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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他们那个是要建设一个什么新城镇,哎哟,赶进度啊什么的,经常从早上出班晚上八九点都还在工地上干着呢!”

“不是前几天大风大雨的吗?他们集体都没出工!”

“大风大雨的谁敢出工啊?再怎么也不能要钱不要命啊!”

“堪的爸爸可拼命着呢!不过也是,三个孩子,最小的又才五岁,大的都要读书,不读书哪能有什么出路啊,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后跟自己一样去工地干活或是整天面对着这片海吧!”

“是啊!是啊!”

她们越说越起劲,我却只想到可能会见到的耳耳。

记忆里的耳耳总爱穿非黑即白的衣服,短袖长袖裙子外套,无一不是,顶多是上面有一些其他颜色的花纹或是图案,右边耳朵上的耳钉也一直都在,塑料小棍则不知何时拿了下来。耳耳喜欢小孩子,我想像堪这么大的孩子她应该也很有兴趣跟他说上几句的。她面对孩子的时候很温柔,她自己就像一个孩子。

楼下一个住户就有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因为是一个人,所以很少下楼,但是我们运气很好,总能在他妈妈带他出门的在楼下碰见,每次碰见耳耳都会说上几句话。

“你吃饭了吗?”小孩躲在妈妈身后,妈妈把他拉出来让他告诉姐姐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出去玩?可不可以带上姐姐?姐姐有好多好多玩具!”然后小孩奶声奶气的说不要……

“孩子是这世上最单纯的,他们不会掩饰撒谎,他们所表达的就是他们最真实的想法。”耳耳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猫也是。”我这么想但是没说出口。

“哎呀,也不知道他们那个地方要干到什么时候,说是上次那样的天气还会再来呢!”她们的声音又回到耳边,还在讨论工地上的事。

“惠嫂家的阿辉来了!”妇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一到家听说你找人立马就过来了,你们好好聊,我去烧壶水!”妇人把一个瘦瘦高高的人领到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就进里屋去了。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

“你好,我是平知,听说你见过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差不多……这么高的女孩?”虽然有些唐突,但我还是迫不及待的希望知道一点有关耳耳的消息。

他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才开口说话。“我是阿辉,我见到她其实也好久了,而且也不太确定就是你说的那个女孩。”我静静地听着。

“嗯……是差不多有这么高吧,披着头发,穿着黑色的裙子,背着个黑色的大包,一个人沿着马路走,头发差不多有……这么长吧,嗯,应该是。在八月份的时候。”他一边回想一边说着他见到的那个女孩。

“差不多是二十几岁吧,我也不太清楚,那天我是一个人去赶集的。你知道吗?我们这个地方比较偏僻,平常是不会有什么旅游的人来的,我看到她就感到很奇怪,加上也算是长得比较漂亮的女孩吧,就多看了几眼,不过也仅限背影,我没看到她的正面。”他不好意思的笑笑。

我没说话。那就是耳耳,我只有这一个感觉。

“哦,对,因为是夏天嘛,她还打着一把遮阳伞,说来我们这个地方还真是没几个人会打那种伞的。蓝色的,还挺好看的。”他又笑。

“她当时是往哪里去呢?你知道吗?”

“哦,应该是我们隔壁那个村吧,本来我还想上去问问呢,不过到了拐弯的地方看到她走了另一条路就算了。那条路就是通往隔壁村的。”

“那个村啊基本上是没人了的!”妇人端着两杯茶水分别递给我和阿辉,“不是什么特别的茶叶,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谢谢。没什么人,是什么意思?”

“那里的人常年捕不到什么好的东西,要不就是船只容易失事、夫妻家庭常闹矛盾,有人说是那里的怨灵干的,要不就是海神,出的事多了之后渐渐地人们就搬离出来了。”阿辉解释道。

“对对,还有搬到我们村的呢!不过不久他们又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出来的人大多数也没再做我们这些事了,好多都出去打工去了,虽然都是危险的活路,但总是要比海上这份有保障些。”妇人说得煞有其事。

“不好意思,能带我到那个村子里去看看吗?”

“阿辉啊,你下午没什么事吧?”

“没有。”

“那就吃了午饭让阿辉带你去吧!小的时候他也没少去那里玩!”

午饭过后阿辉来找我,我背上背包跟妇人道别,堪靠在门上望着我和妇人说话,眼睛依旧那么澄澈。

我和阿辉走了一段路之后堪追上来跟我说:“等爸爸给我买了大卡车你再来找我玩吧!”略微有些别扭的吐字,但是语气里有着小孩子特有的情感。

“那得要过年了吧?”

“嗯,过年我爸爸就会回来了,然后他就会给我买这么大的大卡车!”他用手比到他能比的大小。

“好,那我过年再来看你。”如果可以的话。

阿辉带我到他看见耳耳的地方,跟我说她走了哪条路,还有一些当时的细节。天气怎样、周围有什么声音之类的。

这个村是大概是从十二年前开始陆续有人搬走的,阿辉去玩的时候可能也就比堪大一点,到处跑的年纪。路上阿辉就跟我讲一些他们村和这个村的事,大事、小事都有,还有一些传闻。

“小的时候我就听说过怨灵一类的东西,还有鬼魂啊之类的,我们这里的人都相信海神的存在,所以对这些东西也就自然而然的相信起来了。我上过几年学,学校的老师倒是一直跟我们说没有那些东西,那都是迷信。我班上还有人因为这个跟老师吵起来被老师罚不准上课的。”他捡了根棍子随意挥舞着打在路边枯萎的茅草身上,随意的说着话。

“不过怎么可能没有呢!要是没有的话,谁来保佑我们这些出海的人?那些老师是自己有碗饭吃不懂我们这些人的生活。”

“你也出过海?”

“嗯,没读书了就出海呗。我们村有像我们家这样的只是待在家里的,也有堪的父母那样的从年头出去年尾才回来的。留在家里的就要靠天靠海吃饭。海上的风浪我多多少少也见过,我们出海都要敬海神的,求海神保佑,等平安回来了还要再给海神上一炷香,毕竟是他保佑了我们。

“隔壁的那个村子--啊,就是这里了,这个村子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香也上了,神也拜了,可还是有那么多出事的。”我们已经来到了这个村子,靠着小山丘修建的房子几乎都已破败并且被旺盛的藤蔓植物所包围,哪怕已经要进入冬天了这些植物生长得依然很旺盛。

他用棍子指着那些房子一一跟我介绍。

“这边这个房子还不怎么破的人家姓张,好像是……六年前还是五年前搬出来的,不过他们家也没剩什么人了,张癞子和他儿子出海之后就没回来过,剩下一个儿媳妇带着两个孩子改嫁到镇上去了,接着两个孩子一个接着另一个病死,说是得了什么医不好的病。

“啊啊,还有那家,他们家很早很早以前就走人了,所以你看他们的房子是最破的,墙啊什么的全倒了,唉,其实都差不多,在我们这儿有种说法就是人走了房子是迟早都会垮掉的,但是人不走就不会,哪怕只有一个人还住在这儿再破的房子都不会垮!在这个村靠那头有一家就是!”

“你是说,这里还有人住?”

“对!”阿辉肯定的点点头,走到一边换了根棍子,继续讲,“那家那个老头啊我们都叫他老顽头,姓什么我是不太清楚,不过从我小时候来这儿玩他就在,那会儿我没少偷他晒的东西,哈哈。

“不过我倒是感觉他没我妈他们说的那么不好,你知道我妈他们是怎么说的吗?他们都说啊这个老顽头跟恶灵是朋友,所以这些人都走了就剩他一个人在那儿,也没见他出什么事。不过也不算吧,毕竟他老婆也差不多是八九年前去世的,那会儿正是这里的人出事最多的时候。但是传闻这种东西嘛,都是一家说百家信的,所以大家也慢慢的都不怎么跟他来往了。”

我看着那些房子上爬着的植物,只觉得生命的不可思议,在城市里我很难看到肆意生长的植物。

“哎,说来那个女孩儿是你的什么人哪?”

“一个朋友。”

“不是女朋友?我妈他们都是这么跟我说的。”

“要说,也算是吧,不过那是去年的事了。”

“她都是夏天到这儿来的了,你现在才来找,怎么可能找得到呢。”

“……”找不到大概才是寻找之后最常见的结果吧。

“那个老顽头很老了?”话题又回到这个村上。

“不知道,有说他才四五十的,也有说他已经有五六十了的。反正看起来都差不多,他那个人的年龄好像就停在那儿了。说他四五十的是因为十年前他长得好像还挺俊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很老了。不过身体还很硬朗,什么活都还能干,也还能出海。有人说在海上见过他。”

“啊,到了!”前面有个独立的小房子,阿辉说那就是老顽头的。跟前面那些不太一样,这个房子不大,周围也没有稍近一点的人家,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有也说不定已经被植物掩埋了。

“他啊好像是十几年前搬进来的,在这边没亲戚,不像我们那边,邻居什么的几乎都有点亲戚关系,堪就是我的一个堂弟。”

“哦。”

“不知道他在不在家呢。”阿辉自言自语道,下了个斜坡我们一起到房子前面阿辉才开始喊人,“哎,有人在吗?喂--在不在家啊?”

阿辉又喊了好几声才有个人出来,吱呀打开的门像是有寒气从里面冒出来,来人弓着腰,头发已经花白了,如阿辉所说看上去尽显老态。

看到他出来阿辉才用方言跟他打招呼,过了会儿阿辉跟我说他让我们进去坐。

房子里如我所想,阴冷之感扑面而来,尤其是身上还停留着刚刚一直走在太阳底下的感觉,对比一下就出来了。

老顽头招呼我们坐下,我说明了来意之后他就又继续跟阿辉说话,阿辉听到了有关我想要的消息就说给我听。

我看着这个老人的脸上一直浮现着笑容,大概他也是很高兴能有人来访的吧。他实在是太瘦了,背弯曲下去,露在外面的手掌一点肉都没有,简直就是皮包骨头,那张脸也是,一些斑在显眼的位置耀武扬威,不过因为头发剪得很短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精神的。

“他说他见过那个女孩!”阿辉也为这个消息高兴,激动地说给我听。“他们还说了些话,他请那个女孩进来这里坐过!”

我再次看着我们坐的地方,桌子上没什么灰,老顽头应该每天都有擦,凳子是高脚木板凳,说不定耳耳坐的就是我这根,还有她看到的房子,抬起头来看到的房梁上满是蜘蛛网和一些黑色的东西,这时我才注意到开的窗那儿透过来的光线,一开始这个房子所给我的阴冷感已经被这些光线一扫而光。

他们还在说话,老顽头看起来不像是跟怨灵做朋友的,倒像是跟海神做朋友的。不过看着他那么瘦的身子,实在是很难想象他出海打渔遭到海浪的样子,那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