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这样吧

让我最乐观

孤独到死的刹那

还是会迷信 他会

坟地里 赠我花

1

门被敲响的时候,夏雪正站在镜子前试工装——学校要求明天去实习单位报到,不去就不发学位证。

她去,不是为了学位证,而是为了实习工资。

一定是房东。夏雪想,再等等,等到下个月拿到工资时就交房租。她穿上裙子,拉拉链,没应门。

咚,咚。敲门声很轻,却很执着,不依不饶。

拉链卡住了,拉不上去,门板一声声响着,不停歇。烦躁如暴风雨般劈头兜下,夏雪拽着裙子,光着脚,开锁,一脚踹开防盗门,眼底冒火。

“急什么,赶着去火葬场啊!”她本想这么说,房东是菜市场卖猪肉的,嘴比刀还利。每次收租,都得从夏雪身上剔下二两肉。

这次,夏雪决定先出刀,骂个痛快。

“姐姐。”门外站着的不是凶神恶煞的房东,而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夏雪立即拉回飚到嘴边的恶语,低头,看向小女孩。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紧盯着夏雪,抿着小嘴,酒窝若隐若现,睫毛微微颤动,无辜又无害,像个瓷娃娃。

“你是?”夏雪立即掐熄眼底残存的怒火,蹲下身,硬挤出一丝笑意——她不喜欢小孩,但眼前的女孩太招人喜欢。

“我叫唐芯,姐姐。”小女孩软软糯糯地说,尾音还缀着甜味。

“夏旭光是你爸?”

“嗯。”

夏雪伸手把小女孩牵进了客厅,关上门,反锁。夏旭光是夏雪的叔叔,中学教师,人丑,但心好。他九年前奉子成婚,夏雪还参加过婚宴,新娘大着肚子,美得像妖精。

看来这孩子随妈。夏雪扭头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唐芯,心想。

她忍不住不去看她,那么小,那么美,不同于她妈妈的妖艳,她美得纯净又脆弱,像雪花,仿佛多看几眼,就会把她看化。

此后的一个月,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唐芯每隔一天就会来找夏雪,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念给夏雪听。有时候是格林童话,有时候是世界名著。读童话时,她像奶糖,绵软香甜;读名著时,她像水果糖,清新甘甜。

只要唐芯一出现,整个阁楼都是甜的。

夏雪开始盼望唐芯的到来,可能是血缘使然,可能是相处投缘。总之她觉得,人生太苦,需要一块糖,一点甜。

甜甜的唐芯从来不谈及她的父母,小女孩喜欢的玩具零食也不碰。她只喜欢把从图书馆借来的书读给夏雪听,好像在举行读书会。而夏雪也喜欢听她读书,她有一把好嗓子,暖得像阳光,软得似云朵。夏雪沉迷在她的嗓音之中,没去想其中原因:她是没有别的方法来表达自己啊。

发现事情不太对时,是圣诞节,夏雪和言默带着唐芯去逛动物园。言默不喜欢动物园,不是讨厌动物,是讨厌人。这里人太多,太吵闹,比起那些被关起来的动物,他们才更像动物。

但他喜欢唐芯,唐芯也喜欢他,总是黏着他要听故事。夏雪感到惊奇,因为和她在一起时,是唐芯讲故事给她听,怎么一到言默那里,却掉转了过来。

她默默咂摸着心尖的酸涩,三分羡慕,七分嫉妒。她那么喜欢唐芯,而唐芯最喜欢的人却是言默。

不甘心。回去的路上夏雪故意让言默先走,换她来送唐芯回家。

唐芯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打开房门时,夏雪皱了下眉。

小小的一居室,黑得像山洞。唐芯打开灯,夏雪眉头皱得更紧。客厅除了一电视,一沙发,一几,一橱柜外,再无大件儿。每件东西上都爬满裂痕,每道墙缝里都沾满玻璃碴。

“姐姐,快来坐。”唐芯笑着招手。

“嗯。”夏雪愣怔了一下,想逃走,带着唐芯一起走。这个家不对劲儿,她一秒也不想待。

“爸爸,我回来了,姐姐也来了。”唐芯小步跑向阳台。

夏雪忽然想起,唐芯和她说过,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就和爸爸聊天,给爸爸讲今天自己上了什么课,学校有哪些好玩的事儿。早上出门和晚上睡觉时,她都会去看爸爸,和他问好。

我也得问声好,毕竟是叔叔。夏雪也走了过去。

阳台里塞满了杂物,唐芯站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正在点香,香炉后是一张黑白照片。

看见照片的刹那,夏雪觉得地面开始摇晃,她有点晕,半分钟后,才冷静下来,学着唐芯的样子,点香,合十,对叔叔的遗照鞠躬。

所以,才会改母姓吧,因为父亲死了。夏雪的喉咙有点堵,她看着唐芯,好多话想问,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芯芯,你怎么才回来,爸爸担心死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梳着背头的男人走出卧室,走向阳台。

唐芯立即缩到夏雪背后,紧攥着她的衣角。

“芯芯,回家不和爸爸打招呼是不礼貌的喔。”仿佛没看见夏雪,男人直接走上前,拉走唐芯。

“放开她。”见唐芯浑身打哆嗦,夏雪直接喊了出来。

“你说什么?不好意思,我没听清。”男人双手合十,满脸歉意地看向夏雪,礼貌又谦卑,转过身拽着唐芯的头发撞向墙角,动作又快又狠。“芯芯乖,快起来。”他回头又是一脚。

“人渣!”夏雪操起脚边的酒瓶,整个人扑了上去。

“这是我家,滚。”一把菜刀横在夏雪面前,拿刀的女人面无表情,眼睛又大又空。

“他打唐芯,那个人渣,在打你女儿!”

“总比出去搞女人好。”

男人蹲在女人背后,一边柔声夸唐芯乖巧,一边狠踢唐芯小腹;女人视若无睹,双手握刀,直对夏雪。

夏雪报了警,半个小时后,她被言默接走,警察留在了唐芯家,做笔录。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冰雹,密密麻麻,石头般坚硬,寒风刮骨削皮。夏雪不躲,埋头走,一根接一根吃冰棍。

2

班长点开收藏夹里连载小说的网页,章节更新了。

她粗粗扫了一眼,食指下划,下划,终于划到评论区,停住了,放大,逐条翻看,捉奸般谨慎,生怕漏掉蛛丝马迹。

“你找我?”一个身穿黑色麻质长衬衫的女人走到她面前,站定。马尾,素颜,黑衣,红唇,冷淡又冷艳。

“呀,小白来了,快坐快坐。”班长立刻收拾起忧惧的表情,戴上笑脸。

白兰放好手包,点了杯黑咖啡,坐下。

“小白,你这包真好看,一定很贵吧,在国外买的?”

“在地摊买的。”

“哎呀,你手表好漂亮,什么牌子的?”

“冒牌的。”

“你,你气色挺好的。”接连吃瘪,班长有点懵,白兰的坦诚让她招架不住,怕再说错话,只好没话找话。

白兰拧开壶盖往咖啡里倒酒,没说话。老同学就是这点好,只要发现你过得不好,她们就会放过你。

“小白,你可一点都没变,还和当年一样真。”这句话是真心的。在班长的印象中,白兰虽然太直接,让人不舒服,但至少人不错,真诚、善良。可惜,她看走眼了,白兰骨子里既不真更不善,但她会装,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小白,当年的事,是我不对……”班长终于开启正题,边说边抽噎。

“什么事?”白兰明知故问。

“我,我不知道你转去那所学校,更不知道我闺蜜要收拾的人是你。”班长开始小声啜泣。

“你倒是知道打人要打脸,不对,是踢脸,当年,是你带头踢得我吧?”白兰偏着头,轻声问,打开烟盒,抽出一支烟,“我有罪!”班长突然大叫,演戏般夸张,一把抓住白兰的手,全身颤抖,“这些年我一直在反省,检讨,去教堂向上帝忏悔,为你祷告,祈求上帝让你过得好一些,这样,我心里才能舒服一点。”班长埋下头,肩膀剧烈抖动,“我老公出轨了,被我捉奸在床,我想,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吧,毕竟,我当年那样对你,我有罪。”她带着哭腔说。

白兰抽出手,递去一张纸巾,淡道:“我既不是你老公的小三,也不是你的闺蜜,没兴趣听你家事,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班长怔了一下,被噎住了,喝了一大口已经冷掉的热奶茶。

她眨了眨眼,掉下一串眼泪,表情先是愧疚,然后悔恨,低声说:“小白,对不起。”

“我不原谅你。”白兰看着班长哭花的眼妆,吐了个烟圈。

“我,我在跟你说对不起,你应该说……”“不,我不说。我不会让你安心,你不配,我要让你继续因为这件事寝食难安,悔恨终生。”

班长彻底呆住了,脸又烫又凉,心里又尴尬又愤怒,想找地缝钻进去,更想逃出门外。她来之前料到白兰很难对付,却没想到会这样难,要不是不堪骚扰,她才不会来道歉,不过是高中同学而已,只有婚礼和葬礼,才值得见一面。

都怪那该死的小说!她在心里咒骂。有人在白兰连载小说的评论区留言,说这个故事是真的,人物都有原型,还说自己认识打夏雪的人。随即贴出夏雪转学后被拖到馄饨店霸凌的桥段,用红线圈住“领头的女生”几个字,下面贴出身份证,工作单位和电话号码。

班长的手机一夜之间被打爆,不敢开机。这条留言被置顶,小说一更新,它就占领评论区。

“求求你,拜托了。”班长拿出一个信封,沉甸甸地,捧到白兰面前。

是钱。她想砸钱让白兰出面平息这场风波。只要她发一条声明说小说是虚构的,不要对号入座,并删除那条评论,一切就会平息,白兰瞟了一眼,拿起信封,掂了掂,打开手包,放进去。班长眼底迸出一丝欣喜。

“别误会,”白兰抖落一截烟灰,抬起下巴,投给班长一眼,如飞镖刺入骨缝,“我只收钱,不收道歉。”

她起身买单,留下班长呆坐在原地,满脸惊愕,玻璃心碎了一地。

“我讨厌你,但我喜欢钱,我今晚会发声明,帮你洗白。”白兰把烟蒂丢在烟灰缸,话丢给班长。

走出旋转门,她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Queen B:继续扒她,狠狠扒。

白执事:遵命,我的女王。

3

小李坐在办公桌前,左手举着镜子,右手拿着照片。

他先看照片:发黑肤白,俊眉修眼,有肌肉没赘肉,身体紧实,线条修长,360度无死角。

太好看了,一定是女娲亲手捏的,简直就是“男神”这个词的实体化。

他又瞧镜子:发黑肤更黑,眉眼不起眼,啥肉都没有,瘦得皮包骨,身子弱,个子矮,处处都是死角。

一定是女娲派丫鬟用泥点子甩的,还是最稀的泥点子。

小李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叹了口气,把邢泽的照片团成球,投进垃圾桶。太气人了,连入狱照都这么帅,是要逼死我们这些泥点子嘛。

“郑队,要不我去整个容?”小李真诚地询问郑执的意见。

没回应。

啊,郑队今天调休。小李看着出勤表,立马翻出手机,发了条语音:

“哥,你说,我要是整容,能帅过邢泽,抢回楚恬吗?”

“能!”

“我也觉得!”

“前提是邢泽毁容,楚恬瞎眼。”

“哥,我知道你上周五为什么没等到白姐,被放鸽子了。”

“说!”

“人太贱,嘴太损,心太黑。”

“滚!”

“再加一条,脾气太爆。”

“滚,马不停蹄地滚!”

“请示范。”

小李发了一个表情,小人摊开双手,狂拽酷炫地叫嚣“老娘无所畏惧”。

郑执秒回了一个,没有人,只有一个土包,土包上有一捧草,草上有一句话——昔有搭档吊似卿,而今坟头绿草青。

小李立即打开表情包,食指以光速滑动,寻找表情回击。

划到桃心碎裂的表情时,他停住了,忽然想起上周五郑执和他说的话。那天,他们从下午等到晚上,等到月亮升起,路灯亮起,等到保安锁上了写字楼的大门,也没等到白兰。

“打个电话问问吧。”坐在副驾驶的小李忍不住说。他想上厕所,忍不住了,不能再等了。

“我感觉我好像回到了十七岁。”郑执没打电话,却打开了话匣子。

“我在校刊办公室里等她,等了一小时又一小时,一天又一天,一个学期后,我想,这根本就是在等死吧。不对,等死还比较容易些,至少,死会来,而她呢……”

郑执望着黑漆漆的写字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小李却听到了,心抽抽了一下——那哪里是叹气声,而是,心碎声。

在警校时,犯罪心理学的教授曾经说过,人对于自己所缺失之物的执着,是非常可怕的。一旦他们有了条件和能力,就会想法设法去弥补过去人生中的漏洞,但多半为时已晚。他们和漏洞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时差和鸿沟,他们能做的,只是放纵自己,滥用或者毁灭缺失过的那种东西。

白姐就是郑队心头的缺失、人生的漏洞吧。小李想,隐隐有些担心,他觉得教授忘说了一种结果——毁灭自己。

“我刚刚看到新闻,你白姐上周五到外省签售去了,怪不得我没等到。”

即使隔着手机屏幕,小李也能听到郑执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也看到一条新闻,说一警察在初恋的婚礼现场吞枪自杀了。”

新闻是编的,小李想给郑执敲敲边鼓,暗示他不要陷得太深。他觉得白兰没郑执想象得那么在乎他,他甚至怀疑十六年前郑执就是单相思,从十七岁思到三十三岁。他怕郑执会相思到死。他突然希望郑执能提起胆子表白,这样白兰就会拒绝他,他也就会死心了。

心死总比人死好。

他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楚明白,却没法告诉身处其中的郑执,一是,他陷得太深了,二是,他不会相信。搭档五年,小李太了解郑执的脾气了,不撞南墙不罢休,撞到南墙后,撞破它,撞出一条血路继续走。完全人如其名,执着得要命。

“啊,初恋结婚了,嫁得不是我。这哥们真惨!”郑执在回复的语音里夸张地叹了口气。

“我在犯罪心理课上学过,处于这种心理状态下的男性,往往带有一种‘献祭’般自暴自弃的心理,判断力会失常。”小李继续诱导,小心翼翼。明说不管用,只能暗暗渗透,悄悄洗脑了。

“还好我没那么惨,等我和你白姐结婚时,你来当伴郎啊。”郑执简直是走火入魔,油盐不进。

没救了,郑队绝对会把自己折里头。小李无语又无奈,翻看通讯录,决定换个突破口,试探一下白兰。万一是自己吃太撑想太多脑补过度呢?万一白姐也对郑队有意思只是在考验他、等他表白呢?

“郑执在吗?”发现白兰站在办公室门口时,小李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她穿越了。

“郑队啊,郑队他今天调休。”小李连忙站起身,让出椅子,“白姐,快坐,你找郑队有事啊?”约他吃饭、逛街、看电影还是DIY?白兰坐下打开手包的十秒内,小李脑子里接连蹦出十种猜测。

“报案。”白兰拿出一个档案袋递给小李,说出了他没想到的第十一种猜测。

小李拧着眉头打开档案袋,抽出一沓信纸,眼神刚落上去,手就猛地一抖,纸掉了一地。

“恐吓信。”白兰弯腰捡起信纸放回档案袋,“一周好几封,每封都是血书,血是真的,至于是什么血,我就不知道了,所以来找郑执。”

小李盯着档案袋,眼底还残存着刚才在信纸上看到暗红色的大字——封笔,否则就去给谭静陪葬!

4

楚恬来到动物园门口时,正好是中午,艳阳当空,阳光金汤般泼下来。

她撩了一下被吹乱了刘海,理顺,秋风又牵起她的裙角。柠檬黄的雪纺翩然舞动,裹着楚恬小巧的腰身,像展翅欲飞的小鸟。

蓝天、白云、黄衣少女,暖阳、和风、甜蜜微笑。

邢泽打开车门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收回已经伸出去的脚,不想下车,想多看一会儿。

此刻,车窗外,时间温柔,日子柔软,光阴香甜,像是砸碎坚硬的椰壳露出的细腻椰肉,那么美好,像个梦。

“邢哥哥,快过来。”车窗外的楚恬挥着手,原地跳了几下,像个孩子。邢泽回想起第一次见到楚恬时的情景,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爱读书,爱逛动物园,爱黏着他叫他邢哥哥。

邢泽关上车门,也举起手,挥了一下,走过去。

楚恬原本站在原地,见邢泽过来,等不及,便迎了过去。疾走几步,觉得慢,干脆跑了起来,长发和裙摆一同向后飞,她往前跑。

“我买好票了。”还差十几步距离时,她摆动左手,扬着两张门票,眼睛只看邢泽,没看路,绊了一下。

“小心!”邢泽的心里刚涌出这两个字,一双手就抢在他面前,将失去重心的楚恬一把接住,说出了这句话。

“谢谢。”楚恬红着脸,轻声对扶住她的路人道谢,眼睛依旧锁定路人背后的邢泽。

“不用谢,帮助美女,人人有责,加个微信呗。”路人忙不迭地拿出手机。

楚恬的脸更红了,看着满脸讪笑的路人,想起了表姐常说的话——女人长得丑,要承受恶意,长得美,要忍受恶心,这个看脸的世界,到处是恶意和让人恶心的人。

路人依旧没有放开手,反而把楚恬扶得更紧了,楚恬觉得有点恶心。

“走。”邢泽拍了下路人的肩膀,拉过他的胳膊,看了楚恬一眼,示意她先进去。

“别走啊,美女,你还没加我呢。”路人拔腿要追,却觉得肩头千斤重,怎么也迈不开腿。

“走。”邢泽又加大了手劲,路人不但没走,反而弯下了腰,跪坐在地上。

“走!”见路人疼得哀哀叫唤,邢泽松开了手,路人立即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向反方向跑,逃命般。

楚恬刚要进门,又转过身,再次跑向邢泽。

阳光洒在她脸上,流到眼底,漫进酒窝,她浑身闪着金光,像琥珀色的蜜糖。

蜜糖又浓又甜,滴到了邢泽的心里,本来冷着的脸,也被融出一丝暖意。

邢泽快走几步,去迎楚恬。

楚恬笑得更甜了。

在她心里,邢泽就像一棵铁铸的树,风吹不怕,雨打不躲,它就静静地站在那,默默地守护着那个人。

她也想成为那样的人,拥有那样一棵树,站在树下,陪它一起看雨、听风,一起沉默,一起变老。

想到这儿,她觉得充满力量,无比幸福,那么矜持害羞的一个人,脑海里放起了烟花,绚烂到昏天黑地。

楚恬不知道的是,树活得苦,即使烈火中烧,也不能叫,没法逃。它被禁锢在原地,焚心以火,至死方休。

而一棵树,终其一生,只够守护一个人。

5

许絮没想这样做,她没想把酒吧扔给一个沉迷韩剧和网络小说张开偶吧闭嘴么么哒的小丫头;也没想把伏特加当忘情水灌了一瓶又一瓶醉生梦死;更没想一星期窝在家不出门一出门就当狗仔跟踪人。

这些她统统都没想过,可是却一件不落地做了个遍。

她觉得自己病了,病得不轻。

是怎么病的?什么时候病的?她边用高倍望远镜偷窥,边想。

十六年前?

她按着太阳穴想了一会儿,头疼得要裂开,心痛得要碎掉。没想到宿醉不但伤身,还伤心。

十六年前,就是那个时候。

那时她十三岁,上初一,没初恋,有暗恋,后来……记忆忽然断片,许絮用拳头砸头,又砸出了一些片段。后来她出国了,特别突然,就像是被父母送瘟神一样。对,就是从那时开始!许絮突然想起来了,自打离开家到了瑞典,她就没谈过一段正常正经的恋爱,她好像把爱人的能力和暗恋对象一起扔在了国内。爱情对于她,就像某种精神病,或是一场车祸,很难保持在一个正常的轨道上,不管爱上谁,都没有好结果。

这要么就是一种病,恋爱无能症,要么就是我的命,我命犯天煞孤星,无伴终老,孤独一生。

许絮绝望地想着,越想越绝望。她特别想找个男人,不谈情,不说爱,只要陪着她,听她说话就好,就像,就像老板。

可,那不仅仅她的老板,还是白兰的。

算了,都过去了,该翻页了。一个人如果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至少应该掌握自己的尊严,就算这尊严已经碎了一地,所剩无己。

“情哥哥,你快看,那只长颈鹿好萌。”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含糖量太高,只听了一句,许絮就觉得自己得了糖尿病。

“情哥哥,情个屁,男人都是狗屁。”许絮骂出了声,举着望远镜原地转圈,才发现刚刚走神的功夫,她把人跟丢了。

“慢点。”一个男人的声音从3点钟方向传来,她立即转身,望远镜立即瞄准声音的主人,她跟踪的人。

邢泽挥了挥手,一个穿黄裙子的女孩跑了过去,停在他身边,挽住他手臂,叫他情哥哥。

许絮透过望远镜里打量女孩的侧影,这才发觉自己听错,她叫的是“邢哥哥”。不过也没差,从她的表情,两人的姿态看来,“邢哥哥”就是“情哥哥”。

“不知道白兰看到后会怎么想。”许絮硬按下心头的酸涩,拿出手机,聚焦,拍照,保存。

6

白兰泊好了车,却没下车。她松开安全带,拿出手机,解锁,登贴吧,看私信。

车窗第一次被敲响时,她没抬头。随后的五次,她都盯着手机,任咚咚的声音响起,任不同的手伸过来,做着同样的动作——讨钱。

每个乞丐背后都有一个凄惨的身世,一段心碎的经历,一种难治的怪病。

白兰听着,心想,要是把她的身世经历怪病说出来,讲给乞丐听,他们会掏钱给她,还是会逃跑报警。

叮。手机响了一声,弹出一条新私信。

白兰的食指刚触到屏幕,就像触到了炸弹,一连串私信被引爆,叮叮叮叮叮,全部来自同一个人。

逐条看完,讲的都是一件事,渣男友勾搭烂闺蜜,傻白甜的女主角罗列出所有证据,请白兰评断,教她怎么办。

懒得一条条回复,白兰一口气打了五句话。

Queen B:别人都是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你可倒好,去化粪池里捞。

别耽误人家,他们才是天生一对,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别期待他回心转意,他愿意当狗,你,愿意当屎?

别相信她幡然醒悟,她只是婊累了,在装可怜。

别再当傻白甜,会死无全尸。

叮,第六条私信出现。

我应该直接要地址,去扇她一耳光,打醒她。白兰暗想,点开私信,却发现不是傻白甜发来的。

忠实的仆人:白偶妮,你的小说如果改编成电影,你希望谁来扮演夏雪?

Queen B:我自己,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忠实的仆人:那言默呢,你觉得哪个男明星能演好他?

Queen B:没人能演好他。

白兰看了一下手表,退出贴吧,打开车门,走进电影院。

电影已经开场十分钟,她摸黑找到座位,坐下,开始看电影。

邻座递过来一只手,包住她的手,指缝对准指尖,插进,锁紧。

咔嗒,仿佛所有齿轮都对上了,严丝合缝;仿佛这是世界搭配得最完美的钥匙和锁。

按了静音的手机亮了一下,把漆黑的放映厅,凿出了一个洞。

有两个提示:一封邮件,一条微信。

白兰先打开了邮件,匿名,附了张照片,楚恬勾着邢泽的手臂。

她又打开微信,郑执发来的,也是张照片,楚恬倚在邢泽的肩上。

两张照片都没拍到楚恬的正脸,一张侧影,一张背影,但都显示出,她很开心。有时候,身体语言比表情更直接,**。

白兰看着照片里的楚恬,忽然很羡慕她,羡慕她经历了那样悲惨的童年仍然对这个世界充满希望,仍然会笑,会开心。真好啊!她感叹着,她做不到。

白兰关了手机,继续看电影,指尖更凉了。

“这种生活谁忍得了?”电影里的男主角质问。

“我们是夫妻,给我忍下去!”女主角回应。

邢泽左手握着白兰的手,右手戳向手机屏幕,下载,是一张长图,五张照片竖着拼在一起,像电影胶片。

邢泽依次看完,拼出了主要剧情。

时间:晚上。

地点:星野酒店,731。

人物:白兰,江笙。

事件:上床。

“我们离婚吧。”电影里男主角说。

“除非我死。”女主角回道。

7

郑执趴在33楼左边住户的门板上,眼睛对着猫眼,耳朵贴着铁皮,像只壁虎。

看不到,乌漆墨黑。

听着了,妈,妈。

是小孩儿在叫妈。

郑执吓了一跳,触电般弹了起来。白兰有孩子了?是单身妈妈?

忽然喜当爹的感觉太强烈,像是失控的赛车,在郑执的脑袋里横冲直撞,撞得他一团乱。

不知道结婚后,这孩子能不能改名,叫郑慕白。混乱过后,郑执拾起零落满地的理智,开始想正事。他不在乎孩子是谁的,只要白兰是他的,就够了。

“慕白,不对不对,白兰,你在家吗?”自从昨天听到小李说白兰来警局找他,郑执就再也无心休假了。嫌老福特慢,他打车赶到了办公室,却还是慢了一步,白兰已经走了。

他的人当即被劈成两半,一半想跑出去追回白兰,去看电影吃饭逛街;另一半想找到写恐吓信的人,抓回来,好好教训一顿。

两个郑执互不相让,折腾了一宿。今天一大早,他就赶到了白兰家,决定先约白兰吃早餐,再抓恐吓犯,工作恋爱两不误。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想探探风声,就当了上“爹”。

“白兰,白兰!”

“妈,妈!”

门外的郑执和门里的孩子一起叫,郑执叫一声,孩子就回一声。

“乖,慕白不哭。”听着孩子越叫越凄厉,郑执立即拿出指甲钳,想撬锁。

“你找谁?”一个保安突然从楼梯间走出来,问郑执。

“同行。”看出了保安眼底的怀疑,郑执亮出警察证,“这家女主人不在,孩子正哭得厉害。”

“孩子?”保安像听到外语般,重复了一遍。

“妈,妈!”

“你看你看,孩子又在哭了,在找妈妈。”

“那是猫,她家猫叫声就那样,跟小孩儿叫妈似的。”保安搔了下头,转身离开。

郑执不信,又把耳朵贴着门缝,果然,是小猫在叫:“喵,喵喵喵喵。”

他叹了口气,不知是为凭空消失的孩子而惋惜,还是为他原本就不存在而庆幸。

看来白兰不在家,约不成了,先抓人吧。郑执拍了拍脸,按着门板做了两个俯卧撑,躲到楼梯间的安全门后,等恐吓犯上门。

他的原则是,不相信巧合。国产刑侦剧里常演的,警察拍一下桌子,板起脸,凶手就吓得老实认罪,乖乖交代,这纯属胡扯。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霸道总裁范儿的警察,和傻白甜的罪犯。当某人手握一把血淋淋的尖刀站在尸体旁边,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个人是正好路过,助人为乐,帮死者拔刀。相反,他会认为这个人就是凶手,因为真实世界里没有小说和电视剧中那么多神巧合。

郑执到警队的第一天,唐局长就告诉过他,太离奇的结局,是编剧和作家编的。与之相反的才是真的。有目共睹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

所以,郑执在看完那十二封血书后,决定亲自来案发现场,亲眼看看。

“麻烦让一下。”一个穿着橙色工作服,抱着快递箱的女孩走到安全门前,站住——郑执挡住了她的路。

“不好意思啊。”郑执边退后,边给女孩开门,心想如今年轻人真是拼,女孩都来送快递。

女孩向郑执点头致谢,口罩和帽子之间露出的眼,弯了一下。

直到见郑执转身下楼,女孩才继续走,咣,安全门关上了。

女孩把纸箱放在33楼右边住户的脚垫上,敲门:“李先生,您的快递到了。”

“别敲了,李先生不在,他全家三年前就移民温哥华了,这房子一直空着,没卖出去。”郑执的声音从女孩背后传来。他已经把这栋公寓的所有住户信息调查了遍,全记在脑子里了,事关白兰,他格外上心。

“你要找的人也不是李先生,是对门的白小姐吧。”郑执举着刚才他为女孩开门时,从她口袋里顺出的信纸——见这女孩的第一眼,他就看出了疑点:衣服尺寸不对,帽子型号不对,最主要的是,没有快递员会穿高跟鞋,爬楼梯,送快递,她一定有问题。

女孩慢慢地转过身,低着头,用鞋跟狠狠剁了郑执一脚,转身跑向安全门。

门早被郑抓闩住了。

眼看着郑执一瘸一拐地追了过来,她又冲向电梯,拼命按着向下的按键。

“别跑!”郑执大喊,伸出手,脚钻心地疼,却穷追不舍。

电梯门开了,女孩一边回头看郑执,怕他追上,一边把脚踏进电梯。

咣!

郑执赶到电梯门前时,女孩已经走了——掉到了深不见底的电梯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