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东京谢云留

汴河水映着春晖,波光粼粼;东京如画,正是北宋徽宗年间。

汴河北岸的清水酒楼中,一名年方六岁的孩童正趴在楼上窗边,张望汴河两岸的风光;外面市井热闹、风物繁华,直看得这孩童目不暇接,小手乱指。

孩童身后立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见到儿子开心,便也笑道:“你乖乖地回桌上吃饭,吃完娘就带你去河上划船,好不好?”

孩童连连说好,蹦蹦跳跳地坐回椅子。那少妇跟着走回,看了看桌上的茶果菜肴,微微皱眉,对店小二道:“怎么这最后一道菜迟迟不送来?”

店小二招呼好两名新客落座,转身陪着笑脸走过来,刚要开口,忽然酒楼内堂的帘子掀开,一名长衫老者走出,手端一方木盘来到少妇那一桌,口中声音朗朗:“蟹酿橙一品,客官慢用——”

说着老者放下木盘,将一盘菜肴摆在桌上。少妇点头致谢,却瞥见木盘里还放着一杯酒,酒杯样子古朴,似是青铜所铸。

少妇以为那杯酒是酒楼随菜赠上的,便伸手去拿酒杯,忽然老者身形一晃,恰好挡在了少妇手前。少妇心中一动,抬眼细看老者,只见他须发灰白,目光深敛,嘴角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老者伸手拈起那杯酒,笑道:“这位夫人,这杯酒可不是给您喝的。此酒苦涩辛酸,也不知谁才能真正喝得下……”

说到这里,那老者一抬手,竟将手里的酒杯平平挥出,酒杯脱手飞向楼窗,在不少食客眼前掠过。

客人们看到那酒杯在空中不疾不徐地飞向窗外,杯中酒却一滴未洒,均骇异不已。少妇看出长衫老者随手一挥的手法中蕴涵了平和精纯的武学至理,不禁心中微凛,忽然想及一事,看向那老者,颤声道:“这杯酒,难道就是……”

老者随手收回木盘,转身又走向内堂,笑语萧然:“不错,‘夜雨春风酒’已敬出,‘云中一梦’,看你还能跋扈到何时?”

少妇心中震动,追问道:“你们……真的找到了能对付‘云中一梦’的人?”

老者却不答话,径自走入了帘内。

此刻清水楼上客人的惊呼此起彼伏,那孩童拉着妈妈的衣角说道:“娘,娘,你没见到,那个踩高跷的叔叔好厉害。”

原来方才那酒杯飞出窗外后,眼见就要下坠,忽然一个踩着高跷的人飞身跃起到与楼窗同高,伸手抄住了那酒杯,酒楼里的客人们看到窗外那人一脸横肉,身着劲装,落地后手持酒杯向着汴河大步而去。

那孩童将所见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给少妇,少妇听后快步走到窗前,只见那劲装汉子已踩着高跷到了河边。

当是时,一艘画舫正停在岸边,舫上婷婷站着一名长袖罗裙的少女。见那汉子奔到身前,少女挥袖一揽,风姿若仙,那汉子手里的酒杯便已到了她手上,而后画舫船桨摇动,**开水波,向着汴河南岸驶去。

劲装汉子松了口气,向着画舫遥遥喊道:“有劳龙姑娘了。”说完汉子转身往回走,望见河岸边的酒楼店铺中不少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得哈哈大笑,心里却嘀咕:不知道请来的这人是否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汴河南边岸上正有群小孩子追逐奔跑,放着纸鸢,见到画舫靠岸,那些孩子中跑出一个眉目清秀的童子,笑嘻嘻地来到少女跟前,伸手接过了酒杯。

接过酒杯后,童子神情郑重,似是怕那杯里的酒洒出来,走得甚慢,一群孩童跟着他走,不住地哄笑:“走快点,张小飞!”“你胆子可真小,敢不敢跑几步?”“我要这么推你一下,你说这酒会不会洒?”

那童子张小飞神情紧张,口中驱赶着玩伴,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处正在舞狮的热闹街口,找了一只金睛银齿的狮子,将那酒杯放入了狮子口中。

那只狮子衔住了酒杯,舞动的幅度顿时小了,迈开轻缓滑稽的步子,被一路舞到一处书院门口。

这时书院大门被吱呀推开,一个手捧诗集的书生摇头晃脑地走出门来,见舞狮的到了,眼睛一亮,走上前去平伸出手中的书本,从狮子口中接过了酒杯。

书生将诗集平端,带着酒杯一路向西,却走到了一处青楼门前。这青楼门口石狮上坐着一个枯瘦落魄的卖唱人,正咿咿呀呀拉着胡琴;瞥见书生走近,这卖唱人便站起身来,向前踉跄迎了几步,就似随时要跌倒一般。

书生见状拍了拍卖唱人的肩膀,说道:“老吴,你可得稳当着些。”

那卖唱人听了这话,双目中精光乍现,胡琴的琴弓如剑一般贴着诗集的书页急急刺出,那酒杯顿时落在了狭窄的弓背上。

卖唱人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步子东倒西歪,可琴弓上的酒杯却纹丝不动,口中凄凉一笑,呢喃道:“我吴浊的手拉了一辈子的胡琴,还有不稳的?可笑,可笑……”

那书生目送着卖唱人摇晃的身影渐行渐远,叹了口气,吟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姓谢的,你那横行汴梁七年的‘昨日长留剑’,恐怕就要断在今日了。”

那卖唱人横着琴弓继续沿河向西走去,不久却把那杯酒传递给了一名僧人,而后半个时辰中,酒杯渐次从老妪、相士、屠夫、医者、伶人、商贩、歌女、官吏……等形形色色的人手中经过,沿着汴河南岸慢慢传到了汴京西水门。

若从汴京城里最高的丰乐楼上遥遥看去,便会发现:有一条被不知多少人串联成的长线从汴河北岸的清水酒楼过河,一路蜿蜒向西,最后延伸到西水门,为的却是传递一杯酒。这条线隐没在汴河两岸的繁华与喧嚣中;隐没在沿路鳞次栉比的茶坊酒肆和青楼画阁中;隐没在东京熙熙攘攘的车马人流中,却牵动着江湖上无数双眼睛的瞩目。

西水门前,一个紫袍长髯的员外已等候许久。午时一刻,他从一位穿着凤冠霞帔、乘着花轿来到此处的新娘子手中接过了满满当当、滴酒未洒的酒杯。午时两刻,一骑飞马自汴京郊野疾驰进了西水门,见到紫袍员外后翻身下马。

紫袍员外打量着来者,只看到一个风尘落拓的年轻人,穿粗布的衣衫,长长的头发胡乱束着,衣带上系着一柄旧剑。

年轻人一言不发。

紫袍员外将酒杯平举胸前,缓缓递出,肃然道:“这是整个汴京武林共敬你的一杯酒——饮了这杯酒,就再无退路,阁下想清楚了么?”

年轻人微微低头,以示谢意,随后接过了酒杯。那杯中的酒颜色暗淡、落满灰尘,年轻人看也不看,举杯一饮而尽。

啪,啪,啪。

紫袍人击掌赞叹:“好!尽此杯中酒,当斩东京谢云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