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颁奖礼上的意外

“真是一个被科研事业耽误的天才钢琴家。”观众席上,来自全球最顶尖的脑神经科学家们沉醉于这静谧、祥和的音乐。

只是,对于陈辰的获奖,大家有些微词。与陈辰一起入围诺菲神经科学大奖的一共有8位科学家。每一位的科研成果都非常的亮眼。尤其是威尔·戈斯的神经元再生基因疗法,被认为是治疗抑郁症的突破性发现。

“威尔怎么没来?”这时候底下的观众席上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个夺奖的大热门今天竟然没有出现。难道他早就料到自己会落选?

“该不是威尔听说艾伯特教授会来,故意不来的吧!”

有人猜测威尔的落选可能和评审团有关。艾伯特教授是诺菲神经科学大奖评审团的荣誉主席,当年艾伯特教授亲手把威尔从自己门下开除。而陈辰则是他颇为得意的门生,甚至还同意自己的女儿安琪拉去中国师从陈辰。

“可是,艾伯特教授也没来!艾伯特教授已经五年没有参与评选工作了。”

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随着音乐开始进入**,逐渐小了下去。陈辰闭上双眼,钢琴曲的节奏令他暂时平复了心情。跳跃的手指下流淌出的音符,就像是在干涸的土壤里开出的花,希望**漾在黑色的地平线上。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陈辰的理想是成为一名钢琴演奏家。他热爱音符的纯粹,醉心音乐世界的美妙。在无数个枯燥的科研实验后,他习惯用音乐舒缓自己的大脑神经。在他并不宽敞的办公室里,硬是塞进了一架钢琴。这首德彪西的《月光》,是他最喜欢的乐曲。

《月光》受到诗人吉罗的叙事诗《月光比埃罗》的影响,讲述的是在意大利贝加摩,一个叫比埃罗的青年陶醉在象征理想的月光下,因为沉湎于物质生活而被月光所杀。最后,由于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得到了月光的宽恕,又回到了人间。

三个月了,毫无头绪,从来没有一次疫情,让全球的科学家都如此束手无策。社会正在失控,人类就像比埃罗一样,遭受着严厉的惩罚。如果这是月光对人类的一次惩罚,他希望可以得到宽恕。

一种致命的疾病——超级流脑席卷欧洲、美洲、亚洲、非洲、大洋洲,几乎每一个有人类生存的地方,都正在遭受着超级流脑无情的扫**。

华盛顿、巴黎、东京等城市已经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世界卫生组织美洲办事处公布了令人恐慌的报告结果——整个美洲大陆的发病率达到了一百年来的最高水平。在中东,卫生系统已经崩溃,超级流脑患者的死亡率达到历史最高。

然而,到目前为止,科学家们还无法找到引发超级流脑的细菌或者病毒。

陈辰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感到荒谬可笑,作为一名国际顶尖的脑神经科学家,他居然把希望寄托于月光这般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是,这又怎么算是荒唐呢,人就是这样,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唯有这些虚无的信仰可以给内心带来一丝平静与希望。

陈辰看了一眼台下,那个座位依旧空着,夏楠还是没有出现。与他相隔一个的座位也空着,那是威尔的位置。威尔的缺席,倒是让陈辰松了一口气。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威尔一直把他当做泄密者,两个好朋友因此反目成仇,威尔多次在公开场合挑衅、攻击陈辰。那件事情陈辰也觉得蹊跷,明明那天只有他和威尔在场,怎么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对,那天夏楠来找过他,大概是过于欣喜,他就跟夏楠提了几句。他从来没有往夏楠身上想过。但这次她的失踪、欺骗和行李箱里的那个戒指,让陈辰对夏楠充满了陌生感。

愤怒的情绪一下子失控,陈辰的双手用力地砸向了钢琴的琴键,“当—当—当—”三下重重的敲击,在大厅上空撞击出刺耳的回响。

陈辰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起身,朝观众席鞠躬致谢。

“人类如果失去了希望,还有科学和音乐。”琴音刚落,诺菲奖创始人尤利西斯便从第一排的贵宾席上起身,快步走上了舞台,一口带有俄亥俄州口音的英语调动起现场的气氛。

白色法兰绒衬衫外深灰色格子马甲包裹着他略微有些发福的身材,锃亮的大背头下,一双绿宝石般的眼睛散发着睿智和精明。他走向站在舞台中央的陈辰,热情地拥抱陈辰并在耳边低语“你的父亲为你感到骄傲”!

尤利西斯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陈辰的场景。那是一个燥热黏腻的午后,他正在办公室和另外两个同学艾伯特、陈天白分析小鼠水迷宫的实验数据,突然被窗外传来的一阵琴音打断。一个约摸七八岁的亚洲小男孩坐在草坪上弹奏电子琴,弹奏的曲目正是《月光》。

小男孩全身心地投入在琴键上,每一个迸发出来的音符都充满了感情。尤利西斯正惊叹于这个小男孩的音乐才华,却看到陈天白一脸怒意地走出去,一把夺过了电子琴。坐在小男孩身边一袭白色长裙的女子和陈天白发生了口角,尤利西斯猜测那应该是陈天白的夫人,而那个小男孩正是陈辰,陈天白的儿子。

“女士们,先生们,接下来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我们将共同见证史上最年轻的脑神经科学家摘下诺菲星芒奖杯!”

现场灯光渐暗,众人屏息仰望大厅10米高的半球形水晶穹顶。在一片黑暗中,水晶穹顶上点点蓝色亮光铺展出一幅复杂的矩阵图——大脑神经元连结三维模型图。这是现场的科学家们正在穷尽一生所探索的奥秘,不过能够展现在大家面前的,还只是大脑的冰山一角。

如果说生命是宇宙中的一个奇迹,那么大脑就是奇迹中的奇迹。这团重量只有1.4千克左右软塌塌的物质,拥有1000亿个神经元,100多万亿个神经元连接。它赋予了人类神奇的能力,人类做的每个动作都由大脑处理和控制,它是人类认知、思考、感觉、情绪和计划的来源。然而,人类对大脑认知却还不及对浩瀚宇宙的了解。

陈辰怔怔地望着那幅神经网络图,这个宇宙中最复杂的物体,至今为止依旧是生命科学最大的谜团。脑神经科学研究的挑战在于简单动作的背后是无穷的排列组合。一个简单的勾手指的动作,只需要300个神经元即可完成。但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300个神经元,它们完成这个动作的排列组合却有2万个之多。

一个星芒状奖杯正从天而降,由获奖者摘取星芒奖杯,是诺菲奖颁奖典礼上最具仪式感的环节,媒体镜头最想捕捉的,也是这一刻。这只奖杯是尤利西斯亲手设计的,它的灵感来源于神经元的结构,顶端是一个星芒的形状,一根类似于树突的细长杆子连接着奖杯的底座。不过,这还不是这个奖杯设计的绝妙之处。

奖杯悬于半空之中,半球形的穹顶“哗”地一声向两边打开,穹顶之上陈列着历届诺菲神经科学大奖获得者的大脑模型。陈辰一眼望见了那个他最熟悉的名字——陈天白,他的父亲,传奇的华人科学家。他曾被誉为脑神经科学领域的“爱因斯坦”,也是第一届诺菲脑神经科学大奖的获得者。然而20年前,在一次实验失败后,父亲的精神状况出现了问题,从一名传奇的华人科学家跌落成一名精神病患者,长年住在了精神病院。

尤利西斯拍了拍陈辰的肩膀,指引他到舞台左侧的一个透明玻璃房内落座,每一个获得诺菲神经科学大奖的科学家,都要在那里留下他们的大脑模型。坐在定制模型的椅子上,陈辰的脑袋被一个模样像宇航员头盔的设备包围,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会场环形LED大屏幕上开始跳动陈辰大脑的各项数据。第二十二个基座上,一个大脑模型正在生长出来,脑干、小脑、大脑、枕叶、顶叶、颞叶、额叶、前额皮层……一个完整的脑模型在短短的两分钟内就制作完成。

悬于半空的奖杯开始发出莹莹绿光,顶端星芒的形状开始变得清晰。每一个诺菲神经科学大奖的奖杯都是独一无二的,它源自于获奖科学家自身的神经元形状。这是大数据经过分析挑选出的它认为最优美的一个神经元的形状。

全场观众凝神屏息,最令人难忘的时刻到了!尤利西斯移步向前,伸手取下正缓缓降落的星芒奖杯。此刻,陈辰已经重新回到舞台正中。现场的记者高举起相机、摄像机,全神贯注地准备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它马上会成为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

“雷蒙德教授,你怎么了?”一个尖锐的女声刺破了现场凝神屏息的安静,打断了所有人对舞台中央的关注。

紧接着,另一个带着撕裂惊恐的女声令整个会场陷入了混乱“是超级流脑!雷蒙德教授感染了超级流脑!”

“超级流脑”这四个字,就像一枚从天而降的炸弹落在平静的湖面,掀起了惊天巨浪。会场里一下子炸开了锅,惊恐的情绪从一个角落向四周蔓延、扩散。

陈辰循着声音望去,观众席第三排左侧来自英国伦敦大学的脑神经科学家雷蒙德教授像只煮熟的虾米般,蜷缩着身子跌落在地上,口吐白沫,全身抽搐。

严重的超级流脑患者,一发病就是这个症状!坐在雷蒙德教授四周的科学家们几乎是从座位上弹射起来,纷纷朝着四周散去。可怜的雷蒙德教授,颁奖典礼开始前,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地与他攀谈,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向他伸出援手。

“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医护人员马上就到!”尤利西斯用他俄亥俄州口音的英语安抚大家的情绪,但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他皱了皱眉头,给候在舞台右侧的助理沃克使了一个眼色。

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冲进了会场,利索地把雷蒙德教授往担架上一绑,就匆匆离去。从雷蒙德教授被发现发病,到抬走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随着雷蒙德教授离去的,还有不少现场的科学家。这短短的五分钟,对他们而言就像一个世纪般漫长,他们每呼吸一下,都感觉肺叶里充斥着超级流脑的病毒,也许,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

即便到目前为止,科学家们还没有找到证据可以证明超级流脑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颁奖典礼还要继续进行,只是谁都没有心情继续观礼。刚才在雷蒙德教授倒地的那一刻,已经有人匆匆离开。留下来的科学家大多碍于尤利西斯的面子,他们绝大多数都和诺菲有着合作。此刻他们如坐针毡,只希望活动可以尽快结束。

一位来自《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显然对台上的颁奖表演失去耐性,冲到了舞台跟前:

“尤利西斯先生,在人类面临如此灾难的时候,诺菲办这样一场盛会您不觉得不合时宜吗?诺菲先前声称可以保护每一位与会专家的安全,现在看来无疑是信口开河。”

诺菲奖举办前,遭到了各大媒体强烈质疑,所有集会都被政府明令禁止,诺菲制药通过关系获得特别许可,把全球的脑科学家召集到超级流脑的重灾区旧金山,无疑是为了自己的声誉而枉顾科学家们的安危。

面对媒体的谴责,诺菲制药声称有能力确保所有与会科学家们的生命安全。对于这点,尤利西斯有十足的信心。然而,刚刚发生的雷蒙德教授突发超级流脑,成了现实版的打脸。

反应过来的两个身材魁梧的保安冲上去钳制住记者,正要把他往外拖,被尤利西斯阻止了。

“这不仅仅是一次颁奖盛会,诺菲举办这次活动,更为重要的目的是给全球脑神经科学家提供一个交流平台,尽快控制超级流脑疫情。”现场的失控出乎尤利西斯的意料,不过对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尤利西斯来说,应对这样的场面还是小菜一碟。

“雷蒙德教授的突发疾病,我感到非常抱歉,但现在还没有定论可以确定这就是超级流脑。在这里,我向大家保证,诺菲一定会尽全力救治雷蒙德教授,并即时将教授的病情通报给各家媒体。

“同时,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和各位媒体朋友分享,诺菲制药已经找到可以治疗超级流脑的药物,我们正积极地向世界卫生组织申请特别通道,希望药物可以尽快用于临床治疗。”

“诺菲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今天的活动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谢有这么多科学家在为我们的大脑事业奋斗,也感谢今天到场的媒体朋友!最后,再一次祝贺来自中国的年轻有为的科学家陈辰获得本届诺菲大奖!”

语毕,尤利西斯拉着陈辰,步履匆匆地离开了会场。他不想再应付这些无聊的记者,他也知道,陈辰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回答记者提问。从陈辰踏入会场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异常,一张苍白的脸上满是阴郁和愤懑。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诺菲真的找到了引发超级流脑的病毒?”刚才还一脸颓废的陈辰,一听到超级流脑,眼里泛起了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