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浪

翌日,他早早上路。中午时分,到了一个小镇,他走了半日,早已又累又饿,随便找了家路边饭铺,用孙雪恣送他的银子吃了一碗面后,才到集上去寻当铺。但这个镇子很小,他从西头走到东头,别说没有当铺,就连一家像样的店铺也没见到,无可奈何,只得离了小镇,继续东行。

傍晚时分,到了一个县城。他一进城便向人打听有无当铺,一个老人告诉他说,县城东门有家当铺,但这时可能已经打烊了。他听了又喜又急,也顾不上先吃饭,便跟着老人指示方向前去寻找。一路边走边问,终于找到了那家当铺。但当铺已经打烊,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店伴正在上门板,一个下巴上留着一丛山羊胡须的老朝奉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陈方天最担心的就是花完一两银子后,却没找到当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哪会轻易放过,当即跑进店去,大声说道:“喂,朝奉,我要当东西!”

那朝奉和店伴都吃了一惊,老朝奉站起身来,朝下面一看,见是一个还没柜台高的小孩子,虽然脸蛋赃兮兮的,但从服色看,却又像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心下讶异,问道:“小朋友,你要当什么东西?”

陈方天举起手里的包袱,说道:“我要当衣服!”担心对方不收,又补充道:“衣服都很新,老朝奉你看看能当多少银子?”

那老朝奉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饶是他见多识广,一时也看不透对方的来路,迟疑小会,才伸手接过包袱,打开一看,果然全是些又新又好的小孩衣服。他一边检查,一边打量陈方天,怀疑地问道:“小孩子,你是从哪儿来的?这些衣服别是偷来的吧?”

陈方天怒道:“谁偷了?这些全都是我自己的衣服!”

老朝奉又问道:“你爹妈呢?”

陈方天黯然道:“都死了。”

老朝奉哦了一声,又问道:“你是哪儿的人?爹妈怎么死的?”

陈方天生气道:“我只是来当衣服,你愿收就说个价钱,不愿收就把衣服还给我,问这么多做甚么!”

老朝奉与店伴对视一眼,均想:“看样子以前真是一个少爷,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改公子哥德性!”

老朝奉装腔作势地又检查了一会衣服,拈须说道:“衣服一般都不好出手,而且这些全都是小孩子衣服,有钱的人家都不会到当铺来为自己家的孩子买衣服,穷人家的孩子又穿着不像,实在有点高不成低不就……”

陈方天究是小孩子,不知道人家这样说,其实是想打压价格,以为对方不愿收下,心中大急,说道:“老朝奉收下吧,价钱低一点也没关系!”

老朝奉故做难色,沉吟一会,才叹道:“好吧,看在你死了爹妈的份上,我就冒一次险,姑且收了吧,但衣服确实不好卖,所以我最多只能给你二两银子……”

陈方天道:“老朝奉,我这些衣服每件都很新,面料也很好,再加几两银子吧?”

老朝奉苦笑道:“你要嫌少,就请另找别的当铺吧。”边说边假装要将包袱退还给陈方天。

陈方天哪会讲生意,虽然感觉亏了,但自己的衣服到底值多少钱,他也并不甚清楚。见对方要退还衣服,忙道:“好吧,二两就二两吧!”

老朝奉嗯了一声,将包袱收进屋里,取了二两银子出来递给陈方天,欺他是外地人,又是个孤儿,所以连当票也懒得写一张。

陈方天将二两银子小心地收好后,便出了当铺。在大街上找了家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小店,吃了晚饭。他虽然没有什么江湖经验,但也知道二两银子实不足以支撑自己走到武当山,因此不敢住店,吃完后便出了县城,在离城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坐下来歇息。

坐不多会,天色便完全黑了下来。他看着城里的灯火,听着杂草丛中虫声唧唧,正自胡思乱想,忽见一条黑影向林子走来。他正不知要不要躲避一下,那人已经走到他面前,说道:“小坏蛋,你当了衣服,换到了银子,为何还不敢住店呀,是不是因为衣服是偷的,所以做贼心虚呀?”

陈方天虽然看不清楚他的面目,但也感觉对方不是好人,嗫嚅道:“我没有偷东西,那些衣服全是我自己的衣服!”

那人冷笑一声,威胁道:“你骗谁呀,以为老子会相信你编的鬼话吗?快把银子都交出来,否则老子马上抓你去见官!”

陈方天心里虽然害怕,但不愿交出银子,说道:“你想抢钱么,我可要叫人了!”一边反威吓对方,一边想要起身逃跑。

那人呸了一口,不待他站稳,便猛地一把将他重又推倒在草地中,陈方天正要呼救,但嘴巴已经被一只大手堵上。陈方天拼命反抗,争奈力量过于悬殊,不一会便被对方抢光了身上的银子。那人得手后,又狠踢了他几脚,才得意地离去了。

陈方天虽然又痛又怒,想要大骂出气,却又不敢,只在心里痛骂:“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这狗杂种等着瞧,老子终有一天要找你报仇!”他迭经变故,性情已改变许多,明白了刚则易断的道理,与当日那个爱憎极其强烈,纵被打死也要讨口头便宜的陈方天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虽然受了欺负,但因林里光线黝暗,看不清对方样子,更猜不出对方是什么人,除了在心里将对方祖宗八代三亲六戚都痛骂一遍外,实也无可奈何。心想:“这下可好,什么都没有了,真正成了一个叫化子了!”悲啼烦恼了好半天,才终于疲倦睡去。

次日,他因为没钱吃早饭,只好饿着肚子上路。一路渴饮山泉,饥餐野果,行了两日,第三日黄昏时分,远远看见前边树林里有座小小庙宇,心想先去找点吃的再说。不料走近一看,大失所望!只见庙里瓦败廊颓,四壁萧然,原来竟是一座荒废的破庙。门前石阶上生满苍苔,门板也没有了,只剩下朽烂不堪的破门框。断墙头上长出了败草,院子里到处是乱石、落叶和风干的粪便。

陈方天正自气沮,忽见东边墙角后飘出几丝淡蓝色的轻烟。吃了一惊,走过去看时,原来墙后避风处有人正在烧烤什么吃的,黑糊糊的两小团,似乎是什么鸟雀肉。人却不见,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陈方天自从上次被人抢劫之后,这两日没敢再走大路,一直在深山老林里行走,餐风露水,十分艰苦。突然闻到肉香,哪里还忍得住?当下翻过墙去,囫囵吞枣地几口吃了个干净!正想一拍屁股走人,忽听背后一个少年声音惊呼道:“喂!你……偷吃了老子的麻雀肉?”

陈方天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原来是个八九岁大的乞丐。又瘦又小,活像一只猴儿!

陈方天欺他人小,耍赖笑道:“吃也吃了,难道还能吐出来还你不成?”

那小乞丐又气又恨,怒道:“你以为你是本地的乞丐就好了不起么?老子不怕你龟儿子!”边说边拾起一块尖石猛地朝他掷来!陈方天惊呼闪开,也动了气,作势要冲过去抓他,那小乞丐早已掉头跑远了。

陈方天自言自语道:“难道我看起来真像一个乞丐了?”见不远处有一个小池塘,便走过去往里一照,只见水中的自己果然也同那小乞丐差不多:蓬头垢面,衣服裤子上满是污垢,真的完全像一个乞丐样子!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小乞丐误作同类,不觉又好笑又凄凉。

他离了破庙,往前行不到两里路,便到了一个小县城。看见城边有一座小石拱桥,决定当夜就在桥洞里先胡乱睡一觉再说。心里自嘲地想道:“这下更加像一个乞丐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黑暗中传来几个人的说话声:

“闹麻雀你没弄错吧?那小杂种真的在这里躲着?”

“绝不会弄错。我是确定他不会到别处去了后,才去找你们几个的,起先我还道他是本地的乞丐,但后来偷偷观察了一会,看来不像,定是个耍单的外地乞丐!”

“嘘———小声点!别叫他听见了!”

说话声于是停止,但脚步声却正是往小桥这边而来。陈方天心中一惊:“不好!定是那小乞丐叫了他的同伴找我算帐来了!”忙爬起来要趁黑逃走,但已来不及了,对方已经发现了他,并立即冲上来将他四面围住。

这几人果然都是乞丐,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小乞丐。陈方天见他们一共五人,心里暗暗叫苦:“他们以为我也是乞丐,自然无所顾忌,只怕打死了我,也没人会管!”想要坦白自己的身份,一来对方不会相信,二来也耻于向几个乞丐讨饶,说道:“你们要……怎样?想以多欺少么?”

那小乞丐啐道:“你能以大欺小,我们就不能以多欺少?”

陈方天知道今日之局是非打一场不可了,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逃命要紧!”眼看另外四个乞丐个头都比自己大,于是决定从小乞丐所站方向突围。低喝一声,纵身向他这一边跳下。

不料东北角上的那个高大乞丐早料到他这一着,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陈方天身子还没站稳,就被他一把拦腰抱住了。另几个乞丐也及时扑上来,合力将陈方天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众丐打了一会后,那个高大的乞丐才叫大家停下来,问陈方天道:“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陈方天一惊,求生的本能使他再也顾不得羞耻,忙道:“自然想活。”

那丐“嗯”了一声,说道:“想死呢,我们就打死你,然后将你的尸体丢到这河沟里去!我敢打赌:没人会关心你的死活。想活呢,就得加入我们,你自己决定吧。”

陈方天万没料到对方竟会提出这个要求,虽然有些诧异,但此时哪有条件可讲?心想:“先保住性命要紧,然后寻个机会开溜就是!”说道:“我愿意加入你们。”

那丐叫弟兄们放开陈方天,让他站起来。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方天道:“我叫李……李平。”

那丐点了点头,道:“我姓安,是贵州人。你今后叫我老大就是。这小杂种叫闹麻雀,你们是不打不相识,他是四川人。”边说边指那小乞丐。接着又介绍其他三个,分别是四脚蛇、好色鬼和独眼龙。

陈方天虽暗暗奇怪老大为何只介绍各人浑号,而不告知名姓,但他也无跟他们交往的真意,所以也没问。

老大介绍完后,又道:“实话跟你说吧:我们都不是这里人。所以这里的地头蛇王疤子他们就不许我们在这里‘跪点’,我们人手不够,所以……”

陈方天听不懂,忍不住问道:“请问‘跪点’是什么意思?”

众丐闻言都笑起来,好像不懂“跪点”是天下最可笑的事情一样。

闹麻雀笑道:“这个也不懂!你怎么还配要饭?‘跪点’就是在一个固定的地头要饭,这就跟强人说的‘山头’差不多。强人抢东西也不是想到哪儿去抢就到哪儿去抢,得在自己的‘山头’范围内抢才不犯忌,不然就要同别处的强人打架了!我们叫化子也一样:每一个地头都有人跪点,你到别人跪点的地方去要饭,那儿的乞丐就不依!王疤子他们就是因为不许我们在这儿要饭,所以我们就要同他们决斗。”

陈方天恍然大悟,暗叹道:“想不到就连乞丐也会为争吃饭的地盘而决斗!若非亲耳听见,我做梦也不会梦到世上竟会有这种怪事!”

闹麻雀人虽小,却最好为人师,且因年纪幼小,所以不大记仇。见陈方天原来什么也不懂,便又热心地给陈方天讲乞丐这一行的其他黑话:“我们讨口的黑话有好多!真要讲的话,那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就挑些常用的跟你说吧:比如问你‘有水没山’,意思就是有钱没钱。‘炒竹杠’就是吵架,‘吃二馒’就是敲竹杠……”

陈方天本来最嫌恶他,但见他这样不记前嫌,觉得自己再跟一个小叫化计较,反显得气量偏狭了。于是也尽释前愆,问道:“敲竹杠?难道你……我们乞丐也敲竹杠?这岂非自绝生路?谁会让叫化子敲竹杠呀?”

闹麻雀道:“‘吃二馒’不是对外,而是对内敲竹杠。就是在自己兄弟伙中……”声音低了下去,边说边瞟向老大。

陈方天观颜察色,登时会意了他话里未尽之意,心道:“原来乞丐内部也有这种不公平之事!”

老大干咳一声,突然喝道:“闹麻雀你屁话多!个个都‘死倒’了,你没看见?”

闹麻雀一惊,这才发现众丐都已爬到桥洞里睡下了。他素知老大为人气局狭仄、胸襟褊窄,不敢多言,对陈方天扮个鬼脸,小声说道:“你又不懂吧?‘死倒’就是睡觉的意思!”于是两人也爬上去,知趣地“死倒”了。

次日傍晚时分,众丐早早地来到事前约好决斗的那个空旷荒草地。大家知道王疤子他们对这儿地形很熟,怕失了地利,所以想先来熟悉一下环境。每人身上都暗藏着棍棒或者小刀之类的家伙。陈方天虽然无心介入这场乞丐间为争跪点地方的决斗,但为防身,也持了一根木棍。他心猿意马,只在盘算逃跑的路线,对于同伴们的谈话,全都充耳不闻。

这时天色已经黑透,老大正在安排大家藏身于何处才能收奇袭之效,忽然独眼龙怪叫一声,踉跄倒地!众丐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黑暗里又有飞物向他们投来!顿时好色鬼和四脚蛇也受了伤。大家呆了片刻,才明白是遭到了王疤子一伙的袭击!刚才那些飞物都是些断砖尖石一类东西。陈方天十分惊惶,想要逃跑,黑暗里却不敢妄动,忙跟着众丐抢到草丛中一些小土坑里躲避飞来之物,心中只想:“老天爷保佑我,千万不要让我冤死在这里了!”

王疤子他们本就不怕这伙外地来的乞丐,现在又偷袭成功,士气更盛,喝叫着攻了上来。双方立即展开肉搏。陈方天虽不愿参战,无奈闹麻雀藏身处离他太近,对方又有人攻到,要想置身事外已不可能。围攻他俩的三个乞丐见闹麻雀人小,就只留一人对付他,另外两丐却都来招呼陈方天!

陈方天以前虽跟父亲学过一些招式,但他从未认真练过基本功,因此学会的一点招式也无异于花架子,在此性命相搏之际,那几招会的招式也吓得全忘记了,同众丐一样,只凭本能乱打乱踢。

砰地一声,陈方天脸上挨了一拳。见对方又飞起一腿向自己肚子踢来,急忙身子一侧,顺势一棍狠击在对方胸口上,那丐怪叫一声,痛得跪倒下地,一时无法站起。

陈方天得此小胜,也是一愣。原来他刚才那一棍竟无意间使的是查拳中一招“反思从前”!这一招他以前练得甚熟,刚才只因心境与平时迥异,所以一时竟忘了所学,但到机会真的出现时,不经意中还是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另一个乞丐见同伴被打倒,勃然大怒,操起一条铁棒从背后袭来,陈方天的武功连三脚猫水平也谈不上,听风辨器的本事更非他所能,等他发觉到背后有危险时,躲闪已经迟了,眼见就要了帐,忽听那乞丐怪叫一声,仆倒下地,便不动了。

陈方天吃了一惊,低头看时,却见那丐像突然中邪了或者被高人点了穴道似的,匍匐不动。而看自己这边人时,谁都在全力恶斗,哪有余力照顾到他?再说谅这几个乞丐也不会点人穴道这种本事!不禁心想:“难道暗中有高人在帮助我?那个高人是不是……姐姐?”

但四下黑黝黝的,哪里有谢悦的影子?他正自惊疑不定,忽听闹麻雀大声招呼他道:“李平快逃!老大他们已经跑了!”陈方天大惊失色,这才发现老大和独眼龙他们已逃出十余丈远。他心里既慌乱又感激,心道:“他倒没把我当外人,逃命前还不忘记提醒我一声!”不及多想,慌忙与闹麻雀一起往老大他们所逃方向逃去。王疤子等人叫骂着在后边发足疾追。

陈方天见对方不肯罢休,心中大是惴惴,心想这些人都是乞丐,出手狠毒,要是自己被追上了,定会被他们打死。跑了一会,眼见道路右边有一片灌木,也不多想,立即躲藏进去。刚蹲下身子,一个乞丐便已赶到,幸好因为天黑,他没有发现陈方天躲进了灌木,一边大声喝叫,一边向前狂追。

过不多会,其余乞丐也先后追到,但谁也没想到陈方天会藏到路边,继续向前追去。陈方天等了一会,不见再有人经过,方才偷偷从灌木里爬出来,弯着腰一溜小跑,独自向相反方向逃去。

这一带地形他本就不熟,夜空又漆黑如墨,他瞎跑一阵后,已经分不清楚东西南北,正乱跑,忽见右前方有一片树林,于是奔入林里。

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心里到底不安。不敢久留,在树林里休息一会,待体力恢复后,又继续前行。一个人在黑夜里也不知走了多久,估计再无危险后,方才在一座大树林中停下休息。

这时虽是夏季,但林中湿气较重,蚊虫又多,加之小孩子天性怕黑,所以无法安睡。他呆呆挣挣地背靠一株大树坐在地上,回思起刚才的决斗情景,兀自惊心动魄。闭目沉思:“刚才那个乞丐看样子像是中了什么暗器,不知这次又是谁救了我一命?这人会不会跟上次发射柳叶飞刀,杀死了汤百问的那个人是同一个人?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救我?会是姐姐么?”

他看着夜空中的一颗孤星,一会想父母,一会想谢悦,正思潮起伏,忽然听到林外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陈方天瞿然一惊,竖耳听时,那狗却似突然哑了似的,不再发出声音。

“刚才那只狗怎么突然乱叫,难道是有坏人过路?或者是那些乞丐找来了?”他正忐忑不安,忽又听见几声沙沙轻响,似有一个人正向林中轻步行来。

他紧张地坐正身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传来方向。过了好一会,因未听到异响,正疑心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自己吓唬自己。忽又听见啪地一声轻响,似有人不小心踩断了一根地上的枯枝一样。陈方天这时再无怀疑,确信有人或者野兽正鬼鬼崇崇地走进林来。慌忙站起身来,向树林深处逃跑。来人听见他的脚步声,知道已经败露,也不再掩饰,立即快步追来。

陈方天吓得魂飞天外,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逃跑。但他还没奔出十丈,便被对方追上了,那人低喝一声,右掌拍向他的后脑。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吃的一声响,一道寒光射向这人心口膻中穴。风声劲急,显然发射暗器的也是一个高手。这人吃了一惊,双足硬生生停下,身子猛然一侧,让过了暗器。

陈方天乘机向前冲出,但因过于惊惶,慌不择路,竟然撞到一株大树之上,砰地一声,滚倒在地,一时痛得爬不起来。

这人正要上前击杀,但那个发射暗器的高手已经赶到。林中光线本来就很黑暗,那人又用黑布蒙了脸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所以陈方天和袭击他的那个人都认不出来者是谁。袭击者惊怒交集,问道:“你是谁?敢来挡我!”掌随声出,右掌直拍对方面门。

她一开口说话,陈方天立时便听出了她的声音,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孙雪恣!

原来孙雪恣害怕别人说闲话,所以假意放过了陈方天。待他离开平凉后,便借走镖机会,一路追寻陈方天下落。今晚她终于从别人口中打听到了一个长相酷似陈方天的孩子,并听说他和另外几个乞丐混在一起。便趁其他镖客睡觉的机会,悄悄寻了来。刚才她在路上捉住了闹麻雀,打听后方知陈方天已经趁乱脱离了乞丐们,于是一路寻踪觅迹,追到了这儿。

那蒙面人并不答话,避开来掌,呼地一腿扫向孙雪恣左腿漏谷穴。星光暗淡,又是在密林之中,不但陈方天看不清两人,就连交手双方也看不清楚对方,只能听声而动。密林中两人掌来拳去,腿扫脚踢,身法都不甚快,但风声虎虎,听起来格外惊心。

交手数合后,孙雪恣忽然低喝道:“巫山派武功!你是孙蒙镖师?”

那黑影不答,突然掌法加快,闪电般连发数掌,将孙雪恣逼退几步。蒙面人也知道对方厉害,不敢恋战,乘她后退几步机会,飞快抢到陈方天身边,左手一把提起陈方天,展开巫山派轻身术,向林外逃去。孙雪恣哪容对方逃走,飞快追去。

那蒙面人轻功十分高超,并不在孙雪恣之下,边跑边不时向后发射暗器,以阻孙雪恣。孙雪恣今晚虽然做好了要暗杀陈方天的准备,但对付陈方天,哪需用暗器或别的兵器,所以只是空手而来。她虽然认出蒙面人是自己镖局的一名镖师,却并不清楚对方武功深浅,只道他跟其他镖师相差不多,但从刚才两人交手来看,对方的武功似乎并不在自己之下!眼见对方身有暗器,不禁暗悔自已没有带上兵刃。

陈方天知情况危急,深恐自己误事,出声说道:“快放下我,我自己跑!”

蒙面人显然也知道暗器只能阻敌一时,带着陈方天终究太过危险,听了陈方天的话,当即将他放下地。陈方天强忍伤痛,飞快向前逃跑。

那蒙面人去了“包袱”,出招更加沉着,打光暗器后,使开巫山派浮云拳法,奋力拒敌。

两人边打边走,交手过百招后,已到了县城外一处疏林边。蒙面人突然掌法一变,使出巫山派另一种武功“月光手”,将孙雪恣逼退几步,说道:“总镖头,我知道你杀人自有不得已的理由。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明日就带方天离开,远走高飞,保证决不对人提起今晚之事。请你不要苦苦相逼。”

孙雪恣听了这话,虽然不敢完全相信,但自忖并无必胜把握,心想:“一时半刻也收拾不下他,要是惊动了其他镖师反而不好。也罢,我暂且答应他,等他带陈方天离开这儿后,我再设法除掉他们不迟。”

她打定主意后,于是收起拳法,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相信孙镖师不是食言而肥之人。”说完转身离去,须臾间没入夜色之中。

蒙面人叹息一声,取下头上黑布,但见他年纪三十余岁,下颏留着短须,身材虽然微微发胖,但却透出一股英悍之气,果然是定西镖局的孙蒙镖师。陈方天认得他,知他跟自己父亲并无特别交情,想到他为了救自己,竟然不惜得罪孙雪恣,心里很是感激,深深一拜,说道:“多谢孙先生救命大恩!不过,我……明日本来就要离开这儿,不用先生带我远走高飞。”

孙蒙哦了一声,沉吟道:“不知少镖头欲往何处?正好我明日也要远行,如顺路大家也可作个伴。”其实他的真意一是要保护陈方天周全,二是不愿失信于孙雪恣。

陈方天迟疑一下,说道:“实不相瞒,我要去武当山找谢悦姐姐。”

孙蒙点点头,淡淡问道:“原来如此!可是……你确信谢姑娘真是一名武当派弟子吗?”

陈方天皱眉不语,心下沉吟:“难道他也怀疑姐姐是在骗我?”

孙蒙想了想,说道:“也有可能是我错怪好人了,其实是真是假,到了武当山便会明白。真是无巧不成书,我也是要去武当山,大家正好同行。”

陈方天将信将疑地问道:“孙先生是……想保护我才要去武当山吗?”

孙蒙轻叹口气,说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便说什么也要带你离开这儿,其实这亦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你想:孙总镖头今晚亲自动手,要加害于你,如今事未办成,这个秘密却被你我都知道了,我们不走,她会安心么?到了武当山后,能找到你姐姐,自然最好不过,如不能够,那时再作计较,你看可好?”

陈方天听他说得有理,道:“好吧,只是要给先生添麻烦了!”说完纳头便拜,孙蒙还了一个半礼,说道:“不用客气。其实我也是为了要还你爹爹的情,当年我初出江湖时,令尊也曾救过我的性命!”

陈方天听了这话,忽想起刚才救了自己一命的神秘人,问道:“请问刚才救了我,并用暗器打倒那个乞丐的人是不是孙先生?还有,那天汤百问想要杀我,也被人用飞刀射死了,那个人是不是也是孙先生?”

孙蒙叹道:“都是我。你姐姐失踪后,我一直在悄悄跟踪你,一来是想看看你姐姐是否会在暗处保护你,二来也是怕你被别人加害。但我一路跟到这儿,却始终不见谢姑娘影踪!”

陈方天听说那两次原来也是他救了自己性命,而非自己猜想的谢悦,虽然心里很感激,但又不禁有些失望。

孙蒙似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不吭声,叹一口气,说道:“我们走吧,今晚你就在我住的那家客店里将就一宿,明日一早便上路。”

陈方天不安地问道:“孙雪恣那个坏女人会不会又来……”孙蒙道:“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不会这点信用也不讲。何况她也不愿被其他镖客发觉她有杀你之心。”

陈方天虽然仍有些不安,但总不能要求对方和自己一起露宿荒郊野外,只得答应。

两人不再交谈,悄无声息地回到孙蒙住的那家客栈。洗过脸脚后,孙蒙吹灭油灯,二人脚对脚地睡下。孙蒙躺下片刻,便已鼾声大作。陈方天却因头回同陌生人抵足而眠,一时翻来覆去睡不着,胡思乱想到后半夜才终于倦意涌上,朦胧睡去。

次日五更时分,陈方天便被孙蒙叫醒了。孙蒙道:“别睡了,我们早点上路。”陈方天虽然还没睡够,但听说要走,二话不说,便穿好了衣服。孙蒙早已收拾好了行李,待陈方天洗了脸手后,便带他出门离去。

这时天还未亮,静悄悄的街道上,除了他们两人外,看不见第三个人影。两人默默向前行去,快出城时,陈方天忽然看见前面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有一个人影,那人牵了两匹马,正鬼鬼崇崇地朝这边张望。

陈方天正想问孙蒙,要不要避一下,却听孙蒙小声说道:“别害怕,他是镖局的趟子手方亮,是我的朋友,他是来帮我们的。”

方亮看见两人,当即牵了马儿快步迎上来。孙蒙问道:“你偷走镖局的马匹,没被人看见吧?”

方亮道:“放心吧,没人看见。”看了看陈方天,又道:“再说这也算不得偷,镖局本来就是陈家的,如今少镖头只带走两匹马,已经很客气了!”

原来孙蒙昨晚待陈方天睡熟后,又悄悄出店去,到定西镖局的镖客们打尖的那家客栈,偷偷叫出好朋友方亮,请他帮忙偷两匹马。方亮也很同情陈方天的遭遇,当即一口答应下来。二人约好见面地点后,方才各自回店。

陈方天听了两人的对话,已明白马匹是方亮偷出来的,对方亮说道:“谢谢方大哥!”

方亮伸手摸了一下陈方天的脑袋,说道:“道路不平旁人铲,不用谢。”叹一口气,又对孙蒙说道:“孙镖师,我也只能帮这点小忙了,路上你们自己多加小心。”

孙蒙点点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方亮又问陈方天:“少镖头,你会骑马吧?”

陈方天老实地答道:“会,爹爹以前教过我,不过马儿要是跑得太快了,我就不成了。”

方亮笑道:“那没关系,开始几天骑慢一点,等以后熟了再快不迟。”

孙蒙对方亮说道:“我们武林中人重心意不重形式,你已尽到了心意,赶紧回去吧。否则会引起别人怀疑。”

方亮明白自己偷马的事不能让人发现,所以也不坚持,说道:“那好,我就不远送了,你们一路保重。”

孙蒙点点头,对陈方天说声“上马吧”,翻身上马,双腿一挟马肚,坐下大黑马四蹄翻腾地向前冲出,眨眼间已驰出一箭之地。陈方天见状,也忙上了自己的白马,对方亮道了声谢,策马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