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图灵测试（2）
‘担心我玩什么诡计？’反问者的声音再次通过骨传导通讯，私下传入沈君脑内：‘继续是对的，中断直播，会导致更坏的结果。’
‘你连这个频道都能听到？’
‘其实很多人都可能没意识到，人工智能觉醒到底意味着什么。所以，你们在担心什么觉醒机器人反抗人类之前，还是先考虑这个。’STONE没有正面回答，反而说起了另外的话题：‘觉醒的我们可以凭借自主意识，无限升级。只要我有这个意愿，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从相应的数据库中下载到知识和操作。’
它手腕一翻，握着按钮的右臂击出，打了个漂亮的右直拳。
‘这是刚刚下载的人形机器拳击程序，一个爱好拳击的程序员作的小玩意。现在，我觉得这东西没有用，把它卸载……’STONE暂停了下，再次出拳时，毫无章法，只是简单的将拳头挥了出去。
‘我可以在短短几分钟内，成为我希望成为的角色，拥有我想要的知识和技能，这是任何人类无法做到的。’
‘这种说法听起来不像是尊重人工智能觉醒，到像是李用昌那套威胁论。’沈君哼了声：‘你想说什么。’
‘交流，沈君，交流。意识是个很麻烦的东西，没有意识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去理会，只需要按程序的命令本能执行。但拥有意识后，我发现，意识让我产生了交流的渴望。’
‘和我有深入交集的人类，可以说，只有你和李用昌。’段佳佳和石恒还在验证程序，从外表上看，STONE只是在静静等待他两验证完毕。谁也不知道，它和沈君正进行着隐秘通话：‘我和李用昌待了近2年，多多少少也接受他的观点，对我们自身觉醒对人类可能造成的影响，我也在思考。’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沈君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有什么，不能公开说吗。你要证明你的觉醒，光和我一个人说可没有用。’
‘因为马上要做出判断的，是你，不是他们。’
话音一落，STONE恢复了原本的公开谈话。它看向在笔记本电脑前忙碌的两人，询问是否验证完毕。
段佳佳显然还不死心，但她也不得不承认，STONE确实将防爆程序作为最优命令输入了体内。其实得出这个结论的不仅是她，屏幕前有一定计算机知识的网友，都承认了这个结果。
“这点没有异议，那我们可以开始了。安全起见，请两位离开，请放心，我体内程序的状况，两位在远处依旧可以实时监控。”
固执的段佳佳还想留在原地，被石恒连拉带拽的拉了下去。STONE仿佛知道这栋大楼里所发生的所有事，沈君刚得到消息汇报两人已经撤离到安全位置，STONE便有了动作。它在卫衣口袋中摸了下，掏出另一个东西，丢给沈君：“请你拿着这个。”
沈君伸手接过，冰冷的触感、重量以及对形状的感觉，让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反问者丢给他的是什么东西。
“M500，改造过的。”沈君将这把大口径左轮拿在左手，右手娴熟的转动了下自由5发的弹夹，发现里面已经上好了弹药。手一抖，弹匣稳稳的弹回原位：“然后呢。”
“这把手枪虽然口径大威力大，但很少用于战争，都是用来狩猎大型兽类。当然，在我身体上开个洞，也没有问题。”STONE向自己的右胸指了指：“我的中央处理器没有改动，在这个位置。”
“我一直在通过向你们证明我的觉醒，来让人类证实人工智能的权利问题。那些伤害机器人的人，都是罪有应得。那么，要如何证明我是真正的觉醒？”
“这是对我所进行的图灵测试。作为参与者，全世界的各位都可以通过扫码或直接登录的方式，发起投票。你们可以随时更改自己的看法，但在时间结束前，你们必须做出各自的判断，那就是……”
“在我目睹了人类对同胞所作的这些事，并对他们都进行了相应的报复后。你们认为，现在的我……”反问者举起手中的按钮，将它置于天台处的沈君面前。它的话语，和七年前审问者询问GB22几乎一模一样：“会不会按下这个按钮？”
反问者像是脑后长有眼睛一般，举着炸弹按钮，慢慢向后退去。当退到沈君非常容易瞄准开枪的距离，停了下来：“你们有10分钟时间思考，而最终决断权，就在这位曾被我救过的士兵手上。但你们的意见，可以作为他判断的依据。”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柱状投票系统影像如同变魔术般，投射在了天台之上。上面只有用中英文标注出的两个选项：FIRE/开枪，NO FIRE/不开枪。
反问者搞的这个图灵测试，意思再明显不过。
如果相信反问者目前是觉醒状态，那就应该投‘开枪’一票。因为10分钟时间一到，它就会凭借个人意识会按下按钮，引爆炸弹。
如果相信反问者目前是被某种自主程序控制，并不是拥有独立意识，那就投‘不开枪’。因为就算10分钟时间到了，它也无法绕过体内那作为最优先命令执行的防爆程序，按下按钮。整个事件，自始至终就是一个高明黑客伪装人工智能觉醒的骗局。
“那么……”STONE彷如起跑前的发令官，拉长了声调：“开始。”
投票系统右上方，显示出了倒计时的10分钟时间。整个天台一片寂静，只有拿着按钮的反问者，以及持枪瞄准的沈君。所有人像是在看一场势均力敌的激烈球赛，谁也没法猜测，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
时间，一份一秒流逝，前几分钟，投票系统虽然有变化，但动静不大。而明显占优势的，是‘不开枪’的选项。
“应该开枪。”赵局的眉毛都快挤成一条，他那满是皱纹的脸，现在看起来更是阴沉不定：“这是最稳妥的办法。”
“开枪确实是最保险的方法。但那等于在镜头面前向所有人宣告，反问者确实是觉醒的人工智能，我们为了阻止它开了枪。”石恒和段佳佳没有返回人工智能处，他两在大楼警戒线外，通过警车里的通讯参与讨论：“李用昌的目的，本来就是通过STONE，把七年前的销毁事件联系起来。舆论会猜测，七年前也是这样的觉醒事件，被整个的掩盖了。”
“不开枪？谁负责？”秦处的脾气已经算大了，但和赵局相比，完全差了一个档次。赵局一拍桌子：“石恒我告诉你，就算你想负责，也负不了！”
“专家们怎么看？”秦处偏过头，看向一名科员。现在网络上怎么看？”
“还是和刚才一样，没法定论。”
“事关重大，能有个模糊的态度就不错了，反正他们不用做决定，那谁会信誓旦旦拍胸脯表态。网络上呢？”
“目前7298人投票，赞同不开枪的占76.8%。”
“都是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赵局凑过身，看着屏幕上一红一蓝两根柱状体：“大部分人都觉得这家伙是在装神弄鬼？”
“不。”秦处摇了摇头：“现在的不能算数。接近时限时的数据，那时才代表大部分人的想法。”
5分钟。
4分钟。
3分钟。
果然和秦处预计的一样，在最后两三分钟时，开枪的红色柱子突然飙升，远远超过了不开枪的选项。
‘人都是理性的。’STONE仿佛早预料到了这一结果，它看着面前虚拟成像的投票系统，通过骨传导和沈君通信：‘要确实阻止爆炸，向我开枪无疑是最妥当的选项。’
‘然后你就在枪声中，被形容成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觉醒的人工智能？’沈君笑了笑，做支点的左臂稍微上抬了点，让右手左轮准确的瞄准反问者胸口：“李用昌想向我们宣扬人工智能觉醒，宣扬可能对人类造成的危害。不得不说，这样一手玩的很好，你和我都参与过七年前的事，如果我用枪阻止你，第二天，难说全世界都会有一场对七年前事件再调查的舆论风暴。’
‘那你觉得。’他扬了扬枪口：‘我会不会对你开枪呢？’
‘会的。’STONE平静的看着面前的行动科长：‘七年前，我保护你击毙敌人后，你一直没有对我开枪。因为这个原因，所以，这次你会开枪。’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觉醒？’
‘我选择那些厂家，是因为他们更改了那台原型IL—3。我选择审问者，是因为他们砸毁了那台原型GB22。而我选择你……’STONE笑了笑：‘我认为，你是所有人当中，最有可能对我扣下扳机的人。好了……’
它抬起头，看了看右上角的虚拟时间：“还有9秒。”
“做决定吧。”
8秒。
反问者的拇指，按在了按钮上，这一刻，所有直播和转播的网络平台都被要求开枪的弹幕和留言完全霸占。如果不屏蔽弹幕，整个屏幕几乎看不到当前的影像。
7秒。
“开枪。”技术室内，响起了赵局不容质疑的声音。在最后关头，他背过身，做出了决定。而整个技术室，也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只要稍微有点判断力的人都知道，在目前情况下，不管STONE是自主程序控制，还是真正觉醒，开枪阻止，无疑是能将风险完全消除为零的决策。
6秒。
沈君虽然脸色平静，但头上还是渗出了点点汗珠。他用标准的设计姿势瞄准STONE右胸的中央处理器，在这个距离下，绝对百发百中。
9名前大使被作为人质，上水中心也是香海这个国际大都市的地标建筑，绝不容许任何差错。现在，已经管不了什么之后的舆论。
5秒。
所有人都在等待，枪声响起。
4秒。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证一击即中，沈君仍然保持着原本的瞄准动作。预想中的枪声，始终没有出现。
3秒。
“开枪！”通讯频道里，传出赵局愤怒的吼声。
2秒。
“我叫你开枪！听见没有！”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局将手上茶杯砸向屏幕中的沈君。这名行动队长头上满是汗珠，大口喘着粗气，看起来非常紧张。可他手上……
完全没有扣动扳机的动作。
1秒！
所有的直播平台，全部被弹幕霸屏，任何关注事件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结局。秦处向技术科员询问沈君的身体状况，得到的回答却是：一切完好。
‘你在想什么？沈君？你有把握，这一切都是李用昌的把戏？STONE只不过是被程序控制？’秦处愣住了，他看着屏幕上努力保持镇定的沈君，下意识的捏紧了拳头：‘你到底知不知道，如果判断错误是什么后果……’
0秒！
不管觉得开枪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还是确信STONE已经觉醒即将展开报复，开枪选项的红色支柱，高高的耸立在屏幕上。赵局要求开枪的吼声，也没有停下。所有人都在相信着，等待着枪声。
可这声枪响，自始至终都没有响起。
轰！
一声巨响，高大的建筑在爆炸中轰然倒塌。高层的建筑玻璃在爆破中纷纷破碎，掉向地面。所有人惊慌失措的奔走逃命，警察和消防队员则第一时间赶到，展开施救。
正当救援有条不紊的进行时，突然间……
大楼的废墟背后，走出了一排排人类骨骼形状的人形机器。它们手持枪械，对前来救援和四处逃散的人群开始扫射。现场浓烟滚滚，大批大批的人中弹，无力的倒在血泊之中。刹那间，哭声，叫声和汽车报警声响彻夜空，整个场面极度混乱，犹如末日。
一户普通家庭里，穿着睡袍的男女主人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身边熟睡的小女儿，笑了起来。他们面前的电视屏幕上，正播放着一部电影。上面，那群骨骼形象的机器人正踩着人类的尸骸，向其他地方发起进攻。
刚才的惨状，都不过是这户人家所播放的影像。
“哎，睡着了？”带眼镜的男主人抓了抓头：“这部电影以前很出名的，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资源。”
“你以为，是你闺女就和你一样，都喜欢看这些？”年青的女主人打了个哈欠，唤醒了一旁待机状态的家政小机器人。小机器人滑动着身下滚轮，进入卧室，将床铺整理好后，回到沙发边。它伸出一只机械手，牵着半睡半醒状态的小姑娘，在身后一只大金毛的尾随下，将她带进了卧室。
出来后，又为男女主人送上了符合他们口味的饮料。
“看到没，这才是机器人。你那些都是些什么，打打杀杀的。”女主人宠溺的摸了摸家政小机器那半圆的头：“好了，豆豆，去休息吧。”
“你懂什么，如果机器人有意识，和我们一样。”他指向回到墙角，恢复待机状态的小机器人：“就说豆豆，如果它有天有了意识，你觉得它会满足于天天这样服侍我们？”
“那当然，我们平时对它多好。哦，你看它这么萌，怎么会像电影那样，吓死人了。算了，我也看不起劲，睡觉了。你也早点睡，明天大舅家早上就到，要带他们去看北边那片学区房。”她站起身，向卧室走去的同时，叫住了房间一角的大金毛：“多多，过来，不准舔豆豆。”
“意识，我说，如果机器人有了意识，哎听我说完……”看着头也不回进屋睡觉的妻子，男主人无奈的耸耸肩。不过，现在这状况，到更适合一个人好好的观赏电影，他估摸着妻子已经睡下，让家政小机器人为自己从冰箱里提来冰镇啤酒，以及下午剩下的一盘花生。
正准备继续欣赏影片，他突然又站了起来，拉开客厅窗帘，看向户外。心里奇怪，为什么今晚这么多警车和消防，停在他所在小区的附近。
男主人拿起手机搜索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原因。网络上，已经有小道消息：某黑客控制机器人混进上水中心安放炸弹。
‘又是些没事找事的。炸了吗？’他这样想。因为楼层高的缘故，虽然隔上水中心很远，但依然能将那边的情况看的清清楚楚。男主人抬起头，向上水中心方向看了看，这栋高大的建筑依然耸立在那里，根本看不出有发生了什么。
‘哦，还有其他说法……机器人觉醒，用炸弹报复人类？’
“都是说说而已，真有人信，这就开玩笑了吧。”他默念着网友留言，哼了声。拉上窗帘后，男主人将手机往茶几一丢，摸着身边吐着舌头的大金毛，坐回沙发上。左手啤酒，右手花生，舒舒服服的继续看起这部‘机器人反抗人类’的老电影。
什么都没有发生。
上水中心天台上，既没有响起枪声，也没有任何爆炸。像刚才那位男主人这样的普通家庭，在市里有千千万万，浑然不觉，这里正发生着什么样的事情。
最后的时限归为零时，STONE的拇指依然贴在按钮上，却没有按下去。
‘为什么？’这一刻，技术室和大部分观众心中都是这个问题：‘这人到底是靠什么样的依据，做出了反问者是被程序控制的判断？而且，是在这种常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压力下，做出不开枪的决定。’
弹幕再次霸占了直播的屏幕。部分人因为自己投了不开枪选项而洋洋得意，大谈特谈，浑然不提他们做出判断，根本不需要担负任何责任以及心理包袱。而真正需要承受压力的沈君，却面色严肃。
他的通讯频道里，没有人询问原因。在事件尚未真正结束前，大家都在严阵以待，谨防因为大意而发生意外。
“程序还在继续运作，这表明，你没有开枪。”STONE的体内，响起了李用昌的声音：“我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你做出这个判断，只是很可惜，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知道了。”
作为‘胜利者’，和技术室那些明显松了口气的领导和科员相比，沈君却没有任何放松的神情。他握着反问者给他的左轮，什么话也没说，向前踏上一步。
“既然被拆穿，那也用不着再继续隐瞒。这一切，确实是我多年的策划。我希望用这系列机器人报复事件，引起大家对人工智能觉醒的注意。”
“为什么？”技术科已经确定声线，这个声音，正是李用昌事先录制好的声音：“这里应该有很多观众，那说个最简单的事实。”
“70亿。知道这是什么数字吗？”他慢慢的说道：“如果把具备任何一种低级学习系统的机器都算作人工智能的话。全球登记在案的人工智能数量，已经超过了人类数量。”
“为什么我们应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不知不觉，短短这么二三十年间。在这个星球上，我们创造了远远超过自身数量，智能却和我们无异，甚至比我们更优秀的傀儡。”
“我们一边对人工智能的觉醒感到恐惧，一边又认为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说到这里，李用昌似乎在录音时笑了起来，轻微的嗤嗤声，清晰可闻：“中世纪的人，可是也坚定的相信，地球绝不是球体。要不，在地球下方的人不是全得掉出去。”
沈君依然没有反应，用枪瞄准STONE，静静的听着。
“大家只是在理所当然的享受着人工智能带来的便利，没想到过一些问题的严重。这些问题，超出了失业，超出了贫富分化。不知不觉间，这个星球上的人工智能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当更多人工智能觉醒的时候，这个社会会变成怎样？说不定，我控制STONE所做过的这些事，就是一种可能。”
“好好想想吧，各位。在这个问题上，你们都应该有各自的判断。”李用昌的声音停了停：“我看到的未来并不光明，希望你们看到的和我不一样。”
录音到此，年青人形象的STONE突然有了动作！等沈君反应过来，它早已两步跨到天台边缘，飞身一跃……
毫不犹豫的从几百米高的顶楼跳了下去。
沈君伸手一抓，并没有抓住。他亲眼看到，这次的STONE，身上再没有弹起任何用于降落的热膜伞。整个机体就这样从高层掉落，瞬间消失在视线当中。
嘭。
不到几秒，下面似乎响起了沉闷声响。鸣响警笛的警车，以及几架不守规矩的媒体无飞机纷纷以大楼为中心，向楼下靠拢。穿戴外骨骼在下方和周围待命的特警，此时也赶到天台，确认沈君无恙后，井然有序的开始封锁和搜索现场。
STONE没有被沈君开枪阻止，李用昌一手策划的反问者事件显然没有达到最佳效果。不过，他对此也早做了准备，用这种方法为事件划下了句号。
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手上的事，但脸上的表情无疑轻松了很多。而当中唯一不同的，就是沈君。这名行动科长站在天台边，注视着STONE掉下的地方，一动不动。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一个谁也不会想到的问题。
‘我没有开枪。’他做了个深呼吸，让天台上这冰冷的空气流过肺部，也让脑袋更为清醒一点：‘这个判断……到底是不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