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在下朱无救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年轻人一边驱驰着老瘦牛,一边冲着小红马催促道,“快说呀,你的黑朋友问你话呢,你从武当山来,要到八台山去。”

“你也要去八台山?”冯唐死死抓住车身,仍是被颠来颠去,叫道,“好呀,原来你和凤玉帝是一伙的。他是个大贼,你这个小贼!”

“你是说那个姓凤的山贼头子,不错,那是个贼窝。可去贼窝的可不都是贼。”

“那你能是什么好人?”

“我受武当山长老所托,替他找一个故人。听人说,他就在八台山上。”

“你要去八台山,应该往那个方向走才是。”

“是吗?我怎么记得是……”

“你若是还不掉头,八百年也到不了八台山。”

那年轻人顿了顿道:“也罢,你我同路,看来是相见有缘,我就送你上山再毁尸灭迹,如此一来就算你十弟日后发现也绝找不到我的身上。”

“悉听尊便,你以为你的话能吓得倒我?”

这老牛车颠簸到天公山寨前,已是一个时辰后的事。天上飘下了细雨,斜斜地交织在山寨的屋宇之间,桥楼之上,如一件蓑衣,一个斗笠。若说那一晚它还沉醉在酒肉之中,今日则是受了一刺,余痛彻底清醒,戒备添了数重。

楼顶扬着一面青旗,看不见半个人,只看见一只只箭头。藏在黑暗里,仿佛有字,擅入者死。

离着还有十七八步远,牛车上有人忽轻呼了声停下。再离牛蹄不到半步的地方,一根白线在空气里时隐时现。

“待会你若敢多说一个字,我立刻就烧了这头丑牛的尾巴,让它带你跑遍整个八台山。”在停下之前,有人这样说道。

“来者何人,可有名帖?”一番沉默后,墨黑的寨门后传出一道喝声。

“在下朱无救。”

“你就是江南巨匪朱无救?”那人惊异片刻,狐疑地道,“躺在车上的那人是谁?”

“这位是我的结义兄弟唐无命。我兄弟二人辗转到此,特来拜见凤大山主,还请通报一声。”年轻人抱拳说完,冯唐瞪了他一眼,也不在意。

“他得了什么病?”

“一点风寒罢了。他不通水性,昨日强要再川水中游泳,这才倒下了。”

山谷间吹来凌冽的风,吹得草木皆泛上一层薄霜。寨门后没了声音,也毫无要打开的迹象。那穿红衣的年轻人却毫不紧张,保持着原来的神态,好像打准了山贼会给他开门。

冯唐猜不出他的用意,心道:“若这人真是那什么朱无救,要上山入伙,何必要谎称我的身份?若他不是,他难道也是来找凤玉帝的麻烦?”

红衣人看着他道:“好兄弟,你好好躺着,可千万别起来。凤大山主菩萨心肠,连狗死了都不忍心,肯定会收留咱们的。”

封闭的寨门忽然开了,那声闷响还未随着尘土覆地,有一快马便冲了出来。叫声清脆,如风般飘去,在那根白线前停了下来。高头大马趾高气昂,居高临下,那瘦牛受了惊吓,却不敢逃,低头慌忙找草吃。

“久闻八台有三虎,黑面,霹雳,妖刀。四当家使枪,三当家玩锏,唯独二当家爱刀。想必你鞘中所藏,就是一把绝世好刀。”

“我虽玩刀,却不一定爱刀。”马上之人纠正道。

红衣人点头道:“就像有的人不要命,却并不一定是他不珍惜。”

“你来做什么?”

“我们一共来了两个人。”

“你当我是个聋子?”

“恰恰相反,我以为你是个瞎子。”

“江北大盗唐无命在玲珑城中了武当的埋伏,被武当道尊打断气海,武功全失,已是一个废人。此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妖刀冷笑。

“我以为……”

“你以为我们是土狗,窝在这唐家山上,对外面的事一概不知?”

“对不起,我被武当追杀了整整三个月,才逃到这里。这三个月里我每天都过得胆战心惊。”

“你兄弟的事让人可怜,不过你能把他从救出来,你这个大哥已经仁至义尽。”

“可我还是救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扁子真说,他……他活不过秋天了。”

听到那三个字,妖刀的脸上轻轻**了下,说道:“黑面、霹雳吃里扒外,图谋不轨,已被大山主正法。寨子里确实多出了两张椅子,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那三天前的情形了,如今要坐这椅子的人太多。”

“那些人是谁?”

“他们俩都年纪轻轻,论武功肯定比不上老兄你。可他们是唐家的人,为山寨立过功,又带来了唐门机缘盒,大山主需要他们的头脑和手艺。”妖刀可怜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一个光喊打喊杀,就能解决问题的年头了。走江湖靠武功,更靠智慧!”

他们是唐家的人!冯唐心中再无怀疑,反倒充满了一种滑稽和另类的可笑。这迎面的雨仿佛融成一刺,他的最后一丝奢望与幻想也如泡沫般被彻底扎破。那流出来的黑血,让他有一种剧烈的呕吐感。

红衣人叹了口气:“我快牛加鞭,不分昼夜地赶路,没想到到底还是迟了。兄弟,我们太迟了!”

妖刀看了那瘦牛一眼,笑道:“带着这样一个累赘,你已经尽力了。趁着天还没黑,快下山去。此去不远,三十里外还有一处大觉山,你可以到哪儿去碰碰运气。”

“不必了。我就从哪儿来,那阎罗刚被人杀了,大觉山的牌子也倒了。多谢你出来,让我不必白等。”

“哦,竟有此事。不过你要谢的人不是我。说实话,我不太瞧得起你,你这种人什么坏事都干,真丢我们贼的脸。可大山主偏偏很看得起你,让我出来和你说清楚。”

“哦,原来如此。那妖刀兄,还是多谢了。”

“你还谢什么……”

血光收于一线。

白露划破天幕。

至死,轻视都没能让他发觉那剑光何来。

至死,恐惧都没能让他感受到封喉有多么滚烫。

“他哪里是让你送我。他是说,如果我能杀了你,那我就可以留下。我就可以坐你的椅子。”

声音从山寨最高处的钟房里传出。

像是波浪,像是麦苗,一阶一阶,一茬一茬,飞快地流遍、长遍整个八台山的每一个角落。

每一株小草都在躁。

每一颗石子都在动。

“——大山主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