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驱虎吞狼(二)

傍晚时分,众人刚回到潭州就听说了转运司衙门遇到了袭击,真德秀发怒说道,“没想到此辈如此丧心病狂,可见平时该何等猖狂!所幸赵大人没有受伤,真是万幸!”赵汝谠紧紧握住真德秀的手,笑着说,“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疯狂罢了!”真德秀问,“抓到莫彪了没有?”赵汝谠向冉璞示意,冉璞回答道,“莫彪已经死了。他的党羽大部被歼,只有赵奎等少数几个还在缉拿当中。”真德秀马上要去验看尸体。蒋奇引去了后堂,真德秀仔细地检看莫彪的尸体,长叹一声说道,“你本可安享富贵,为何偏要做贼?”赵汝谠在旁说道,“做贼的绝不止他一个,在临安还有他的同党。”真德秀点头,若有所思。

因为火烧了转运司衙门,赵汝谠搬去了潭州府衙。两人刚刚回到衙里,真德秀就问赵汝谠,“你刚才提到莫彪在临安的同伙,是不是已经有了安排?”赵汝谠回道,“正要跟你商量。我们都知道莫彪的背后是莫泽,如何扳倒莫泽就是我们下一步的关键。”真德秀说道,“莫泽的背后还有人。所以一定要深思熟虑,把案子坐实,证据无懈可击,才能一击中的。”赵汝谠回道,“这是当然的。为了防止莫泽及其同伙在朝上联手欺蒙圣上,我已经联络了兄长赵如谈,和参知政事乔行简大人一同上书,参劾莫泽他们。就等我们的卷宗送到临安了。”真德秀很高兴,说道,“如果乔大人肯出援手,这次史相应该不敢太过护短。”

乔行简和真德秀的政见曾经多有不同,过去廷议之时公开辩论过。不过都是为了朝廷公事,二人从无私怨。官场上都说乔行简此人素有智略,平日里极其谨慎,但遇事敢言。那是因为乔行简在朝的资历很深,是两朝帝师,三朝元老,自然有足够资本敢于言事。朝中大多认可,他可以平衡一下大权在握的宰相史弥远。请动了乔行简,应该说此次获胜的把握大大增加了,真德秀自然是信心大增。赵汝谠继续道,“不过乔大人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一切必须听他的指挥,不能擅自上书言及此事,更不可弹劾丞相史弥远。真大人你觉得如何?”真德秀捻须笑道,“这个乔寿朋,分明是说与我听的。”赵汝谠也笑了,“你们两个以前争论太多,可是这次非同小可,我们一定要听从乔大人的居中协调,如何?”真德秀回道,“一切服从大局,为了清除朝中奸党败类,真德秀知道该怎么做。”

赵汝谠认真地看着真德秀,问道,“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依我!”真德秀见他如此说,问道,“什么事情?”赵汝谠放低声调,说道,“所有牵涉到丞相史弥远的事情,都不要写到奏折里面;卷宗里如果有口供涉及他的,留下来先不要上报。你刚才提到奸党二字,我希望你能不要再提这两个字了。否则容易让人推说,这又是一次党争。你能答应我吗?”真德秀听到这话,心里非常不舒服,待要反驳什么,又想起这个主意必定是乔行简出的,刚刚答应了赵汝谠,也不好马上反转,就说道,“先看看情形再说罢。”赵汝谠严肃地说道,“真大人,你一定要答应我这条,我们的力量暂时达不到,不要一下子就给自己树立过于强大的敌人。这次只打莫泽他们,等今后条件具备了,自然会把全部证据拿出来,再一举清算。这就是先削其党羽的策略。你看行不?”

真德秀想了一会,答应了赵汝谠的要求。不过他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反正史嵩之已经知道了有关内容,不如主动出击,到时候把涉及史弥远的有关内容抄写一份,用信札密封,送给史弥远自己拆看,这样也可以敲山震虎。赵汝谠点头呵呵笑道,真大人也开始思考权谋之术了。

此时的史弥远正拄着一根黑檀木杖,在宰相府邸的竹林里徘徊,路过竹林边上的鱼池时候,他停了下来,观赏池中的鲤鱼。他在想,这世上好些人,就是喜欢自作聪明,不甘心只做池中之物,却只能永远困在池中,只因为他们没有自知之明罢了。

他刚刚看了侄儿史嵩之的来信,自己当然不会害怕被人指责收受贿赂,多少年来,他曾经被人弹劾的罪名太多了,这种都是不值一提的。他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经营多年稳固的圈子,开始出现了裂缝。他知道,这种裂缝,一旦出现,就不可能完全弥合上了。有了裂缝的鱼缸,一旦注满了水,垮塌就是迟早的事情。现在这个裂缝,就出现在莫泽那里了,说不定其他人,比如赵汝述和梁成大,这几个平时跟莫泽有紧密往来的,都可能随时变成他所说的裂缝。

这些事情,他还暂时不能找人商议,尤其是郑清之,史弥远不愿让他也被这些人搅和进来。他认为赵汝述对莫泽的事情知道地比较清楚,于是他让万昕叫人通知赵汝述,到府上来一趟,他有事情要问。

赵汝述不知道潭州的事情发展到了什么情形,但是他知道莫泽最近麻烦不断。上次莫泽找他帮忙弹劾赵汝谠,他立即照办了。这并不是因为他跟莫泽有多么深厚的交情,而是赵汝谠的所为已经损害到他了:太平寨的盐仓,他虽然从不直接沾手,但是每年莫泽都会分他一大笔银子。作为回报,他会应莫泽的要求,派人去地方州府为他办事,这就是一个交换。如果其他人提出类似要求,他会一口回绝。但是他愿意跟莫泽合作,这是多年以来形成的默契和信任。现在有人要打破他多年以来的巨大财路,他当然要支持莫泽他们了。今天史相突然叫他去府邸谈事,他估计多半跟莫泽有关了。上次他弹劾了赵汝谠,作为回报,莫彬刚刚送到他府上一千两银子,难道史相知道了这个事情吗?

他到了宰相府邸,跟往常一样,史相正在东花厅等他。这是他们都很熟悉的地方,这让他心安了一些,今日跟往常并不会有什么不同罢?进了东花厅大书房,史弥远正怀抱了一个手炉,歪在榻上,半眯着眼睛打盹。万昕正要小心翼翼地叫醒他,赵汝述赶紧摆手,示意他不要这么做。他轻声地对万昕讲,“我就坐在这里等,你去忙别的罢。”万昕就知趣地退出去了。

过了半晌工夫,史弥远醒了,看到赵汝述正坐在对面看书,就坐了起来,叫万昕进来,训斥道,“今后大人们进来了,一定要叫醒我。”赵汝述赶紧解释,“不干他的事情,是我看史相为了国事而劳累如此,实在是不忍打扰。”史弥远点了点头,让万昕点上几炷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熏香,他有事要谈,说完忍不住地打了一个哈欠。赵汝述见他有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心里暗暗想道,史相真是见老了!

史弥远等万昕出去后,说道,“今天叫你来,是有几件事情想问问你。”赵汝述回道,“史相请问。”此时史弥远突然目放精光,问道,“你们以前给我送银子,我也不太多问怎么回事。只是让你们为人做事都要小心谨慎些,不要被人说出闲话来。”说完,眼睛盯着赵汝述看。这时赵汝述见史弥远刚才的老态龙钟之像突然完全消失了,锐利的目光看得自己直发毛。赵汝述有点磕巴地回道,“史相这是何意啊?”

史弥远问道,“莫泽,还有他的兄弟,这几年都在做了些什么啊?是不是在弄私盐?”赵汝述当然是清楚这件事的,可是他不知道史弥远到底知道多少,今天他突然这么问,难道史相真的不清楚莫泽他们吗?于是他表现出有点为难的样子,说道,“曾经听别人说过,好像过去他是干过。至于现在,是不是还在弄,就不清楚了。”史弥远心里完全明白了,莫泽这次肯定是不能保了,也保不住了,他的把柄已经被人牢牢地抓在手上,他必须要撇清跟莫泽的关系。他又问道,“你们几个,都有谁收过他的钱,帮他办过哪些事情?”赵汝述为难地说道,“别人如何,我真是不知道了。至于我自己,是收过他一些,但都跟私盐没有关系啊。”史弥远知道他轻易不会说出实情的,他心里感叹道:这些人,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沉默了一会,说道,“你去办一件事情。”赵汝述赶紧回道,“史相请说。”史弥远不紧不慢地讲道,“马上就有人会弹劾莫泽了。记住,你们不要帮他。你去告诉他们几个,都不要说话了。还有,跟他有私盐方面牵扯的,必须要趁早告诉我。如果现在不说,到时候,不要怪我坐视不救!”

赵汝述开始冒出冷汗了,史相这是向自己交底,也是向别人交底,这次不会再保莫泽了。在赵汝述的记忆里,自己这些人中任何一人如果有事,史相平日里从来都是力保的。这还是史相第一次不肯帮忙,难道以后也不会再帮吗?于是他问道,“丞相,莫泽的事情真的无可挽回吗?”史弥远微微冷笑道,“他曾经在我这里,大谈什么‘同天下之利’。他的‘利’,就是去贩私盐,还蠢到让人抓住了把柄,铁证如山。你说,让我如何去保他?”赵汝述明白了,这次莫泽肯定是逃不掉了,自己得赶紧回去,清查一遍,该销毁的书信文档必须马上销毁。

史弥远继续说道,“你们这几个人,我一直引以为心腹,对你们信任有加。哎,总是怪我平日对你们管束地不够。有人说我太纵容你们几个,看来说得不错啊。”这时赵汝述觉得手脚都有点凉了。史弥远一边盯着他,一边继续说道,“莫泽在弄盐,说不定你们有人就会弄茶,丝绸,瓷器,还有铜铁,只要能生财,是不是?”赵汝述听到这里,吓得赶紧站起来,以至于一个趔趄,磕磕巴巴地说道,“属下实在不敢。属下再怎么不成器,也不敢做这些授人以柄,连累丞相的事情啊!”

史弥远认为赵汝述是他们几个人中间比较老到持重的,平日里也一直最信任他,刚才说话时一直冷眼观察他,见他如此,知道他不会直接参与这些事情。就换了一种语调安慰他道,“我想你应该不会,所以对你一直最是倚重!这次,你要多担些担子,把莫泽他们在潭州带来的恶劣影响,降低到最小,明白吗?”赵汝述明白,史相这是要出手了。御史可以风闻奏事,他的第一步应该就是要安抚好御史们。果然,史弥远让他出面暗地里联络御史们谈话,让他们不要乘乱起哄。赵汝述诺诺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