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十五天,荒山就会为训练生们阻止一场的角斗。

离开餐厅的暴奴毫无缘由地笃定,十五天后,月初的角斗赛上,自己的对手将是这个叫作蓝眼的女孩。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暴奴试着找到身边守卫,询问能否得到蓝眼近期的角斗赛录像。

出乎意料的,守卫只是点了点头,说:“好啊。”

当天傍晚,一个监视球飘到了暴奴逼仄的牢房内,开始在凹凸不平的石墙上投影出蓝眼的比赛。

暴奴突然有些可怜那个自称为战略家的胖子,原来如果你想研究一个人的特点,根本就不需费力去记忆他的比赛。

你只需跟守卫说你想看录像就足够了。

余下的日子,每晚回到牢房后,暴奴都会花几个小时的时间研究蓝眼的录像,他对此事的热情一度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毕竟过去经历的每一场角斗无不决定他的生死,这却是他第一次试图仔仔细细地剖析他的对手。

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暴奴自认为对蓝眼的了解已经足够完备。她的动作的确更快,更准确。但在技战术上,她与过去死在暴奴手中的角斗士并没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

月初角斗赛的前一晚,暴奴久久不能入睡,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斗室中战胜蓝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牢尖锐的铃声将他从半梦半醒的混沌中拽出,他望着那面投影过蓝眼比赛的墙壁,感到无比的困惑。

因为直到现在,他想得都是如何战胜蓝眼。

而不是杀死。

这时地牢的门开了,他犹豫一下,机械性地挤入人潮。

监视球出现在石厅上空时,暴奴刚在人群外搜寻到了蓝眼的所在。

——她正环抱着双臂站在角落,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

石厅内的**渐渐平息,漂浮在空中的监视球叫出参加第一轮角斗的名字,当干瘪而机械的声音喊出“蓝眼”两字时,暴奴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让他失望的是,蓝眼的对手并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叫作“飞影”的男孩。

参加第一轮角斗赛的训练生全部进入斗室后,监视球在半空中投影出十四场比斗的实时画面。

毫无疑问的,暴奴的目光锁定在了蓝眼身上。

与月中角斗的赤手空拳不同,月初角斗赛考验的是训练生对武器的掌握。进入斗室前,他们都会在走廊尽头的轮盘上抽取今日使用的武器。

此时的蓝眼正握着一把不足三寸的短匕。而她的对手,那个叫做飞影的壮硕白人则举着一把巨大的战斧。

看起来今日蓝眼的手气并不太好。

这时刺耳的铃音响起,十四场死斗同时开始。

石厅内充斥着观战者激动的低吼,某些训练生还会大声点评战斗的过程。心无旁骛地暴奴却没被他们吸去半点注意力,只是沉默着盯紧角落里的画面。

战斗一开始,蓝眼便落了下风。飞影手中的战斧横劈竖砍,舞得虎虎生风,而蓝眼手中三寸的短匕根本无法逼近战斧的内围。

几个照面下来,蓝眼便被战斧的后柄扫中后脑。她踉跄了几步,还是向前扑倒在地面上。

石厅内观战的暴奴猛地握紧了双拳,他无法想象自己视作对手的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眼看着飞影一步步逼近蓝眼,他几乎想要冲进斗室,代替蓝眼站起身来,挥出一记重拳。

可就在飞影高高举起战斧时,本该仍是昏死的蓝眼突然动了,她的双腿缠在男孩的膝盖上,腰腹发力,整个人从地面上弹了起来,不仅躲开下落的斧刃,还在一瞬间贴上了飞影的正面。

这动作看起来就像是一本摊开的书突然关合。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叫作蓝眼的那一章节,握着一把三寸的短匕。

于是飞影死了。

暴奴撇了撇嘴,说不清此刻的感觉。

蓝眼的绝处逢生足够精彩,却也未能在观战的人群中引起太多的关注,这大概是由于那些聒噪的“评论家”恰好都在臧否其他的比赛,错过了这发生于瞬间的逆转。目睹这一切的暴奴则正反思着自己的愚蠢,完全没有要去分享什么的念头。

现在想来,抽到匕首的蓝眼在看到飞影手中的巨斧时,就已拟定了战术。

战斗一开始,她表现得毫无反击之力,却完美地避开了飞影一次又一次致命的攻击,直到焦躁的飞影开始使用斧柄加快攻击的频率,她才适时地中招倒地,等待放松警惕的飞影自投罗网。

暴奴用了十几天的时间研究蓝眼的战术,这个算不上有多高明的伎俩,他本该第一时间发现。

可他却像个第一天踏入角斗场的菜鸟,胡乱地为稳操胜券的蓝眼担心。

他几乎恼羞成怒,一遍一遍地在心中咒骂自己的疏忽。他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如果今天与蓝眼对敌的就是自己,那么恐怕此时他已经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等到他终于从漫无边际的遐想中回过神来,他已身处斗室,对侧站着他今日的对手——一个瘦高的、扛着柄暗沉钢刀的黑人。

这时暴奴才发觉自己的右手握着些什么,低头看去,原来自己在走廊尽头抽取到的,是一根两指宽的木棍。

这时对侧的黑人咧了咧嘴,咧出一口森白的牙:“你今天会死。”

暴奴抬眼看他,漫不经心地答道:“哦。”

荒山角斗场上千的训练生中,只有不到十几个黑人,体质上的强势让他们在对敌时拥有无以伦比的优势。按说遇上这样的对手,暴奴本不该有任何的掉以轻心,可他的目光仍旧在一开始就飘到了头顶的监视球上。

他知道这个房间所发生的一切,正通过监视球投影在走廊另端的巨大石厅内。而他不知道的是,刚刚经过一场血战的蓝眼是否环抱着双臂,旁观着此端的自己。

他忽然想起,方才的一战是蓝眼的一百十五场角斗,也就是说,现在的她已脱离了训练生的身份,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角斗士。

那么,在自己成为正式的角斗士之前,他和蓝眼应该没有再次见面的机会了吧?

这时宣告角斗开始的铃声倏尔响起。面前的黑人在第一时间就怒吼着迎面奔来,扛在背后的钢刀顺势一转,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完美无缺的半圆。

沉浸在遐思中的暴奴有些措手不及,仓乱中举起的木棍被钢刀利落地一截为,刀光顺着他的肩膀向下,拉出一条长长的刀口。

他没有去看那道伤口,却知道刀口两侧的皮肉一定向外翻着,像是惨烈的笑容。

第道刀光擦过他的耳边,暴奴看见对手胸腹处的空当,却没能在第一时间出手。因为他惊讶地发现,此刻的他。

并没有感到任何愤怒。

黑人低吼着继续攻来,暴奴的眼前却闪过另一幅画面。

——阴冷的走廊、昏暗的灯光、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蓝眼的背影。

他狠命摇头,想要清除头脑中的杂念,躲过第三刀,躲过第四刀。

没有躲过砍向小腿的第五刀。

炸开的血花还未落地,暴奴着地滚开。

被钢刀劈断的木棍,断口处有尖利的“枪头”,他将手中的断棍当作标枪掷向对手。

木棍的尖峰擦破黑人的肋下,黑人挥刀再砍。

刀风袭来,暴奴却像是陷入梦魇般一动不动。

眼中袭来的刀刃变成一片虚影。他看到往日的自己,在同样的斗室之内一次次挥拳,夺去一条又一条同样鲜活的生命。

而这一次,他似乎终于要成为别人故事中的注脚。

“死!”

黑人的怒吼声在耳边炸响,暴奴瞬时惊觉,胸膛里炉火燃起,腾起的热气聚上喉咙,像是翻滚着冲入地面的熔岩。

“不!”他这样喊道。

锋利的刀刃几乎已砍上他的鼻尖,他腰腹用力,横斜着身体躲过这刀。

点空到地上的刀尖,点出一片盛放的火花。

暴奴撑着地面站起,落地的钢刀斜走,铁制的刀柄狠狠撞来。他生吃了这一下,有片刻的窒息,却也趁机握住黑人的手腕!

暴奴微微抬眼,咽下食道里的酸水。在这一刻,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怒意。

“到我了。”

他双手一锉,利落地折断黑人的右腕。

吃痛的黑人一时松开手中钢刀,暴奴趁机弯腰去抄下落的刀。却没料到对手横起膝盖,狠撞向他的面门。

眼泪和血水同时飙出,他向后仰倒,再抬头时,左手拾刀的黑人已跃到面前,悬在头顶的钢刀狠狠落下。

暴奴躲也不躲,摸到地上带尖的木棍,反手扎入黑人的大腿。

黑人惨喝一声,挥下的刀砍了个空。

暴奴趁机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肘一肘狠击他的面门,直到失去意识的黑人松开手握的钢刀,暴奴才喘着粗气停手。

“我们都是怪物。”他的耳边再次响起蓝眼的话。

森冷的钢刀落在一旁,他皱眉捡起,有片刻的怔忡。

然而短暂褪去的恨意瞬时又将他吞没。

他挥刀,黑人的头颅滚向“死牢”的一角。

“这地面不平。”暴奴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