键器·天演(一) 第一章:十九区

作者:小椴

1、 街头

Chris晃**着自己的长腿,与脚上那双白网鞋,坐在暗黑的街头。

那鞋白得晃眼,他近乎炫耀地把它置于脚下、置于这脏污的街头。可他脸上的神情却漠不相干,口中的语气淡白得像水:

“那么,你是怎么跟上他的?”

牯子长得跟Chris完全两样,Chris身材匀称,牯子却结实得像头犊子。

“被他打,服了的。”

他们在谈论的是带头大哥。

牯子不善言辞,说得极为简略。说起来,他们两人都是十九区里各霸一方的霸主。牯子是犄角街的霸主,而Chris则是飘街的霸主。

十九区是明城里的一个隐秘街区,它被铁刺和电网与外界隔开。这里的物资极端匮乏,以致,Chris脚上那双白网鞋与牯子耳朵上吊着的金环在这条暗黑的街道上显得如此抢眼。

这里本是一个移民安置区,因为移民众多,所以治安也极度混乱。

——这里住的当然都是穷人。越穷的人似乎越钟爱生养,也许因为他们穷得无事可做,也许,这是他们对人生的报复:即然自己的人生已糟烂到无可再烂,那不妨多制造出一些更粗制烂造的生命以作为对这样人生的报复。

所以十九区的人口密度出奇的大,青春在这里简直满溢为患。满大街满大街的肢体与肌肉充塞了整个空间——你在这里几乎看不到什么老人,因为人们总是早死;你在这里几乎也看不到小孩子,因为在这暴力的世界里,它们像幼小的爬虫一样,总是尽可能躲在阴暗里。

这里满是青年,在无论什么样的文化教育都找不到出路的日子,他们一个个炫耀着自己的肌肉,在打杀与搏击中混着日子。

Chris的长相在这阴暗的十九区里显得出奇的俊秀,他不过二十出头,身材修长,全身上下的疤痕极少,却凭着一套利落的“霹雳旋风腿”称霸了整条飘街。

他平时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的,这时也没有看向牯子。他知道牯子那结实如牛犊子一样的身体最擅长的就是抱摔。不说别人,起码他是不愿轻易被这头蛮牛给抱住的。

“他是怎么打中你的?”

Chris依旧漫不经心地问。

牯子闷了下。他不擅长跟别人谈话,更何况是谈论失败。本来,他几乎就很少失败。很多时候,照正规的格斗而言,他已算落败,可在落败后,凭着超强的体力与耐力,他往往在最后关头赢了回来。

刚才,他跟Chris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夺下了这个堂口,彼此已了然于对方的身手,心里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之念。何况刚才在跟五虎堂争锋的当口,对方套着钢套的爪子几乎就要撕烂了自己的腰肋,是Chris不顾腿上受伤,一路旋风腿踹倒了那两个家伙,才救了自己。虽然事后Chris提都没提,但喘过气来后,牯子还是觉得有必要对对方坦诚。

他想了想,指了指自己的裆下,唇角一咧,几乎回忆起当时的疼痛一般,“他一拳一拳就往这儿狠打,我从小不怕疼的,可最后,还是给他打趴下了。”

……趴下后,也就服了他……一向不善思考的牯子也在思量这一场跟随的意义。

过了会儿,他闷声地问:

“你呢?”

Chris没有回答。

他还记得两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是他主动盘问走到他飘街街口的那个陌生人——他即为飘街一方之霸,就有义务保护这条街免受其它街道游民的威胁,可接下来,却开始了一场大战。

想起那场战斗,Chris就忍不住回想自己倒底输在了哪里。他本来最擅长的是飞旋劈踢的动作,只要他一翻滚起来,就算明城最优秀的体操选手也远不及他的动作迅疾。可他不只迅疾,同时还有凌厉。

可那晚,他败了,那人在他开始一连串的飞踢、正劈、倒踹之后,连连中招,可那人像是打不倒的。接下来,他已瞧准了自己的路子,几乎再没给自己飞腾起来的机会,他一拳打中了自己的胯,居然把自己骑坐在身子底下,开始用拳击打自己的脸。

Chris知道自己的脸孔是如何的出色,虽说他很少照镜子,但看别人的眼睛就够了。哪怕十九区混得最狠戾的角色,一见到他都会不由一愣,然后,下手时,不经意间,会潜意识里避开他的脸。

——可这个人居然在击打自己的脸!

一缕鲜血顺着自己唇角溢出,Chris几乎为那疼痛蒸腾起一种快感:这该死的脸,该死的街区,该死的身体,该死的身手……他知道自己一直有一种自残的欲望,因为痛恨这个街区,痛恨这场生命。而如今,命运的手落了下来,它……是重的。

可接下来,他从下向上凝望着那个打他的人的眼,却见那人虽直视着他,但心中似乎有事,几乎就把他视而不见。

Chris心中一笑:原来、自己最后遭逢的“命运”,居然是一个忧心忡忡,几近盲目的汉子。

可能他那缕笑撕破了那个殴打他的人眼中的隔障,那人突然讶异地看到了他的脸。然后,那人盯着Chris的眼,忽然停手,眼中露出一种痛惜的表情。可那表情深处,让你看得明白,哪怕痛惜,如果需要,他还是会继续打的。

Chris唇角冷冷一笑:在十九区,一切对话,都来自肢体。无论是男人对男人,男人对女人,还是女人对女人。

但那晚,不是。

他们最后的妥协来自于一种他自己也不能明了的气场感应。

2、幼齿

他们刚夺下来的堂口其实就在飘街与犄角街的夹峙地段。

飘街与犄角街把这堂口像珠子一样的围在蚌壳里。以前,他们都没对这块地方的五虎打过主意,因为,他们两人都情愿有它隔着,可以避免直接冲突。

Chris的作风一向是自行其事,虽活在十九区,但除了飘街的事,他很少管。

可能因为他的为人与他的相貌,别人也很少来骚扰他。牯子则混在犄角街,也从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但今天,老大叫他们把这个堂口拿下。所以,他们就拿下了。

这还是他们两人之间第一次正式见面。可见面后的感觉居然是:投缘。

一片细碎的脚步声传来,Chris与牯子一齐抬头望去,却见到三四十个小孩子正惊慌地跑来。他们一个个面色苍白。这街上有股浓重的铁腥味儿——十九区里到处都是金属的气息,那气息能刺激起人的饥饿感,同时也刺激得人们变得更加残暴。

那些小孩子一个个都像是流浪儿,衣服里发出浓重的馊臭味儿。他们身后跟着一个成年人,那就是老大。老大是个身材普通的汉子,光看身材,看不出他最善长的格斗方式是什么。可Chris每次看到他,都最先注意到他的拳。老大的拳头总是半捏着的,且两只手,都出奇的大,手指背面的汗毛浓重,那手上的疤痕是累累叠加的。

老大似乎已受了伤,走路的姿式都显得别扭。那些小孩子被他指挥着往这面赶,Chris与牯子放那批孩子进了身后的堂口,就听走在最后的老大说了声:“看看后面有没有人跟踪。”

说完,他就倒了下来。

他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油腻腻的街面上。

Chris与牯子看着他痛苦的样子,静了静,都没有上前搀扶。

只见Chris突然兔子一样的窜起,飞快地窜出堂口在飘街巡视了一道。飘街与犄角街是进出他们现在堂口必经的两条路,除了这两条街,原来的五虎堂这一块地方,只有背后一扇暗门,跟外部世界相连。

飘街上没有什么人,可夜寂中,Chris却听到犄角街那边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他的动作疾快,直接扑了过去。

这还是他头一次进入犄角街。在十九区,混到他和牯子这样地位的人物,是不能随意出入对方的地盘的。

可他听到了拳脚响在牯子厚实的皮肉上的声音。他人还没赶到,就先看到地上的影子。围着牯子的有街灯投下的三条影子,那三个影子抱在街灯竿子暂歇,适时狠戾地向牯子飞踹。牯子像一头蛮牛一样地在地上喘着,他在找机会,要把对方抱住。

Chris稍稍犹豫了下,他还不习惯跟人并肩作战。可这时,牯子又中了一腿,正要顺手把那条腿就此抱住,却又有一双腿来踹他的腰眼。

眼看牯子拚命的想忍住那一腿,也要抱住先踢来那人的双腿。Chris一扫眼,忽见到,原来在犄角街肮脏的街角,居然伏着三个孩子的尸体!他的眼角不由就一跳:原来这批人一直跟踪着老大,还一路伏击追杀着!然后,Chris脑中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身子飞起,一腿硬碰硬地封住了那人伏击牯子的腿,两人的腿上几乎都传来咯吧一声轻响,但Chris已用双腿把对方的腿绞住,绞住后,在空中就是一旋,他清楚地听见那人腰椎在空中碎裂的声音。

牯子抱住敌人的腿后,也硬生生把他墩到了地面,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就断了气。

——这里是十九区,人命从来都是轻的。

但,街灯竿子上,还有第三个人,Chris身形飞起,在路灯昏暗的灯光下与他在空中对踹。两个人都很敏捷,可这时,Chris这边以二对一,占尽上风,只要把那个人踹得位置低了,就会跌入牯子那力大势猛的抱摔中。

果然,那人一觉出不对,拔腿就跑。

牯子刚要拦,Chris咬着嘴唇低叫了声:

“别!”

牯子一怔。

却见Chris冷狠已极地说:“叫他跑,把他背后的同伙叫来,到时好一个一个收拾痛快。”

他们两人都下意识地不去看街上那几个孩子的尸体。在十九区,人命从来都是轻的,何况是孩子。可他们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自己的童年——那样屡受污辱,好容易在打杀中拚出来的童年。

Chris上前去抱起一个孩子:那么柔软的,还没来得及僵硬的腰,就这么柔软地搭在自己的手里。Chris硬绷着自己的神经,跟五虎堂比拚时腿上受的伤却让他趔趄了下,几乎没有摔倒。

却见牯子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他把剩下的两个孩子的尸体已一左一右地搭在自己双肩上,这时抢过Chris手里的孩子,一个铁塔似的,抱着三个孩子,就往前面走了。

他们眼神交会的那一刹那,让Chris觉得,如果自己伤得倒地不起了,牯子也会这样不发一言地赶上前,二话不说,挟起自己就走,无论对方共有多少敌人。

他跟牯子都还不习惯这样的感受,所以一路上默默无语。快走回到堂口时,就看见老大还在地上躺着,身边围了几十个孩子。那些孩子像围着个神似的把老大围在中间,小的只有三四岁,大的将近十一二岁,却都噤着自己一声不出。

牯子与Chris看到后,不约而同地对看一眼,悄悄地趁那些孩子还没发觉,就带着那三个孩子的尸体走入阴影里。

然后,在那废弃的旧工厂里,Chris看着牯子打着旋,急乱地寻找东西。他找来了一口大箱子,那是个粗糙笨重的木头包装箱,可牯子尽了他所有的细心,在脏乱的厂里找到了尽可能干净的白纸条,几近温柔地将之垫衬在箱子底。然后,他把那三个孩子装了进去。

接下来,Chris空睁着眼,倚在一根柱子坐着,伸展开他那条受伤的腿,听牯子闷声的,一下一下钉着箱子盖。

Chris不敢发出一声响动,他知道,当牯子那莽牛样的身体里也裹挟起了柔情,任何一声轻微的响动,只怕都会激怒得他暴跳如雷的。

他在默默地想着此时正躺在外面街上受伤的老大。

原来,自己跟牯子最终选择跟上了他,可能不是因为他对自己两人的痛打,不是为了那个—— 一战即败后,不死不休的勇气他跟牯子两人从不缺乏。可在那人的眼神里,他们觉得,他有可能赋予他们的生命以意义。

没错……意义。

在十九区,人活着,最缺的就是意义。

3、阳光

阳光洒在五虎堂口,有一种让人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块地面,已被打扫得很干净……本来,只有老大一个人动手。

老大虽然是老大,但他从不轻易发布命令。他只是一早上起来,捂了会腰,打坐之后,就跳起身来打扫。

一开始,Chris与牯子还只是在旁边干坐着。Chris从不打扫房间,他只收拾自己的身体。他自己的人从来收拾得干干净净,他本能地让自己干净起来,用这种干净来反衬身外这个世界,他觉得那是他对这狰狞世界的狰狞嘲笑。

牯子从小在犄角街长大,几乎从来不知道打扫是什么含义。

可老大默不作声地忙了一会儿后,牯子就开始动手,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打扫。

五虎堂的堂口本是个废弃的剧场,只是里面已没有椅子,椅子早被不知哪一代的移民抢先搬回家里去了。

牯子虽不善打扫,却善于拆,他把一切狼亢的、多余的笨重家伙要么用拳头打断,要么用铁凿凿断,搬到后院里去。又过了一会儿,Chris坐不住了,也跳起身来。要说,三个人里,还数他最会打扫,只见他绑了一把扫帚,就开始扫天上地下的灰。他身形灵便,无论多高的地方,哪怕是天花板,只要有柱子,就难不倒他。

一开始,他还只是打扫。可满天的灰尘,积年累月的灰尘突然扬起时,竟渐渐让他有一种放烟花式的快感。外面的阳光渲泄进这五虎堂里来,那么多灰尘,被阳光照得透彻了,在阳光里面飞……等它们消停了,该会是个明净爽利的天。

快乐是可以感染的,虽然他们三个都不说话。可渐渐的,Chris感到有醒过来的孩子在看自己,他们分明在羡慕着自己灵便的身形。他本来不喜欢小孩子,觉得他们不过是做孽的人们在人世间多留的一份孽障。可今天,阳光如注,灰尘蓬飞,可灰尘也遮不住小孩儿们那么清亮的眼。不一会儿,Chris几乎有生以来头一次怀着一种表演的快感,只见他把身法全套的施展开来,飞腾,空翻,燕子小翻……这样一路跟头把式的翻翻滚滚的扫地,却也真让那些孩子们大开眼界。

其实不只那些孩子,连牯子,如果不是强绷着,只怕脸上都会带着善意的笑了。

接下来,那些孩子也开始动了起来。

地方虽大,有这么些人一起动手,居然弄干净得很快。

孩子们的快乐是在老大打开了外面尘封已久的消防水龙头,一天水珠在漫天阳光下飞溅时,暴发出来的。

老大要给他们洗澡。

清一色的男孩子,从三岁到十一、二岁,清一色地扒光了衣服,光着屁股,在一天阳光与水珠里打闹着。孩子的皮肤原来天生可以强调出阳光的质感。开始老大还认真地给他们擦肥皂,可泡沫涌起时,那些孩子的快乐就高高的暴涨了。老大强忍着给那些孩子擦完肥皂,为了躲避他们过于兴奋的快乐,只好跟牯子和Chris远远地避开。

他们坐在堂口一根雅典式废柱的阴影里,默默地远看着。

好久,Chris问:“他们都是什么人?”

老大半天不开口,最后才答道:“废品!”

——废品?

Chris脑中忍不住跳出个疑问,怎么能叫这些孩子废品?

老大似乎在想着要不要跟他说,说到什么程度:Chris是个聪明人,要做自己的事,瞒他,总是瞒不住的吧?

只听老大缓缓开口:“你觉得你们是什么人?”

Chris愣了愣。

“不要以为你们是平常人。你应该从来没有到十九区外面的世界看过。其实,在外面的世界里,怎么可能有你和牯子这样身手高超的好手?像你那样强烈的弹跳力,空中控制身形的能力,与飞劈的力量,还有像牯子这样可以手断钢条的力道,你以为在外部世界中也会存在吗?”

老大定定地望着Chris,似乎怕他控制不住,冷静地说:“其实,你们都不是常人,而是试验品。”

……我……试验品?

Chris几乎要忍不住大笑,那是什么样的失败的造物主才会有这样失败的试验品?

可老大冷静已极地说:“我不是从哲学或神学的角度来讲什么人就是试验品,我只是从现实的技术化、工厂化的角度来讲。”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十九区从明城隔绝出来吗?对外宣称是要隔绝移民,其实,正是这数也数不清的种族复杂的移民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试验条件。简单的讲,你跟牯子,跟所有能在十九区里称霸一方的霸主们一样,都做过了基因突变干预。只是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其实,你们早在娘胎里就已遭到了篡改。”

“比如说你的脸,多么精致?我几乎很少在这世上的人脸上看到你一样俊秀的脸。那可能是出于某一个女基因师的梦想。你弹跳起来能跳到多高?跟只跳蚤一样,早超过羚羊的弹跳力!不要以为人人天生就可如此,那是精密的基因干预计划的成果。”

说着,老大的脸阴沉了下来。

“这是一个无比严密的计划。隔离十九区,隔离出这么多种族的移民,同时也秘密隔离开了他们的‘天演’试验。他们的试验室就在十九区里,没有人敢深入这个地方。可惜,直到现在,我都无法找出它的位置。这已不是我第一次进入十九区了,知道为什么我跟你第一次会面会在那样的半夜里游**?我到处找,可惜还是找不到那个试验室的所在。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动用那么多金钱来养活这个十九区吗?——你有没有想过,在十九区里,除了零星的商业,几乎没有什么工业,更别说农业,除了制造冷兵器的手工业。这里的人们只有很少比例在从事生产。那是谁养活了这里?就是他们!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不是为了慈善。他们要养活这里,但从不肯让这里很好的活下去。这样,才能刺激出一茬一又茬街头霸主的出现。也只有在这样贫穷无望的环境里,一条街一条街的霸主们,才会像野兽一样的不断互相搏杀撕打。”

“而正是这种对搏,产生了对他们对试验结果的淘汰效力。”

“你们看似精彩、血腥的拚杀。在你们来讲,是为了生存。而在他们,只是游戏,是一场游戏规则内优胜劣汰的基因淘汰。”

一天的阳光似乎一刹那间哑了。

Chris愕然望着老大,难不成,他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已感觉到这一切都该是真的,要不,不会这么合理。可他还是忍不住忿然叫道:“我不是什么人的棋子!我的人生也不是他妈的什么其它人的游戏!”

老大只是宽容地看着他。知道一时半会儿Chris是消化不了这个严酷的现实的。这时牯子回过头来——听到Chris的怒喝他才回过头,原来刚才的话他都没听见。

“你们、在说什么?”

他的表情还没从远看那些孩子戏水的快乐中回过神来。

Chris脸上难看已极地笑了笑:“科学。”

牯子脸上一片茫然,马上不感兴趣了。

却见Chris恶毒地笑了笑,冲着那些孩子的方向。

“还有,他们要杀这些孩子。”

牯子一下就激动起来,只见肾上腺素似乎一下涌上了他的头,他虽然动也没动,可一个本来就粗壮的脖子,更加发红的粗壮了起来。

4、废品

……我是被篡改的……

Chris忿忿的踢了脚脚底下的铁皮罐……那他以为他是什么?救世主?我的人生他妈的还不需要别人来拯救。

他把自己的身体四仰八叉地躺在一个屋顶上,其实,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自从听到到老大的话后,他一天也没能消化过来,所以一到晚上,他就逃离出来。

其实,对于整个十九区,只怕很少有人会像他一样的熟悉。这是因为他的身体敏捷度。经常有那样的一些夜晚,青春在血管里一波一波地冲击着他的身体,那么多的渴望、压抑、梦想、与现实交混着、搏弈着,挤压着他,那时,他就会悄悄冲出飘街,一个人在十九区里游**。

他不怕别的地头的霸主们发现,因为他够快。奔跑,攀爬,飞跃,这样的速度与能力,在整个十九区,他只怕都少有人及。所以,他见识过的太多了,无论是暴力,服从,男人,血腥,女人,交易……夜色下发生的一切。他忍不住好奇地到处去看,可又忍不住克制住自己什么都不去看。

这时,他忽一个高高的翻滚跃入天空——老大说的没错,他可以瞬间由平躺的姿式爆发开来,突然的一个翻滚跃入天空——然后,由着自己的背砸在硬梆梆的屋顶上,背神经传来一阵硬生生的疼痛感,而这坠落也可以是悄无声息的。原来,无论怎么样的飞腾、恣肆、旋转,与地心引力作战,最终,你都逃不了命运的计算。

可屋底下居然有低微的话语声传来。

Chris躺在屋顶上,由着那声音钻进耳朵里来。

……基因干预计划……

他还是抵御不了那个老大说的强大的基因干预实验室的威力,它让他的感觉远异于常人。

“这么说,回收站的那批废品居然被人劫走了?”

要是在平时,Chris对“废品”两个字绝对没有这么敏感。

可今天不同,他的耳朵一时竖了起来。

只听一个阿谀的声音说:“您老别生气,我的人说好像是蒙毅干的。咱们的人跟天演实验室的人在交接上出了问题。也是,从来没出过事:他们偷偷把试验废品卖给咱们,咱们偷偷地把他们筛选好了,再卖出境,顺便帮他们控制十九区的消息渠道,从来就没出过事。可是,蒙毅不知道怎么知道了。可是他太笨——也许是怕晚一点出手,咱们会直接处理掉那些筛选下来的废品?所以直接当着天演实验室人的面就开始动手。也亏得这个,他跟天演的人动了手,要不光凭咱们那几个办事的怎么敌得住他?就这样,天演的人用上了他们的演生枪,他才受了伤。不过,那家伙的能力也确实超凡,居然这样还被他用一辆废矿车把几十个孩子硬生生抢走,不过,他那伤,只怕这两天也很难挨。”

“那还等什么?”

只听一个怒冲冲的声音问。

却听开始那个阿谀的声音连忙说:“没错。所以、今晚我派的人打听到他就栖身在五虎堂原来的地界,马上就派人去处理了。也不知怎么着,蒙毅一贯独来独往的,如今却像连上了飘街的Chris和犄角街那头蛮牛。所以,今晚的事,麻烦可能是麻烦了点儿,但我跟您保证,蒙毅重伤之下,已难逞匹夫之勇。我叫了落叶街的九煞过去,还是三街、七街、十一街的那帮小子。今晚,那批废品保证可以处理得一个不留,也不会有风声透露出去。”

Chris静静地望着天,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隐秘的交易。

——这么说,老大,牯子,还有那批孩子,今晚上会遇险?

落叶街的鬼头九煞,他是知道的。原来,他还一直好奇,那鬼头九煞的老八怎么会长出一张常人不可能有的靓蓝色的脸?自从听说了“天演计划”后,他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一切,不过都是实验结果。

十九区里一直流传着一张隐秘的榜单,号称“霸王榜”,在那张榜单上,Chris一度听闻自己排名第十七,牯子应该是二十九,可落叶街鬼头九煞的老幺九鬼头排名却是前五!

他盘算着这批夜袭的人的战斗力,盘算下来,就已知道,受伤的老大,加上牯子,再加上那几十个只能增加负担的孩子,这一战,他们已毫无胜算。

……回去,还是不回?

现在剩下的,只有这一个问题。

5、榜单

牯子用手刨出了一个大树根。他把树根洗净了,将面部斩平,还用沙纸打磨好了,用嘴细心地把木屑吹光,做了一张桌子。

牯子自幼是个孤儿,甚至都想不起自己八岁以前是怎么长大的。他学说话也晚,至今都很少能讲出长句子。

好在在十九区,人们几乎不太需要语言,他们只用拳头说话。

他很少与人交流,所以,对与老大、Chris的相识也就得格外的看重。

因为他不擅表达,所以就做了这张桌子。从牯子懂事以来,在他无数次对幸福的展望中,最首要的场景就是一张桌子,人们可以围着它随兴而谈,像画片上的家庭餐桌一样。

他对生活的要求从来不高,这时,看着收拾干净的五虎堂口,看着自己做的、配了三根小树桩作为凳子的桌子,他嘴角一咧,忍不住开心起来。

老大似乎很能体会牯子的这种情绪。

夜已深,他跟牯子两人坐在桌子边上。

相对于明城,十九区的夜晚并不明亮。夜空中,偶尔还有强力的星星能劈开街区的灯光,向你眨眼。

十九区的夜是黑的,但它不是乡下那种黑,而是被灯光涂成污浊的黑。

被那黑衬着,天上的星显得越发的寒凉冷洌。

犄子终于忍不住,问:“Chris去哪儿了?”

老大想了想:“他可能需要消化一些事情。”

牯子没有听懂,却也不再去问。

桌上摆了三个杯子,还有一瓶酒。这些都是牯子找来的。那酒瓶上还印着“1977”的字样,是百数十年以上的老酒了。杯子都是骨制的,摩挲得相当光滑。这三个杯子就是牯子童年拥有的所有玩具,他是在打了十几架,从一堆孩子的宝贝仓库:一个拉圾堆里抢回来的,一直奉为瑰宝。

那杯子实在是小,一看即知,不知是哪家贵族小孩儿办家家酒时用的成套精致玩具中偶然散落的三个小道具。

这时牯子玩着杯子,似乎把它看得很重。他们没有喝酒,他们在等一个人。那么小小的杯子,握在牯子厚实的掌心里,有一种很滑稽的感觉。他玩了很久,让盯他过久的人,都会为那滑稽,心里升起股莫明的苍凉来。

老大似乎在想着怎么开口。

好半晌,才听他说:“今晚,可能是你我最后的夜晚了。”

牯子一愣,他跟随这个老大,已足足有三个多月。别看他体壮如牛,其实,论起心思,他基本还是个孩子,有着跟强壮外表相去甚远的稚弱。不是为了这个,他也不会在一场架打输后就服了老大。因为在他的心里,总是渴望着有什么人可以让自己跟随吧。

但三个月中,为老大做了那么多事,也眼看老大做成了很多让人难以置信的事,却从没在老大口中听到过这样悲观的口气。

他愣住了,一时答不出话来。

却听老大说:“也许我该说得更明白些:今晚,你和我,都有可能会死。”

他直视着牯子,“你们不该让跟踪的人活下来。我知道Chris心高气傲。这不怪他,因为,那时你们还不知道我们敌对的势力有多强大。”

“我刚去了犄角街,知道昨晚有人逃走了。”

“那么今晚,铁定的,你和我,注定要死。”

“现在你可以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他说完,就似尽到了自己的义务。

这个老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肃已极的军人气息。

牯子怔怔地听他说着,也不知是不是全然明白了。只见他的厚嘴唇挣扎了好久,最后才挣出一句:“不用,我已经选了。”

——不错,他是已经选择了,从那一场架打败开始。

这世上据说有一种猛犬,一生只认定一个主人。牯子就像那种叫藏獒的猛犬,他是个简单已极的人,他不会把自己的人生搞得那么复杂,选择就是选择,选完了,硬挺到底。因为,他不会中途再去衡量利益。老大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在他身上可以汲取到某种力量。

却见牯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笨拙地问:“我只想知道……”

他指了指身后的堂口。那里面,此时正安睡着一群孩子。牯子刚才还进去过,给年少体弱的孩子盖被子。今晚,他已进去了不只一次,而每次,其实都呆了很久。在里面,他其实什么也没干,只是看着门口泄进的街光下那些孩子稚嫩的皮肤,就让他觉得……觉得说不出的,人生的一种饱满感,而且那充实感又是如此安宁。

只听他讷讷地问:“……是不是为了他们?”

老大想了想,点了点头。

牯子就咧嘴一笑。

看他的笑,让你觉得,他简直在感觉到幸福起来。他是这世上残存不多的浑金璞玉式的人,他爱生命,但他要这生命有意义。

本来,他跟上这个老大,也不是为了什么。图的,也只是一个意义罢了。

却见老大搓搓手,看了看天色,喃喃道:“是时候了。”

然后他扭头道:

“该出场的,都出来吧。”

最先出现在街灯下面的,是一个佝偻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扛着个长竿。

牯子在十九区从来没有见过他。只见他走到这堂口对面的那面长满绿苔的斑驳石墙旁,从肩上取下长竿,把它挂在了那副石墙上。

牯子怔怔地望着那人的动作。只见那佝偻的年轻人喘着气,身体似乎相当不好,用一把梯子靠着墙,把一根长达丈二的长竿横挂在墙上,一松手,就见那竿子原来是副卷轴,啪地垂了下来,一幅阔大的布上,满满的字迹。牯子认不得那么多的字,只觉得那上面写的似是一个个名字,自己的名字似乎也在上面,那两个字写得跟牛头似的。

他诧异地望向老大——是放电影吗,他最喜欢的就是看电影,虽说十九区的片子很少,且大多时,他看不懂。

只听老大喃喃着:“原来,这就是名驰十九区的霸王榜。”

他眯着眼细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你的消息倒很灵。传说果然没错,十九区里,无论在哪儿,只要发生重大的殴斗,十有八九,你会在场。”

“文昌阁,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你就是十九区霸王榜的排定者?”

却见对面那年轻人做完了他的活,取出好大一支朱笔与一支墨笔,排布好,佝偻着身子在那榜单下立定,咳嗽着:“没错,我就是文昌阁。你是蒙毅,对吧?”

老大一点头。

却见文昌阁连咳带喘地忍不住兴奋起来:“传说中明城里的第一高手!我后悔的是,一直没见过你的决斗!咳咳,可惜,我也没见到你收服牯子和Chris的那两场大战,枉负了我文昌阁十九区第一定榜者的名头。但今晚,我不会再错过了。”

老大的眼角略现皱纹,那是他在笑。

——活在这世上,不只你要在肉体上被人欺凌耍弄,在精神上、也是的。

——满世界满是秃鹰,等着在视觉中或灵魂上享受着一场餐尸之宴。

却听老大淡淡说:“现在你可以看到了。”

“顺便提一句,在十九区外面,管你们这一行,叫观察员或记者。”

文昌阁不再说话,只嘿嘿一笑。

6、格杀

“不用等了。”

老大抓起那瓶酒。

在他拿起瓶子时,一片密集的脚步声已涌入了飘街与犄角街。一听,就可知道人多势众。

好在今晚,老大已发过话,叫牯子和Chris传话下去,无论发生什么动静,他们在两条街上的属下都不许动。

然后,只见飘街与犄角街尽头处的这块堂口,瞬间就被暴戾的青春给塞满了。来的好有百数十人,当先的,却是三街、七街、十一街的混混。如果不是老大在旁边压着,牯子早一跳就跳起来。

可这时,老大不言不动,那冷静的神色让牯子也冷静下来。

他静静地看着老大开酒。

老大用两根指头夹住那瓶产于“1977”年的葡萄酒木塞,轻轻一拔,就已拔出,含笑问:“记不记得那晚,咱们头一次见面,接着就打架,就是为了这瓶酒?”

牯子的脸不由红了起来,又是惭愧又是兴奋。

却见老大若有深意地看着牯子放在桌子上的杯子。

“那时,我不知道你有这几个杯子。”

“如果知道,一定会让你抢去这瓶酒,斟满这三个杯子,再不会跟你为这个打起来的。”

说着,他把那三个指头尖大小的杯子给斟满了。

——潋滟着的葡萄酒,在杯中潋滟的红。

“装什么臭斯文?”

对面,三街、七街、十一街的一群混混们已把这个堂口的出路给死死封住,一个长了双死鱼眼睛的人怒声骂着。

然后只听得,口哨声,骂娘声,诅咒声一迭声地响起。七街的霸主还冲这边做了个很酷的竖中指的手势,他的二十余个手下,也跟着一齐竖起中指来。

那个长了双死鱼眼睛的是十一街的霸主路丹。他斜睨着牯子,冷笑道:“喂,我说大头牛,我一直以为你这头牛挺傲的,再不肯给穿上鼻环子,哪想,有一天,你居然当牛当够了,却去给别人做狗!”

其余人等一时哈哈大笑。

牯子早被气紫了脸。

老大一摆手,不让他回骂。真对骂来,牯子这样实心眼的家伙,保证吃亏的。

可老大的眉毛却也一跳。

只见他然冲远避一边的文昌阁问道:“刚才说话的,一个是三街的吊狼,一个是十一街的路丹,请问他们在榜单上排名第几?”

只听文昌阁的声音病弱,却冷静而兴奋:

“一个六十三,一个六十七。”

他不肯说出谁是六十三,谁是六十七,免得在现场惹翻这干鸟人。

就在这时,只听一人尖刻地叫:“我早看Chris不顺眼了,娘希皮,仗着一张小白脸,到处瞧不起人,弄得很干净很清高似的。我早说过,他迟早是个二尾子。怎么,没错吧。对面那个Chris新结交的男朋友,我想问问你,他的屁股是不是洗得跟他的脸一样干净啊?”

他的语气里满是污浊与暖昧,牯子一跳就要跳起。哪怕对方人多势众,但有人如此污辱他的朋友,他也要拚了。

老大的手却按在了他的肩上,语气压抑着,却已动了真火:“这是谁?排名第几?”

文昌阁兴奋得声音都开始打颤了:“是五街的朴志蒿,排名三十八!”

却见老大身形都没变,还是倒坐着背对诸人的架式,整个人却这么倒坐着飞了出去。他的速度极快,一转身,就已扑到了朴志蒿面前,只见朴志蒿面露讶色,却只来得及见到一只硕大的拳头冲着自己的面门而来。

那拳真是霸道,也当真是快!他反应都不及反应一下,人已应拳而倒。直到他倒地后,众人才听到他面骨碎裂的声音——五街的一条龙,朴志蒿,居然一个照面都不到,就给人杀了!

那个杀了他的老大,一拳即出,还能力蓄片刻,然后才在对方肢体上暴炸开来。

只见他杀了朴志蒿后,一个倒纵,已退回到桌前,端起了面前的那杯酒,一口仰尽,剩下一滴,倒在拳头上,用另一只手揉着拳头,面色宁定定的,似是在说:“骂我可以,不可牵扯到我的朋友!”

满场一寂。

一寂后,才听三街的吊狼石破惊天地骂了一句:“妈的,上当了。谁知道这活儿这么难,回去要跟麻油公说,加钱!”

然后只听他身后小混混们一阵欢呼。

——老大虽说杀了他们的人,但他们不怕。要知,三街、七街、十一街的霸主虽在霸王榜上排名一向不高。但他们从不惧人,因为,他们的群体厮杀能力最强。吊狼、朴志蒿、路丹虽说代表这三条街上了榜单,但他们这一群土狼,身边的同伴人人较他们三个相去不远,也就是说,他们三条街几乎有近百个上得了霸王榜的人。虽排名不高,但人多势众。

那人的声音阴恻恻的,叫人一听就浑身不对劲,直起鸡皮疙瘩。

牯子望向那人,却见那人长了一张惨绿色的脸,看着像月亮发了霉,那霉还长了毛,他脸上毛茸茸的,正站在一个屋脊上,由上望下说话。三街、七街、十一街那帮霸王们那么桀骜不驯,一听他说话,也忍不住齐齐噤声。

牯子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居然是落叶街的六鬼头!

7、鬼头

——落叶街的九鬼头就是在十九区这人人争霸的铁血拼杀之地,也是让每个人一想起来就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的主儿。

九大鬼头个个神秘,他们只第九鬼头上了十九区的霸王榜,原因是,他们处理街头事物,只要有九鬼头,就已足够。排定霸王榜的人,根本就没见过另外八大鬼头出手。

而最小的九鬼头,在霸王榜上,名列第五!

谁会想到今晚,面呈惨绿的六鬼头居然会亲自出马?

他一出场,只觉四周的气场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牯子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人,他这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怎么才能缠住这人,叫老大快走!

如果老大仅只是一个人,他不会去想让他快走。因为光那么想,就是对老大的一种污辱。

可还有那几十个孩子。

牯子一想起堂口里睡着的那几十个孩子,猛地就觉得嘴巴里发干,喉咙里升起一股铁腥味。从小到大,面临战阵,他从没怕过。但今天,他头一次感到害怕,却马上用怒火压住了恐惧。他什么也不敢想,只想怎么才可以缠住那厮,让老大带了孩子们,远远地走!

可老大的目光安抚了他。只见老大浓重的眉毛一跳,冲那边兴奋得瑟瑟发抖的文昌阁说:“这人没有排名,跟我一样,在你的榜单上,没有名字。”

然后,他用一双眼静静地望着屋脊上的那个六鬼头,饶有兴致地问:“如果我杀了他,不知在这榜上,能排名第几?”

文昌阁一时答不出话来。

却见六鬼头哈哈一笑:“你杀了我,还要杀五鬼、四鬼、八鬼与幺鬼,今晚我们来了五个。全杀完后,你可以去榜上当你的终极英雄。”

五个?

——老大看着自己的拳头,微微而笑。

可那笑容颇苦。

昨日,他已受重伤,今天,他可没信心说可以杀掉对方五个了。这拳头,这拳头……

他忽然一跃跳起,冲着屋顶上的六鬼头就发了一拳。

六鬼头一声怪叫,抚胸疾退。

却听一个尖利的声音叫道:“气波拳!这世上果然还有气波拳!难不成传说中那些老和尚的功夫居然是真的?唉哟!”

原来,后说话的是七鬼头。他一出声,老大就冲他发了一拳,而对方的惨碧手也险险在他颈上掠过。

然后只听得一声大笑,那笑声破空而来,震得牯子刚做好的桌子上的酒都晃了一晃。老大冲着那笑声来处也是一声大叫。声音遇声音,那声音都好像有形的,三街、七街、十一街的小混混们几乎个个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因为觉得满天里都是声音碰声音,撞碎了,溅出有形的玻璃渣子漫天飞。

老大左手疾闪,在空中一抓,他的手里就多出了一把镖来。

那镖方才接住,就见一个人疾快地冲近,竟在他身边掠过,要在桌上把那瓶酒偷走。

老大冲那人就是一拳。

只听那人尖笑一声,避过就走,边走边怪笑道:“好凶好凶,我幺鬼差点栽了,居然抢不到手!”

然后,只听得鬼头们一阵大笑。

老大凝目收拳,稳当当地站在场中,冷笑着:“看来你没说慌,果然来了五只鬼头,一个不多,一个不少,也真算看得起我。好!你们说,怎么打吧?”

却听那才逃开的幺鬼尖声道:“怎么打?当然是往死里打!怎么好玩,怎么能整死你,就怎么打!”

老大忽然回身,冲牯子一笑:“看来等不及了,Chris不知赶不赶得回来参加这场死亡约会。不过,有你相陪,也不孤单。但……牯子,今生与你相识,岂可无暇樽酒?”

说着,他自己斟了一杯,把另一只杯子塞到牯子手里,与牯子很认真很凝重的一碰。

牯子本正满心焦灼,心想:Chris在哪里?否则,以他那么敏捷的身手,这帮孩子,只怕还能救出去几个!

却见到老大冲自己一碰杯。

他愣了愣,认识老大三个多月,还没见他冲自己笑过。可这时,命在倾刻,他也笑了。

杯子一碰,他下意识举起那杯酒,往喉咙里一倒。

酸辣味一冲,也没觉出这1997年的酒有什么好,只感觉到:“死”,那自己逃过了很多次的“死”,可能是真的来了!

8、麻油

这时,Chris正在深深地吸气。

他在心中嘲笑着自己:从老大嘴里听到那些话起,他就不想再见到他。因为,不见到,就可以装做没听到过,可以试着忘记,不再想起。

可他来的是什么地方?

——潜意识里,他还是被自己的脚不由自主地带到了油麻公的回收营。

油麻公是十九区里难得的混得相当滋润的老人。他贪财,好色,弄权,但那是因为他贪得,色得,威风得。没有人知道他倒底是干什么的。他经营着一家回收营,但Chris此前一直不知道他回收的是什么,只隐隐听说,他是贩卖人口的。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这些孩子,以后将会是什么命运?

他们虽被称之为“废品”,但那是相对于天演试验室的成品来说的。较诸十九区外明城那个普通人类的社会,他们多少会有一两项异能吧?

而这样的孩子,做为僮仆,做为宠物,做为娈童,做为表演者,想来能给那个远比十九区更加疯狂的社会以更大的刺激。他们将会怎么满足明城里那些富商官吏的虚荣感,令他们欣喜若狂!

以生意论生意,这当然该是极好的生意。

——Chris长吸了一口气,他不能乱。

他知道油麻公的势力有多强大。在他刚拿下飘街时,也有油麻公的手下向他暗示过,叫他跟上油麻公。

他想起油麻公那一脸油腻腻的笑,就忍不住恶心得要吐。

当然,他拒绝了,好在没拒绝得让油麻公多么难堪。在十九区里,有无数街头霸主是为油麻公干活的。为他干活,可以换来好多东西:武器,手下,消息,女人……但Chris不想。

也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落叶街的鬼头九煞居然也可以为油麻公买动。

想到这儿,他就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气,这九鬼头,他惹不动!

惹不动,就该……

他忽然一个高高的跃起,几乎尽了自己的全力,一直飞腾向天空。

然后,他的身子重重地落下,居然砸碎了那钢化玻璃做的,强度极高的,蒙满了灰尘的天窗,直向那废品回收站里落了下去。

漫天的碎玻璃与灰尘一时爆裂开来,可Chris已预选按声音判断好了方位。五虎堂现在还回不得!他知道,就算多上自己一人,有三街、七街、十一街那帮混混们出手,何况还加上了九鬼头,自己的作用也不大。

可他可以在这里,抢先,制住油麻公!

——他才是幕后指使!

在跃起前的一刻,Chris还在心里祈祷:这一下,一定要一击得手!

他从来是一个无可无不可的人,一向漫不经心,包括对自己的性命。可今日,他被刺痛了,刺痛他的,居然是想起那两个人时的温暖感。原来,人真的是不能对什么太在意的。知道了这一切,自己本该远远避走——他跳起时,还在这么想着——可居然,会傻到用背撞那天窗……

他一边哂笑着自己的傻,一边落了下去。

可背撞天窗的一刹那,他就心静了。

——什么都不想,只在算计自己该做的动作。他在脑子里还在过着自己苦思了半晌的战术。油麻公能在十九区活到这么老,那他的自我保护一定不是靠运气。Chris知道自己的能力,他在霸王榜上排名不低,可也不算多高。论起格斗,很多人只怕都可赢他。

——别让他出其不意!

如果对方没有防备,只要他出其不意,只要让他施展出他的速度,那千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他也是不必自谦的第一号好手!

玻璃一破,只听一阵“嗡嗡”的报警声就响了起来。

可这些Chris已全不在意。他要快,他一定会更快!起码比那些麻油公的保镖护卫们快,哪怕快上那么一秒。

满屋都是他撞碎的玻璃、木屑与灰尘在飞。

这蒙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可Chris不在意。他预先听声辨位,一切已筹算得极为明白。

他身子落下,麻油公身边最近的两个保镖果然够快,他们已掣出了他们的枪。

可这也在Chris的算计中,他的双手后伸,已握住了那两柄枪,用力一翻,已翻了过去,将它们指向那两个保镖的胸口。

麻油公的警卫反应够快,转眼间,天花上的消防水龙头已经在喷水灭尘,而这间有好几道门的密室,每扇门口,都同时涌入了两名保镖,个个双手执枪,瞄准了Chris的胸、腰、与头。

可Chris的双腿已绞在了麻油公的颈子上。

他就这么横躺在空中。眼看着那么多枪指着自己。他不由惊异,十九区里居然会有这么多枪火在保卫麻油公。十九区里,管理者是明令禁枪的,可麻油公这里居然有!可他心中忍不住得意一笑,不为别的,只为他的两条腿已夹住了麻油公的颈。

——谁敢跟他比快!

哪怕是对方手里会射出子弹!

麻油公果然不敢,他挺着肩扛着Chris的腿,一挥手,那些保镖不得不放下枪来。

麻油公的手里也捏着一把短匕首。

可这时,他怔怔地望着Chris的脸,嘴角迷迷朦朦地笑。

他老了,可他喜欢这些年轻的躯体。他久已闻名飘街Chris的长相风度,可他一直没有去看。今日见到了,谁想会是这等场面。

Chris双手还握着那两个麻油公贴身保镖持枪的手腕,依着腰力任由自己横挂在空中,冲着麻油公一字一顿地道:“下、令,让你的人撤回!”

可麻油公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好半天没说话。

Chris腿上一加劲。

麻油公痛得嘴都歪了,涎水都流了出来。可他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地说:“小朋友,你实在年轻。你以为在十九区,无论什么事,我的命令都做得了主?”

说着,他啪地按下了遥控器。

好几面显示器一齐亮了起来,Chris不想去中什么圈套,克制着自己不去看。

可他心里格登了一下,因为麻油公说:“我,也还在等着他们倒底动不动手的命令呢!”

9、高层

麻油公没有骗他。

几个监视器里,有几个人正在开会。他们的语气,让人一听就知道,那才是十九区真正的高层。

“蒙毅怎么会进入十九区?”

另一个显示器上,却见一个文质彬彬,看起来像一个协调角色的政府官员和声悦色地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侯……”

但他的话被打断了,只听那上将怒喝道:“情报部门都是干什么吃的?还有你们,十九区里的地下统治者,我们当时任由你们管领十九区,是有交换条件的!还有天演试验室,你们的保密工作怎么做的?居然会跟这些猪做生意!还有……”

那个政府官员明显挡不住军方的怒气。情报部门的人连连搓手。天演试验室方面,因为这次错在自己,起因就是自己与麻油公做了这笔赚外快的买卖,所以也不好答话。十九区的大档头们更不好说话。却听一个冷恻恻的声音说:“我来这里,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

“要么干,要么不干,我只是来听这一句。”

说这话的人头上戴着斗蓬帽,整张脸,整个人都遮在斗蓬里。

Chris只觉心中一跳,直觉地认定,这个人,就是落叶街鬼头九煞里的大鬼头!

那位将军勉强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平静了下,才怒问道:“还开什么会?这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何况是让像蒙毅这样的人泄露出去。别开什么会了,还不赶快去杀了他!”

只听那个政治官员叹了口气:“如果是那么简单,我早下命令了。”

“今天开这个会,是为了请大家猜一猜,蒙毅手中倒底握了一张什么牌?”

“他应该知道,他这一次劫废品,是绝对不可能逃出十九区,不可能活着出去的,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何况,据情报部门的分析……”

他责备地望了情报部门一眼:“……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进入十九区。而这一次进来,也足有两个多月了,要出手,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出手?蒙毅不同常人,虽说现在已离职在野,可当年,他在军中,在明城与暗域的大决战中,起了常人所起不了的作用。他那时对手下军队的指挥,对整个战役的扭转,起到了关键作用。所以,他不可能头脑不清醒。”

“我们现在要搞明白的就是,他手里握着什么牌,为什么敢这么做。即然明知救了那些废品,不只那些废品活不成,连他自己,连他新结交的什么牯子,Chris都不可能活得成。他为什么还会这么做?”

“这才是最重要的。想通了这个后,再讨论什么泄密,追究什么责任才有意义。”

会开到这儿,才开始显得正常些了。

Chris怔怔地听着,看着显示屏。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无论是自己,还是麻油公,都只不过是一场大棋局里最小最小的棋子。那操局布控的人,他从来没想到会存在的人,居然都在这里。

他也不由在想:老大原来指挥过军队!照他们的口气,还赞誉有加,那他还是个一代名将了?

却听情报部门的人这时开了口:“蒙毅,三十七岁。曾在明城军队中供职,军衔,少将。毕业于西山军校。曾指挥帜字旅,于明历二百七十一年,对暗域一战中,全歼对方一个军的兵力。后于战争结束后离职。离职原因不详……”

只听那军方的将军急躁道:“这时,再说这些有什么用?”

却听天演试验室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终于开口:“关于消息的泄露,我可能知道一点由头。这个不怪我们的保密工作,也不怪情报部门的疏忽,实在是为了,这个‘天演’计划,最初的设想源头,就来自于蒙毅的弟弟。”

他这句话一出,确实让人大吃一惊。

只听那将军诧异道:“什么,这计划的设想出自蒙毅的弟弟?他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天才少年,据说明城有史以来最聪明的人,他叫什么来着……”

天演试验室的人回答:“蒙恬。”

将军接道:“对,就是蒙恬。可是,你们葛博士不是一直在说,这个天演计划,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设计出来的?”

只听天演试验室的人尴尬地说:“……事情是这样,那个,蒙恬当年设想出了天演计划,并创立了整套理论与试验机制。不过,那时他还是少年,他把这套想法只跟他的导师葛博士提过。而依据他的设想,不过是出于一个少年人的好玩,是为了培养出几只他一手创造的宠物。我们葛博士觉得太可惜了,所以耗费了这么多精力,历经多年,联系相关人士,申请经费,才跟军方中某些鹰派人士取得私下共识,建立起了这个地下试验室。”

那面,将军脸上不由浮起一个揶揄的笑:“这个试验,梵帅派我来保障安全。可葛博士老因为我不懂,什么都不肯跟我说。可惜呀可惜,我如果不是文盲,也不会不知道这理论居然是别人创建的。那,‘天演’这个名字,是不是也是那蒙恬起的?”

却见天演试验室的人一脸尴尬的笑,点头道:“米将军猜得不错。”

那米将军只是随口讥讽一下,没想居然是真的,面对这份无耻,他一时不由也瞠目结舌。愣了一下后,才听他问:“那蒙恬现在哪里去了?”

这时又轮到情报部门发言:“蒙恬,是蒙毅将军弱弟。当年,与暗域的战争后,他即消失不见。他是一个天才,幼年即有许多发明创造,现在,明城的动力供应系统还是根据他十六岁时画的草图为蓝本设计的。据说,当年与暗域的一场大战中,如不是他潜入暗域核心地带,深入穴底,最后的一战,我方极有可能失败——当然这只是军中传言。”

“而自从那一战后,他即已失踪。当时,他十七岁。”

米将军不由愣了愣:“或许,蒙毅此后退役,也与他的失踪有关?”

这时,只听大鬼头不耐烦道:“你们别这么婆妈,绕来绕去,最终得不出什么结果的。要想知道蒙毅手中倒底拿着什么牌,先问问你们自己,你们最怕的是什么?你们最怕的,可能就是他手中掌握的。”

这一句,真正说到了点子上。

只见众人一时鸦雀无声。

好半晌,才听情报部门的人说:“我们最怕的,当然是这项计划会在公众中公开。根据无数次模拟预测,都说明那会引发相当负面的后果。”

只听大鬼头哈哈一笑,挖苦道:“没错,你们这鸟计划,议会不知道,法院不知道,公众不知道,只是你们私下干的。那么,蒙毅现在要的,就是要让公众知道。”

只见米将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这么想又怎么样?没人会相信他的。他也没有证据!现在,就算有了证据,他也运不出去,连他自己也运不出去了。”

却见情报部门的人目中忽然精光一闪,只听他接道:“根据我们的心理测试,蒙毅与蒙恬两兄弟,在明城七千九百万公民心目中,影响极大。大家已把他们兄弟视为两个不朽的传说。一个代表勇敢,一个代表智慧。虽然蒙毅一向不与媒体接触,可他的潜在影响力仍不可忽视。”

只听他继续冷静地分析道:“他如果直接跟媒体爆料,在没有足够证据的基础上,估计没有人敢相信他,并将之发表。”

“但如果他死了,且是为这件事死了,那就将是一个重磅炸弹。”

“公众,媒体,甚至议会,都会追究他的死因。明城中,起码有一半的人对他感兴趣,这些人多半是男人。另一半的人,就是对他不感兴趣,也会对他那个失踪的天才弟弟感兴趣。调查显示,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对蒙恬拥有好感。所以蒙毅如死,他的爆料结果就成呈数倍级的增长效力!”

米将军愣了愣。

“这可能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不怕死。”

“但,他就算死,又怎么才能把这个死讯传达出去?”

米将军冷笑着。

“天眼!”

只听天演试验试的人发出一声惊叫。

所有的人一起望向有他画面的监视器。

只听那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喃喃道:“也许,我可以解释……难道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据导师讲,蒙恬这个天才少年,当时提出天演理论时,还同时随口说出他想设计一个小玩艺儿,叫做天眼。”

“他说,那东西不大,可很有趣。如果成功,他把它挂在天上,那时地上,无论什么天气,他想看到的事都会看得到。”

“据说他们兄弟感情极好。但因为蒙毅很忙,两人很少有时间相聚。蒙毅为此对这个弟弟还感到愧疚。而蒙恬这计划的初衷,就是让他们兄弟可以随时看到对方。据他说,这个机器一但成功,可比所有现存的军事技术侦察手段,包括最先进的军用卫星都来得先进,可以全天侯无障碍观察。”

所有的人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都觉得那像是一个天方夜潭式的神话。

可是,蒙恬,那天才少年,他的早年导师盗用他的理论,都已研究成功了当年无人敢信的“天演计划”,那么,那个这少年口中的“小玩艺儿”恐怕只是对于他是个小玩艺儿吧。

一想起五虎堂口可能正要发生的厮杀,会被这么个小东西直接转播入所有的有线电视网,人人后背只觉冷汗直冒!

——“天眼”!

这名字哪是蒙毅的小弟,那个少年口中那么轻松的字眼?

所有人想到的不是他那单纯的动机,而是那六个恐怖的字——流传已久的俗语:“人在做,天在看!”

米将军已忍不住一撑桌子,站了起来。

“那还等什么?传令下去,蒙毅不能杀!”

可这时,大鬼头突然身体语言怪异,他与其余几个鬼头似有心灵感应,也许,那是他们基因突变后的结果。

他们本属于天演试验室最早的试验者。他们不是在胎儿时接受的改变,而是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参加的试验。

只听他声音一变,低吼道:“来不及了,他们已经动手!”

米将军突然一脚踹向他的副官,这一踹,简直就是“迟即斩”的军令——叫他火速赶去阻止。

那个政治官员已对着显示器向麻油公吼了起来,叫麻油公住手。而大鬼头的人影,早已经不见。

但最快的,还是Chris,只见他早已第一个冲了出去。

可也只有他,还在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不够快!

10、堂口

——战斗是由牯子触发的!

在没有人预料到的情况下,在一片安静中,堂口里,忽传来一个孩子在睡梦中的哭声。

这哭声一起,就见牯子的身子一颤,像一桶满装的火药瞬间被引爆了。

然后,只见他旋转开来,满场里跑,抱起身边的家伙就向屋顶,街面上摔去。

到处都是他今日白天清理出来的狼亢家伙,到处都是铁制的东西,大的重达数百斤,轻的也有几十斤。一时间,只听到满空场的破空“呼呼”声,屋顶,街面,一一被砸破,砸出的坑发出巨大的声响,间或还有人中招的痛呼声。

只听牯子叫道:“大哥,你走!”

“哪怕只带得了一个孩子,你也先走!”

“我身子太重,跑不快。这里,我顶得住!”

他这一下,是全豁出去了。他在霸王榜上排名不过二十八,鬼头诸人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但没想到,为了那一声哭声,这蛮牛终于暴发出了他以前对战中从没激发出来的潜力。那些原来不知做什么用的铁缸铁瓮,这时被他一抡之下,呼啸而出,挟带的力道,让九鬼头的人一时也应接不暇,更别提三街、七街、十一街那些混混。

只见到幺鬼满场乱窜,怪声叫道:“下雨了,下雹子了,收衣服啊!哎哟,他妈的真沉。这蛮小子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文昌阁,他妈的我要受了伤,就找你算帐!你他妈的怎么排的名,居然给这小子排到第二十八!可真冤枉了他。小子,今天,我杀了你后,一定帮你去找排在你前面,从十名往后数的所有人的麻烦。他们凭什么可以压住你?就凭你这下子,管进前十!”

那面文昌阁面色激动,已抓起一竿笔,忙着记录他的。

老大蒙毅却仰脸看了一下天:“来了!”

他的脸上,升起一种渴死的豪情。今日,他本是求死,只可惜,带累了牯子这个兄弟。

还有那些孩子,那些“废品”,如果不是他,他们中,那些被麻油公挑中的,还可以卖的,应该还不会死。

可当初,他就是在一个这样该死的夜,在一家夜总会中,无意惊见到一个这样孩子的被欺凌,才发现了这该死的“天演”计划!

在他调查之下,才紧跟着惊觉:原来,这计划还是小恬当年无心中跟自己谈过的理论。而他当时那个导师,正是葛博士!

——小恬为了救自己,为了救这个明城,已失踪了好久了。

他眼中一热:也许,他已经死了好久了。他带着自己那支小小的宠物部队,在明城与暗域最恐怖的末日绝战中,预知明城会失败,居然独自挺入了“黝黑穴”。也许,他虽当时扭转了那一战,这时,却已在黝黑的地穴里,骨寒已久。自己怎么能容他的创建,他的理论平白受辱?

所以他才会执意调查此事!

可,敌对的力量太强大了。这是一个秘密的计划,得到了军方,政府,情报部门,及至金融界,企业界……各种各样什么鹰派鸽派的参予。虽说它违反明城的法律,同样也违反明城所有有良知的人的道德底线,但它,还是强大的发展着。而自己在规则内,已注定毫无机会扳倒他们!

所以,他才会有了这个玉碎的计划。

唯一可惜的,就是牯子……

眼看着六鬼头缓过神来,已从屋顶上跃下,一拳就向牯子击去。

而牯子此时,正被那身手极为灵便的九鬼头缠住,眼见避不开了。蒙毅喝了一声,一拳就向六鬼头的拳头击去。

两个男人的拳头,硬碰硬地砸到了一起。

六鬼头一声怪叫,反跃着,中了气波拳的力弹开。可老大蒙毅,只觉昨日中了天演试验室演生枪的腰一阵钻心的疼。

他看了眼受了他拳伤的六鬼,心头一阵可惜:可惜我昨日受了伤啊!

六鬼头的拳头力量极大,简直为蒙毅平生仅见。照说,他也该倒退着卸力,可他、没有机会。

他必需帮他!

牯子已杀红了眼,逮什么,就抱什么,无论是东西,人,还是兵器。一转眼间,他的整个身子都红了。可他也伤了七鬼头。

他们兄弟两人,一齐愤怒出手,与五大鬼头斗了起来!

硬碰硬,这些他们不怕,可怕的是,十一街的吊狼忽叫了声:“妈的,哭声。为了这破小孩一哭,老子们险些被砸着。兄弟们,跟我冲进去,杀了那些小兔羔子。”

牯子已红了眼,他怒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看着就要拚命,抢先去杀那头吊狼。

老大却把后背跟他后背一靠,两个人旋风似的后退,堵住了堂口!

可五鬼头联手,攻击力真不是一般的强悍,老大与牯子都受了伤,老大还带着旧伤,应付五个鬼头已不容易,何况还有那百来个混混。

那些混混也知机,知道在五鬼头与蒙毅、牯子的硬拼下,硬往里面冲危险,所以专抓空子,抽空往里面试探。

本来老大和牯子一时还守得住五大鬼头的联手而击,但在那些混混的溜空中,不得不抽手对付那些想钻空子的混混们,就为这个,不停地中五大鬼头的招。

可这么挺也挺不了多久,眼见着,一个混混溜进去了,接着又是一个。堂口里面,已传来一个孩子的惨叫。看来那些混混不只要杀孩子们,还是、虐杀!

牯子已急得就快疯了!

老大忽朝天吸了一口气,猛喝道:“牯子,今日,不管了!敌众我寡,我们救,他们是死,不救,他们也是死。别管他们,救即救不了,杀一个,是多为一个复仇。杀眼前的!”

然后,他冲堂口里喊道:“小哥们儿们,你们也长了雀子,也个个都是男人。别人说你们是废品,你们总不成也当自己是?我知道,你们中不少人是好样的,同样拥有异能。哪怕小,但生死当前,哭什么哭,跟他们拼了!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上啊!”

说着,他后背跟牯子一分,悍烈出手,一把抓住了六鬼头的手臂,狠劲就是一拧。

他身上中了九鬼头的一爪。

这一爪,很重,但他还撑得住。

六鬼头的一臂却给他生生卸了下来。

牯子一头蛮牛样的身子染了血,更见涨大。

他听到堂口里传出的惨叫,眼角余光中,却见到那三四十个孩子,已有好几个倒地。剩下的,居然在一个较大的孩子的组织下,围成一个奇怪的圈,包着里面幼小不更事的,用一种他所不能明白的奇异特能,依着孩子的力,竟跟那些浸入的混混们斗了起来。

牯子心中一跳,觉得自己心中的力量简直要把自己这皮粗肉厚的身子给撑破了。

他仰天大吼一声:“Chris,你他妈的是个人,就快出来啊!”

八鬼头的惨绿手迎面罩过来,可他用路丹的身体生生抗住了那一手带毒的惨绿手,竟隔着路丹,死死把八鬼头撞得压在了墙上。身边,九鬼头不住地在他身上痛下狠手,可他就是不松手!

11、天气

“快,再快!”

Chris一边飞驰一边怒骂着自己的两条腿,全不管风声在耳边是怎么呼呼掠过。

照说,他像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奔跑得这么快过,可他还是不满意,心里怒骂着对自己的腿发狠:“你要是赶不到,妈的,回头我就卸了你们,我情愿爬着当蜗牛去!”

他冲回堂口时,牯子正浑身是血的隔着路丹死顶着八鬼头。

背后,九鬼头在对他痛下杀手。

老大,正一个人跟其余三大鬼头恶斗,连带逼住了二十几个三街、七街、十一街的混混们。

Chris心中一凉,他知道兄弟此刻最需要他做的是什么。他没管他们,一路飞踢,直踢进堂口里去。在他连连踢飞十几人,冲入堂口后,映入眼睛的,不只是十来个被害孩子的尸体,还有、一道闪电!

这一道闪电,真的把Chris给劈懵了。

哪儿来的闪电?

这不是修辞,不是刀光,是一道真的闪电!

然后,他才看见,有二十来个孩子,围成一个奇怪的图形,他们个个头顶冒汗,那汗成白烟状升起,有的分明已支持不住,但没一个肯退,居然硬顶着,以一种奇特的异能,竟像能变化天气,在这屋子里制造一种小气侯,硬是让空中劈起雷电来!

Chris一路翻滚飞踹,他的腿不停,整个人如车轮似的,在有限的空间里飞转着。

——说起来,他最不怕的就是群斗。

敌手只有一人,对于他来说,那才是真正的硬碰硬。

可敌手若多,以他比别人快数倍的速度,在敌手互相干扰的情况下,反而更容易得手。

他甚至都不必计算目标敌人,两条腿扫出去,总碰得着人。

这时,他还得暇与那些孩子对望一眼。

只见那些孩子有的眼中一闪而现“得救了”式的惊喜,大些成熟些的孩子哪怕明知Chris也不见得救得了他们,但猛的遇到熟人,遇到依靠的那种惊喜感却让Chris眼中热热的一涌。

——妈的,要什么,人活着要什么?只为了这一眼,今天这一切的犯傻,也都他妈的值了!

只见那些孩子见到Chris出现,斗志大增,空中出来一连串的闪电,那闪电像是礼花绽放,闪电一明一灭中,是Chris那飞翔般的,御风而行、凛然出剑般的劈踢踹扫,Chris只觉得自己的心灵都快跟他们合为一块儿了,甚至能明了他们的闪电会劈到什么地方,会怎么尽着自己幼小的能力来帮自己。

Chris在外圈劈杀保护,他们在内圈援助尽力。

可那么多眼光中,Chris只觉得有一双眼,犹为特别。它似在打量着自己,要看透自己,试着相信自己。

他百忙中抽空一扫,那是一双水色的眼。

就为这一扫,他几乎中了一招。

可这时,他发现,那孩子居然就要被吊狼抱住。

Chris怒喝一声,腾空而起,以膝盖下压,直向吊狼撞去。

他的膝盖正正撞击在吊狼的头顶。

只听到一声骨碎传来,那是吊狼颈骨的骨裂声。

可吊狼的双手残忍已极的,不改狠戾地向那孩子插去。

Chris再无余暇,只能身子向前一折,竟用身体挡住了吊狼的双手。吊狼的手直插入他的肋下,Chris只觉一阵钻心地痛,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

可他的眼直视着吊狼的眼,一倒一正,两个人狠狠相望。吊狼最后的眼色含义却像是:好!你狠!只有傻子才会这么的狠!

然后,吊狼摔倒,Chris勉力翻腾,想从吊狼身上跃起,继续战斗,可还是一个跟头摔在了地上。

这个孩子他救下了,可……

他眼中浮现起一片绝望,那二十来个孩子,眼见他受伤倒地,惊呼一片,小小的阵势一时被打乱,空中雷电凌乱,眼见就要全被屠戳了。

12、和平

“蒙将军!”

门外,忽传来一声长呼。

米将军的副官终于赶到了。

然后,才是麻油公的人,然后,还有天演试验室的人。他们喝令住手,三街、七街、十一街的混混们抛下十几具尸首,转眼撤得不见了。

而在这之前,五鬼头已经住手。

因为他们的老大是最先赶到的。

大鬼头临走时与蒙毅对望了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人难测。

他一手提着一条六鬼头被蒙毅拧下的胳膊——这段仇,算种下了。

可两人眼中,似乎有什么相通。

为什么这场仗打得起来?是不是不只蒙毅渴死,在大鬼头潜意识里,也希望这几乎祸害了他一生,也祸害了他兄弟们一生的试验早点暴光,然后见光即死,那才是他真正隐藏的、甚至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愿望?

可和平还是短暂的降临了。

“蒙将军,你也不是一定要死是吧?”

“哪怕你真的想死,也不是一定要拖着这些孩子跟牯子、Chris两个兄弟死是吧?”

米将军的副官气定神闲地问。

Chris正尽力把牯子和路丹的尸首分开,眼角看到老大那落寞的脸上毫无反应。

只听那副官笑着说:“我想,以蒙将军的性格,看不惯什么,是会尽力留一线活下来的机会,好跟它拚下去的。”

“所以我猜,那个按钮还没按下。就算实况已录下,转播还没启动,是不是?”

只见那副官搓手道:“闹成这个局面,我们真是谁也没有想到。这局面怎么处理,且让我们大家都好好仔细想想吧。不管怎么说,咱们先暂时和平吧。大家谁都不要把棋下死。蒙将军你该知道,事情闹大了,多少人上法庭不说,更不知有多少人会被迫叛国,更别提叛国前先把十九区整个毁了。”

“那不只是对于你我,对于整个明城,都会是巨大的损失。”

“所以,接下来,咱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前,先窝在十九区里斗如何?咱们,暂时和平。”

——暂时和平。

老大,牯子,Chris,拚死力战,短时间内,换来的结果,也不过如此。

这已经是“和平”的第十三天,这十三天里,包扎伤口,埋葬孩子,安抚惊恐,打扫战局,占用了太多时间,无法一一细述。

十三天后,Chris在门口原五虎堂的旗竿上升起了半面旗。

那旗是死去的十几个孩子的衣衫制成的。

升旗时,活着的二十几个孩子都在,他们静默地望着旗缓缓地升起。

“升起的是灵魂,埋下的是躯体。”

——老大这么说。

老大还说,这里从今是“半旗堂”,他们:牯子、Chris,他蒙毅,还有所有的孩子们,与他们将救出的孩子,只要旗在一天,就宣布,以一种“自己的”姿态,开始活在这搏杀不断的十九区里。

旗升完后,Chris,牯子,老大,一时都说不出什么话。

惨痛中,毕竟他们像多少悬起了一丝惨淡的希望。这时,一个孩子忽越众而出。Chris拿眼一看,正是那日自己最后一刻救下来的,眸呈水色的那个特异的七八岁的孩子。

他居然要送给他们三样礼物。

他送给Chris的是个小布袋,布袋里装了一枚小小的蛋;送给牯子的是一个吻;送给老大的则只有两个字。那两个字是贴耳说的,可Chris还是耸耳听到了,那像是:“小恬……”

故事可以到此为止,否则止于哪里?因为为了生存,为了意义,为了自由的战斗永远不会终止。

故事也没有完,同样因为,为了生存,为了意义,为了自由的战斗永远不会终止。

让我们在三件小小的,却有神秘,有温暖,有希望的礼物中让故事暂时告一段落。因为在一切的惨恶中,这温暖的小片段实在弥足珍贵,可以拾机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