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复仇
一连喝了好几杯,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眼神也开始变得迷离了起来,眼前的物体,仿佛突然变成了血肉之躯,脸蛋、皮肤和眼珠子都好像是真的一样。
他突然放下酒杯,跳过去凑近了一看,目光逐寸逐寸的扫过它的全身。
“像,还真的像。”
他的双唇以奇妙的弧度扭曲,全身开始不自然地晃动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抚摸着,那种质感不同于他的想象,更像是真的人类的肌肤一般。
那让他本能地想起一个人,曾经他的热情和希望都集中在她身上。
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他一激动,将它抱入怀中,不停的亲吻。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他完全无法抵抗,久违的欲望在他的心中像野草一样滋长。
“我很焦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每天晚上都失眠,吃什么都不香,什么也不想干,我觉得自己焦虑得头脑快要爆炸了。”
7月28日晚上,咨询室里,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留着寸头,身材微胖,此时双手抱头,表情十分痛苦。
这名男子叫阿超,他介绍说,自己在灵犀文化创意园开了一家拍摄道具店,卖一些自拍杆、暖光器、挡光板、滑轨之类。
谈到自己焦虑的原因,阿超苦着脸说道:“我生下来就没有父亲,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有父亲是什么感觉。现在我妻子怀孕了,我也要当爸爸了,我每天都在害怕,因为,我真的没有那个自信可以当好一个父亲。”
阿超的人生阅历比较丰富,在当个体店老板之前,他曾经摆过地摊,当过快递员、销售部主任、也当过保险经纪人、外贸公司的经理,历尽千辛,终于有了自己的小生意,在奔波的时候,他没心没肺,在生活中稳定下来之后,他的焦虑却与日俱增。
每个人都要去经历一些没经历过的事情,这就是自我成长,在这个过程中,每个人都有自我实现的倾向。但是这样的征程肯定不会平坦的,有不少的障碍。如果移除了障碍,人自然的发展为成熟的、充分实现自我的个体,就像一颗橡树籽成长为一株橡树。
“换个角度想,这样不也挺好吗?既然没有那样的经历,那也不用受到原生家庭的束缚。你觉得什么样的父亲是最好的,那就尽量去实现,把你最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完全不用担心。我相信你的小孩也会为你自豪的。”我安慰他说。
“这件事真的让我感觉压力山大,我觉得自己最近就像一条咸鱼,每天大脑都会响起‘电量不足’的提示,做事三心二意,我原本是个体力充沛的人,但现在却无力去解决生活中的每一个问题,这给我更深的挫败感。”阿超叹了口气。
“你首先要给自己减压,不是每个人都是超人,做个平凡的人已经非常优秀了,更不要给自己徒增一些不必要的负担。重点是,顺着自己的心去做,既要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也不要丧失了自我。相信你的家人也一定会支持你的。”
精神分析学派认为,一个人的早年经历会影响或决定一个人的人生状态。有学者认为,一个健康的孩子首先构成一元关系,接着构建其与母亲的二元关系,最后通过父亲构建三元关系。
如果一个孩子能将这三种关系都构建好,那这个孩子就会是一个心理健全,身心相对合一的人,他将会更好的在成年后活出生命力。不过,这只是理想中的原生家庭,就像是爱情中的soulmate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而如果原生家庭并不完整,或者出现了问题,也会对后代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更会影响到他的婚姻情感和新生家庭。也正因为如此,越来越多的人把自己当前的困境和遭遇归罪于原生家庭,甚至认为自己永远也无法摆脱原生家庭的影响。
其实,这种认识也是一种偏见,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不是不可扭转的。诚然,原生家庭对个体的影响之深不容忽视,甚至可能会在个体人格形成、性格养成的过程中起到决定性作用,更或者也会让个体因此而遭受童年创伤和心理阴影。
但是,这些影响并非不可改变。成年后的个体通过自己的成长,不仅能突破自己当前的心理困境,改变自己的心理状态、疗愈自己的童年创伤,还能在成长和改变自己的同时,反过去影响原生家庭并带动整个家庭系统的改变。
正如某知名心理学家所说:所有人只要还活着就有改变自己,甚至是彻底改头换面的可能性,并非只有孩童才具有可塑性。阿超就是很好的个案,我鼓励他重新塑造属于自己的父亲形象,通过在新的家庭中获取到的亲密关系与支持,并借此机会重新改善与母亲的关系。
阿超离开后,我感到十分疲惫,像这种时候,我一般不会急着回家,而是习惯性的往沙发上一躺,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四周弥漫的雾气中,从中走出来一个硅胶娃娃,它一副少女的模样,留着长头发,身材曼妙,但是脸上却没有五官,而是被人用画笔涂黑了,看样子非常怪异。
“你是谁?”我问。
“我是江乔婉。”她的表情像在笑,又像不是,“更确切的说,我是藏在娃娃里的江乔婉的灵魂。”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盯着她。
“你不是想了解我吗?呵呵……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她发出难听的笑声。
“嗯。”我点了点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我就告诉你,我要报仇。”
“报仇,报什么仇?”
“我要向那些,伤害过我的人,讨回公道。”
“他们怎么伤害你了?”
她的脸突然变得扭曲了起来,脸上的皮肤像是瓦片一样纷纷往下掉,她的嘴唇快速的一张一合,只是发出怪异的声响,就像在播放一盒快进的录音卡带。
突然,画面一黑,就像是游戏机的插头突然被人拔掉,我醒了过来。
坐到沙发上,我一边给自己泡了杯茶,一边细细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心理医生也是人,一样会做梦,而解梦的方式跟普通人是一样的。所以醒来之后,我就针对刚才的梦自我剖析了一下。
分析的结果是,我之所以会做这个梦,是基于两种心理因素的交叉反应:第一,是我对江乔婉的死一直存有疑惑,特别是石龙告诉我她的遗书不见了之后,我更加觉得此事令人费解;第二,是因为在我和这些和娃娃有关的人接触之后,总觉得有可能要发生一些事情,这种直觉是虚无缥缈的,并没有直接的逻辑来支撑,所以更多的是在梦境中通过画面来体现。
那种暴风雨来之前的宁静,让人有些压抑。然而,我也安慰自己,也许是自己想多了,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叮铃铃~~~~这时,手机突然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把我吓了一跳。
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打给我呢?我一看,号码是于汶秀的,第一反应,她找我应该是商讨有关拍片的事情。于是我想也不想的接了起来,没想到,此时电话里没有人说话,传来的是一连串急促的喘息声。
“汶秀?”我感到不对劲,试图打破沉默。
“嗯,高医生,是我……”电话那头终于响起了汶秀的声音,但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却有一种平时从未有过的慌乱。
“汶秀,怎么了?”我连忙问道。
“高医生,陆楷,他……”于汶秀的声音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甚至带有一些哭腔。
“汶秀,你先别慌,冷静一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沉声问道。
“陆楷他死了。”她用沙哑的声音极其艰难的说出这几个字。
“什么?”我瞪大了双眼,难掩震惊。
接下来,于汶秀断断续续的向我描述了事件发生的过程:“今天晚上,我右眼皮跳的厉害,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我起来拨打陆楷的手机,想问问他项目的最新进展,但是我拨打了好几次,陆楷一直没接电话。”
“平时的他都是手机不离身的,为什会这一次不接电话呢?我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担心和害怕。”
“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晚上一个人在公司待到很晚,所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为求心安,我便自己跑过来公司看看。”
“结果来到公司就发现大门一楼休息区灯还开着,但却静的可怕,我喊了几声没有人应我,于是我鼓起勇气冲进休息区一看,有个人满身鲜血的躺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我仔细一看,那个人正是陆楷,只不过……只不过我去看的时候他已经没有了气息。更骇人的是,在陆楷尸体旁边,我还发现了一个硅胶娃娃,就是那个,那个很像江乔婉的娃娃。娃娃也是浑身是血……那场景给我一种错觉,就好像,娃娃就是杀害陆楷的凶手。”
这段话把我听得头皮发麻:很明显,刚刚发生的是一起凶杀案,而受害人正是陆楷。
“汶秀,那你报警了吗?”我用急促的语气问道。
“嗯,嗯,警察说他们会尽快赶到。”于汶秀依旧喘着气,“现在我就在公司的休息区的茶水间,等着警察过来,可是我好怕,怕那个娃娃突然站起来……它,它好像是有生命的……所以我才打电话给医生您,因为我觉得这样能让我心安。”
听到这,我不由得为于汶秀捏一把汗,现在时间已经是深夜了,万一凶手去而复返,单独留在现场的于汶秀就非常危险了。
“汶秀,你听我说,杀死陆楷的凶手可能还没走远,保险起见,你最好还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等警察赶到再做打算。”我赶紧叮嘱道。
“好,好的,我知道了。”她语气稍稍平稳了一些,“那您,能过来一下吗?”
“我?”
“嗯,看到您我会感觉心安一点。”
我想了想,说:“行,那我马上过去。”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似。挂掉电话,我匆匆忙忙下楼,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创意产业园而去。
陆楷死了?现场那个娃娃又是怎么回事?车上的我千头万绪,只觉得被一团迷雾包围着。于汶秀对现场的描述让我疑窦丛生:案发的地方怎么会出现那个和江乔婉极其相像的硅胶娃娃呢?它会是赵泽的“婉婉”吗,亦或是陆楷根据江乔婉的样子订做的另外一个硅胶娃娃?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还有,这个娃娃和陆楷被杀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等我赶到现场的时候,创意产业园四周已经拉起了黄线,大批警察已经赶到了幻视文化传媒公司的所在地,这样的阵势,可见于汶秀在电话里所言不虚。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说实话,对于这种“大”场面我已经见怪不怪了,没有了一开始那种惊慌和不安,而是快速的观察了四周,并且在人群当中寻找熟悉的身影。
我们的目光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发现了彼此。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虽然锐利,但蕴藏在其中的更多的却是从容和淡定。
那是周彤,看样子她也是刚到不久,一名刑警双手比划着在向她描述着什么,应该是介绍现场的情况。
发现我之后,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大步流星的朝我走了过来,她移步到我身前,打量着我风尘仆仆的脸,用舒缓的语气问道:“高医生,你怎么来了?”
“我是接到一位女士的电话才过来的。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让我觉得十分担心,所以我才过来看看。”
“你说的,是不是报警的那位女士?”周彤问,她的目光望向我们所站位置的东北侧。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发现了于汶秀的身影。此时的她正披着一件外套,双手交叉在一起,坐在一旁的台阶上,一位身材高大的警察正跟她说着什么,一边点头,一边用笔记在笔记本上。
“对,是她,现在有你们在,我就放心多了。听她刚才在电话里说,这里刚刚发生了命案?”
“没错,被害人叫陆楷,是这家幻视文化传媒公司的导演兼总监。高医生,这人你也认识吗?”
“不算认识,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我顿了一顿,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死因初步判断是大动脉出血过多。从尸检初步结果和现场判断,有可能是被人从背后袭击造成的。死亡时间大概是晚上十一点半前后,而案发的第一现场,应该就是这栋楼的一楼吧,也就是这家传媒公司的休息区,因为现场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
“太突然了。”我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高医生,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要告诉我?”周彤看着我的表情问道。
“我是知道一些关于被害者的情况,但是对于眼下这个案子的侦破不知道是不是有帮助……”我犹豫着。
“你不妨说说看。”
“陆楷在我印象里是一个帅气,有才气,又有些傲气的人。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问题,比如说,他对酒精有些依赖,并且最近情绪十分低落,于汶秀告诉我,他是对自己的女朋友江乔婉被人抢走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江乔婉,不就是上次你向我打听死因的那个女孩子吗?”周彤反应很快。
“对的,但我不知道这些事情之间是否有关联……”此时我的大脑也很乱,摸不清头绪。
“没关系,这个我记下了,掌握尽可能多的情况,对破案总会有帮助的。今晚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料理,咱们回头有空再碰碰头,说说这个案子。”周彤笑道。
我远远的看看于汶秀,她的状态虽然还是十分的萎靡,但是比之刚才已经好了很多。
这时候警察应该还有很多细节要询问她,我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
“周警官,你忙吧,那就告辞了。”我也朝她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