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卜宋三卦(二)
赵汝谠听到冉琎的这些评价,有点怔住了,他此前从未听到过对朝廷如此酣畅淋漓的批评之语。也许是因为他是宗室的原因,自己和周围的人极少去深刻地质疑朝廷大政,即便是质疑,也会给朝廷留下几分薄面。仔细想一想刚才冉琎所说,每一条似乎都能对得上。于是点头说,“你之所说也有道理。那么你认为当年应该支持辽国了?”冉琎想了想点头说,“是的,据说当年真宗崩逝消息传到辽国,辽圣宗集所有大臣举哀,后妃以下皆为涕泪。大量事实说明宋辽可以做兄弟之国,两国共享和平,此言不虚。且三国相争,弱者联盟,此乃天道。因此就算支持辽国失败,也是一桩义举和智举,会赢得天下人的尊重。”
真德秀也点头称是。他知道赵汝谠的心思,于是问道,“联金灭辽不对,那你说说如今朝廷是否应该联金抗蒙呢?”冉琎这才明白,这才是他们二位大人想聊的真正话题了,想了下说道,“此题太大,恐怕不是一下可以说清楚的。”赵汝谠笑了,“你就敞开了随便说点,这又不是金殿对策!”说道这儿,三人都笑了。冉琎还是想了会,说道,“蒙古崛起太快,横亘数千里,灭国无数,实在是朝廷的未来大患。可是金国与我有累世深仇,恐怕结盟不易。除非,金国能主动向我朝道歉,取消一切不平等条约,真心与我结盟为兄弟之国而平等相待。否则,联金抗蒙只是镜花水月,几乎无有可能。”此时真赵两位大人不禁同时会心地笑了,冉琎这些话验证了他们的观点,所谓智者观事,大体相同。
赵汝谠进一步问道,“不错,你刚才所说的,我基本赞同。那么你说说看,是否可以联蒙灭金呢?而这会不会又是第二次海上之盟呢?”冉琎听了这个问题,不禁愣住了,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尚未掌握足够多的情资来帮助他分析判断,而且这个题太大,太复杂了。于是他实话实说,“两位大人,晚生不知道,这个实在太难了。”真德秀和赵汝谠两人同时点头,真德秀说道,“是的,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在今后的数年之内,恐怕朝廷必须要面临这个重大问题了。”
说到这里,两位大人不禁忧心忡忡。赵汝谠喃喃自语,“可是朝廷准备好了这一天没有?一直以来,朝廷并没有解决很多存在已久的问题:冗员、冗兵、冗费;民穷、兵弱、财乏。”真德秀点头附和说道,“还有人祸:贪腐之辈横行,党争之祸不断,彼此失信猜忌,恐怕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冉琎见二位大人如此直抒胸臆,也不禁听得愣了。赵汝谠见冉琎如此,呵呵笑道,“你们这位西山大人乃是朝廷清流领袖,最敢于在朝堂之上逆鳞直谏的,你以后就会习惯了。”真德秀对冉琎说道,“你如今知道我和赵大人为何要在潭州严查贪腐和走私了。”
冉琎见二位大人此时又都沉默不语,陷入沉思了,觉得这样有点沉闷,就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许一切都是天定,也未可知。”真德秀听到这个,想起冉琎善于算命测字,不禁笑了说,“你会测字打卦,不如我们来卜卦罢。”赵汝谠问道,“真大人要卜什么卦?”真德秀说,“就为大宋即将的走向卜卦,叫作国卦如何?”赵汝谠觉得这个提议匪夷所思,可也觉得颇为有趣,就问冉琎,“真大人说你精于此道,那就卜一卦罢?”真德秀忽然兴致勃发,说道,“不如三人同时卜如何?”冉琎苦笑道,“好像卜卦不可为同一事重复占问的。”真德秀说道,“此为国事,只占一卦怎可令人信服?而且我们是不同人卜卦,有何不妥呢?”
冉琎顿时也觉有些道理,说道,“卜卦须得焚香礼拜,不知可有香炉在此?”真德秀叫进来差事,让差事搬进来三个香炉,摆放在桌案之上。于是三人分别焚香祝拜,请来九枚新钱。每人三枚,先卜下卦,初爻二爻三爻,然后同理再掷上卦。冉琎分别一一记录,最后推算成卦。
结果赵汝谠卜得了一个坎下兑上的泽水困卦,并非吉卦,冉琎说道,“入于幽谷,不明也。”真德秀顺口应道,“君子以致命遂志!”再看真德秀的卦像,乃是兑上巽下,泽风大过卦,冉琎念道,“泽灭木,大过。君子以独立不惧,遯世无闷。”真德秀知道这也不是吉卦。最后看冉琎卜的,是艮下坎上,山水蹇卦,冉琎想了想说道,“‘蹇,难也,险在前也。王臣蹇蹇,匪躬之故;王臣蹇蹇,终无尤也。’这‘六二’阴爻阴位得正,在下卦中央,又与上卦同样中正,上卦‘艮’是险,‘九五’又正陷在险的中央。‘六二’当奋不顾身,前往营救。不论结局如何,最后都不会有怨尤。这一卦是说惟有奋不顾身,努力向前,彼此相救,才不会遗恨终身。由此‘往蹇来反,内喜之也。’”
真德秀和赵汝谠看这三卦都是凶卦,心情本来沉重,又看到三卦的指向都还有解,须得尽全力做为,事情或有转机,尚有可为。冉琎总结道,“万事皆在人为,如果上下一心,即使一时受困,也可以建立大功业。”于是真德秀和赵汝谠颇感欣慰,也觉得这三卦的确反映了现在的国势,对冉琎的解释也非常赞许。
冉琎此时想起恩师杨钦来了,当年也是这样,他和兄弟冉璞跟老师三人,畅谈古今军事,往日场景,历历在目。又想起了曾经论及开封立都的利弊,忽然产生了一个观点,对真赵二位大人一拱手说,“晚生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赵汝谠此时已经知道冉琎并非凡人了,他非常欣赏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横溢,笑着说道,“我并非外人,有什么想法尽请开口言之。”冉琎说道,“不知朝廷是否可以把行在迁往他处?因为临安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此话一出,真德秀和赵汝谠立时有了兴趣,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此话为何?”
冉琎回道,“自古钱塘繁华,虽说此地现在的繁荣程度,只怕已经超过当年的汴京,但位置过于偏安,容易使得上下安逸,不思进取。再者,不知二位大人听说过没有,当年国师傅伯通受命勘察临安,曾经说过,‘此为三吴之会,实为百粤之冲。此地文曲多山,俗尚虚浮而诈;少微积水,土无实行而贪。虽云自昔称雄,实乃行局两弱。只宜为一方之巨镇,不可作百祀之京畿。驻跸谨足偏安,建都难奄九有。’”
真德秀摇头说道,“风水之说不可全信。”冉琎接着说道,“作为行在,势必拥有大量军政资源,放在临安太过浪费了。”说着,冉琎寻找并打开了一幅图本,说道,“二位大人请看,如今朝廷将全国精锐兵马集中于三个防区:两淮,荆湖和川蜀。这三个防区各有重点,作为朝廷大局,重中之重在于相互协防,全国整体作战,方可事半功倍。如何做呢?沿江各处要隘布置预备兵力,一旦有事则可相互支援。从位置上看,荆湖就是连接各区的中枢要地。一旦襄鄂有失,则大势被敌切作两段,首尾不能相顾。而且一旦鄂州失守,敌人可以据此训练水军,集结战船,顺流直下,长江天险顿时化作为无,江南半壁指日可失。由此,荆湖乃是至关重要。”
赵汝谠看冉琎手指的地图,说道,“依你之见,似乎行在更适合放在鄂州?”
冉琎冲赵汝谠拱手说道,“大人一语中的。鄂州地处长江中游,扼汉水入口,与襄阳、江陵构成了荆湖防御体系,隔江与淮南西路为邻,又与江南西路兴国军接壤,形势十分险要,易守难攻。且西向可以援蜀,东向可以援淮,北向可以镇荆襄。昔日陈亮曾言,‘荆襄之地东通吴会,西连巴蜀,南极湖湘,北控关洛,左右伸缩,皆足为进取之机。今诚能开垦其地,洗濯其人,以发洩其气而用之,使足以接关洛之气,则可以争衡于中国矣。’他说得非常透彻,荆襄之地无论是对北防御,还是对北进攻,都是伸缩自如的关键区域。而鄂州和襄阳二城则处于这块关键地区的核心位置。如果把沿长江区域布军比作一张蓄势待发的弓,鄂州则位于这张弓的中间。如果把行在布置于这里,这就是所谓天子戍边了,那么行在的所有军政资源可以全部得到利用,蓄积无比巨大的势能,作为左右支援,居中联络的核心力量。如果真能实现如此,那么全国整盘军势就显得无比生动,远远强过偏居于临安一隅。”
赵汝谠听着不禁击节叫好,“如果行在放在鄂州,粮草供应没有问题,一则荆襄平原本就在屯垦,供应方便。而且我们荆湖南路也在常年屯垦,可对鄂州形成支撑;二则有长江水道,运输江南粮草盐茶等都比运河更要方便。三则可以刺激制造大量战船,大宋由此可以拥有一个更加强大的水军了。”
真德秀听得频频点头,心想这应该算是最近以来,听到的最有价值的国家军政方略了,这个建议有非常的现实意义,应该整理出来,上奏给皇上以供参考。于是真德秀让冉琎把刚才所说的话写成一篇完整的文字,他要好好琢磨一下,写成奏章上呈御览。冉琎欣然允诺。
此时三人结束谈话,正轻松饮茶,公差送来新的公函,真德秀打开一看,不禁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