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是model

1、

这是一个色彩浓墨的秋天,有树的地方黄叶翩翩起舞,没树的地方,就算是一张小纸片、细细的小木棍也能被风卷着轻松的弹跳起来。这一切,都在告诉你,这是充满活力的一天。

彭家可以说是三喜临门。所有的邻居当知道彭家的媳妇同时生下三胞胎,无不对彭大城竖起大拇指。竖大拇指的基本都是男的,张嘴就说:“哥们,挺能干。教教老弟,我那媳妇结婚八年了,肚子还是瘪的。你这当年的媳妇当年的娃,一种就三个。羡慕死老弟了。到底是我这种不行还是老婆的地不行?”

此时的彭大城跛着脚从对方身边走过,摇着头没吭声,或者拍下对方的肩膀,他心底的苦谁又能知道?孩子确实生下来三个,可他出差在外加上出车祸住院,等再回到廊坊孩子已经满月,出现在眼前的只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

他们躺在襁褓里,那么小那么软,彭大城都不敢碰。后来老妈看他表情总是很凝重就安慰他:“送走一个丫头片子,给你留下两个,又是龙凤胎,你就知足吧。别老拿这眼神儿看我。老大送走这事儿你媳妇也没说不同意,你不把她送走,指不定将来家里还出什么乱子。再说,送走那天也告诉你了。别说没告诉你。”

“孩子都送走了才告诉我,这也算告诉?再说,妈,您也太迷信了,眼角有痣怎么了?我浑身都是痣,我胳膊上腿根上脚底下,哪没有痣?您咋不说把我也送人?”彭大城来了脾气。

“你甭跟我磨叽也甭跟我喊,你以为我不心疼?那可是我们老彭家的根。大城,不是妈心狠。老姚家的都说了,那是泪痣,她一生下来你就没个好。她克你,也克你媳妇。你说说,是不是她一落地,你就出了车祸?现在走路都不利索,不把她送走,你能拣回这条命?”

“跳大神的您也信?行,妈,我不跟你辩论。小梅一天天的在那哭,您是不知道。她还奶着孩子,我能不心疼?”

“可别介,你得跟她说说,这孩子吃了上火的奶,这不明摆着不让他们好过吗?不行我得找她说说。这都送走好几个月了,咋还放不下?”老太太紧张起来。

“算了,妈您就甭添乱了,还是我安慰她吧。几个月?我看几年一辈子她也缓不过来了。”彭大城跛着脚往家的方向走。迟疑了下又走回老妈身边问,“妈,会议俩口子要是以后再有孩子还能对咱孩儿好吗?”

“放心吧,他老婆贵珍这辈子生不了孩子,除非李会议休了石贵珍另娶。他不是那样的人。我们的小米给他们带,妈我放心。”

……

2、

十八年以后的北京。一样的秋天,一样的秋风扫落叶。朝阳区平房,真是名副其实的平房区。蔡小米就居住在这里,和她的养母。她只记得自己四岁就丢了,她是在东坝丢的,所以她只要一去东坝,心里就有一种抽搐的感觉。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再把自己丢到那里找不回家。

她似乎对东坝情有独衷。养母是从那里把自己拣到的。四岁的自己还是有点记事的,记得自己叫李小米,可记不住自己家住哪里,也不知道父母名字。养母给她起名字,说跟她叫蔡玉荣、蔡英英、蔡金凤。养母给她起了好几个名字。这事儿在她长大以后养母还偶尔提起,可她小的时候就懂得分辨名字是不是好听。

她觉得那几个名字都好丑,都配不上自己。她觉得还是小米好听,每天爸爸妈妈都跟她叫小米,她觉得可开心了,可她怎么就丢了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既然小米好听,养母听从了她的意见,仍然叫她小米,但是不叫李小米,而叫蔡小米,说这样将来好上户口。不管蔡小米还是李小米还是张小米,小米告诉自己,只要一直叫小米就好。她觉得这名字听着舒服,其实这可能是一种习惯。

每次做饭,往大米里兑小米的时候,她都忍不住会抿嘴一乐。

她又来东坝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来这里。四岁的时候在这丢的,十八岁了如果在这还能迷失方向,那就一定是故意的,是自己嫌弃那个老旧的家了。一想到这里,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冷颤,难道,自己是想寻亲?想离开这个家去天涯海角找自己原来那个家?

有一瞬间,她确实担心自己嫌弃这个家。十四岁那会儿,她长大了,爱美了,当她穿着不得体的服装从街头走过,总有不象样的男孩在附近尖叫,有一次甚至有个男生大声的说她是收破烂老太太的闺女,破烂女。她猫下腰,拣起一块石头向他们砸过去,她心里是想砸中一个的,把那个站着的人砸扁才好。可她又怕自己会闯祸,于是砸的时候就故意砸偏了一点方向,她只想恐吓他们一下,并不想真闯祸,却想不到她砸偏的那一瞬间,有个毛头小子就偏向着那砸偏的石头歪过头去。石子擦过他的脸颊,血流了下来。

他一声尖叫,捂住脸庞,几个小子呼啸着逃跑。他大叫着要去找小米的妈妈。小米也有点害怕,她跑过去要用衣袖给他擦血,他赶紧躲开说嫌她衣服破旧。蔡小米刚收回衣袖,对面捂着脸的小子就把才十四岁的蔡小米推倒。蔡小米没想到受伤的人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更没想到自己好心关心他,竟然遭此厄运。

“我又不是故意砸你的。谁让你不躲的。”小米喃喃地说着。还没等蔡小米站起来,一个男孩冲过来把对方推倒:“你一个男生欺侮女生,你算什么男子汉。”

“是她先把我脸砸伤了。”

“我早就看见过你,你没事就欺侮她,砸你活该。她怎么不砸我?还不快滚。以后不许再欺侮她。”

看受伤男孩跑远了,这个男孩告诉蔡小米她叫马克,他身边站着的男孩叫马顿。他们是哥俩。

他们从此就算认识了,马克马顿告诉蔡小米,如果还有谁再敢欺侮她,就告诉他们。

和十四岁那段往事告别以后,十八岁的蔡小米要走几站地才能走回平房。是的,她还得回家,给养母做饭,或者说给她蔡小米做饭。那个平房是她们的栖身地,温暖点说那是她们的家。哪好也没有家好,站在东坝偶尔带来的这些昔日的场景总会在肚子饿了的时候提醒她,回家的路就在前边。忘了哪里都好,绝不能忘了回家的路。可她当年是叫李小米的,那自己的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她总在想这个问题。

十八岁了,她们家好象她除了做饭也不会别的。她帮助养母收拾她拣回来的废品都不让,更不允许跟她出去抛头露面。养母心疼她,说谁家也不会舍得让闺女干这种粗活,只要把饭做好,她能回来吃上热乎饭就好。以后再大一大可以出去找工作了。

蔡小米从来没上过学,磕磕绊绊跟一个院里上学的小孩学了些汉字,总算会写自己的名字。十四岁认识了马克马顿兄弟,跟他们学了很多汉字和如何算数,后来她发现一个奥秘,那就是养母带回来的废品里,她总能寻到宝贝。那就是书,她喜欢那些留在纸上的图片,尤其好看的女孩照片。

从东坝走到家三四站的距离,回到家,天已擦黑,经过平房街口超市,蔡小米往里看了看,走进去买了斤豆芽。

“丫头,今天阿姨的店一周年店庆,好多东西都打折,你不买点?”超市老板娘石贵珍说。

“不买了。”

“好吧,不买。”老板娘忙别的去,没再理她。

蔡小米拎着豆芽往外走,走到自己家门口,看到一个女人在隔壁鱼贩那里买鱼。经过卖鱼的地方,蔡小米挑拣着路面走着。那鱼都不是太乖的鱼,没事就想鲤鱼跳龙门。可这个铁皮鱼池里哪有龙门可跳呢?它们跳起来,不是跳到池外就是照旧还翻回原来的水里。白折腾。

蔡小米尽管穿的衣服都很旧了,颜色也不新鲜,样式也不好看,可她还是爱干净的。跳过有水的地面,还是轻轻的跨过去。蔡小米想赶紧回家做饭,也许养母已经到家了。

买鱼的女人忽然叫住她:“姑娘,等下。”

蔡小米站住,回头疑惑的看着说话的女人,不敢确定是在叫她。

“姑娘,你叫什么?”

“小米。”

“小米?哦,小米。你现在有事情做吗?或者你业余时间想找点事做吗?”

小米赶紧点点头。

“阿姨看你身材不错,美术学院在招聘模特,你不如去看看。”看蔡小米迷惘加好奇地看着她,她赶紧从包里翻出报纸,“阿姨就是老了,要不我真想去呢。今天看报纸,别的没记住,就记住这个了。我就住这条街上,出来进去的总能看到你。看你妈妈也不容易。这报上有广告,电话地址都有。你可以帮你妈妈赚钱了。”

“谢谢阿姨。”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报纸,一句‘你可以帮你妈妈赚钱了’,让蔡小米兴奋的心里扑嗵嗵跳着。可她不知道广告在哪页上。管它呢,先接下来再说。可她不认识对面这个女人,她怎么就总能看到她出来进去的?自己再想想,确实又发现和她似曾见过。

3、

太多的汉字她不认识,但美术学院几个字她还是认识的。她找了个小板凳,把报纸铺在床沿上,仔仔细细找过以后,终于找到这则广告。模特她也是认识的,她的床头有几本是母亲带回来的书,都是别人当废品卖掉的,在她这里就成了宝贝。她跟一二年级小学生学过拼音,查个字典也是没有问题的。这则广告里有好几个字她不认识,不得不搬过字典查起来。

“小米。干嘛呢?”回转身,是马克。

“没事,看看报纸。”蔡小米赶紧把报纸翻过去。

“我这有两张电影票,一起看电影去吧?”

“不去,我还得给我妈做饭呢。再说,我还有事。”

“什么事比看电影还重要?这报纸有啥好看的,还不如听我给你讲故事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马克伸手要拿报纸。

“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蔡小米把报纸放的远一点。

“咳咳,不是这个版本啦。是从前有座山,山上有条路,路上走着蔡小米和马克。马克和蔡小米一起去爬山,爬到山顶。看到一座庙。”

“庙里有个和尚讲故事。”蔡小米扑哧笑了。笑过以后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跟男的看电影。”

“要是我哥也去呢?要不,要不就带上我哥。好象怕我欺侮你一样。两个男的你总放心了吧?”

“不去,你哥都邀请过我了。我真不想去看电影,我妈说不让我和男的单独在一起。电影院那么黑。不想去。”

“真是封建。那我走了。”马克没想到哥哥马顿已经先他一步来请过小米了。看来哥哥回头把这电影票给了自己,显然是因为没请到愿意和他一起看电影的人。不然怎么会这么大方的两张全给自己了?想想只好自己一个人去了,反正无所谓,他看的是电影又不是看身边的人。这样一想,就觉得哥哥马顿找不到能陪他去看电影的人,就放弃了看电影的机会,实属不必。

蔡小米继续查字典,把不认识的几个字弄会以后,用剪刀把这则广告剪下来,看了下截止日期,就是明天。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蔡小米心里一阵阵的紧张,再看向窗外,天已经黑透,可养母还没回来。这才想起要赶紧做饭了。

养母把三轮车骑进院子里的时候,蔡小米赶紧迎出去:“妈,怎么又回来这么晚,看天都黑了。以后早点回来。”

“收了不少东西,都送去卖了。还有点书,你看你能用上不?”

小米在杂货里翻出几本杂志,还有一本摄影方面的书,吃饭的时候,小米说:“妈,明天我去找工作。我想挣钱。”

“闺女,你在家给妈做个饭,妈回来有现成饭吃。妈挣的钱够咱俩花了,你一个女孩子出去妈不放心。”

“妈,我都多大了。”

“外面工作那么好干吗?”

“我知道不好干。”17岁到18岁之间,蔡小米只打过一种工,那就是做饭店服务员。她还清晰记得,第一次去饭店的情景。那天她经过一家饭店,看窗户上贴着一张纸,写着招服务员,工资面议。她就去了,想不到还真留下了,只是第二天她就被辞了,理由是现在是淡季,用不了这么多人。

蔡小米一边走一边哭。这是一条狭长的胡同。北京胡同多,平房这边也不例外。前面后面都看不到人,她就一直哭着往前走,还好,见到有人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止住了。她当时就明白了,不是淡季的问题,是因为她不敢说话。有人来吃饭,她不敢招呼。

后来她又主动找了一家饭店,这家做的时间比较长,是因为她在心底鼓励自己一定要大胆的和顾客说话。只要来客人,她总会微笑着很热情的迎过去。平时她的话不多,可老板娘依然很喜欢她,说她的话都说在了刀刃上。想不到邻居火锅店有一天煤气罐爆炸,整个饭店都毁了,还有人员伤亡。119消防车也来了。

虽然这场事故并没怎么殃及到她所在的饭店,可是那震耳欲聋的巨响,还是把她给震蒙了。那天正巧养母在旁边收废品,她疯了一样就冲到小米的饭店,看小米完好无损这才放下心来。可是说什么也不让小米在这里工作了。

当时小米在饭店同事们面前看到养母疯子一样的冲过来,心里莫名的产生了一种敌对的情绪。一边回家一边就在路上说养母:“妈,我都多大了,用得着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怎么用不着,幸好我闺女没在那家饭店干活。好险啊。老天保佑我这个老太婆啊。”

“我福大命大,四岁丢了都有您拣呢,才十七岁,老天爷才不舍得招我回去。妈您一天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我没有这么娇气。”

“不行,回家,以后有机会换个工作。这活儿咱干不了,伺候人的有啥意思?象街口新开的超市多好,人家老板老板娘就站在柜台里,啥也不干,就把钱挣来了。”

“我们也开超市?”蔡小米吃惊的看着养母,“这得要多少钱啊。”

“别急,你年龄还小。以后有的是机会。”

于是,蔡小米开始等待。等待一个给自己好工作的机会,可是她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人家开超市的那是老板,自己可没有这份本钱。现在机会来了,她想自己一定要牢牢把它抓在手心里。可是,模特是什么样的?就象电视里在台上走来走去摆姿势那样的?还是满脸涂五颜六色脂粉,穿华丽的衣服?美院招模特,对于蔡小米来说,心里还真是一片未知。只有等明天去了再说。而养母听说小米明天去找工作,先好奇的问是什么工作,蔡小米想了想没吭声,去柜子上找书。翻了半天找到一半摄影书,书的封面是一个打扮的很漂亮的女人,穿着时尚。

“闺女,这是啥意思?妈没懂。”

“做模特啊,让人家拍照片。”

“人家给拍照就能有工资了?有这么好的事儿?不用干活儿?”

“不用干活儿。只摆姿势让他们拍照片。我要去的是学校,应该是我老老实实的坐着不动让学生画我。”

“一整天一整天的坐着不动?闺女,这不是人干的活儿,你别看妈一天东奔西跑的,可这活动活动腿脚对身体好着呢。你这一天一天跟木头人一样的坐着,不让动弹。不行,太累。咱又不是机器人。”

“看您说的妈,怎么可能一天一动不让动呢?没有那么长时间,上午下午能画上几个小时不错了,中间还要休息的。”

蔡母将信将疑的同意蔡小米第二天先去探探路,合适就做,不合适千万不要勉强。

4、

蔡小米把自己觉得最漂亮的衣服找出来套在身上。其实衣服有点旧了,袖口和裤脚稍嫌有点短。都怪自己长的太快了,小米心里想着。屋里也没有大点的镜子,只好从枕头下面翻出那面小圆镜,从头到脚照了一遍以后。就增加了不少的信心。

“妈,放心好了,我这身衣服是有一点点小了,但是没啥。学校肯定有好看的衣服给我穿。我猜肯定有好多件衣服让我换着穿,可能画画的时候还得给我化妆呢。不知道我化完妆好不好看呢。”

蔡母端详着小米说:“好看。我闺女最好看。”

倒了一次公交车,蔡小米才抵达美术学院。蔡小米刚走进大门,就有人走出来问她找谁。蔡小米一着急就忘了自己的目的,一时不知道说找谁好了。门卫依然警觉的看着她询问她,说学校是随便乱闯的吗?也不打声招呼就往里面跑?你以为你们自己家呢?蔡小米被对方的声势压住了,越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低下头才看到手里攥着的那张报纸,赶紧举起来告诉对方自己是来应聘模特的。

想不到门卫的嘴角露出不易查觉的轻蔑一笑。这轻蔑的一笑,挖疼了蔡小米的双眼,她这一生都难以忘记这个笑,那么刺人那么伤人那么让人无地自容。

“就你?应聘模特?姑娘,不是我打击你的积极性,你还是回去吧,这里真不缺模特。”

“大爷。”蔡小米强忍着心里的难过说,“可我知道,今天还在招。我知道还没结束。没结束,我就能来。”

“就是你能来,他们也得能要吧?不是我多嘴,来应聘的女孩,各个打扮的那个娇艳,穿的那叫一个新鲜。”

蔡小米知道自己穿的不怎么样,衣袖和裤腿都短了,可现在这季节又不冷,这不算什么。这样更能突出自己长的高。1米68的蔡小米,站在个子不高的这个男人面前,忽然就越发挺直了腰板:“最后一天了。我一定要去的。”

“赵老师来了,有你一封信。”门卫对走进来的一个男人说完就进了门卫室,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封信。

被叫做赵老师的男人接过信,蔡小米扫了一眼信封,上面写着赵正清。见赵正清继续往里走,还要重新骑上自行车,蔡小米赶紧追了过去:“赵老师,我是来应聘模特的。”

“站住,站住。丫头你能讲究点不?去别人家打声招呼也得登个记吧?”听门卫这么说,往学院里走的两个人都停了下来,赵老师向蔡小米努了下嘴:“去登个记吧。我在这等你。”

蔡小米跑回门卫室门口,拿着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门卫在他们身后嘀咕一句:“名字倒写的不赖。小米?还大米呢。”

“你跟学院联系了吗?知道在哪面试吧?”赵老师问。

“不知道呢,我没打过电话。”

赵老师看了看蔡小米,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走吧,跟我走。”

两个人进了教学楼以后,赵正清指了指右前方说:“就在前面拐角处的教具室。你去吧,应该有老师在。我还有课,先走了。”

蔡小米对赵正清说了声谢谢,看着他走远,这才向教具室走去。门是虚掩着的,正要敲门,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

“怎么就招不上来呢?”一男声。

“招不上来不奇怪,还是有些人认识不上去。”一女声。

“不如你来吧。”

“你好意思。让你老婆来。”

蔡小米告诉自己要镇定,她轻轻的敲了敲门,里面似乎还在讨论没有听见。蔡小米手下就加大了音量。当被允许以后,蔡小米走进去。两人停止说话:“你是?来应聘的?”

“是啊。我是来应聘的。不知道还要不要……还要不要模特了。我看报纸上说今天最后一天了。”

“你应聘吗?”见蔡小米点头,女老师把眼镜从鼻梁上取下来,确定以后对另一个老师说,“老刘,你给她张表格,让她填了等通知吧。”

“老师,要我等通知?不是现在就能定下来吗?老师,您看我身材比广告上还高两厘米呢。我一点也不胖,就是手有点胖。”蔡小米说到这,赶紧把两只手背到身后去。

看着蔡小米可爱的样子,男老师递过来一张表格:“每个人来应聘都是要填联系方式的。我们不可能来一个就定下来一个。”

“来很多了吗?”蔡小米一想到门卫的那张脸,就有点气馁,“是不是老师觉得我不合适?我真行的。我就是家里有点穷,这衣服穿的都不是新衣服,也不是贵衣服。要是让我穿很多漂亮衣服来做模特,那……”

“老刘。别说,你细看看她,她眼角那颗痣是不是长的恰到好处?还有她的眉毛?鼻子、眼睛。老刘,要是我的话,就定下来了。我看这姑娘不错。你多大?”

“十八。”蔡小米两眼闪着熠熠光彩。

“实话说吧,我们现在还有个裸模没招上来。工资不低,就是画画的时候,不需要你穿太多的衣服。有可能,这么说吧,就是画你的时候,你不用穿衣服。”

蔡小米的眼睛瞪的溜圆:“老师,那穿衣模特呢?现在不用穿衣模特吗?”

看两位老师摇着头。蔡小米坐在他们早就示意她坐下来的木头椅子上:“老师,我太想有份工作了。我也喜欢画画。”一想起自己没事乱涂乱抹的那些东西,基本就是在废弃的报纸上画的,她连张象样的白纸都没有。就算是自己不能画,看着别人画,也是好的吧?可现在,她觉得自己站在了一处无人问津的地方。

“姑娘,你回去好好想想,要是同意,这个事情就差不多可以定下来了。你可以先填个表。给我们留一个身份证复印件就行了。然后我们通知你。”女老师重又把眼镜戴上。

蔡小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去的。走过长长的走廊,走出大楼。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不就是给他们画画吗,能有什么?”蔡小米扭转头快速的往教具室走去。所有的困难在蔡小米面前都不是困难,要不是养母拦着自己,就算是隔壁所有东西都被煤气罐炸飞了,她依然可以继续服务于饭店。她不觉得在她面前有什么难题,除非把学生课本里的东西拿给她考她,她真的没有上过学,那些绕着弯弯的数学题化学题,她真的摆弄不明白。很多次,她在报纸上信笔涂鸦,马顿在她窄小的屋子里写他的作业。马顿说她的画很美,女孩子的眉眼总是画的那么清秀可爱。蔡小米就说这个很好画的,让马顿画,美女在马顿的手下被画的跟猛张飞一样。马顿也会为难她,给她出数学题,把小米难为的一塌糊涂,而马顿从来不取笑,只要小米有耐心,就会给她讲解,直到她领悟。

蔡小米真做模特以后,养母问她是不是学院真的有很多漂亮的衣服供她一套套的换穿?如果没有,那她就给女儿多买几件,不能让别人笑话。蔡小米说有的,学院什么都有。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

而她的第一课,其实磨蹭了很久才敢把衣服褪去。当她**在同学们面前的时候,她更多的是羞涩和一种无处躲藏的难堪。一堂课下来,她发现同学们在自如的运用着画笔,而他们的眼睛里早已从最初的赞叹到最后的习以为常。

赵正清会在教导学生之余,给蔡小米端上杯刚泡好的茶水,在她累的时候活动手脚的时候喝上几口。相处久了,蔡小米发现赵正清对学生一点都不凶,一点也没有架子。在她印象当中,老师都应该是很凶的一个人。不然,怎么能让一个屋里这么多的学生们都听他的话呢。她曾经无数次的想象过,一间教室里,坐着那么多男女学生,老师在前面讲课,他不凶点,怎么能一下子管住那么多学生?

她觉得自己当不了老师。小的时候,马克马顿哥俩一放学就跑到蔡小米家写作业。他们说妈妈上班,进不去屋。两个男生在她的小屋里淘的都翻天了,她想,她要是做老师的话,可能这两个学生都不一定能管好,就别说整间教室那么多的学生了。

马顿知道蔡小米在美院当模特,他对她表示恭喜过后对小米说:“我最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出来玩了,高三了,我妈管我管的可严了。我也不能跟你学画画,也不能教你算题了。”

蔡小米自然嘱咐他好好学习以备将来参加高考。而才上高一的马克,自然还没从初中状态走出来。只要一有时间就往蔡小米家跑,把自己家的书往蔡小米家里运。蔡小米看完的时候,他再拿回家,然后再给她送一本或者两本。一送一取再一送,那就是没完没了的了。差不多一周蔡小米要见到好几次马克。

“马克的眼光不行,他推荐的书哪有我推荐的好。”马顿只要有时间还是会给蔡小米送书来。

让蔡小米觉得欣喜的不止是平时能看到很多书,她竟然可以跟着赵正清班上的同学一起学画画了。这是她不知道有多么雀跃的事情。这还要从那天中午说起,下午蔡小米还有课,中午回来的早,就坐下画了一幅仕女图。被赵正清看到,赵正清格外惊讶,说这么好的基础不继续画下去就太可惜了。说你父母不应该让你做模特,应该让你考美院。于是,赵正清特例蔡小米只要没课,就和学生们一起学画画。

后来,蔡小米对赵正清说:“谢谢老师。我这样多好呀,又能赚钱还能学画画。”

马顿听说如今蔡小米在美院跟着学生们一起学画画,自然更是对她青睐有加。有时间就会提醒蔡小米,有时间得教她算题了,不然早把以前的给忘了。蔡小米就假装赖皮的说我才不要学了,你还是顾及自己好好算吧,别到高考的时候算错就好。

马克总会抢在马顿前面对蔡小米说:“我哥肚里那点墨水,别看比我多喝了两年,可是他就是比不上我。等他上了大学,好几年不在家,到时候我可有太多的时间跟小米在一起了。”

“你过几年也要上大学的。都一样,你们都会离开我的。”说到这,蔡小米的脸红了一下。

“我才不,我就考北京的大学。不管哪所大学,只要能留在北京。再说,我和我哥同时认识你的。算起来,我就是比他多两年和小米在一起的时间。这一辈子都是我要比他多两年。”

蔡小米笑,马顿脸色就不好看。谁也看不出两个男孩暗暗在心里较着的劲。

5、

转眼半年时间过去了。新生入学第一课,蔡小米早已能够神态自如的坐在他们面前,反之这些新生倒有的不好意思起来,故意把眼睛看向别处。而这半年的时间里,让蔡小米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她要走自己的路,她不能永远做模特。模特只是一个教具,一只花瓶,没有更深远的意义,当有一天,没人再把她当模型去画,她也就失去了她这份工作存在的价值。她不可能一辈子永远坐在学生们面前,供他们描摹。那样她觉得自己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她是有生命的,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自己总在归纳自己在学院半年的感受,她觉得自己的路不能一直做模特,尤其当她走到门卫室的时候,她总会觉得那双看向她的眼睛有点火辣,甚至还有点轻佻。

而她总能旁若无人的走过,无所谓别人的双眼。她面前的路不止这一条,她告诉自己不必暂时在乎别人的眼睛。

“马克,你不许再来蔡小米家。你挺大一个小伙子干什么总往一个女孩家跑?还有马顿,你这个哥哥带的好头。她小小年纪就去做模特,还是裸模,光着身子让别人画,她能有什么出息?我说我们家的书都没了,原来都淘到这里了。”这个暴躁的女人在小米家没待上两分钟就走到院子里大声说话。她那点原来表面上的儒雅一点都没有了。蔡小米认识她,但她没想到她当初送给她一份报纸,给她带来了不一样的人生。而今她竟然当着她两个儿子的面如此抨击她。

她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是马克和马顿的妈妈。从小马克和马顿就长在了蔡小米家。他们知道谁是她蔡小米的妈妈,可她并不知道谁是他们的爸爸妈妈。他们住在远处的高楼里,蔡小米从来没有去过。从小母亲就告诉她不可以去别人家。不过,小米听说他们的爸爸是警察,在国外执行任务一直未归。马克马顿无论怎么说还有个亲妈,国外还有个亲爸,他们家算是完整的。自己就不一样了,连个爸爸都没有。如今一个大姑娘,被两个男孩的妈妈追到家门口这样大声说话,蔡小米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也没人帮她。

这一次,蔡小米彻底记住了马克马顿妈妈的模样。将来这个女人在平房这条街上无论白天黑夜风天雨天雾天出入,或者在北京其它大街上走动,她蔡小米是一定一定会认识的。

这一次,她给小米的记忆太深刻了。

当新生安静的画蔡小米的时候,她发现有一个男生表情怪异。在这之前她和同学们一起画静物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那个时候,她是所有学生当中的一员。这个男生听说叫彭冰川,他们自对上第一眼,她就发现他表情怪异。他紧张的差不多下巴要掉下来了。

蔡小米心底笑了,她知道自己很漂亮,尤其做了模特有钱可以买漂亮衣服。虽然不施粉黛,可她的清纯可爱是很容易让男人动心的。她没在意他的表情,只是以为他觉得自己很漂亮,才有那样的表情。她不介意,安静的画她的画。那天画的是一个有点走型的花瓶。花瓶里只有三两根芦苇。以前她画过黄瓜、茄子、丝瓜,凡是菜园子里的蔬菜,她差不多都画过。如今让她画一个有点走样或者不走样的花瓶对她来说都绝非难事。

新生的第一节写真课开始的时候,蔡小米早就扫去了半年前的羞赧。偶尔她会喝上赵正清给她倒的茶水,她总会轻轻点头以示谢意。坐的时间久了,不说话,也要润润嗓子。

那个男生尽管躲在角落画她,可她在喝水的时候还是注意到他了。他是那么的别扭,如坐针毡。所有同学的画作,赵正清都一一点评了,也表示了极大的肯定。唯有点评彭冰川的时候,赵正清的语气特别重:“就你这水平?你说你怎么进的美院呢?听说过滥竽充数,想不到画画也能蒙混过关?重画。凭记忆。”赵正清说完就走出教室。

“彭同学一定是在女模特面前乱了分寸,控制不住自己才画的一塌糊涂。”同学甲起哄。

“看那线条都拐哪去了。哈哈,一定是拐他自己身上去了。”同学乙说。

“闭嘴。”彭冰川冲上去和同学乙撕打在一起。

这场面没有恶性发展下去,是因为赵正清从教室外面又回来了,同学们止住了撕打。彭冰川的嘴角破了,他顺势抹了一下,有血在手背上。他表示不在乎。

“怎么着?还有意见了?你是画还是不画?”赵正清质问彭冰川。彭冰川二话没说,走到自己的画板前。

看到彭冰川挨罚,蔡小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而她哪里知道,这个彭冰川在他们一起画那个劣质花瓶的时候,就偷偷把她拍了下来。当然,彭冰川根本不用看着那张拍下来的蔡小米的照片,只要静下心来,他依然能把蔡小米先前的神态和全貌完整的画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太熟悉她了。

这不仅让赵正清感到吃惊,也让蔡小米觉得不可思议。她甚至想到,看来自己用不着出场太久,只要在同学们面前小坐一会儿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