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艾伯特之死
当听到父亲艾伯特死讯的时候,安琪拉正在旧金山珊迪聋哑学校探望她的朋友卡翠娜。两人在卡翠娜的办公室里聊着摇滚歌手安迪·博加德最新的专辑《比埃罗的诅咒》。《比埃罗的诅咒》是安迪·博加德最具野心和冒险精神的尝试,专辑里的每一首歌都充满了威胁意味与绝望感。
卡翠娜是安琪拉在安迪·博加德的演唱会上认识的。两人因为共同的兴趣爱好一见如故,迅速成了亲密的朋友。安琪拉在旧金山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去摇滚酒吧纵情地喝酒听歌。
“这段时间真是太忙了,我这个超级粉丝竟然还没听过这张专辑。”卡翠娜按下美式咖啡机的按钮,“听说超级流脑爆发后,《比埃罗的诅咒》的数字专辑销量飙升了3倍。”
“音乐是人类绝望中的安慰剂!”安琪拉闭上双眼,聆听安迪·博加德重金属质感的声音:“我们无乐不作,即使就在今夜死去。”
“幸好,我的孩子们都安然无恙。”卡翠娜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给安琪拉。
“珊迪聋哑学校的孩子都没有感染超级流脑?”安琪拉接过咖啡,讶异地望着卡翠娜。
“一个都没有!”卡翠娜褐色的双眸泛起一丝温柔,她对此感到非常幸运。
珊迪聋哑学校所处的街区,是超级流脑疫情爆发的集中地带。一所学校没有一个学生感染超级流脑,这个信息让安琪拉感到意外。
“那老师呢?”
“老师的情况有些糟糕,已经有七人被确诊了!”卡翠娜眉头微蹙,声音依然柔和“学校已经接到通知,从下周开始进入停课状态!”
“老师感染而学生安然无恙?你们为孩子们做了什么预防措施?”当安琪拉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觉得自己愚蠢之极。像她这样在超级流脑一线进行科研工作的人,尚且不知道这种疾病的传播途径,预防措施又何从谈起。
“一只口罩算吗?”卡翠娜调低了音响的音量,谈到超级流脑,她有很多问题想向安琪拉请教。
“至少可以给点心里安慰……”安琪拉微微苦笑,话音未落,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两人的聊天。
安琪拉接起电话,电话中一名男子自我介绍说他是旧金山警局凶杀案处警官科尔曼,正在调查他父亲艾伯特教授的被杀案,需要她的配合。
安琪拉赶到旧金山警局的时候,科尔曼警官已经在大楼门口等候她多时,在科尔曼警官右手边站着的是陈辰。接到安琪拉的电话后,他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这一身紫红色法兰绒西装在这个场合显得特别刺眼。
艾伯特教授的死对陈辰的冲击太大了。如果说是父亲把他逼进了科研这座围城,那艾伯特教授是他在围城里的信仰,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陈辰比较感性,这让他小时候经常受到父亲的批评,但艾伯特教授却认为陈辰在具备理性的同时,还拥有极强的感知能力和丰富的感性世界,有利于帮助他探索科学的奥秘,因为感性可以带给他无限的创造力。
安琪拉身穿素雅的浅蓝色衬衣,搭配一条紧身牛仔裤,她化了俏皮的妆容,但此时脸色却显得无比苍白,宝蓝色的眼睛上蒙着一层泪水,晶莹剔透。不过,悲伤仍然遮盖不住她身上的那股青春活力。
“陈教授!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当安琪拉看到陈辰的一刹那,那些在她眼眶里打转的**瞬间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她无法相信这是真的。来的路上,卡翠娜车子的广播里一直在重复播放着一条新闻“著名脑神经科学家艾伯特教授于今天下午5点被发现死于斯坦福大学实验室!”
新闻很短,除了艾伯特被害,没有其他任何信息的报道。但媒体的行动是迅速的,很快,关于艾伯特教授的生平,研究发明以及各种轶事便在互联网、广播里铺天盖地。作为艾伯特教授的养女,安琪拉也未能幸免地被曝光了。
“父亲不可能被害的!”安琪拉看着陈辰的眼睛,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多么希望能从陈辰口里听到“安琪拉,他们搞错了,死的不是你的父亲。”然而,陈辰只是轻抚着安琪拉的背,像是在对她说“接受现实吧”。
艾伯特不是安琪拉的亲生父亲,但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是真切而深厚的。
那是一个暖风和煦的早晨,艾伯特教授在自己的实验室门口发现了一个女婴。女婴在看到艾伯特的瞬间,竟然没有哭,而是露出了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天使!真是一个天使!”艾伯特抱起了这个女婴,并为他取名安琪拉。
艾伯特给予安琪拉的父爱,让这个女孩的性格中自带了乐观与开朗。她几乎从没有哭过。在她记忆里仅有的一次哭泣,是6岁的时候,读到一本童话书里写泪水是咸的,她拼命拼命地挤出了几滴眼泪,想要验证真假。
她的这个小小的举动被艾伯特发现了。父亲伸出手指在她的眼角处蘸了蘸,放到唇边浅浅地舔了一下,眯着眼睛说,安琪拉的眼泪是甜的。
怎么可能是甜的?现在,她非常清楚地尝到,这些抑制不住地从眼睛里流淌出来的**是苦的,苦的令她想要呕吐,但又必须克制。
“安琪拉小姐,我是通知你的科尔曼警官,根据程序,你需要先辨认一下死者。”科尔曼毫无感情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科尔曼极不喜欢接待死者家属,他对那种哭天喊地的悲伤场面已经麻木,却仍要竭力表现出同情和安慰。他庆幸今天站在身边的这个中国男人很冷静,不需要他出面安慰死者的家属。
“走吧,安琪拉。也许是他们搞错了。”陈辰不擅长安慰人,这句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话,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安慰的言语了。
走进停尸间的时候,安琪拉紧紧地拉着卡翠娜的手,躲在陈辰的身后。她从未畏惧过尸体,第一次跟陈辰上解剖课的时候,她是表现最好的学生。此刻,她感到害怕,她怕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怕仅存的一丁点希望都破灭了。
停尸间里寂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安琪拉把头靠在陈辰的背上。她清晰地感觉到,陈辰的背部开始剧烈地起伏,喘息声越来越大,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情感在不停地往外窜——悲伤。突然,陈辰转过身,抱紧了安琪拉。
他用力地做着深呼吸,终于心跳开始缓和下来,大脑渐渐恢复运作。这是一个科学家必须具备的基本素质,对待任何事情,必须时刻保持一个冷静理性的大脑。他看到艾伯特教授的下颌处有一条细细的缝合线,从皮肤牵扯的状态来看,应该是死后进行的缝合。为什么会在这里有一条缝合线?
仅存的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安琪拉慢慢地从陈辰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看到平日里严肃的陈教授此刻已经泪眼婆娑。安琪拉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水,现在,她必须接受失去父亲的现实。
她拖动着僵硬的腿,双脚沉重却又瘫软,几乎使不上力。父亲直挺挺地躺在停尸台上,身上那件浅灰色的薄羊绒开衫是安琪拉前年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只是现在已经被鲜血浸润了一大片。
父亲的面容,依旧慈祥。安琪拉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父亲的脸庞,指尖触碰到的冰冷,提醒着她父亲已经离她而去了。她俯下身去,亲吻了父亲的额头。父亲喜欢跟她做游戏,她总输给父亲,可只要亲一下父亲的额头,父亲就会答应再给她一次机会。
她多么希望这也是父亲跟他做的一个游戏,她亲吻他的额头,他就能睁开眼睛,对她说“安琪拉,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到这里,一阵巨大的悲伤又涌了上来,安琪拉抱着父亲的头开始痛哭。
“安琪拉小姐,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还需要对你做一个笔录。”科尔曼警官冰冷的声音又再次不合时宜地响起。
问话在一个不到5平方的小房间里进行,陈辰和卡翠娜被安排在一个接待室等候。
安琪拉靠在椅背上,全身瘫软,科尔曼警官递给她一杯热咖啡,算是对这个刚失去父亲的女孩的一点关爱。
“安琪拉小姐,艾伯特教授的被害,我们感到非常遗憾,为了能够尽快找到凶手,我们需要你的配合。”科尔曼警官翻开一本封面破旧得厉害的笔记本。
“你问吧。”安琪拉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杀害了父亲。她正了正身子,双手捧起咖啡杯,一口气喝了一半,咖啡因可以稍稍缓解她的痛苦。
“艾伯特教授有跟人结怨吗?”
“没有!”
“安琪拉小姐,请你仔细想一想?”
“没有!父亲已经闭关5年,这5年里他几乎没有任何的社交。”
“5年前呢?”
“他是一个备受学生尊敬的老师!”
“同事关系呢?”
“相当融洽!”
“是否存在利益冲突?”
“没有!”
“为何这么肯定?”
“父亲做科研从来都不是为了利益!”
“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怎么样?”
“相当好!”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去年圣诞!”
“这半年都没有见过吗?”
“我在中国上学,我们平时都很忙。”
“昨天下午4点到6点你在哪里?”
“旧金山中央公园酒店!你是怀疑我吗?”
“例行公事,请你理解。是否有证人?”
“陈教授!他就在外面。”
“你父亲和尤利西斯的关系怎么样?”
“他们是朋友!”
“两天前艾伯特教授宣布记忆提取器即将进入临床阶段,诺菲股价大跌!”
科尔曼,这个40出头的黑人警察一直都非常关注治疗阿尔兹海默症药物的研发,他的妻子在一年前被诊断为AD——也就是阿尔兹海默症的早期患者,这让他的生活陷入了慌乱和无序。没有一种药物可以治愈或者逆转这种疾病。这一年里,他关注每一项与阿尔兹海默症治疗相关的报道,焦虑地等待着医学的突破。
科尔曼寄希望于艾伯特教授的记忆提取器,这是被脑科学权威杂志《神经元》视为最有可能拯救阿尔兹海默症的医学突破,能够帮助患者改善认知和记忆障碍。同时,他也了解到,诺菲制药的安他敏是目前唯一正在进行临床试验的AD药物。
两天前,艾伯特实验室宣布,记忆提取器研发取得重大突破,将于一个月后举行新闻发布会。消息一传出,诺菲的股票应声下跌。人们似乎已经对药物研发失去了信心,转而寄希望于医疗器械,这一次,艾伯特的记忆提取器又快于诺菲的药物,对诺菲制药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艾伯特教授在这个时候被杀,他觉得有点蹊跷。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告诉他,这也许是商业利益引发的凶杀。在商业利益疯狂生长的地方,往往只见恶魔,不见人影。
“尤利西斯资助了记忆提取器的研发。”
“你是说记忆提取器的研发还得到了尤利西斯的资助?”
“是的……”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一个年轻的高个子警官来找科尔曼。两分钟后,当科尔曼警官再次回到座位上时,手上多了一张照片。
“艾伯特教授的女性朋友你认识吗?”
“你指的是?”安琪拉对科尔曼警官突然转变话题感到奇怪。
“艾伯特教授是否有女朋友”
“没有!”
“安琪拉小姐,请你再仔细地想一想。”
“他醉心于科研,根本没有时间交往女朋友。”
“会不会存在你不知道的男女关系,毕竟你们有半年没见面了?”
“父亲从来不会对我隐瞒任何事情!”
“我们从艾伯特教授实验室门口的摄像头里,看到当天有一个女人去找过艾伯特教授!”
“不可能,父亲拒绝接待访客已经5年了!”
“视频里艾伯特教授为她开了门,不过摄像头坏了,3点以后的情况都没拍到。”
“所以,你们怀疑是她杀了父亲?”
“从艾伯特被杀的现场情况分析,应该是一个熟人做的!”
“为什么这么说?”
“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她是谁?”
“你认识她吗?”说着,科尔曼警官递过手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像很是模糊,但安琪拉一眼就认出来了:
“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