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鸿慈永祜

苑西北地最爽垲,爰建殿寝,敬奉皇祖,皇考神御,以申罔极之怀。堂庑崇闳,中唐有恤。朔望展礼,爱忾见闻。周垣乔松偃盖,郁翠干霄,望之起敬起爱。

原庙衣冠古昔沿,

天兴神御至今传。

有承秩秩斯为美,

对越昭昭俨在天。

春露秋霜兴感切,

瞻云就日致孚乾。

式思曩昔含饴泽,

敢缺因时献果虔。

实实陛宫龙接宇,

深深元寝凤翔筵。

羹墙如见依灵囿,

朔望来斋比奉先。

扣器黄金仍两序,

泠箫白玉备宫悬。

万年佑启垂谟烈,

继序兢兢矢勉旃。

——《圆明园四十图景咏 鸿慈永祜》

在葛罗的房间,吉祥见到了清廷议和大臣富良。从对方沉重而简练的语言中,吉祥得知,在他随葛罗离开后不久,英军进入圆明园。两国军人,随即对圆明园实施了劫掠。

吉祥脑海中,浮现出令人痛心的场面:士兵们抓起珍贵的珠宝、玉石和黄金,塞进口袋;他们争抢、推搡,工艺精湛的花瓶被撞倒,掉在地上,摔得砸碎;他们先把一捆柔软的绸缎扛在肩上,再用围巾卷了刺绣精美的手帕,一起缠在腰上带走。

他们用丝绸锦缎,打成包袱,艰难而喜出望外地肩扛手拎,回到集结点,列队站好。待长官一声令下,立即打开包袱。首饰、摆件、器物、书画,赫然呈现,琳琅满目。

“夷城芟七族,台观皆焚污。”官话说完,富良念出柳宗元《咏荆轲》中的句子。

时荆轲刺秦事败,秦王盛怒,出兵燕国。强秦兵马踏破燕地,张扬武威,掠夺屠城。遥想曾经北国燕城,物阜民安。待侵略者践踏之后,宫殿庭院民居,尽毁于战火;得胜者踩过烧焦的土地,踢开僵硬的尸体,露出一滩滩干涸的血迹。

历史总要轮回。大清帝国的车轮,滑进两千年前的车辙,越陷越深。

他果然不懂!富良心想。看到吉祥半张开嘴,又无话可说,他屏住呼吸,松下眼皮,让睫毛轻轻交叠。只有这样做,才能遮挡住泪水反射的晶光,才能避免它们流下。

富良前往法军大营,除了交涉议和换约事项,及圆明园善后事宜外,还另有私人事项——他的胞妹,太妃赫舍里氏,因法国士兵突然闯入,枪杀仆从,而受到惊吓,竟致暴亡。俗话说,手足情深血脉相连。国仇尚可麻木,家恨岂能抛开?

“对于先皇帝的夫人,令妹的亡故,我深表歉意。并代表法国远征军,向您和您的家庭,表示慰问。”葛罗实在无法从母语里,找到与“先帝妃嫔”对等的表达。幸亏有吉祥在,他相信语言的差异,不会给交流带来障碍。

“为了表示我军的歉意,以及我国与贵国通力合作,共同进步的诚意,”葛罗转换了口气,从低沉渐进到激昂,“我代表我国,向贵国政府承诺,我国军队,将在近日,全部撤出圆明园。并保证在撤离期间,不会再发生类似令人遗憾的事情。”

得胜者永远理直气壮。战争面前,若是武将没有过硬实力,文官又能解决什么问题。洋人倡导“外交”,就像扮猪吃老虎。得有超越虎狼之勇,才敢扮出憨直之相。

公事办不完,私事办不了。上谕带到,官话说完,私愤卸掉,富良也该离开了。他带着满脸挫败和哀伤,由吉祥陪同,行至军营门口。

告别时,富良看着眼前这位汉语流利的外国青年,对自己深鞠一躬,竟不知该作何表示。

“富良大人,作为那几位士兵的长官,我向您道歉,并请您务必接受我的忏悔。”吉祥低下头,掏出怀里的十字架,嘴里默默念诵。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痛失亲人的富良,没好气地说。

“你叫,吉祥?”

“是的,大人。”吉祥答道,“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帮到您。弥补您和您家人遭受的损失。”

“不敢当不敢当。只要特使先生能够信守承诺,不再为难皇上,我们当臣子的,身家性命,都不足为惜。舍妹也算死得其所。”

富良说完,对吉祥作揖回礼。正待离开时,吉祥上前一步叫住他。

“大人,令妹,”吉祥想想,又改口说,“我是说,常妃娘娘。娘娘的那位侍女,她受到了很大惊吓,这是我的错。我希望她现在一切安好。”

“平安?”富良带着狐疑问道。一个洋人跑来打听一个宫女,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安了什么心。

“平……安?您是说,她的名字叫‘平安’?”

“是……”

“平安,很好听的名字。希望她平安!”

在草草安葬了小圆子后,常妃的棺椁,盖了红色的蟒缎,被杠夫抬出圆明园。兵荒马乱,外夷满园,礼制和仪式是顾不上了。大清国的妃嫔,在夜色中黯然完成了生命中最后的礼数,告别了皇家苑囿,长眠在西郊荒凉的王村暂安处,等待入葬慕陵。

平安独自站在空落落的院子中央,听着枪炮声间断地传来,人声时隐时现。富良大人早前过来,把小团子带走。而她还要再等上几天,收拾一下主子留下的物件,再前往富良府上。

由富良安排,小团子去了东陵。遵化宝华峪陵寝,正在施工大修。虽然远离皇城,但一想到可以远离战火,小团子还是如蒙大赦般全身伏地,感恩叩谢。

“平安姐姐,就此别过了。”小团子说完,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

“嗯。各自珍重。”平安哽咽着,把“后会有期”给咽回肚里。

常妃早前留下的托付:如果自己发生不测,恳请哥哥给这三个孩子一条活路,别让他们圈在深宫中。富良只当是自己的妹子多愁善感,并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

“大人,”平安跪在富良面前,“您是知道的,娘娘待我如亲人。平安早就发誓,要守着娘娘一辈子。现在娘娘一人孤苦伶仃,平安已是辜负了她。所以请大人留下我,苦活累活,做牛做马,您只管吩咐。就让我在您府上,继续给娘娘报恩。”

“就这样吧。过几日,我会派人来接你。去我那里,先停留些时日吧。等我寻个好人家,把你嫁过去。想来这样的安排,你主子应该是放心了。”想到平安正值妙龄年纪,又忠心护主,把她放在府里当个使唤丫头,富良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富良走后,平安时常站在院子里发呆。四个人抱团取暖,平淡无奇的日子,稍纵即逝,转眼变成了不忍回味的回忆。从天亮到现在,夕阳几乎要失去光亮和热量了,平安进进出出几趟,活儿却没有干多少,屋里还是老样子。

与其睹物思人,不如暂时放下。她推开门,沿着甬路,漫无目的地游走。沿路随时能看到宫人们忙碌的身影。联军折腾起来,没日没夜;把宫殿、居室,院落,杂乱无章;台阶、甬道、草坪上,物品随处散落。

管园大臣们已是焦头烂额,督促着众人赶紧打扫、整理和归位。看不住园子,被人抢了,着实憋屈。万一皇上一气之下,摆驾回宫,看到此种破败景象,怒火中烧,他们就算脑袋不搬家,身上也难保不会皮肉开花。

不知不觉间,平安走到了福海边上的“鸿慈永祜”。

“鸿慈永祜”,乾隆帝钦定的“圆明园四十景”之一,既有规制正统,气势恢宏的牌坊、拱桥,高墙、殿宇,又有古树、草坪、水岸、亭台,构成了华美而肃穆的园林氛围。

这处傍水而建的园林和宫殿群,流露出与其他景区截然不同的格调,没有“正大光明”的王者霸气,也没有“澹泊宁静”的闲情雅趣。

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这里更像一个庙宇。从岸边到正殿,“鸿慈永祜”的地势逐渐升高。最高处的“安佑宫”,乃皇家宗祠,供奉着有清以来,列祖列宗的画像。“祖宗为大,逝者在天”。于情于理,后世皇帝,都该把先祖们供奉在更高的地方。近天,便是通天。

由此可见,鸿慈永祜在圆明园中的地位,无疑是最重要的。帝后嫔妃,在这里祭祀祖先,向天祈福,泽被后世。

安佑宫内外,早已聚集了百十来宫人。他们忙着收拾残局,恢复皇家宗庙整洁、严肃的外观。闲不住的平安,自觉地加入进去,跟着宫人们劳作起来。

留在园中的弗朗斯,一刻也不得闲。忙着巡逻,忙着搜刮;忙着让自己看起来很像在“巡逻”,忙着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在“搜刮”。

“英国人!只会添乱的英国人!”

一小股英军推推搡搡,大声叫嚷着走在他身边。

“好好巡逻。”英军带队长官,用嘲笑的口吻,说着蹩脚的法语。之后,他朝弗朗斯挑挑眉毛,吹了口哨,引得英军士兵们一阵哄笑。

弗朗斯刚要发怒,却被身旁的士兵拉住。士兵努努嘴,示意他往旁边看。

他们正站在路口,从旁边的岔道看出去,是一座宫殿,宏伟大气。弗朗斯会意。他下了原地立定的口令,让英军先走。

看着对方扬长而去的背影,他咒骂道:“什么英国绅士!全是肮脏的卷毛狗!”

他率先拐上岔道。刚才身边那位士兵,对着其他人招招手,一队人尾随长官,向着宫殿方向走去。

弗朗斯来到宫殿前,抬头看了一眼宫殿上挂着的匾额。

勤政殿。

写得什么?不认识。不重要!但是这里,真他妈是个鬼地方!在殿内站定后,他闷闷地想。

其实就是书房、故纸堆!

放眼望去,全都是纸。用来装帧的绫子,倒是挺漂亮。但它有个屁用啊!刚才那群英国佬儿,说不定发现了什么宝库。可自己偏偏在这里耽误时间!

正打算走掉时,刚才偶遇的英军,也闯进来了。他们一进屋,率推开深褐色、造型简约的书柜。看到里面层叠摆放的善本书,不禁惊声尖叫:宝贝啊宝贝!

弗朗斯暴怒了。

不懂得先来后到,不懂得寒暄客套,也就罢了。居然还要炫耀自己的文化、见识和懂行!

“呸!当我们是假的吗!”弗朗斯冲到一名英国士兵面前,夺下他手中的一本明黄锦缎小册子,揣进自己怀中。

之后,他站到殿中央,高喊:“宝贝是吧,一人一半!”

说完,他又冲向另一名英军士兵。刚把手伸到对方面前,英国士兵反手一挡,不偏不倚,一巴掌打在了弗朗斯脸上。

长官受辱,士兵自然群情激奋。于是,两军士兵动手扭打起来。他们三两成团,你给我一拳,我踹你一脚。纸张散落满地,一脚踩上去,打滑跌倒后,爬起来,重新扑向对方。

俗话说,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气得冒火的弗朗斯,再也不能忍了。他掏出火枪,对着房顶放枪。对方也不甘示弱,你打我头顶,我就打你脚下。砰砰砰,弗朗斯脚下一片火光。肉搏瞬间转换为火拼。

弗朗斯端平枪杆,再次扣动扳机。想在混乱场面里瞄准,简直就是做梦。弗朗斯信马由缰,胡乱放出子弹,正打中了燃烧的灯烛。烛台翻到,烛火落地,点燃了布满墨字和朱批的宣纸。笔墨写就的自强或屈辱,决心和或退却,逞强或畏缩,在火焰里化作灰粉,卷在浓烟里,冲出憋闷的勤政殿,漫布在渐渐浓厚的夜色中。

逃到门外的英法联军,捂着口鼻回望。此时勤政殿已经变成了火球。熊熊烈焰就像一件巨大的披风,覆盖了殿宇。火势借助晚风,向旁边的树木和草坪蔓延。干燥的树枝和枯叶,继续加重火势,并把它推向附近的园林和庭院。

“法国人防火了!”

“你们先惹事!”

“可你们先开枪!”

“我们必须阻止强盗和暴行!”

“拿不到就想烧掉,野蛮的高卢公鸡!”

噼里啪啦的燃烧、爆裂声,渐渐掩盖了呜哩哇啦的英语和法语。弗朗斯举目四望,远近各处,都有着火点。

他舔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地咽着口水。下午接到通知,今晚要撤出圆明园。等到吉祥过来,看到苑囿变成了火场,自己该怎样跟长官解释呢。

站在宫门口,看着圆明园内火光冲天,吉祥懵住了。救火,不可能,先不说人手够不够,单是以皇家宫苑面积之巨,即使是训练有素的营救队伍,也会无从下手;救人,也无可能,这是漫无边际的火海,找人之难,难于大海捞针。

吉祥已经不记得自己最初的目标是哪里。现在他全凭意识,支配自己往前走。所谓危急时刻,常常是理智和情感的较量时刻。可惜在这场较量中,情感常常会占上风。

吉祥会这样,平安也会这样想。

当火焰在园中各处燃起时,平安毫不犹豫地推开安佑宫大门。

“平安姑娘,不能出去!”一名年长的太监,拉着平安的胳膊,“这里有祖宗保佑咱们。出去你就没命了。”

一名壮年太监也补充道:“安佑宫是圆明园里面最高的地方,下面邻水,起火也烧不到这里,咱们就在这里避避。”

“我去去就回。你们不知道,常妃娘娘的经卷还在院子里,那是她的宝贝。我得取回来,不然被火烧到,就麻烦了。”

平安刚推掉太监的手,又发现小宫女彩铃,红着眼眶,拉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头。刚一张嘴,话还没说出来,几颗泪珠先滚落到平安的手背上。

“姐姐别走,我怕。这么大的火,什么时候停?”

“彩铃不怕。路不远,我跑去跑回,很快就能赶来陪你。我答应过太妃娘娘,一定得把那些经卷保护好。”

平安拍拍彩铃的肩膀,说:“你看这里,有这么多人呢。别怕。一会儿我走了,你先把门关紧。等我回来你再打开。”

平安冲出安佑宫,沿着台阶快速跑到山下,在烈火的炙烤中,回到常妃的寝宫。等她把经卷归集好,打算带出去时,才发现身边没有任何防火物件,用来保护这些脆弱的绢帛和纸张。

她借着外面的火光,环视了厅堂,丝制的窗纱,竹制的卷帘,木质的箱子,瓷质的器皿,曾经的典雅和整洁,此刻全都是狰狞。

“算了,赌一把。要死一起死吧。”她一边赌气默念,一边用绸布把经卷裹好,扛到肩上。

吉祥推开院门时,平安刚好跑到院中。她猛地刹住脚步,瞪着吉祥。俏丽的脸庞写满惊诧,目光中透出坚决。吉祥心中,不禁一软。

“平安!”他高喊。这一刻,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活着,生动而真实地站在眼前。他感谢自己的任性,让自己可以在这样一个时刻,站在平安身旁。

看着眼前的洋人,听着他带着惊喜呼叫自己的名字,平安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没有杀气,没有暴力,一个没头没脑闯进来们洋人,在逼近的火海中,站在自己面前。场面实在太意外,也太突然了,超过了她的理解,让她顾不上恐惧。

“你?……啊……”吉祥去拉平安。平安瞪大眼睛,向后退了两步。她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看到了吉祥的手,以及手背上的伤口。

“我记得你!你会说我们的话!你说……”

“我说我要保护你!无论这里怎样,你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走开!你想怎么保护!你们先是杀人,然后抢东西,现在你们还放火!”

“平安……”

“我的话,你能听懂,是吧。”看到吉祥点头,平安把身体靠近吉祥,放慢语速,恳求道:“如果,您是长官,请离我远点。去找您的手下,让他们停下。求您了。”

平安哭了。朝他咆哮没有用,只会激怒眼前这位还算很客气的军官,让自己快些死掉。这两天她常想着,死就死呗,一闭眼的事。可真到命悬一线时,自己还是怕啊。求生的欲望瞬间就压倒了各种豪言壮语。说到底,就是贪生怕死。

“我带你出去。你先离开这里,我会想办法解决其他问题。”吉祥轻抚平安的肩膀,谁知刚刚接触到她肩上的包裹,平安就像受惊的小鸟,一下子跳开。

“不要碰!”平安带着哭腔喊道。她把包裹从肩上摘下,紧紧抱在怀里,“不要碰……”

“我要去安佑宫。那里还有很多人。我想赶快过去。可以吗……”平安啜泣道。

“我和你一起去。请不要拒绝。”吉祥用双手按住平安的肩膀时,深刻感受到她的抵触,还有恐惧地颤抖。

他心里升起一阵痛楚。两次见面,相遇和重逢,都是身处绝境,却又不能互相温暖。

“平安,这次不一样。不会有人离开。不会有人死去。”

平安把经卷又抱紧一些,抬起泪痕斑驳的脸。她想痛斥,想控诉,但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她要赶快回到安佑宫,给经卷找个妥当的保存之处。

她绕开吉祥,跑出寝宫后,一路小跑,一路懊恼:没出息啊,平安!有本事就像小圆子那样,杀过去拼了!面对着刽子手,除了胆怯就是心软,节操都叫狗吃了吗!

吉祥一直跟在平安的身后。眼前娇小的身躯,一副跌跌撞撞的样子,但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是吸引力吧,否则自己怎么会过目不忘;是爆发力吧,他相信这个美丽的少女,会让他甚至是他的盟友们刮目相看。

吉祥心里充盈着怜爱和不舍,他要跟着她,守护她,发现她。

两人到达鸿慈永祜时,已经晚了。山顶最高处的安佑宫,变成耀眼的光点。浓黑的山,就像一只点燃的藏香。中国人相信,火是连结阴阳两界的媒介,不知此刻是否能托火苗跳动,烟雾升腾的鸿慈永祜,把地上子孙们的委屈,捎给天上的先人。

“为什么!”吉祥质问举着火把,一身戾气的弗朗斯。

弗朗斯用余光轻蔑地瞟了一眼平安后,对吉祥抱怨道:“你问我原因!谁他妈知道原因!”

他把火把举到吉祥的面前,恶狠狠地看着吉祥被汗水沾湿的俊朗的脸,说道:“原因很重要吗?现在已经成了这个鬼样子,那就尽情地烧吧!所有没烧过得地方,都不要放过。让那个王八蛋皇帝的天堂,变成地狱!地狱!”

弗朗斯说完,举着火把狂笑。

他突然想起平安,于是朝着吉祥,甩出一句:“那是什么货,你怎么会带在身边?”

平安听不懂甚至听不到两个洋人的对话,安佑宫的大火,吸收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茫然地抓住吉祥的手腕,嗫嚅道:“安佑宫,安佑宫!”吉祥顺势握住她冰冷、柔软的手掌。他想把热量传递给她,但是冰冷依旧顽固,尽管两人掌心中,都慢慢渗出汗水。

“安佑宫里有人,很多。一百多人……还是二百多人……还有彩铃,她才15岁,刚进宫。她害怕,我答应陪着她……”平安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识,她越是想说清楚,就越发语无伦次。自己身体越来越软,灵魂就要飞出体外。

吉祥搀住瘫软的平安,打算稍微安抚一下这个受惊的女孩后,再想办法上山救人。

突然一阵轰响传来,打破了周围的死寂,平安挺直身体,抬头仰望。安佑宫厚重的飞檐殿顶,在烈火中轰然坍塌。支撑抱厦的柱础在重压之下,向四面倾倒。眨眼间,宏伟的宫殿变成废墟,就像失去了皮肉的骷髅,把恐怖和凄厉,表达得淋漓尽致。

平安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她猜自己肯定是睡着了。梦境里,有很多地方在着火,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经卷散落了一地,可是她没有力气去捡。

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但愿醒来以后,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