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妈妈说,现在的孩子都太聪明了,比如我家的阮诰轩同学。

他今年六岁了,他可以无比乖顺的叫我姐姐,也可以在背后跟爸妈告状,说我不跟他玩,然后把嘴嘟起来,有时还会两手叉着腰,理直气壮跟吧么要糖吃。我送给他一个白眼,说:“你看看你的样子,只有街上的泼妇会两手叉腰气势汹汹的说话,你将来是要长成男子汉的,能不能有点出息。”说完我大舒一口气,每次这样教训他一顿,我就会莫名的开心不少,因为他会睁着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叫我姐姐,什么要求都不提了,只是连着叫好几声姐姐,声音又软又亮,好听的让我想把世界上所有的糖都买来给他。

这就是小孩子的魅力和权利。

而我像他这么大的那段日子,百分之九十的记忆都没有了,想了半天只能想起爸爸给我讲过的一个又一个故事,基本上都是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但是他没有给诰轩讲过,他说男孩子不需要太多的故事,我觉得十分有道理。

“但是爸爸,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故事呢?”我问。“他把燃到尽头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声音略带沙哑的说:“我们那个年代,小时候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家里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故事书,也叫小人书,里面的描写特别生动丰富,不过图案就简陋多了。就像你们现在看的漫画一样,只是当时一本小人书,一般只能讲一个故事。”

他说的笼统,但是我能够想象出来那些古旧的书的样子,所有纸张都是暗黄色的,如同那个年代背景的颜色,是厚重且单调的。

阮诰轩终于读一年级了,是我以前上过的那所小学。如果我没有住校,一定会牵着他的小手走过门前的那条小巷,但我不会像妈妈送我上学时给我讲很多道理那样,跟他讲很多道理,我会好好看看之前看过的夕阳,会一步踩在一个青石板上,认认真真的走过那不算长的路。

小学上学我出门需要向右拐,上了初中和高中就一直向左拐,所以小学毕业多年的我,已经很少有机会走右边那条小路了。古人常说什么“物是人非”,但是在我眼里这条荒芜又单调的小路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不管是我走在上面,还是我牵着弟弟的手走在上面。

不过他现在还什么都不懂,我低头看他的时候,他好奇的看着跟他一样背着小书包满脸天真的同龄孩子,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对视半天之后丝毫不觉尴尬的把头转开,男女都没有分别。

我把这些当作好玩的事情告诉纪铭,他把手里的书一合,说:“我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哦?那是什么样的?”

“我小时候比现在还不爱说话,有时候一天都不说一个字,走在路上也不会看别人。”

“那你看什么?”

“……看地。”

“……你不怕撞到人吗?”

他瞥我一眼说:“人家都是长眼睛的,再说,我很少出门,所以被撞的机会很少。”

我还想继续问,就打上课铃了,年轻的语文老师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噔噔噔”走上讲台,课本端端正正的抱在胸前,倒不像是一本书,更像是一个刻意的装饰。

纪铭在语文课上,会把课本立起来,然后闷头睡觉。我们的座位在第五排最靠窗的位置,对于近视眼并且不喜欢戴眼镜的语文老师来说,是个视线盲区,当然,班里一大半的座位都是她的视线盲区。

这时,纪铭黑黑软软的头发近在我眼前,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变成温柔静谧的样子。刚开始我经常对着他睡着的样子发呆,两手托腮的痴汉样不用照镜子自己都能想象到。后来我也学他的样子把课本立起来,拿出书包里藏得小说津津有味的读。

高一就是这样度过的,他是我在陌生的环境里唯一的温暖,是所有快乐幸福的来源。分班的时候,他理所当然的选择了理科,于是我放弃擅长的文科,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理科,江林涵听说这个消息时都说我疯了,她说我不学文科简直可惜了,我也这么觉得,可那算什么,纪铭,那跟你比起来,一点都不重要。那时候你一定不会想到,才十七岁的我,就有了长相思守的念头。以至于多年以后再回想起这段时光,都会惊觉彼时自己的疯狂和执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