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我是小贩

1、

彭冰川上网收邮件,看到姐姐彭小豆的回复:“冰川,你发的照片我看到了。她怎么和我这么象?你说她叫蔡小米。可咱妈说咱姐不是叫李小米吗?我差不多要怀疑咱妈是不是生了四胞胎,肯定还有个姐姐送给了蔡家。我都迷糊了。刚才给咱妈打电话。妈说她生的是三胞胎,当初是过继给一个叫李会议的亲戚了。咱们的姐应该叫李小米。从小到大,想想咱妈思念小米的痛苦样子,咱们还是想办法让他们团聚吧?”

彭冰川立即回复:“姐,我同意让她们团聚。我也确信她就是咱姐,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再说,不然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她也叫小米?下次上课我一定偷偷问问她父母是谁。只是就怕她不愿意和我们说这些。”

想不到好几天彭冰川都没有再见到蔡小米,这让他无比困惑。忍不住跟赵正清打听:“老师,蔡小米怎么一直不见?”

赵正清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彭冰川:“怎么了?你还有什么想法?”

“没有。我哪有什么想法。同学们都是乱说,他们那是笑话我,老师您也笑话我?”

“我倒没有。我就是奇怪你怎么会打听她?她不会再来了?”

“为什么?”彭冰川无比惊讶,“我们才画了一堂课,她就不来了?

“画一次还不够?不来了,我说的还不明白吗?”

“那老师您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你这同学怎么回事?”

“那我听学长说,她会出现很多次在课堂上。要画不同的造型。我就是不理解才问啊。”

“具体因为什么,我不便说。你也不要问了。”

几天以后,彭冰川终于还是没忍住,又向赵正清发问:“老师,蔡小米家住哪,您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赵正清对彭冰川的反常举动表示吃惊,“你是学生,你的本职工作就是好好学习,爹妈供你们上学不容易,不要一天胡想乱想的。你看看人家蔡小米多不容易,一边做模特打工赚钱一边学画画。如果她的本职工作不是模特,而是美院一名正规招进来的学生,也不至于离开学院。”

“她离开学院了?”

赵正清不置可否。彭冰川打算跟赵正清要蔡小米的联系方式,又怕赵正清对他一顿贬损,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私下里跑到院办,想把蔡小米的住处和电话要过来。结果这方面的信息一点都没有。她家根本没有电话。

而蔡小米那边则知道自己将来不会一直做模特,可她没想到这个梦醒的有点早。不过她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她得接触眼前这个现实,学院因为她是模特,本不该享受和学院其它学生一样的待遇,可她在赵正清这里,她不仅做模特赚着钱,还享受着和其它学生一样的待遇。跟他们一起学画画,无论理论还是实践,她都觉得这个校园带给她的是如鱼得水的幸福感。而曾经纠结在自己心底的四岁离开亲爸亲妈身边的遗憾仿佛都渐渐的淡去了。她抓住了生活中最美好的一面,那就是学画画。

“闺女,有妈在,什么都不怕。你就安心在家里画,妈养你。”养母一边收拾她收的和拣的破烂,一边对蔡小米说。

蔡小米感激的看着养母。她因为被学院辞退,确实也受了不小的打击,可眼前的现实她不能不接受。靠养母养活才最不现实的。就算是生身父母,自己这么大了,也不应该靠他们生活。自己有双手。就算画画的时间不多,只要还能画就行。她想她现在最应该做的还是去找份事情做,画画不能带来人民币。她需要钱,给养母和自己改善居住环境,吃好吃的饭菜,穿好看的衣服。

打开马顿送给她的画册,她才发现里面有一页纸,上面竟然写着一首带有感情色彩的小诗。蔡小米的心里动了一下,诗的下面还附着几行字,希望小米谅解他的母亲,他和马克从小都是妈妈一个人带大的,其实她挺不容易的。小米合上画册,心想她没有怪罪马顿的母亲,她甚至还感激她把她带上了模特这个行业,让她更近距离的接触她的理想。从小,她就那么喜欢画画,从养母那堆破书烂铁里拣出来的画册,曾经让她那般着迷。

2、

廊坊彭家。彭母拿着电话本,看着上面的数字出神,几次欲打电话都犹豫了下把话筒搁下了。

“小豆妈,不是我说你,你就死了心吧,咱们的约定还没到年限,我们不能打扰他们。再说,会议不是说过吗,说孩子结婚的时候一定通知我们。到那个时候,我们带着小豆和冰川去就是了。”彭父说。

“行了行了。你没听闺女刚才说吗,说冰川遇上一个蔡小米,和小豆长得一模一样。那不是咱家小米还能是谁?可我就不明白了,她应该叫李小米,怎么叫上蔡小米了?我就是想不通,我不问清楚,我没法过了这日子。都怪你们老彭家,你浑身长痣,你爸妈怎么就没把你送走?我小米不是他们生的,他们不亲。”

“行了,车辘轳话说八百遍了。当初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我同意?你倒来怨我了?我是自愿的吗?我还不是被逼着同意的?你妈没少给我洗脑,说一生下小米你就车祸,是小米把你扔车辘轳底下的?你妈她就是不讲理。”

“不讲理,当初你不也听了。听了就不要再反悔了。整天跟祥林嫂一个模样。”

“谁祥林嫂?你说谁祥林嫂?”彭母扔下电话本,两眼咄咄逼人的盯着彭父。

“又不是我说的,还不是你宝贝闺女小豆说的。小豆都跟我唠叨多少回了,说她妈咋就成了祥林嫂了。”彭父不想恋战,赶紧推开门逃到外面。

彭母坐在沙发上,重新把手里的电话本拿起来,翻到李会议的电话号码,犹豫了下还是拨了出去:“李会议吗?什么?他房子十四年前就卖了?那,你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吗?不知道?他这十四年再没回来吗?”听到对方电话挂了,彭母气愤地说,“干什么这么着急,就不能把李会议的一点线索告诉我?”

同在廊坊,李会议的房子竟然卖了十四年,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她虽然遵守着当初的约定不去打扰李会议一家人,可有多少次,她举起话筒又搁下。今天她是说什么也不能再忍下去了,她查遍了所有的亲戚,终于把李会议的手机号找到了。她颤抖着手拨过去:“李会议。是你。总算找到你了。我只想问一句,现在,小米还好吗?她到底现在姓什么?姓李?可我儿子和闺女都说看到一个蔡小米和我们小豆长的一模一样。在上学?在哪上学?她上学她还会脱光了让别人画她?到底不是亲生父母,你们不是把小米当成摇钱树了吧?实话告诉我们吧,她为什么又姓蔡了?她如今怎么就叫了蔡小米?你们把我的小米给卖了?换钱了?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男女。”

李会议气的浑身发抖,这时超市有人结帐,老婆石贵珍感冒不在店里,李会议手忙脚乱的:“嫂子,您别着急。你不能这么说我们。”李会议找对方零钱,对方嫌钱太破,要他换张新的。当他把一纸新纸币递给顾客,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恨不得把这烫手的电话摔掉。

一不小心李会议摁了挂机键,手机被不小心挂断,想想干脆关机。他现在脑子里乱的一点头绪都没有。这时石贵珍走进超市,李会议正发愁如今怕是纸里包不住火了,把人家闺女给丢了,就算人家不要了过继给他们的,可那毕竟还是人家彭大城和吕梅花的亲生闺女。把人家闺女给丢了,这辈子都没法跟人家交待。何况他们当初的约定:小米婚礼的时候,她的生身父母和她的胞弟胞姐是要到场祝福的,他们说过了哪怕自己做为亲生父母以远亲的身份见上女儿一面。如今这一切都成空话。

“老石,你不是感冒了还来干啥?”李会议镇定下情绪对石贵珍说。

“我是不放心店里,你一个人忙乎太累。还是雇个人省心。”当石贵珍知道刚才的电话内容以后说,“已经这样了,我们又不是故意的。这么多年我们不是也在找吗?可这么大的北京城你让我们去哪找?东坝我都去了一百次了。好象我不心疼小米一样。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到四岁,最难熬的日子都过去了,眼瞅着好日子来了,她却丢了。”

“十四年了,就是她真在我们眼前,我们也不认识啊。”李会议愁眉苦脸地说。

“我们的小米,丢了十四年了,应该被好心人收养,现在肯定是在读书,怎么可能被当成花瓶被别人画来画去的?”石贵珍始终觉得她养育了四年的小米就算是丢了,也不会过的太差。因为她一直在心底默默的祝福她,甚至期望有一天能让他们再相遇。

“蔡小米?”李会议低头深思着,“他们彭家是不是现在知道小米的下落了?你说,我们是不是再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唉,真是痛苦的很。”

“有钱也苦,没钱也苦;闲也苦,忙也苦,世间有哪个人不苦呢?越不能忍耐,越会觉得痛苦,何不把苦当磨练?佛家这句话用在我身上正合适。我真是觉得自己太苦了。我怎么就这么不争气,要是当初给你生个一男半女,我们也不至于抱养别人家的孩子。说了这么多次,你就不能换掉我再娶个?”

“你苦?那是因为你感冒,吃药吃出苦味来了。货架上有糖,自个儿去拿。以后甭提这个话茬儿。都一把年纪了,有孩没孩又能怎么样?倒是我们真是太愧对大哥大嫂他们了。可我们也尽力了呀,我们没少找她啊。”

“小米和我们的缘难道只有那四年?我不信,我一直觉得她离我们不远。再给他们家打个电话吧,不然我心里也不踏实,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彭母的电话再次打了过来:“李会议,你不许挂电话。求求你,把你们住哪告诉我们吧。小米姓什么不重要,你就让我远远的看上她一眼,就一眼。我现在就从廊坊出发。我说过我们在她结婚成人之前不打扰你们不打扰她。现在也不算啊,我就远远看看她,我不打扰她。”

“你别来,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李会议赶紧拒绝,生怕他们来了,孩子丢了的事实被他们知道。可他也不知道他还能掩藏多久。

“李会议。我现在没嫌你们把我的小米从李姓换成蔡姓,我就只想见一面,我见一面我就心里踏实了。老彭你别碰我,我就是要打破当初的约定。十八年了,我忍了十八年没给你们打过一个电话。如今打了个电话,竟然说你们卖了房搬走十四年了。你们还想隐姓埋名再也不理我们了吗?我是小米的妈,我就算再不是东西,把她扔了弃了,我还是她妈,当我知道她脱光了被别人画着的时候,我的心如刀搅,你们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吗?你们也是养过孩子的人,就算你们没有生养她,也该知道孩子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吧。她要是不走正道,我心里痛啊。”彭母在电话里哭起来。李会议听的也是眼里闪着泪光,却不知道怎么接话。

他想我能怎么接话?我没有孩子能让你看上一眼或者两眼,就是小米真在我身边,那约定又算个什么?那约定还是两家父母为了不打扰孩子的规定?那又不是法律必须要遵守,就是让你看上一百眼我也愿意啊。可现在,李会议哑了一样:“我如今没有一个女儿可以让你看上一眼。如果我们能生出来,如果我们能有个女儿,我们都会舍出来让她去给你们当女儿。”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口,他不敢说你的我们的小米早就丢了,4岁就丢了。我们都不敢想象她到底还在不在人间。

“你们带着我的女儿背井离乡,她过的好吗?她开心吗?十八年了,我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两个孩子在我身边,我越看他们越觉得揪心。都是我的孩子,待遇却那么不一样,我对不起小米。”彭母哭的撕心裂肺,讲不下去了。

话筒里只有彭母的哭泣,顿了一会儿她继续说:“会议,你就和贵珍通融一下,我和老彭这就出发,就让我们看小米一眼,我们肯定不让她知道。我们肯定不给你们捣乱。”

“嫂子,小米……小米她四岁就丢了。”李会议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对方话筒里啊的一声,就再没有人说话了。

3、

“妈,您先别急,我也在主动找她,可她现在不来学校了。她也没有电话。妈,您放心就好了,我会继续找她的。”彭冰川在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又听母亲唠叨一回。

“冰川啊,你可一定要找到小米啊,那可是你姐啊。她好可怜啊,四岁就从李会议家走丢了,那李会议和石贵珍好狠心啊,孩子丢了十多年都不吭一声,要不是我打电话找他们,我还不知道。”

彭冰川冷静的说:“这么多年了,您不也是一直没打电话给他们关心姐姐吗?您还说别人。”心下对母亲也是有看法的,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把姐姐送走。他生怕母亲又跟自己唠叨,赶紧说马上要上课了,就挂了电话。

一路上,彭冰川的脑海里都是蔡小米的模样。他觉得小米和小豆姐长的特别像,但她们的神态显然又各不相同,到底哪里不同呢?他最后终于想明白了,小豆虽然好看,但那是父母多年溺她宠出来的模样。小米不一样,小米的脸上除了比小豆多了一颗痣以外,眉眼一模一样之余,仿佛她更多了一份坚韧。小米面部的棱角更加显明。

而赵正清也在寻找蔡小米,他和彭冰川寻找的目的是不一样的。他心里有更多的内疚在里面,如果他不支持蔡小米画画,也许她就不会被开除。他心底怨怼自己,为什么就不能走出校门再教蔡小米画画呢?看到蔡小米,就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个时候赵正清家境也不好,又那么喜欢画画,想尽办法画画,在废弃的报纸上画,在土地上面,只要能涂抹的地方他都去画。所以他理解儿子小的时候往他们家墙上画画,尽管家里的条件不至于没有纸,可那种心底迸发出的情感,不立刻抒发出来,兴许再过去几十秒就消退了。所以,他从来不阻拦儿子在哪里画画。哪怕那是雪白的墙壁。但这个会遭到孩子妈妈的反对,因为把墙壁当画纸,在上面画画被挨打。她不许儿子有一点出格的想法,这也往往是他们教育不统一吵架的原因之一。他觉得自己想跑题了,但是眼下无论怎样,他也不能让蔡小米就这样中止了她的绘画技艺。他得找到她,必须支持她。

他恍惚记得有一次蔡小米跟他说过她在朝阳区平房区住了十多年了。他试着到那附近找过几次,未果。他渐渐要失望了,想着如果蔡小米家里有电话该多好。

马顿学习紧张,马克似乎就显得轻闲多了,上次一个人去看电影,果真是没劲透顶。一个人总觉得孤单了点,老妈不让他们哥俩再去蔡小米家,说她是裸模,会把他们带坏。可马克管不住自己,作业还有点没写,一个人在外面遛达,不小心就走到了蔡小米家附近。

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进去只怕蔡小米不在家,就算在家了,如果自己老妈再过来把他抓回去,说些不好听的话,他就觉得自己会对不起蔡小米。蔡小米没上过学,这在马克马顿兄弟的心里,不知道有多同情她。好在哥哥马顿学习好,以前还真教了不少东西给蔡小米,自己呢,也就是在旁边听着看着,或者在院子里抓个蝴蝶什么的,根本在学习上,自己没有帮助过蔡小米。这个他得承认,还是哥哥的功劳大点。

看不出蔡小米在不在家,马克跳过鲤鱼溅到地面上的水,走到小米家的拐角处。门是关着的,他不确定人在不在屋,蔡小米在家总是把门关的紧紧的。兴许她在看书呢,兴许在美院做模特呢。马克转身往回走。赵正清也在这条街上走着,他恍惚记得蔡小米说她就住在平房区一个热闹市场的那条街上。赵正清东张西望,希望能把蔡小米给看出来。可是没有,他失望了,打算回去,问了几个人,都说不认识她。

马克走路不小心碰了赵正清一下,赵正清看了看他,听到道歉声以后,顺嘴问了句:“同学,你认识蔡小米吗?和你年龄差不多大,也许比你大点。”

“蔡小米?你是谁?”

“这么说,你认识她?”看对方反问,赵正清两眼一亮。

“不一定认识,我只想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是谁以后,才愿意分析我以前有没有认识过蔡小米。我认识的人不少。”

“我是美院老师,她在我们学院工作过。后来因为出了点事,离开美院了。”

“她不在美院了?她不是做模特吗?怎么又不去了?她怎么没跟我说?”马克控制不住说了一大堆。

“太好了,同学,你领我去找她吧,我就知道她在这附近住,但不确定住在哪间屋里。打听好多人了,都说不知道。”

“那?你找她有事?”

“有,我带了几本画册给她送过来。她画画那么好,我不想她因为离开学院就中止了。”

“走,跟着我。”马克在前面走,赵正清赶紧在后面跟上。路窄,两边又都是小商小贩,满大街充斥的都是买东西和卖东西的人。走路要特别小心,指不定哪里又蹿出辆摩托车、哪里又跑过来个小孩。两个人拐过卖苹果、卖菜、卖鱼的小贩身边,向拐角一间平房走过去。门依然紧紧关闭着,却想不到马克刚要敲门,门竟然打开了,差点碰到马克,他赶紧往后闪了一下。

“马克?赵老师?你们怎么会遇到一块?”蔡小米惊喜万分,然后赶紧往屋里让,“赵老师,快进来。”看赵正清走进去,马克也要往屋里挤,蔡小米挡住门口小声对马克说:“你怎么还来?你就不能长点记性?你告诉马顿吧,以后不用老跑过来给我送书,昨天他要送给我一本书,我都说不要了。我出去那会儿,他就放在窗台上,你回去给他带回去吧。不要惹你妈不高兴。”

“小米,我妈是我妈,我哥是我哥,我哥爱来不来我管不着。我是我,我有腿有脚,爱去哪去哪,我妈她管不着我。除非你烦我,不让我来你家。”马克不开心地说完,不管不顾的走进屋子。蔡小米也不好再说什么。

“小米,离开美院,也有我的责任,我觉得挺对不住你的。所以……”赵正清从包里拿出一本画册递到蔡小米手里,“这是一本写意仕女图,这个作者算是一个大家,他在国画创作中,融入了自己对东方书画艺术传统独特的研究和实践,这里也有他对西方艺术思想的借鉴,值得你细细揣摩。他的作品以笔墨泼辣、构图严谨见长,气韵生动、意境古厚。作者分别于日本东京和北京举办过画展。对你会有帮助的。小米,离开美院,你也不能就远离了画画。知道吗?”

“小米爱不爱画画是她的事。大叔,您大老远的就是来给小米送本画册?难怪我哥哥送给她的书她都不要了。以前小米不是这样的。”马克要打抱不平。

“马克,你不要胡说八道。”蔡小米用眼睛狠狠的瞪了一眼马克,转过头又对赵正清道歉,“赵老师,对不起,这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小屁孩。跟我说话总是没大没小的。我还是他姐呢。”

“你是谁姐?”马克急了。

“我是你姐,我比你大两岁,你不会不知道。我以前是你姐,现在是你姐,以后永远都是你姐。”

“16在前,18在后,我在前面,我当然比你大。排在后面的都是跟屁虫,我还嫌你小呢。”马克狡辩。

“你也不怕赵老师笑话你。这都几点了,赶紧回家写作业吧,别忘了把书给马顿带上。”蔡小米把手里的书递到马克手里。

“我不管,谁拿来的谁来取。”

“小米,我的书怎么了?不适合你吗?”门口站着马顿,他疑惑地看着蔡小米欲递给马克的那本画册,“我可是特意跑到西单大厦给你买的,我知道你肯定用的上。”

“马顿,你就不要再乱花钱了。你妈要是知道,又不知道怎么说你了。”蔡小米愁眉不展。

“大叔,您也看到了,小米不愁有书看。”马克及时的补上一句。

“马克!你能不能别乱说。”

赵正清看着眼前小哥俩为蔡小米争风吃醋,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实属无聊:“小米,我这就走了。有时间一定要坚持画画,不要把理想丢掉了。生活就是再苦再难,只要有理想陪你,你就会觉得有奔头儿。”说完就要往外走。

蔡小米不想赵正清离开,她现在特别希望马克能立刻消失不见,就算是马顿留下来也比马克舒服。马顿从来不乱言乱语,更不可能没有礼貌的跟人家美院老师叫大叔。

“赵老师。”蔡小米喊啊一声,看到赵正清停下,蔡小米轻声问了一句,“赵老师,我还能再回去吗?”

“这个?我试试吧。”赵正清说完就走了,原本他并没有想太多,临走蔡小米的一句发问倒提醒了他。似乎,他在这方面还真能帮上忙,可他知道,回美院不可能了。蔡小米的离开,赵正清也得到了相应的处罚。学校的规矩是不能打破的。

“大叔,慢走。”马克看赵正清走了,手舞足蹈起来,这让蔡小米很是生气。

“马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不是乱起哄吗?人家老师来的是我家,又没去你家,你有点热情过分了。”蔡小米格外生气。

“马克,你太不象话了,怎么这点礼貌都不懂。”马顿开始批评马克。

“就你们有礼貌。我就不明白了,小米,他多大岁数了,都能当爹了。他的画册你也要?就是我哥的画册你不要,那也该收下我的吧?我提前预约,我明天一定给你买最好的画册。”马克说。

“马克,送画册和当爹有什么关系?父母不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买礼物吗?你在赵老师面前左一声大叔右一声大叔,你到底什么意思?我算服了你们俩,你们还不走,别又等着你们的妈来大吵大闹。你们不怕我还怕呢。”

“马克,妈让我找你回家。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走。”马顿吩咐弟弟快回家。马克却迟迟不动地方,坐在屋里的小板凳上翻着一张旧报纸。

“我就是把赵老师当成自己的父亲了,就算我把他当成别的,马克你也管不着。”蔡小米看马克根本没有走的意思,这次真的生气了,“你还不走?你妈叫你回有吃饭呢。”

被两个人撵着走,马克也坐不下去了:“好好,给你们腾地方。马顿,你不要以为把我撵走了,你就能说什么贴心话。你不跟我搞好关系,我就把你来这里的事情告诉咱妈。”

“你告诉吧,我就说我在这里找到你的。”马顿也不示弱。

“小米,别看马顿上大学了。我也很快就能上大学了,等我上了大学,毕了业赚了你想买多少画册我就给你买多少画册。”

“你还有两年呢。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这都是大人之间的事。”马顿急了。

“你没听说过十六岁的大人吗?”马克毫不示弱。

两个男孩在蔡小米面前理论起来,蔡小米索性坐在一边翻画册去,不理他们了。看到马克走了,把门带上了,蔡小米刚要对马顿说点什么,门竟然又被推开了:“蔡小米,马顿,阳光总是外面最好,屋里空气质量太差,门就开着吧,别关了。我不关了,啊?”说完不等他们回复,一个人离开了。

“小米,我开学两周了,以后要是没什么事儿,应该半个月就能回来一次。还有啊,我希望你能喜欢我给你选的画册。”

“上大学是好事啊。不用老惦记我,赵老师不是说帮我回去再问问吗,没准我还能回去继续做模特学画画呢。”蔡小米虽然嘴上乐观,心里早已经黯淡了。她自己比谁都明白,既然已经被开除,还怎么能够再回得去?

“原来我妈想让我往上海考,我爷爷家在上海。可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去?上次我记得你跟我讨论过。你咋就不听你妈话呢?我就挺听我妈话的。她们肯定都是对我们好。”

“上海离你太远。上海我只有小的时候去过,那是别人的城市,别人的城市没有你,又离我妈和马克这么远,照顾他们也不方便。我是家里老大,那天18岁生日,我妈就把我爸的事都告诉我了。”

蔡小米不解地看着马顿。

“我爸在我和马克才几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中了歹徒的子弹,我妈一直也没告诉我们。直到我十八岁生日这天她才说,她说我已经是成年人了。其实我和马克早就觉得爸爸不在了。爷爷奶奶来看我们的时候,从他们的眼神里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敢确定。”

“马克还不知道?他还不到十八岁。”蔡小米急切地问道。

“知道了,是我不小心和他吵架的时候说出来的。还好,他一直都跟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一样。只是我妈怪我,说弟弟还小。”

“他可不小了,他的心眼比谁都多。我看心眼比你多多了。在老师面前说话也没轻没重的。”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吧。我想,他可能是想告诉这个赵老师,你和他的年龄相差太悬殊了,你不觉得吗?”

“马顿,你不要乱说。他只是美院的老师,对我照顾点,让我能不交学费就跟他们学画画。我感激他,你知道吗。马克那样跟他说话,我很伤心。”

“小米,马克不懂事,我替他向你道歉了。可是,这本画册你留着好吗?”

“马顿,你看到你妈那天的样子了,我不能再让她那样数落了。我没脸。”蔡小米不看他。

“我保证,我保证她以后再也不会来骚扰你。你收下吧。我走了。”马顿扫了一眼,那本画册还塑封着,看来里面的诗她根本都没有看到。

“那,谢谢你马顿。你给过我太多的书了。”蔡小米的表情是过意不去的,她拉开柜门,找出一沓画作,抽出一张递给马顿,“那这张送给你吧。”

“我要签名的。”马顿认真地说,“一辈子我都会留着的。”

“行了,这都什么破画啊。还一辈子留着呢,以后想让我画我给你画最好的。”蔡小米说完,似乎觉得哪个字眼儿有问题,但就是没反应过来。马顿心里开心极了:“那我将来可想要你的画就得给我画了?随时?不许反悔。”

4、

李会议的手机丢了,打过去竟然关机。里面也没什么话费了,都是充值卡的,用完话费不充就不能用了。索性也就不要了,所以重新买了部手机,新换了张手机卡。他和石贵珍忙于超市卖货的事情,有关前几天廊坊来电的事儿因为新换了手机而慢慢的淡忘了。

可是世上的事情一直是这样的,你做了亏心事,就算你忘了,可仍然还有别人在监督你。廊坊是个并不大的城市,可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彭母,觉得这个城市很大了,大到蔡小米四岁就丢了,那两口子从这个城市逃走了十几年,她竟然还不知道。她在问自己,如果她不信守诺言,一直不打扰他们,是不是现在还不知道小米已经从李家走失?可如今这个叫蔡小米的孩子到底在哪里?彭冰川不知道,当这个儿子把疑似小米的这个蔡小米的照片发给女儿小豆以后,当她了解了小米四岁就丢了的真相以后,彭母就彻底绝望了。先前那一点点希望,被彭冰川的一个电话就给摧毁了。他竟然说小米被学院开除了,不知去向。

她刚刚有机会能和亲生母亲相认,怎么就不知去向了?这让彭母分外伤心。伤心欲绝。她又给李会议打电话,想不到却是另一个男声,说不认识李会议,这让她沮丧的扔掉话筒,又把所有的怨气撒向彭父。再由彭父波及到公公婆婆,最后又说到自己,枝枝蔓曼全说到以后,彭母就捧着三胞胎姐弟的满月照泪流满面。星期天回家的彭冰川,看到姐姐给母亲带来这么大伤痛,遂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他发誓,一定找到姐姐彭小米。只是自己学业也要紧,能外出的机会并不是很多。但他坚信,既然有过一次相见,一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和永久的会面。

蔡小米被学院开除,精神上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想自己当初在小饭店干活的时候,只干过一天就被辞退,那次还没出息的哭了,觉得自己很丢人,怎么那么简单的活儿都干不了。不就是和别人讲话吗?胆大点不就行了?人家小饭店都可以辞了你,这么大的美院,辞退你又算得了什么呢?想自己要是没遇到马顿的妈妈,她不给自己那张报纸,她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纠葛。当然,如果她打工的那家饭店旁边的火锅店不被炸,她也不会离开那里,如果那样,她现在可能还是一个端着盘子,切着菜的,来了食客要主动打招呼的勤快的服务员。

可这一切都是假设,都不存在了。眼下最现实的问题是,她被学院开除,先别说没机会跟正规院校的老师学画画,经济来源也一下子没有了。

蔡小米居住的平房没有一块稍大点的镜子,如果有,她可以一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边画自己。没办法,只能凭想象创作,当然,象她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孩,想象也是很丰富的。只是,肚子饿了的时候,她要给自己和养母做饭。这个时候她也明白,画画不是生活唯一目的,吃饱肚子才是最主要的。

蔡小米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做饭,一边对隔着门的养母说着话。擦干净手上的水,蔡小米跑到院子里,看养母又收获了好多本书,这些书从来都是她的宝贝,养母知道她喜欢这些,从来都是花少量的钱把它们当废品收来,全都交给小米。别看是废品的价格,可到了小米这里,它们就都是宝贝了,变得值钱了。

母亲鼻子上有点灰,头发成绺耷拉在耳边,显然是汗湿过。蔡小米把脸别向一边,有点伤感。她其实很想过去把母亲鼻尖上的灰擦掉,终因性格上的内敛,自己做不到,也怕母亲笑话。可她还是走了上前,大声埋怨说:“妈,看你鼻子全是灰,都象小孩的花脸了。”母亲仰着脸,任女儿把灰擦掉:“干活哪能没有点灰的,又不是去绣花。快去去去,进屋,别在院里站着,到处都是灰。”

“妈,这些书这么好。他们可真是舍得扔了。妈你都不怕灰,我拿几本书还要怕灰啊。”蔡小米在三轮车里找到几本书,在小米的眼里,书都是好的,只要带字。就算不带字的纸她也要,可以画画。

“闺女,这几张纸能画画吗?你看都有大脚印了,咱不要了,妈明天给你钱去买。”

“不用,我还有钱。”说这话的蔡小米,看到母亲捆着那些纸板和破旧的衣服鞋子,那弯腰躬背的模样,让小米一阵心酸。她得出去工作,无所谓干什么,只要能挣来钱,能养活她们娘俩,尤其让母亲过上不再劳累的日子。“妈,我还得找事儿做,我不能总在家里。”

“你在家里也没闲着。做饭画画,哪样不要时间?妈愧对你,从来没让你上过学,要不是妈以前攒的钱全给你姥爷治病了,妈的手里也不至于这么紧。”

蔡母的父亲在老家,一直和他的儿子生活,也就是蔡母的弟弟。他一上六十岁就开始频繁出入医院,治了十几年,耗尽了儿女的钱财,在小米十七岁的时候,老人永远的离开了人间。蔡母松了口气,可小米已经错过了上学的年龄。

“妈,我现在成年了,你就不要总说那些话了,你养育了我,我该感激才行,我还怎么可能怨你呢。你以后要是还这么说我心里会很不好受的。我不比别的小孩学的少。马顿马克他们没少教我东西。倒是马顿现在是大学生了,可能再很少有机会到我们家来了。”

“那孩子就是有出息,别看没马克那么能说,可人家心里有数。怎么不能来?他家在北京,你想让他来还不是说来就来的?他在哪上大学?”

“就在北京。”蔡小米赶紧忿开话题,“妈,明天我想去东坝看看,批点什么东西去卖。给饭店打工你又舍不得,好象你家的女儿是金枝玉叶似的。那只好自己干点什么了。”

蔡母听女儿提到东坝,心里一颤。她跟蔡小米说过,说她是在东坝拣到的。蔡母原本不打算告诉蔡小米,可小米走失的时候都四岁了,已经有记忆了,并且知道自己叫李小米。蔡母想,有些东西瞒着也没什么好,当然能不说就不说,可那天她还是没有一点征兆的就把她的不明身份给兜了出来。兴许是父亲去世给她带来的伤感吧,她把自己赚的钱全都邮给了弟弟,让他们给父亲看病。可还是没能挽留住他的生命。

“妈,说好了,明天我就去找东西卖。”

“好,听你的,不要累到就好。”

“马克,马克。”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接着蔡小米看到马克的妈妈走了进来,边走还在喊,当她无视院里的两个人直接进屋以后,蔡小米才想起来冷冷地说:“这里没有马克。”

“没有?他还少来了?以前我还真没仔细观察你,有点小手段啊,让他们哥俩都围着你转。”

“您这是什么意思。腿长在他们身上,他们愿意来,我们能挡着他吗?”蔡母不高兴了。

“还不是你家闺女给拐带来的。长了一双狐狸的眼睛,一看就浑身的浓重味道,口味重。再怎么着,我们马克还是个初中学生,纯学生。你呢,又没上过学,想给谁抛媚眼也不要抛到我们家马克身上吧。”

“我可从来没主动让他们来我家。他们读小学就来我家,他们说你家门锁着进不去,是我妈善良让他们免得在外面挨雨淋。你倒反过来指责我们。”蔡小米不高兴地说。

“他们怎么就不去别人家?”

“我还没告他们来打扰我们姑娘呢。我们姑娘家家的,两个半大小子总往家里跑算怎么回事?我们还没找你们理论,你倒恶人先告状。你说,我们把你们马克怎么了?不就我们家穷吗?我们穷有穷的志气。”

“都脱光了让人家画,你还有志气。我告诉你们,要是你们再让我们马克马顿进你们家门,休怪我不客气。”

蔡小米气的浑身发抖,她的嘴唇颤抖着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眼见着女人说完走了,蔡小米的眼泪滚了出来。蔡母听到脱光了让人画,没明白,她拉着蔡小米进屋以后不解地问:“闺女,她说什么?什么脱光了让人画?妈不懂。”

“妈,你就别问了。你听她瞎说?”

“闺女,妈可知道你当模特是穿老多漂亮衣服让人家画了。你可别给妈丢脸。”蔡母捆扎纸板的手背上爬满了青筋,看的蔡小米一阵心疼。不用细看她也知道,那双手,十根手指,有八九根手指上都裂了老口,一年四季都难愈合。还有两根手指弯曲着。母亲说是她以前缝衣服戴顶针戴的,这个蔡小米不懂,她没有戴过那东西。她心里明白,其实就是劳动累的。她还有什么资格躲在屋子里画画?做梦?

马克手里举着几根羊肉串跑进来:“小米,小米。阿姨也在,阿姨,您吃羊肉串。”

马克把羊肉串递过来,蔡母当没看见。当递到蔡小米面前的时候,蔡小米顺从的接过来,在眼前仔细的看了几眼,似乎还闻了闻肉香,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扬手向远处投去,有一根扎在了栅栏上,就那么颤了几下悬挂在那里,蔡小米使足力气大声说:“走!马克。我们家以后不欢迎你。不欢迎你和马顿。你们永远也不要来了。永远。”

得不到任何回答的马克只好往外走,边走边说:“马顿考上大学以后心里高兴,今天给了我十块钱,让我随便花,我就想小米最爱吃羊肉串。这是怎么了?我又没得罪你。扔了好,扔了以后我再给你买新的。”

“警告你,不许再踏进我家门半步。”蔡小米说完走进屋里。

“那我就在你家门外晃悠。”马克一边走一边嘀咕。

“小米,都怪妈没钱没地位,也没个北京户口。你也跟着我遭罪。我们不担心,将来肯定能找到比他们马克马顿还好的男孩。”

“妈,她瞧不起人。”蔡小米汪在眼里的泪忍了这么久,终于滚了出来。一想到当初去应聘的报纸还是马母给的,她就在想,是不是她当初就知道她的儿子总找她,故意下的套,好找个借口污辱她,好让她乖乖的离开她的儿子?她不知道,她想象不到人心怎会如此险恶。她绝对不相信马克马顿的母亲会这么不厚道。

可所有的东西都不是她一个人在这里虚构的。她只觉得自己一下子疲惫了,很累很累,在美院做模特那半年时间,养母并不知道她在学生们面前是裸模的形象。每次回到家,蔡小米都嘻嘻哈哈的跟母亲说今天穿的是什么衣服,颜色款式描述的格外细致。甚至还说等以后自己有钱了就照这样的款式颜色订制。而每次养母给她钱让她买点漂亮的衣服穿,她都说模特每次被画的时候,都是穿公家的衣服。根本不用自己预备。

蔡母一边吃饭一边夸小米做的饭菜好香,小米就又象以前那样噘着嘴说:“妈你从来都不虚心学着做点饭菜,哪有女人不会做饭的。人家都说了要想留住男人的心就得照顾他的胃,就得会做菜。”

蔡母一听又急了,警觉地说:“丫头片子还懂得什么男人的胃?你听谁说的?”

“书上啊。”蔡小米不以为然地说。

“书上?书上怎么什么都说?那我以后不敢往家里带那些破书了,把我米儿教坏了。”

“妈,这不叫坏。人家说的对嘛。”

“你小孩子懂得什么是男人的胃?男人女人不都一样,不都长着一样的胃吗。还要分男人胃女人胃?还要照顾男人的胃?女人的胃才要男人照顾呢。再说你小的时候不都是我给你做饭?难道是别人给你做的饭菜?还是你一生下来就会做饭?”话说到这,蔡母又觉得这话还是有点问题,遂安静吃饭。

“妈,您一直没结过婚?”

“没有。又问。”蔡母不抬头的扒拉着米饭。

“为什么不结呢?”

“吃饭。”蔡母不高兴。

5、

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了东坝。路上看到一个男子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拴了好多氢汽球。有围观的小朋友买过去拿在手上,紧紧牵着线,让汽球在天上飞。蔡小米赶紧停下车,问那男子:“麻烦您,请问您这些汽球是从哪里进的货?”

“我,我也想进点去卖。”

“前面,拐过丁字路口再走几十米就看见了。”男子向前指着,蔡小米很高兴,谢过男子就向那个方向骑过去。

进了二十多个汽球,卖货人帮她把汽球都充足了汽。蔡小米也学先前那男子把汽球拴在车把上,这样可以边走边卖。她有点不好意思,就远离了平房区往更远的方向走。走了一下午也没卖出去两个,这让蔡小米有点着急。可又不能不回家,她只等天黑透了才往家骑去,她害怕被别人看到,一个女孩子一车把的汽球,要是为了玩还算好看,要是为了揽生意,总觉得说不出的别扭。比起饭店服务员和模特,这卖汽球总不是太体面。

但是,蔡小米想要是能立刻把这一车的汽球卖掉,也无所谓体面不体面了。到家院子里了,绕过卖鱼的老张身边,想快速逃离这里,是怕争着抢着想跳到龙门里的鲤鱼们溅出来的水湿了衣襟和鞋子吗?其实,私底下还是明白,熟人看到的越少越好。当她看到母亲正向院外张望时,小米想您老千万别吭声,那卖鱼的老张哈着腰往外拣鱼,根本没看到小米。躲过一个人是一个人。可母亲看到蔡小米满车把的汽球,还是惊讶万分地开口了:“这是去哪了?怎么这么多汽球?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我都做好饭了。看天都黑了。”

“妈,小点声。”把车停好,正担心汽球怎么处理,有一只不小心飞了起来。被母亲一手抓到。蔡小米赶紧进屋,手里攥着一大把细绳,进屋以后,不知道把这些东西安置在哪里。想不到蔡母不小心把刚才抓到手里的汽球又放开了,那鼓鼓的汽球因为没有蓝天可以飞翔,就被屋顶牢牢的吸附住了。

蔡母自嘲地说:“我这干粗活的手是拿不了这细绳的。这得绣花手拿才行。”

看着紧紧被屋顶吸住的氢汽球,蔡小米的眼睛都看直了。也跟着扔了一个,再扔一个,紧接着所有的汽球全从手里脱了出去,它们全都被吸附在棚顶之上,那景象格外壮观:“妈,这太好看了,我还犯愁回来放哪呢,这么一大堆,放哪都碍事。我还以为得把它们按个放气呢,放了又担心明天不知道怎么充气。这下可好了。”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如果把汽球扔到室外,它就会飞向蓝天,飞得更高。如果扔在室内,它就会飞向屋顶。”夜里,蔡小米躺在被窝里被自己这个新发现折腾的兴奋不已。但无论自己心里有多大的舞台,她都要把这些汽球卖出去。已经想好了,明天一出门,最好遇不上熟悉的面孔,她将快速骑上自行车就跑,跑的越远越好,到远的地方卖汽球总比在这条街上来的舒服。

远处,蔡小米推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偶尔给孩子递过去一个汽球。慢慢的,蔡小米已经习惯了自行车上的风景。这天正逢生理期,肚子疼,于是收工早早回家,想不到骑车到平房街口超市,超市里跑出来一个小孩大声喊:“姐姐,我要买汽球。妈妈,快点,我要买汽球。”本想快速走过这条街抵达自己家,既然遇上有人买汽球,她可不想拒绝生意。忍着肚疼,蔡小米爽快的跳下自行车,等小女孩跑过来,看她格外惊讶的样子,蔡小米就想笑。

“姑娘,卖汽球赚钱吗?我这店里人手少,你要是住的近,不如来我这里帮忙怎么样?”老板娘石贵珍对蔡小米说。

蔡小米摇了摇头:“我妈不愿意让我给别人打工。上次在饭店干活,旁边店里煤气罐炸了,我妈就再也不让我出去打工了。”

“那是饭店,咱这是超市,两回事。你这一天东奔西跑的,又辛苦又赚不了太多吧。”

“还行吧。我习惯了。”蔡小米说完就走出超市,刚走到门口就大声说,“我的汽球。我的汽球。”

蔡小米再也没有第一次拿回汽球不好意思在附近卖的模样了,她扑过去,追着被放走的汽球,有车差点剐到她。蔡小米遭到恶骂。而在她磕磕碰碰之间,也不过才抓回来三四个汽球而已。远处,她看到一个满头满脸脏兮兮的男人,正对着头上被放飞的汽球傻笑,一边还手舞足蹈的。

把这几只汽球拴在车把上,蔡小米仰起头,她的头顶上,放飞的那些只汽球,渐渐小了。任她怎么跳跃也够不到了。

“闺女,今天回来的早,今天这么有成绩?就剩这几个了?”蔡母笑着说。

“是啊,妈,都卖了。我再坚持一会儿这几个也都卖了。可我肚子太疼了。”蔡小米这才想起今天早归是因为生理期肚子疼。她不想跟母亲说实情。东西没就没了吧,总会赚回来的。

“肚子疼?又到日子了?那妈给你熬点姜丝红糖水。”

暖暖的红糖水喝下去,稍微缓解了肚子的疼痛,可她心里还在惦记心疼着那几只被放飞的汽球。想起超市老板娘让她去打工的事情,想跟养母唠叨唠叨,终因觉得自己也不想去就罢了。毕竟给别人打工,画画的时间就少了,甚至都挤不出时间了。如今她倒可以一边卖汽球一边画上一小会儿。比如守在游乐场门外,就可以不用总是走动,坐下来还能休息,还能画画。只要能画上一会儿,她就觉得自己充实多了,每天不画点画,心里都不踏实。

街口超市此时正热闹的可以,李会议接通电话:“嫂子,我不是故意扔掉电话不跟你们联系。小米是被我们给丢了,我们俩口子也没脸告诉你们。我手机丢了,真的丢了。新号码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我家亲戚既然知道我电话,你们也就能知道。嫂子你先别来啊,你来了我这也没有小米啊。我和你弟妹去找小米就是了。你来了我们紧张啊。”

“早不病晚不病,还得留下照顾你。我要去找小米。要不你就去你妈家。”

“我妈那么大岁数,让她照顾我?你真想的出来。再说你能去哪找啊?你没听冰川说?小米已经不在学院了,对,是蔡小米已经不在学校了。学校老师都不知道她去哪了。再说能肯定就是她吗?”

“我要找李会议要女儿。他把小米丢了,他就得还给我。什么人呢,就没把小米当亲生的。他要把小米当亲生的,她能丢吗?”

“人家又没有义务帮你照顾孩子,你给过人家什么报酬?又不欠你的,还跟人家兴师问罪。把孩子丢了,还能是他们故意的?他们要真不想养小米,当初不要就是了。你别把李会议想的那么差劲。要差劲还不是我们差劲。亲生骨肉都能放弃,现在反过来怪这个怪那个,你觉得行的通吗?”

彭母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彭大城,就你是好人,我是罪人。我是罪人行了吧。我也不想活了,我活的还有什么劲。女儿女儿跟个假小子一样,不听话,还跑远远的地方去上学,不就烦我唠叨吗。将来还要当体育老师,这是女孩子应该做的吗。儿子儿子说要找姐姐,又不卖力气,那还是我儿子吗。我看把我这把老骨头砸巴砸巴扬海里算了。省得你看了我心烦。孩子丢了全赖我?当初要不是被你妈逼着往外送,我能把她送走吗?”

“孩儿他妈,你就别折腾了。冰川说找他姐,他也得有时间吧?他是学生,你不让他在学校好好上学,让他满世界找他姐去?昨天冰川打电话还跟我说,他在他的同学群里都在公布小米的信息,一有消息就会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你就安静点吧,让我多活几年吧。你说你哪天没唠叨小米?就跟小米是你闺女不是我闺女似的。我也想她。哎哟,我的脚脖子啊。”

“又疼了?”彭母不再唠叨,赶紧过来看丈夫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