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奴的对手是个令人厌恶的胖子,他穿着件短小的背心,圆滚而多毛的肚皮露在背心之外,腋下和前胸的脂肪也连成团,从暗蓝色的背心内坠出。以至站在他面前时,暴奴不得不去好奇荒山恶劣的伙食怎么能养育出这样身形的怪咖。

按说遇到这样个多看秒便多厌恶秒的对手,暴奴应该能轻易地激起胸中的愤怒,此刻的暴奴却无动于衷,甚至看都不看自己的对手眼。

他满脑子都是女孩消瘦的身影,和她忽远忽近的嗓音:

“我们都是怪物,我们都该死。”

站在对侧的胖子察觉到暴奴的心不在焉,开始喋喋不休,吸引对手的注意:

“和你们这些莽夫不同,我是个懂得用脑子的战略家。所有我观战过的比赛,都会被我记在脑海里,而当你们日复日地做着无谓的训练时,我则在分析,寻找你们的破绽。”

他说话时嗓音很尖,几乎比他的肥胖更令人厌恶。

“你叫暴奴对不对?我很早以前就已经关注你了,你是个很有特点的角斗士,也许你自己还没有发现,但你的战力其实和你愤怒是成正比的,而最棘手的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搞懂,你的愤怒究竟有没有个上限,所以我直都不愿和你正面对敌,不过好在今天你瘸掉了条腿,这将成为你致命的缺点,而我,将利用这点……”

某个闪而过的念头被胖子恼人的嗓音打散,暴奴皱着眉努力去想,可那刺耳的语声就像是把锉刀在铁石上来来回回地磨,他拼命地回想之前的念头,却像是遍遍地捞水中的倒影。

不知什么时候,斗室间黑白的切在他的眼中都沁出了层刺眼的红。

于是他毫无预兆地向前步,出拳。将面前那颗肥胖又该死的头颅,轰成了片血雾。

鲜血和脑浆溅落在暴奴的脸上时,他感到了久违的平静,这也让他捕捉到了之前闪过的念头,原来他只是想问这个胖子个问题:

“那么战略家,你知道个有蓝色眼睛的女孩,她叫什么名字吗?”

暴奴撇了撇嘴。

看来,要去问别人了。

这时象征角斗开始的铃声,才刚刚响起。

上午的角斗赛全部结束后,幸存下来的角斗士赶到C区的石厅里开始午餐。

暴奴坐在石厅角,用力嚼着冷硬的饭食。失掉水分的面包像是粘结在起的砂石,每咬口,大片的碎屑就“吧嗒吧嗒”地落入掉漆的铁质餐盘。

角斗士的天性让他不自觉地思考那个胖子的言语,于是他开始观察来往来往的人群,并在脑海里预想角斗的情形。

六点钟方向的男孩,肌肉壮实,但身材矮小。自己可以利用臂展的优势,拳击碎他的头颅。

正对面的男孩,身材颀长,但小腿相对于身体过于粗壮,移动速度会是很大的劣势。自己可以利用速度的优势,拳击碎他的头颅。

刚刚在前方走过的男孩,高大强壮,身体比例也十分匀称,看起来没有任何弱点。自己可以……

可以勇敢地冲上去,拳击碎他的头颅。

他渐渐发觉,这样的分析并不能带来什么帮助,反而让他的胸中充盈起了愤怒,像是颗鼓涨气球撑起他的五脏六腑,此刻的他急需拳打破些什么来发泄这股愤怒。

也就是这时,他再次看到那个女孩。

她正坐在石厅的角,安静地咀嚼着餐盘里的食物,她的眉头微微蹙起,海蓝色的眼睛望向石厅的某处,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暴奴不自觉地跟随她蹙起了眉头,脑海中却是片空**,于是他只好预想与女孩在角斗场对决的时刻。

她轻盈而快速,每次的攻击都准确无比,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对灵巧的追求更多是不得已而为之,只要速度上不差太多,暴奴完全有信心利用力量的优势将她击倒。

然而这次,他却无法在自己的想象中拳击碎她的头颅。

他知道自己毫无疑问地、可以在角斗场上做到这点,他只是不能想象。

这时他突然发现,他已失掉了所有的愤怒。

个满头红发的男孩坐在女孩对面的空位上,她皱起的眉时蹙得更紧,短暂的犹豫后,她站起身,寻了别处坐下,手中的餐盘刚刚放稳,又是个男孩坐在了她的对面。

她不耐烦地抬头,发现坐在自己对面的,是早上刚刚见过的暴奴。

这个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少年,正死死地盯住自己。

“有事?”她问。

暴奴点头,点过头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本来是没事的,他只是想坐得近些,以便更好的观察。

现在看来,恐怕坐得太近了。

但他既然点了头,总是要说些什么,于是他干巴巴地张口,说出句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话:

“我们为什么是怪物?”

在这秒之前,他从没有想过要问这样的问题,可那些没有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才是最想说的。

女孩含义不明地挑了挑嘴角,短暂地沉默后,她拿起勺子轻敲餐盘里的面包,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面包。”暴奴答。

“这就是我们的区别,我看到的,是洁白的牛奶,沾着杂草的鸡蛋,和阳光下金黄的燕麦。”

暴奴脸困惑,女孩口中的名词他个都不曾听过,却隐隐觉得这些词语都指代着某些美好又独特的事物。

女孩不屑地抬眼:“这就是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你根本看不到事物的本质。”

“食物就是用来吃的,有什么本质?”

女孩嗤笑下,无奈地摇头。她海蓝色的眸子里像是蕴着深不见底的谜题,但她却不愿做出任何解答:“不懂也好,不懂就不会痛苦。”她说着便站起身来,留下还未吃净的食物。

眼见她就要离开,暴奴忽然焦急地去问她的名字,不知下次的相见要到什么时候,他需要个解答。

“我叫蓝眼。”她平静地说。

暴奴怔了怔,直到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前方的转角,他才自言自语:

“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