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逝水
不日过去,这天日落时分,来到太原地界,连日的赶路使得众人颇感疲惫。张剑生下了马车来,与张三丰走开几步,张剑生道:“师父,我们先进城找处地方安顿阿雪她们一下罢,今晚再去魔教总舵走一趟。”张三丰抚须道:“为师也正有此意。”还了路费,让车夫自行去了,一行人也便进了城去。
进城不久,此时正行走在城内街道上,眼见路上行人稀少,伴随着一股嘈杂之声传来,张三丰隐隐觉得有些非常,白海棠似乎想到了甚么,问道:“张公子,今天是甚么日子?”张剑生掐指一算,道:“嗯……今天是九月重阳之日,怎么了么?”白海棠道:“玄冥教在前面摆擂台。”张剑生等人俱是不解,白海棠又道:“我只知道每逢每年的重阳之日,玄冥教便会派人到城内连摆三天擂台,向城中百姓收刮保护费,倘若一家之中有一人能在擂台上胜出,便可免了这一年的保护费。”崔牛不禁叫道:“还有这等子事?这魔教当真无法无天了!”张剑生愁眉不展,张三丰淡然道:“既然来了,便顺道去瞧瞧罢。”
一行人循着声音,不久便至城西擂台。见台下围着一干寻常百姓,无一不愁容满面。台上一个年迈老汉正与一肥胖大汉厮打在一块,那肥胖大汉不是玄冥教水字门门主牛逸劳却又是谁?眼见牛逸劳硕大一个肉拳正要打在老汉脑门上,张剑生忙俯身拾起地上一粒石子,发功一弹,正正打在了牛逸劳拳头上,牛逸劳不禁放声叫痛,破口大骂道:“谁?是谁!”老汉深知刚才凶险,心想胜出无望,不禁老泪纵横,哭嚷着往一根台柱撞去,跟着台下一约莫七八岁年纪的孩童大喊道:“爷爷!”张剑生与张三丰对视一眼,忙纵身跃上擂台,抢在老汉身前拦住了他,道:“使不得!”老汉泣道:“让我死了算了,让我死了算了……”台下人众不住唉声叹气。张剑生无奈点了老汉穴道,牛逸劳认出他来,神色间颇有些慌张,道:“原来……原来是你……”张剑生没去搭理他,扶着老汉下了擂台,方才那小男孩忙迎了过来,扑在老汉怀里欲哭还忍,叫人疼惜不已。
牛逸劳环顾了一下四周,瞧见张三丰,不禁暗暗心惊:“姓张的老牛鼻子也来了……这可大大不妙……我得回去禀告教主!”张剑生抛了一锭银子给他,道:“这是我代这位老先生还的。”场上登时一片哀求的目光往张剑生投来。张剑生一阵无奈,走上台道:“这样罢牛门主,你我在此间比试一场,倘若我侥幸胜了,便免了这众多父老乡亲的税用如何?”台下一片叫好声响起。牛逸劳打个哈哈,忙道:“不必打了,不必打了,技不如人,我这就卷铺盖卷走人。”心里却想:“哼哼,待我去请教主来收拾你们!”张剑生拱手笑道:“也好。”白海棠身居玄冥教多年,哪里看不出牛逸劳那点心思?牛逸劳招呼一干玄冥教弟子正要走开,白海棠当机立断之下抢到他身后,一剑直刺其后心,牛逸劳躲闪不及,跟着中剑倒地不起,喘着最后一口气道:“姓白的……你……你……”一言未毕,已然一命呜呼,气绝死去。张剑生没反应过来,道:“白姑娘……这……这……” 白海棠道:“此人留不得。”和张剑生合力将围上来的余下十余名玄冥教水字门弟子一一刺死。之后,一干老百姓在惶恐之中散去了。
年迈老汉携着孙儿,忙向张三丰等人跪下,道:“多谢各位英雄好汉,多谢各位英雄好汉,李某无以为报啊。”张剑生忙扶他起来,道:“李老伯无需如此,还请起来说话。”李氏爷孙也便起来了,张剑生问道:“官府不管这事的么?”李老汉叹道:“想必各位好汉是外地人罢?玄冥教在这太原城根深蒂固,人人知而惧之,强龙不压地头蛇,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如何管得了啊?”张剑生无奈道:“这魔教当真可恶得紧。”李老汉搂着孙儿,道:“对那些富贵人家而言,每家每户每年缴纳五石大米倒也是区区小事,可这可怜的娃儿,爹娘死得早,老头子一人如何撑得起这个家啊。”张剑生几番出言安慰过罢,取了几锭细碎银子给他,托他将一干尸身推到城外乱葬岗。李老汉答应下来,张剑生一行人也便投店去了。
这天深夜,张剑生搂着阿雪共坐在床榻边上,阿雪问道:“那些人是死了么?”张剑生微微点头,“嗯”了一声。阿雪又问道:“那你为甚么要杀死他们?”张剑生道:“他们无恶不作,是大大的坏人。”阿雪有些害怕,蜷在张剑生怀里,道:“我也会死的么?不……我不想死的……”张剑生抚着她发丝,微笑道:“有我护着你,阿雪要活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阿雪有些困了,缓缓道:“嗯……我要和你在一块,我们永远……永远……永远也不分开……”过了一会儿,张剑生见她犯困睡着,忙给她盖上了被子,叫来白海棠、崔牛和于月荷三人,道:“牛门主一事迟早打草惊蛇,崔牛兄弟,于姑娘,当下我和我师父他老人家还有白姑娘便得去一趟魔教总舵,此间劳烦你们帮我照看好阿雪。”崔牛大拍胸脯称好,于月荷虽有些担心,无奈只能应允。一番安顿之后,张剑生和白海棠到隔房叫了张三丰,一同出城往万鬼坡玄冥教总舵而去。
三人一路辗转,潜进了玄冥教总舵,躲过一干教内弟子耳目,不久便来到总舵地牢后方,见牢外把守不严,只寥寥数人,牢内传来于百山那阴森森的声音:“大哥怎生如此不开窍啊?你早日把《百毒密宗》给交出来,便能少受一分苦楚!”于百河声音有些低微,只听他道:“你就死了这条心罢,要是交给了你,不知又要害死多少无辜之人……你不就是想要那味‘万毒噬心丹’的毒方么?那可是经过于家几代先组不断完善下来的结晶,乃万毒之尊,凭你一人的本事,想是到死也无法参悟其皮毛罢?”说着一声冷笑,引得于百山恼羞成怒,阴笑道:“好,我给大哥三天的考虑时间已到,想不到你这把老骨头还是这么硬,那便别怪老弟我不念昔日手足之情了!”伸出手掌,从袖子里钻出来一条两寸来长的蜈蚣,于百山显摆一会,道:“这蜈蚣可是老弟我好生喂养了数百味毒药的毒蚣王,嘿嘿,只要稍稍被咬上一口,便会身心俱裂而死,痛不欲生,老哥可考虑清楚了?”但见于百河仍自无动于衷,又道:“你我常年与药物为亲,身上早有了抗药性,一旦中了毒,再好的解药救得了常人,可难救得了我们,这点大哥可比我更清楚百倍罢?”于百河淡然道:“老夫已至垂暮之年,早已将生死看淡,要杀要剐,便动手罢。”正气凛然,闭目待死。
于百山心有不甘,负手踱步,寻思道:“这老狐狸定是认定我杀他不是不杀他也不是,这才这般有恃无恐。”忽然灵机一动:“有了!”冷笑道:“大哥自个死活不相干,倘若老弟我派人去把我那不成器的侄孙女擒来此间好生折磨于她,哼哼,到时可就有好戏瞧了,事不宜迟,明天我便请教主派人去把她擒来!”于百河不禁咬牙切齿,怒道:“你敢!你这……你这大逆不道的畜生!”于百河连连叫骂,于百山阵阵阴笑。
地牢外,张三丰几个手起脚落,已将看守的几个玄冥教弟子制住,随即闪身进了牢内,张剑生和白海棠紧随在后。于氏兄弟见了三人,其一大惊,余一大疑。借着牢内火把灯光,张剑生见于百河灰头土脸的模样,身上衣物一道道鞭痕,破烂不堪,心下一阵不忍,却听于百河问道:“张贤侄,张真人……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我那小孙女可无恙罢?”张剑生道:“于姑娘很好,就是委屈了前辈了,我们这就救您出去。”于百河心中重石落地,如释重负,道:“好好,定是仰仗张真人了。”张三丰不禁叹了一口气。
于百山回过神来,拄着拐杖退后几步,道:“你们……你们来送死的么?”忙朝牢外招呼道:“来人啊,有人擅闯地牢,快去天机阁禀告教主!”见无人应答,不禁失了几分底气,暗暗叫苦。张三丰心想:“那牛门主在太原城内死于我武当派之手,怕是早晚被查出来,现下若是再动干戈,恐怕武当与魔教之间的恩怨再难了结了。”便道:“于门主,老道不难为你,我们救了人便走,也请于门主高抬贵手,不要与我们为难。”于百山道:“休……休想!”说着正要冲出门外,张三丰忙止住了他穴道,张剑生挥剑将于百河身上铁索斩断解下,见他有些站立不住,忙扶着他身子,道:“师父,白姑娘,我们走罢!”哪知话音刚落,忽闻牢外传来一阵阴柔的声音:“张真人还请留步。”来人正是“冷血冥君”花流水,慕容千秋与他同来。
张三丰面不改色,道:“剑生,白家姑娘,你二人护着于谷主先行离开。”当下运起轻功,从牢门一闪而出,跟着便和花流水交上了手。张剑生无奈,一时别无他法,也只能照做了,忙和白海棠扶着于百河出了地牢,哪知被慕容千秋拦住去路。于百山经脉堵塞,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忙朝慕容千秋使了几个眼神,便是在道:“慕容护法,先别管他们,快来帮我解开穴道!”慕容千秋于此事没甚么相干,非不得已之下,倒也没刻意去跟张剑生为难,当即闪到于百山身前,将他被制穴道尽数解开。于百山穴道初解,不禁一阵腰酸背痛,“啊哟”连叫几声,暗骂道:“这张老道点穴的手法可真邪门!”张剑生也便趁隙使开轻功遁走了。
张三丰与花流水兀自恶斗在一块,这时只见花流水停招站定,道:“方才本座便发觉有一股熟悉却又叫人生畏的气息正向我教接近,普天之下除了张真人,还有谁人能有如此强大的气场呢?”张三丰淡然道:“花教主过奖了。”花流水冷笑一声,道:“你们一路来到这里,想必遇上过金门主罢?”张三丰道:“他日之前曾萍水相逢,只是他区区二人寡不敌众,终究拂袖而去。”花流水笑道:“好啊,常言道风水轮流转,既然来到这里,便是你们寡不敌众了,还请张真人少做无谓挣扎,束手就擒罢。”张三丰道:“老道如何也不明白,这害人悦己到底有甚么意思?花教主为何如此执迷不悟?”花流水哈哈大笑,道:“废话少说,想要离开这儿,先问过本座再说。”二人又是一番恶斗,花流水相形见绌,一个躲闪不及,已被张三丰太极神功“摧枯拉朽”一式袭中胸口,气血上涌,呕出一口鲜血。眼见张三丰飘然离去,花流水叫道:“张三丰!你胜得了本座却又杀不了本座,总有一天本座会胜过你!”仰天哈哈长啸,啸声凄厉,直叫人闻而生畏。待得张三丰去得远了,花流水吩咐道:“于门主,即刻回去传令我教内弟子,全力追捕武当张三丰一干人等!”见于百山颇为不解,笑道:“本座是故意让他们走的,姓张的那小子既然出现在这里,他那小侄女还会离得远么?”于百山陪笑道:“好一招放虎归山一网打尽,教主圣明。”花流水道:“只是张三丰那老牛鼻子狡猾的紧,本座的伤不受得重些,怕是瞒他不过。”于百山不住地附和陪笑。
话说张三丰轻功当世无双,不久便在怪木林里追上了张剑生等人。张剑生心下甚喜,忙问道:“师父!您没事罢?”张三丰边走边道:“为师没事。只是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你们赶紧回到城内带了陆家小姑娘他们离开,出了城便即刻南下,待到白天去前边市镇上购辆马车,赶回武当山找你大师兄他们庇护,越快越好!”张剑生不解道:“那您呢?”张三丰道:“我随后便跟上,你们快去罢!来不及解释再多了!”张剑生见他语气郑重,叫人违抗不得,应道:“好!师父多多保重。”于百河有气无力,道:“张真人,你们实不该来救我的,我都这把老骨头了,死了便……”,话没说完,已被张剑生负着去得远了。
来到城外一座凉亭,张剑生道:“白姑娘,你留在这里照看好于前辈,我去带阿雪他们出来。”白海棠点头应允。不久,张剑生便回到城内客店,见崔、于二人彻夜未眠守在阿雪床边,阿雪兀自还在熟睡,不及细说,只道:“于前辈救出来了,快收拾好东西,我们这就走!”崔、于二人应声称好,忙收拾好一干物事,张剑生背着熟睡着的阿雪,一行人匆匆出了客店,之后借由轻功翻过城墙,离开了太原城。
来到凉亭,于月荷得见于百河,爷孙二人不禁欣喜万分,来不及嘘寒问暖,张剑生忙向崔牛道:“崔牛兄弟,于前辈受了伤行走不便,你去搀着他。”崔牛应声称好,搀了于百河,一行人匆匆离开了凉亭。行了一程,这时正奔走在一条山道上,张剑生望见前边不远处一匹浑身乌黑的野马正在啃食野草,微一转念,驻足停下,余下各人也跟着停下。张剑生把阿雪放了下来,见她微微睁开眼来,问道:“阿雪,你醒了么?”阿雪望了望四周,道:“嗯……醒啦……我们这是在甚么地方?”张剑生道:“我们要回去了,你看那匹马,我去让它来载我们。”阿雪柔声道:“好。”张剑生便即朝那匹野马抢将过去,不出一会功夫,便借由武力将它驯服,割了长长一根藤条给它系上,崔牛见状,道:“大哥,你带着阿雪姑娘赶紧走罢,不要管我们。”张剑生略微一笑,也不说话,只牵着马径自走到旁边一株大树底下,手起剑落,不一会儿功夫过去,便造出来一辆粗陋的马车。崔牛目瞪口呆,忙拍手叫好,赞道:“想不到大哥还有这般功夫!”张剑生牵着马车来到众人面前,道:“总比走路快些,这便赶路罢。”众人也便上了马车,往南驰去。
行了一小程,张剑生终究心系张三丰安危,道:“不行!白姑娘,崔牛兄弟,你二人护着阿雪他们先行离开,我得回去找我师父!”当即停下马来,欲要离去,阿雪忙拉住他手,道:“我跟你走,你去哪,我便去哪。”张剑生心下无奈,道:“万万不可,此行多有凶险,阿雪先跟白姊姊他们离开,随后我便跟上你们,可要听话。”阿雪柔声道:“你不在身边,我……我总是不安心……”白海棠道:“你若一走,倘若我们半路上遇到凶险,怕也无力抵挡,不如便一起随你去罢,大家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崔牛道:“对!我崔牛岂能做贪生怕死之辈?”张剑生一番思索过罢,无奈道:“也好!”掉转马头,直往万鬼坡下怪木林的方向驰去。
黎明拂晓,太原城外,万鬼坡下,怪木林里,千余玄冥教人众将一白发老者团团围在中央,不断与之恶斗,倒地者已有数百,那白发老者正是张三丰。张三丰久斗不力,已有些力不从心,暗自苦苦寻思脱身之策。花流水见状,哈哈笑道:“张真人只身一人与我玄冥教总舵一十四百人斗了一个多时辰,仍旧未分上下,张真人真不愧为一代武林泰山北斗啊。”此言虽是花流水于谈笑间出口,暗地里却也不得不对张三丰生了几分敬畏。张三丰对他厌恶已极,没去搭理他。
花流水又道:“你那第三的徒儿这回让他走了便走了罢,哼哼,你虽瞧破本座计谋,却得舍命葬身于此,妙极,当真妙极,一代武林泰山北斗就要在此陨落了。”朝慕容千秋使了个眼神,二人发功往张三丰夹攻而去。张三丰心想:“要想脱身,只需制住了这姓花的魔头和那姓慕容的护法,余下的便拦老道不住,只是一场恶战终究在所难免啊。”又是一番恶斗过罢,眼见花流水的一招玄冥血掌和慕容千秋的龙象真气正要袭中张三丰,张三丰见已躲闪不及,寻思道:“罢了罢了,老道纵是大罗神仙也难全身而退,想必剑生他们已去得远了,老道也就该功成身退了,是时候用上……”想到这里,却哪知半里开外一辆奔驰的马车上传来叫喊声:“师父!”正是张剑生。眼见张三丰遇险,张剑生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便拔剑攻了过去,速度奇快异常,弹指之间便先后将数十名玄冥教弟子刺倒在地,跟着一剑接在花流水的玄冥血掌上,张三丰也便趁隙化开了慕容千秋的龙象真气。
待得片刻,各人收功站定。张三丰叹了口长气,道:“剑生啊,你总是改不了优柔寡断的毛病。”一干玄冥教弟子按耐不住,跃跃欲上。花流水见了阿雪身影,不禁挥着羽扇,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匿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张三侠自个又送上门来了。”往阿雪等人望去,向万忠雄喝道:“还不带人去把那些人给本座抓起来?”万忠雄拱手称是。张剑生暗骂道:“该死!只想着救师父,却忘了先安顿阿雪他们!”只得喊道:“崔牛兄弟!你们快走!”崔牛忙拉住缰绳,掉转马头,哪知万忠雄射出一枚飞刀,刺中了黑马后脚,黑马脚筋断裂,一声嘶鸣,扑倒在地,车上众人跌了下来。阿雪心慌意乱,好在白海棠护住了她,把她揽进了怀里。随即便被一干追赶过来的玄冥教弟子团团围了起来。
张剑生心急万分,与张三丰使开浑身解数突出重围,去到阿雪等人身旁,花流水逞着人多势众、万无一失,倒也不去阻拦。张剑生摆好架势,随时便要发招相攻,向白海棠道:“白姑娘,多谢你代我护着阿雪。”崔牛气势汹汹,往手心吐了几口唾沫星子,摆出了吹牛大法的架势。花流水羽扇一挥,喝道:“给本座上!除了那白衣服的女娃娃,余下的倘若不识抬举,一律格杀勿论!”花流水一声令下,众玄冥教弟子蜂拥而上。张三丰与以花流水为首的一干教众斗在一块,一时之间难分上下。张剑生与以慕容千秋为首的一干教众斗在一块,终究龙象神功不及慕容千秋深厚,又因分心护短,不久便相形见绌,接连败退,忽然一个措手不及,为慕容千秋掌力袭中,不禁单膝跪地,呕出几口鲜血。
阿雪见状,泣不成声,挣开白海棠怀抱,奔到张剑生身前,伸开双手护着他身子,泣道:“不要伤害他,你们不要伤害他……”张剑生起了身来,向白海棠使了一个眼神,白海棠忙过来把阿雪拉了回去。张剑生稍一振作,挥剑又上,刺倒数名玄冥教弟子,终究寡不敌众,中了几道刀子。张剑生浑然忘了身上疼痛,咬牙又上,几番如此,已然遍体鳞伤,身子颇有些站立不定。阿雪捂着头泣道:“好痛,我的头好痛……”张剑生回头看见阿雪模样,不禁悲从中来,心想:“我和阿雪命苦如此,还没过上几天快活日子,便要双双丧身于此。”淡然一笑,道:“阿雪别怕,只要有我在一刻,定不会让别人伤你一寸发肤。”挥剑又上,张三丰与花流水斗至酣处,哪里分得开身来相助?崔牛与万忠雄斗在一块,也已伤痕累累,兀自还在奋力拼打。
慕容千秋暗自寻思:“这小子多半知道我那不争气的弟弟此时身在何处,几十年没见他了,老夫倒是有些想他了啊,这小子传承我慕容家族功法,老夫终究难以下得去手……”见张剑生攻来,便道:“小子,还不罢休么?”发招向他袭去,一番相斗,张剑生又是相形见绌,败退不止。于百山在一旁按耐不动,似乎瞧出了端倪,冷笑一声,道:“慕容护法何以迟迟不肯下杀手?”未待慕容千秋答话,暗运右掌,忽的往张剑生攻去,大喝道:“去死罢!”眼见张剑生躲闪不及,于百河深知于百山掌中端倪,未及细想,于千钧一发之际冲到张剑生身前,竟以血肉之躯挡住了于百山一掌,一条毒蚣死死咬着他左边胸口,血流不止。于百山脸色骤变,心下一慌,颤道:“老哥……不是我要害你的……是你……是你自己!”说着不禁往身后退去几步,身形颇有些站立不定。张剑生回过神来,一剑将毒蚣斩成两段,扶着于百河身子,道:“于前辈……于前辈……”于月荷奔了过去,一双美目倏地蒙上一抹泪光,泣道:“爷爷……爷爷……你可千万不要死啊……”奈何于百河毒素攻心,心力交瘁,一时昏晕过去。
张三丰见状,无奈已极,心想:“都怪老道心存侥幸啊,再不破釜沉舟,怕是都要命丧于此。”当下一掌逼开花流水,双掌呈太极八卦之象摆动,四下登时狂风骤起,呼呼作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花流水暗叫不妙:“不好!姓张的牛鼻子竟还留着这么一手!”张三丰道:“剑生,你们快走!为师自有法子断后!”张剑生见张三丰神色郑重,叫人违抗不得,忙招呼崔牛过来相助,负起于百河,待得张三丰太极神功三式合一,一股霸烈无双的真气袭向花流水等一干玄冥教人众,张剑生忙趁此机会,携着阿雪等人,运起轻功匆忙离去。张三丰耗费毕生功力,将一套三式的太极神功合而为一,杀伤力之大当世无双,数百功力低微的玄冥教弟子登时倒地不起,余下的不是垂死挣扎,便是摇摇欲倒、神志不清。就连花流水、慕容千秋这般功力深厚之人,却也不禁内息紊乱,呕了几口鲜血,呆呆而立,随即跪倒在地。张三丰忙凭借着仅剩不多的内力往张剑生等人追了上去,张剑生身受重伤,又携老扶小,行得不是甚快,不久便被张三丰追上。崔牛见张三丰一身冷汗,几欲跌倒,忙搀扶着他。
一行人一口气行了十几来里路,见身后无人追来,不禁松了一口气。此番死里逃生,一口作气之下又行十余里路,到得一座无名山脚下。张三丰身心俱乏,道:“安全了,大家都停下来歇息会罢。”当先盘坐在地,闭去双目,稍作调息。张剑生把于百河靠在一颗树背上放下,终究心撕力竭,强忍至此,当即倒地不起。阿雪心痛难掩,蹲下身去,扶他直起身来,泣道:“你不能死啊……你可不能死啊……”抽泣之间,又觉脑心剧痛难忍,道:“好痛……我的头好痛……”白海棠甚是不忍,一时间却又无可奈何。于百河忽然转醒过来,道:“点她两处风池穴……在颈上后头部发际两侧凹陷处……”言语间甚为吃力。于月荷登时大喜,道:“太好啦,爷爷不会死的,爷爷不会死的……”白海棠稍一疑惑,也便照做了,阿雪头上剧痛稍减,直冒冷汗。于百河又道:“再点她风府穴……在后脑与脖子相接处……”白海棠照做了,阿雪剧痛顿止,呆了一会,道:“原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我叔父,是我这一生最爱的人啊……你快醒过来罢,阿雪不想你死,阿雪不想你死啊……”张剑生似乎于睡梦之中听到了阿雪言语,缓缓睁开眼来,崔牛忙道:“大哥!阿雪姑娘的病终于好过来了!”张剑生缓缓直起身来,稍转清醒,见了阿雪可人模样,心下半信半疑,待得她扑在自己怀里,听她道:“叔叔……你总算醒过来啦,阿雪再也不会忘了你的,阿雪还要做你的妻子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张剑生顿时万分宽慰,直把她搂得紧紧的。
于百河见此,欣然一笑,蚣毒攻心已久,不禁心力交瘁,面色发黑,命悬一线。张剑生定了定神,忙和阿雪分了开来,运起仅剩无几的真气往于百河身上渡去,无奈颇不奏效。于百河面带慈笑,见于月荷伤心欲绝模样,不禁忧从中来,拉了她手,放在张剑生手心,道:“贤侄啊……我这……我这小孙女就托付给你了,你……代我……代我好生照料她,叫她不受人欺侮……可……可好?”张剑生目中含泪,忙道:“好,好,我会的,您说甚么我都答应您。”于百河甚感欣慰,一双慈目望着泣不成声的于月荷,又看了看张剑生,道:“贤侄啊……上回老夫和你说起我谷内……药房后方一处藏有……藏有我于家贵重之物,不知……不知你可已去……去取了出来?”张剑生点头哽咽几声,道:“于前辈您放心,我已将里面三样东西如数取了交到于姑娘手里。”于百河道:“好好……劳烦贤侄了……”转眼看着于月荷,道:“月儿啊,那三样东西你可千万……千万收好,对了,那玲珑药瓶里……藏有爷爷私底下炼制的‘万毒噬心丹’的毒粉,一中此毒,任你……任你武功何等高强,医术……何等高明,世上总是无药可解,你寻个机会……用它把你叔外公给杀了,叫他不能……不能再贻害无辜,爷爷到死也……也没找着机会亲自下手啊……”于月荷收好金针,泣道:“爷爷……月儿答应您……月儿一定会给您报仇的……”于百河了无牵挂,一阵释然,闭目死去。
张三丰睁开眼来,叹道:“人生如苍狗白云,变幻无常,人死不过一具臭皮囊,便寻一处将于谷主好生安葬了罢。”张剑生等人不禁感慨万千,怔怔出神。待得将于百河尸身入土,张剑生寻了块山石,将之削成方状模样,刻上了“仁义无双于百河前辈之墓,贤侄张剑生谨立”一行隶字,携着于月荷跪倒叩拜,久久不愿起身。逝者安息,终须一别,一行人告别了于百河孤坟,南下而去。
这一日乘上小舟,过了汉江中游一处渡口,临近武当。此时正值千山日暮,张剑生携着阿雪,忽然驻足停步,张三丰似乎瞧出他心思,也跟着停下步来。张剑生回头望着汉江之水奔波流淌,波平波又起,不禁一阵茫然,道:“师父,徒儿不随您回武当山了。”张三丰慈笑未语,亦是一阵茫然。张剑生又道:“江湖险恶,终无平波,我此番重伤未愈,和阿雪这几日来俱是想着退出江湖,归隐山林,安安心心地共度余生。”张三丰不禁咳了几声,叹道:“也好,也好。”张剑生心头一涩,忙道:“只是徒儿终究放心不下您的,您……您的内伤可有好转?”张三丰道:“那日为师太极神功三式合一,耗尽了毕生功力,伤及经脉,没个十年八载,怕是恢复不过来了,好在你大师兄已将其尽数学去,武当派早日前也已全权交由他掌管,你若是不想回来,便安心地去罢,好生照料陆家小姑娘便是。”望了望于月荷与白海棠二人神色,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张剑生一阵无奈,只拉着阿雪的手更紧了。
崔牛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道:“大哥大嫂隐居山林,总是不能落下我的,这江湖倘若一个人闯**,却也太过无趣,不闯也罢。”阿雪颇感害臊,羞得埋下头去。于月荷在旁一番纠结不已,终于开口道:“大哥哥,爷爷他临死前将我托付与你,我……我自当一辈子陪在你身旁,尽心尽力伺候你……”怔怔凝视着张剑生,眼神中尽是浓浓的爱慕之意。张剑生心头一紧,寻思道:“莫非于姑娘她……”想到这里,但见她无助模样,无奈道:“如此也好。”往白海棠望去,见她神色凄楚,往前走去几步,张剑生忙问道:“白姑娘,你待要去哪?”白海棠驻足茫然道:“我去寻处庵庙落发为尼,绝了这尘世念想。”张剑生无奈道:“不随我们一同归隐山林么?”白海棠摇了摇头,又复往前走去,道:“张公子,海棠去了,无须挂念,后会……后会有期。”张剑生纵有百般能耐,此时却也浑然无措,只得在万般无奈之中目送着一抹碧影飘然远去。
张三丰叹了口气,抚须慈笑道:“劳歌一曲解行舟,红叶青山水急流,剑生啊,为师也该走了。”张剑生道:“师父,我们送您一程。”张三丰默许,转身走在前头。行了一阵,眼见远处山头仅剩一缕夕阳余光,张三丰淡然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时候不早了,就此别过罢。”挥一挥衣袖,慢步而去。张剑生心中惆怅不已,愣了良久,迟迟没有回过神来,直至夜色笼罩。
这天夜里,张剑生一行人正在官道上一间凉亭里歇息过夜。张剑生忽然心念一动出了亭来,沐着月华,望着皎皎明月,道:“崔牛兄弟常唤我作大哥,我们却从未正式结拜过,不如此间便请苍天明月做个见证,我和崔牛兄弟、还有于姑娘结拜为兄弟姊妹,可不甚好?”兴致当头,张剑生当先双膝跪下,道:“天地可鉴,日月可表,今日我张剑生与崔牛、于月荷二人在此间结拜为兄弟姊妹,此后当同享福、共患难,如违誓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崔牛嘿嘿几笑,拉着兀自犹疑未决的于月荷走了过去,跪在张剑生身旁,有模有样地念了起来。张剑生喜笑颜开,起身道:“早年我曾与阿雪的爹爹结拜为兄弟,他虽已逝去,却还是我们大哥。”顿了一会,又道:“这样罢,阿雪的爹爹是大哥,我是二哥,崔牛兄弟是三弟,于姑娘便是四妹,你们说可好?”崔牛想也不想便拍手叫好,道:“我崔牛是个粗人,一切便听从二哥安排。”于月荷望着张剑生,道:“我就不改口啦,仍叫你大哥哥。”张剑生微一点头,道:“也好。”
结拜过罢,阿雪问道:“叔叔,以后我们要到甚么地方去?”张剑生道:“我已经想好了,明天我们就启程去落霞山,那里有如人间仙境,甚是一处隐居的好所在。”阿雪微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