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桥的另一端是荒山角斗场的A区,他们乘坐电梯上行,直通到顶楼常恨三的办公室。

暴奴与蓝眼本以为维拉会直接将他们带到新的牢房,所以电梯门开后,出现在眼前的宽阔房间让他们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房间内的陈设极其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空旷。一张极具设计感的办公桌摆放在环形落地窗的前面,除此之外,便只有几张皮椅,一座酒架。

电梯门开时,常恨三正端着酒杯,望向沙漠深处如若神诣的那一条鸿沟。维拉恭敬地唤了他的名字,他才回过头,僵硬的神情像是刚从一场泥泞的梦中挣脱。

维拉走了过去:“又做了那个梦吗?”她轻轻地说着,用一种不该存在于荒山的语气。常恨三默默地点头,似是仍旧沉浸在一个空寂的梦中。他捧起维拉的双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仿佛整个世界的宁静都藏在那只手中。

暴奴皱起了眉,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形。

片刻之后,常恨三放下了维拉的手,他僵硬的神情已冰消雪释,又恢复了那个主宰此地的君王应有的模样。

“他们来了。”这时维拉说。

常恨三抬起头,看向暴奴与蓝眼:“恭喜。”

他微笑起来,仿佛之前的困顿愁绪都已被隔离到了另一个时空,“没有几个人能活过一百二十五场角斗。”他站起身来,为酒杯蓄满酒水,“所以比起那些以正式角斗士身份进入荒山的男人,我更看重像你们这样,从训练生一步步爬上来的孩子。也许你们的速度、力量还达不到他们的程度,但你们会更加嗜血,也更有技巧,就像……”他皱了皱眉,停顿下来,维拉适时地接口:

“你是想说亚瑟吧?”

“对。”常恨三笑着点头,“就像是亚瑟。他也是从训练生的尸山血海中攀爬上来的,所以他成为了荒山的一个传奇,我希望你们也一样,能在新的环境下发挥你们所有的潜力。”

“维拉会带着你们去新的房间。相对于训练生来讲,角斗士会有更大的自由,但总还是有一些规则需要遵守,至于是什么规则,就由她讲给你们听。当然,如果你们有什么困惑或者要求,都可以向我们提出……”

一旁的蓝眼毫无预兆地接口:“我想参加‘终夜之战’。”

屋内所有的人都是一怔,没人料到始终沉默的蓝眼真的会在此刻提出要求,更没人料到,她提出的要求竟会是参加‘终夜之战’。

常恨三也同样意外,他之所以要求暴奴和蓝眼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更多是向他们表明,自己掌握着荒山的一切,而不是真的对他二人有着任何的关注。

所以,自打他们进入房间,常恨三所说的一切,都只是出于惯性。至于脱口而出的究竟是什么,他根本就不曾注意。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蓝眼提出这个要求的时机是多么恰当,他本想摇摇头继续说下去,尽快完成自己麻木的表演,但就在他准备这样做时,他看到了蓝眼的眼睛。

确切地说,他看到那双湛蓝的眸子里,所倒映的一切。

——他看到女人小腹处凸起的、光洁的皮肤,染血的手术刀将它剖开成一个恶毒的微笑。

然后一双粗糙而多毛的手探了进去,取出裹成一团的毛毯。困兽般的尖叫从毛毯之下传来,像是某样东西竭力地想要挣脱。那双手猛地揭开毯子,露出其下影影幢幢的一团漆黑。

那是他纠结成一体的自闭与暴虐。

片刻的恍惚之后,常恨山饮尽杯中的烈酒,再次抬头时,那副上佳的面具没有丝毫的脱落。

“好吧,谁能告诉我,她究竟在说什么?”

维拉清了清嗓子:“所谓的‘终夜之战’,就是要在主角斗场挑战五个角斗士。如果胜利的话,就可以向荒山提出一个要求。”她顿了顿,像是要强调什么一般,“任何一个要求。”

“五个角斗士,车轮战吗?”

维拉摇头:“不是车轮战,是以一敌五。”

“听起来像是个自杀的好方法。”

维拉轻咳一声:“这的确是一场艰难的挑战,事实上,荒山角斗场的历史上,只有亚瑟赢得过终夜之战。”

“是么?我居然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常恨三歪了歪头,看向蓝眼,“那么如果你赢了,你的要求是什么呢?更大的房间,更好的食物?还是要在荒山主角斗场立一座铜像?”

蓝眼摇了摇头:“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常恨三玩味地看向她,如果他知道蓝眼想要的是逃离荒山的自由的话,也许他会嗤笑一下,告诉她,没有人能离开荒山。

但现在,他还想不到蓝眼会拼了命地去追求所谓的自由。即使眼前的女孩显得如此的与众不同,但对于一个生于荒山的孩子来讲,本就是不该明白,什么叫做自由的。

于是他挑挑嘴角:

“你可以挑选五个人作为你的对手。然后,像我所说的……”

“希望你能成为荒山的传奇。”

短暂的谈话之后,众人退出了办公室。

常恨三为自己倒了半杯威士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站定。他的房间之下,便是荒山正中的主角斗场。

此时场上的角斗已到尾声,**上身的男人拎起奄奄一息的对手,像是献祭般,双手猛地扯开对手的喉咙。喷涌的鲜血如同地上涌泉,画着腥咸的弧线溅落到沙地之上。

常恨三举起酒杯,又默默放下,目光飘向视线尽头那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在与蓝眼经过玻璃拱桥时,暴奴曾问过维拉,这条鸿沟究竟是什么,那时维拉说,这是一声叹息。

只是她没说,这是一个女人的叹息。

半空中悬浮的监视球发出“滴滴”的轻脆声响。回过神来的常恨三挥了挥手。

“接通吧。”他说。

屋内的酒架向两侧缓缓开启,露出后面的密室。他拎着酒瓶慢慢走入,密室里只有一桌两椅,一条横线将不大的密室分成两半,地板和墙壁的颜色随着这条横线分成黑白两色,就连横跨这条线的桌子也是一半白一半黑。

一个病怏怏的男人坐在密室白色的那一部分中,他穿一件苍蓝色的工作服,右胸上缝制的名牌写着“常山”两字。常恨三走入房间时,他正猛烈地咳嗽着,稍稍平复后,他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常恨三一模一样的脸。

他们的面容虽然几如一致,但与神态倨傲的常恨三不同,常山所表现出的,更多是畏缩,不是那种被疾病所摧残出的脆弱,而是一股与生俱来的怯懦与不安。

“我……我想见见维拉。”常山焦虑地咬着指甲。

常恨三摇头:“你不该见她。”

“可我……可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们不是每天都活在噩梦中吗?”常恨三举了举酒瓶,“要喝一些么?”

“不!这次不同,这次……这次……”

常恨三轻咂口酒,语气平和:“你慢慢说。”

“我梦到我杀了我们的母亲!”常山的神色变得异常痛苦,“我梦到那个男人,梦到他……梦到他站在我的身后,他用皮带反绑住我的手!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好恨妈妈,可我是不该恨她的啊!我不该……”

他再次咳嗦起来,猛烈得像是要咳出自己的五脏六腑,咳出一团肮脏的灵魂来。他眼角的青筋暴起,整张脸也憋得通红。鲜血掠过他的气管、喉咙,像是一把把尖锐的飞刀,在经过的路径上留下灼烧的痛感。它们飞出喉咙,也丧尽了气力,软倒在手心里,成为一片触目惊险的红。

始终无动于衷的常恨三挑了挑眉。

抬起头的常山满面泪痕:“我……我会死吗?”

常恨三摇头:“不,我们会一起成为永恒。”他将酒杯向前推了推,挨紧横亘在密室中央的线条。

“喝一杯吧,喝完这一杯,你再慢慢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