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那天马小天原是要去百药门,可是那个“丁师弟”左等右等都不来,倒是等来了一个笑面鬼,眼看再等下去也是无益,只好先去到沁城慢慢再打听。两人入城之时,已是日暮时分,想先行找家逆旅宿下,待明日再寻去百药门的路。
小城中央一条贯通南北的大街,街面上大小铺席,诸如茶坊、酒肆、面店、果子、彩帛、绒线等等,买卖昼夜不绝,要热闹至饭前才收市。马小天牵马走了一会儿,一扭头,居然不见了一路上与他寸步不离的笑面鬼。
马小天微感奇怪,心想:“我这个囚犯还在,怎么看管我的人倒是不见了?”一边想着一边从原路寻回去,果然看见笑面鬼正在一个售卖妇人胭脂水粉,发簪耳环之类小巧玩意儿的摊位前,驻足不前,不知是什么事让他呆呆地想出了神。
笑面鬼颀长瘦削的身影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马小天见他这样一个长得像鬼一样的男人,竟然会和那些姑娘小姐一样,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银色发簪左看右看,把玩不止,不禁哑然失笑,挤上前去,故意咳了一声,才说道:“笑面鬼老兄,你这是给哪个风流娘们儿带的呀?”
笑面鬼脸上又是一红,竟变得腼腆起来,扭扭捏捏地问道:“小兄弟,你……你看,这簪子,那个……她……风流鬼戴上,嗯,会,会好看吗?”
马小天看着笑面鬼忸怩不安又带着一丝期待的眼神,也不禁有些动容,低头细看。只见这只簪子质地普通,做工粗糙,再加上又是银色,风流鬼的脸本来就煞白得可以吓死人,再戴上这只发簪,两下里映衬,假鬼说不定都要被看成真鬼了。
但他看着笑面鬼的样子,马小天又怎么说得出“不好看”三个字?于是只好含含糊糊地说道:“嗯,不错,不错。”
笑面鬼一直在紧张地盯着马小天的脸,当马小天说出“不错”这两个字的时候,他也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其实他的脸一直在笑,只不过嘴咧得更大了些而已。末了还翻来覆去地端详了好久,才掏钱买了下来,珍而重之地揣在了衣服的最里面。
因为共同知道一个秘密,两人的关系似乎亲密了些,晚饭时居然还坐在一起喝起了酒。酒过三巡,笑面鬼不胜酒力,脸红红的,眼珠子也红红的,对马小天讲起了风流鬼的事:
“风流鬼这娘们儿,你别看她现在这样,见到男人就来劲,其实她本来不是这样的,早先哪,她可是个顶好顶好的姑娘……都是那一年,她跟着老娘去看大戏,在戏台子下面,被一个男人给瞅上了,风流鬼──不,风流鬼是她后来的名字,那时候她还叫素兰──经不起他的痴缠,两人就这样偷偷地好上了……
“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后来,素兰的肚子渐渐地大了起来,大得出不了门,那个男的就不见了,以后就再没露过面。素兰爹气坏了,把她关在灶间,饿了好几天,素兰可怜哪,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把墙上的灰都刮下来吃了,也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她可真是傻呀!
“生孩子的那天晚上,天上下着大雨,兴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素兰拿起剪刀,想要结果那孩子的性命。临下手的时候,孩子突然哭了一声,素兰心一软,没有正戳在孩子的身上,只在她额头留下一道半寸来长的伤疤。
“素兰不想让这个孩子留在世上受苦,又狠不下心杀她,抱着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突然从窗口跳进来一个陌生男人,一把抓起那个孩子就跑,素兰简直要疯了,不顾自己刚生产,就在大雨天追了出去,不过终究没能追回孩子。是个女娃子,唉,就这样没了也好……”
马小天见他神色郁郁,不停地一杯接一杯地喝,正想劝劝他,笑面鬼却突然发了狂,把桌上的杯盘等什物一一扫翻在地,乒乒乓乓地碎了一地,一边怒吼道:“你以为我喜欢她是吧!哈哈!喜欢她有什么好?我又没有阳气给她吸!鬼才会喜欢她,老子这就风流快活去也!哈哈哈……”
说完,当真狂笑着离开逆旅,只留下一脸错谔的马小天坐在原地,他看着笑面鬼竹竿子一样的身子被风吹起似的飘出门,心中暗笑:“还说什么不喜欢?当真不喜欢怎么不把你怀里的簪子拿出来砸了?这么宝贝似的藏着,还不是等着将来讨好她?嘿嘿。”就这样时而想想风流鬼和笑面鬼,时而想想海兰和花溪奴,不知不觉多饮了几杯,趴在桌上睡着了。
逆旅主人和伙计们刚才亲眼看到一个笑脸竹篙子在这里大发脾气,现在哪里还敢再上前,只得远远地看着,指指点点。
睡到中夜,马小天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笑面鬼已经回来,还坐在原先的位子上,马小天揉了揉眼睛,笑道:“你快活回来了?我看你才应该叫风流鬼才对!”
笑面鬼呸了一声,说道:“快活个屁!乒乒乓乓乱打一气,说是在抓一个姓杨的钦犯,抓了半夜都没抓到,和钦犯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女子,说是黑衣黑裙,长头发,小个子……”
马小天不自觉地“咦”了一声,酒似乎醒了一些,心中暗道:“不会是她吧,有这等巧法?”
笑面鬼眼角一抬,扫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你认识她?”
马小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我认识的一位朋友?”
笑面鬼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笑道:“看不出来你的朋友还真不少,被我们关了一个,这里又冒出一个,嘿嘿!”
马小天似乎没听清笑面鬼都说了些什么,用手把玩着身前的酒杯,越想越是不对劲,猛地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呼地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去。刚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来,对笑面鬼说道:“笑面鬼,你要是怕我跑了,不妨跟着我来。”
笑面鬼的屁股本来已经离开凳子,但一听马小天这话,啪的一声,屁股就又和椅子粘在了一起,不仅重新坐下,还拍着桌子大叫道:“伙计,上酒,上菜!老子今晚要是离开这张椅子,就他妈不是人!”
马小天一笑,出了店门,瞎找了半夜,什么都没找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自己是不是太紧张了?是啊,黑衣长发的姑娘天底下成千上万,难道每一个都是花溪奴姑娘不成?
他哈哈一笑,正想要回逆旅睡大觉去也,忽然眼前一闪,远远的似乎闪过一个身影,疾逾奔马,简直就像只长了两只脚的赤顶五花兽一般。马小天倒吸了一口凉气,忽地好奇心起,悄悄地跟在了他身后,想看看自己的轻功与他比,究竟是谁更胜一筹?
那人虽然奔跑快极,但却不时停留,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似的,而马小天刀法尽得贺天举真传,内劲则是在幼年时经马啸伯和金剑小娘子亲授家传内功,十余载勤修不辍,体内内息悠长,最擅长的,就是这种长途奔越。因此,他并没有被甩开,而是被那人带到了城外的一处树林之中,在他发现花溪奴遭逢危险之际,自然是要毫不客气地贡献一臂之力,而那个带他来的人,当然就是协领大人仇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