蓝眼走入角斗场的时刻,将这场荒诞残忍的角斗重新播放。

这时刺耳的铃声在走廊内响起,禁闭门打开。他活动活动紧绷的双臂,近半个月的时间,他没有离开这个房间一步,只是一遍遍地看着这些残忍的画面。

而今天,他终于要踏出这个房间,去参加属于自己的终夜之战。他的眼前浮现出蓝眼的模样,她环抱双膝,薄薄的唇用力抿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般侧着头,认真地问:“你相信荒山外面有另一个世界吗?”

挥手关掉了监视球的投影,他低着头自言自语:“我不相信。”

然后他踏出房门,窄而锋锐的双肩融入阴暗的地牢:

“所以我要去看看。”

他在守卫的护送下到达了底层的房间,穿过面前的禁闭门,就是通往主角斗场的道路。

关于终夜之战的唯一好处,大概就是所有的角斗士可以挑选自己使用的武器。陈列室内的武器架上,摆放有上百种长短不一的各式兵刃。暴奴依次看去,唯独没有发现蓝眼使用过的战锤。

他也不知道这种特意的缺失,是不是基于某种荒诞的预感。他选了一把沉重的战斧。古旧而沧桑的斧面证实它经历过无数的战斗,斧柄处防滑的铁纹也已被角斗士手心的厚茧磨平,暴奴将鼻子向前凑了凑,几乎能嗅到浸入斧刃内的血腥气味。

“就是这个了。”他朝着身侧带着头盔的守卫说。

前方的禁闭门利落地开启,他迈步前进。

长着倒刺的钢丝做墙,划出通往角斗场的小路,脚下的沙石被阳光烤得滚烫,让人止不住地要加快步伐。握着战斧的手沁出细小的汗珠,他忽然有些好奇那天,蓝眼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踏上终夜之战的斗场。

监视球依旧向外播放着嘈杂的欢呼声,听起来似乎要比蓝眼的终夜之战更加热烈几分。主角斗场的玻璃穹顶上,大片干涸的血迹呈现出暗黑的颜色。

他看到一条尖叫着上升的灵魂,撞死在了那里。

他环视了空空****的四周,理所当然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五个对手身上。按照他的要求,终夜之战的“行刑人”延续了上一场的组合。与上次不同的是,杀掉蓝眼的但丁拿着一把战枪站在五人的正中,似乎已不知不觉地成为这个小团队的核心。

傍晚的阳光将众人的影子拉长,似乎也顺带拉长了每分每秒。人们神态迥异地等在原地,像是暴风雨前突然的死寂。

就在人们好奇吹响号角的机器是否出了问题时,那角声毫无预兆地响起。手持战斧的暴奴最先反应过来,他飞速前冲,像是一只穿出雷雨的海燕。

但丁咧了咧嘴,兴奋地自言自语:“这才有点意思。”

然后这只穿出雷雨的海燕便停了下来,离着但丁等人还有百米上下的距离。

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但丁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看见停下的暴奴高高举起战斧,不禁高声咒骂:“艹,又来!”

暴奴狠狠地举斧前劈,斧刃却立落地穿过眼前的结点,没有一丝阻碍。他微微怔忡,再次举斧砍去。

任谁也没人想到,参加终夜之战的暴奴居然也像当日的蓝眼一样,在角斗开始时就发了疯似的劈砍向空气。监视球内爆出震耳欲聋的嘘声,显然,是彼端的观众在发泄他们的不满。

但丁迟疑了片刻,带着其余的角斗士冲了上去。暴奴仍旁若无人地劈砍着虚空,这更让但丁觉得,是对他无声的挑衅。

暴奴一边抵御众人的围攻,一边抽空去劈砍眼前的结点,他明明记得蓝眼的每一次攻击都清晰地触到了实体。可无论他如何劈砍,每一斧下去,都是浑不着力地从结点中穿过。几近破碎的栅格上攀附着丝丝线线的裂纹,暴奴的攻击却始终没有任何作用。

几轮的攻势下来,被围攻的暴奴已是遍体鳞伤,过度的失血几乎让他站不稳脚跟。

他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结点,也许仅是一次攻击,他就能让面前的栅格轰然碎裂,但金属撞击的那一声脆响却始终没有来到。

这时,毒蛇一般的长鞭卷上他持斧的右手,他右手受制,拿着双刃的少年已到了身前,暴奴腰身一拧,躲过少年的攻击,随即右手一松,左手抄起掉落的战斧。

此时持枪的但丁也已近身,暴奴一斧猛劈,将他震得退出数步。

银发老者适时地横刀砍来,暴奴猛地矮身,肩头却仍是被削掉了大块皮肉。他疼得狠狠皱眉,耳边却忽然听到了如同潮水般起落的风声。

暴奴微微出神,一直从旁掠阵的中年男人一剑刺穿他的右肋。他痛呼一声,那怪异的风声却让他再次分神,男人的盾击狠狠地砸在暴奴的后脑上,他前冲几步,栽倒在沙土上,头晕目眩。

长鞭在他的后背上炸出一声脆响,栽倒在地的暴奴被一鞭抽得弹起再落下,他刚刚吐出灌进口中的泥沙,就被人用膝盖压住脑袋,再次按入沙土中。

然后,两柄冰冷的钢刃架在他的脖颈上,像是死神在他的姓名旁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叉。

那股奇怪的风声在暴奴的耳边挥之不去。他被按在泥土里,等着少年挥刀,轻而易举地夺取他的生命,可他却忍不住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聆听着什么。

——一侧的但丁微微挪动,双足在沙石上揉搓出粗粝的“沙沙”声;中年男人将长剑收到盾牌后,刀刃摩擦着皮扣,发出摩擦的声响;肋下的伤口滴出粘稠的血液,落在地上砸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突然,那奇怪的风声再次响起又沉落。

“是了!是了!”暴奴在心底大喊,“它在呼吸,它在呼吸!”

他突然明白,那分割天空的栅格始终在以一种固定的节奏呼吸着,他有了一种大胆的预感,这节奏便是一切的关键。

于是他狠狠地向后挥肘,砸碎了少年的膝盖,刀刃在他的脖颈侧面留下不深不浅的伤口,被挑破的动脉向外喷涌着鲜血,他狠命压住伤口,蹒跚着走向连接栅格的结点。

少年人捂着膝盖骨坐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其他的角斗士却停下了举动,他们已没有再费力气的必要,用不了半分钟,暴奴就会因失血而死。

而这一切,暴奴仿佛并不在意,他捡起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的战斧,一步一步地走到栅格的面前。他的眼前已是一片空白,双膝也不住颤抖,似乎随时都要倒下。

经历过的那些场角斗足够让他明白,他的死亡已无可挽回。在这样的时候,他理应省却这些无用的挣扎,瘫坐在地上,享受每一口或新鲜或浑浊的空气。

可他的脑海里却反复闪现着这样的画面——跪在地上的蓝眼伸出断腕,指着面前的栅格,大股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涌出,却没能淹没她的喊声。

“打破它!打破它!”她那样竭尽全力地喊着。

于是暴奴猛地高举战斧,在短促的呼吸声再次出现时,狠狠劈向了连接栅格的结点!

“呛——”金属的鸣音骤然响起,本已爬满裂纹的栅格轰然碎裂,周遭的一切在暴奴的眼中分裂破碎,像是整个世界在重生前,剥开了伪善的壳,奔涌的气浪瞬时掩住他的口鼻。

他奋力地睁开双眼,入眼的是一片摄人心魄的白。

轰隆的巨响在大地与天空之间震颤。

他看到一片雪浪,朝自己倾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