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久别重逢归家园 难觅千秋去龙宫

这日晚间,洛周玠回了将军府,父亲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回**耳畔,洛真又老了许多,嘴边竟然多了一抹胡须,显得如今的他这么的苍老,褶皱了的皮肤枯槁地耷拉着,一股岁月痕迹把他推上了衰老的边缘。数天后便是洛家三兄弟及冠的筮日——再见大哥时,他双眼透露着冷峻,摆在那一张青涩的面孔上,那种战场上有的冷酷与无情显得他与自己更远了,然而无论他如何地成熟稳重冷酷或者看透生死,他依旧讨厌这这个四弟,疼爱着自己的亲妹妹,看不起那个懦弱的三弟。洛周玠始终不明白战争到底发生在何处,在他的眼中一切都那么祥和宁静,他不知道战争是什么模样但他知道和平是多么迷人,可是他总觉得骨子里有一种声音在呼唤他,呼唤他拿起武器指向洛周鼐,电光火石间的血肉横飞是一种快感。

父亲对自己来说依旧是陌生不可靠近,他永远没有勇气走上前与父亲交谈,那个一直关心自己的大夫人却又总刻意回避自己,而宝笙如今不知在何处,从洛真那里得知,九年前自己走后,大哥总觉得宝笙是邪祟不详的,几次想要杀了宝笙,最后洛真给了她些许银两,在将军的默许下把她送走了,如今并不知道她生死何处。

一阵唏嘘感慨就到了日子。这一天,洛周玠见到了那个长相熟悉的陌生父亲,他虽然已经苍老,但依旧雄姿英发,在战场和官场上练就的老练让他看去那么的严肃而不可及。只见他七梁冠、赤罗衣,青领缘白纱中单,青缘赤罗裳,赤罗蔽膝,赤白二色绢大带,革带,佩绶,白袜黑履。至于洛家三兄弟也就不再一一赘述,俱按《大宣礼集》,三兄弟坐于祠堂外西堂。祠堂两旁各有一排字,书以草书,真可谓遒劲有力,龙飞凤舞,只见上面写着“学有书海,官拜云端。”再说洛家辈分,族谱中有“知周万物通谦逊,保家卫国晓荣辱。”

却说为何三兄弟同求筮日?原是《大宣礼集》上二十四卷有“凡男子十五至二十皆可冠”。

这筮日,洛知璋立于祠堂内,门东处,西向云:“洛知璋之子洛周鼐,次子洛周骏,季子洛周玠,年渐长成,将于正月廿九加冠于其首。”另有有司与他相对而站。筮人执策,抽蓍草筒求卜,最后得卜吉乃散去。

却说今日与所定的及冠日尚有一月,洛周玠也觉无聊,在屋内摊开道尘给的符想要研究,却发现自己果真什么都不懂。于是起身走到八仙桌旁,顺手抄起桌子上的点心吃了起来,他不明白六画道人为什么把他留在守降宫呢?一留就留了九年,临别时却还希望自己可以回去。回去干什么呢?做些早晚功课?浇花逗鸟?吃喝拉撒?哪里不能做这些呢?又或者他怕自己伤了无辜,那又为什么告诉自己20岁必须离开守降宫呢?此时他又想起偌淑提起的白虎,一旦出了守降宫自己就真的被邪祟缠身,试图吸取白虎之力吗?

正想着忽然两道光闪下,屋子里出现两个人,正是沐温与兰芝。洛周玠着实吓了一跳:“你们怎么来了?”

“来陪你呗。”兰芝还是那个孩子的模样,蹦蹦跳跳地坐到了桌子上,护起了点心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向沐温看去,是一个已经及冠的谦谦君子。今日的他穿的素雅,短上衣深棕色裤,银灰色半臂罩衫,外着素白色大袖衫,袖口绣着兰花,右手执法杖甚是飘逸儒雅。

“兰芝,你还是个娃娃呀。”洛周玠大笑着拍了拍她的头,“怎么看都是沐兄带着他的千金来看我。”

“姐比你大不知多少岁好吧,没大没小!”兰芝把吃了一半的点心丢到了洛周玠脸上,“没心没肺,我们来保护你的!没用的家伙。”

“保护我?”

“是啊,你出了阳平山以后各界都寻到了你的气息。白虎一族的力量从未在凡间出现过,你,现在就像是唐僧肉一样受欢迎。”沐温坐在兰芝对面,收起了法杖,给自己倒了杯茶,戏谑地看着他“吃了你的肉可以长生不老。”

“啊?”洛周玠一惊,转而戏谑着看着沐温,“那你们俩岂不是我的白龙马?”

“噗!”沐温一口水未来得及下肚,直喷到了兰芝脸上,还有那还差一口就彻底回归她肚子的点心。沐温连忙道歉,拿出一方深蓝色绣兰丝绸,想去帮她擦擦脸,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多远,兰芝已经跳下了凳子,一脚把沐温的凳子踹开,沐温狼狈地倒在地上。

“哎呦祖宗!我家的紫檀木凳子唉!”

“谁是你祖宗!”兰芝回头瞪了洛周玠一眼,又一脚踩在沐温的脸上,“小子,你敢喷我!”沐温一阵求饶。

洛周玠顺手拿起了盘里的点心,准备坐山观虎斗,咬了一口却觉得点心潮潮的,恍然明白是沐温的那口茶,呸地一声吐了出来:“姓沐的,看打!”

沐温见洛周玠挥着拳头向自己来了,登时从兰芝脚下消失,洛周玠只得扑了个空,身子不稳正想扶着兰芝,兰芝又是一闪也消失不见:“沐温你再跑!?”

砰地一声,洛周玠倒在了地上,他准备起身却听见整个屋子回**着两个人的声音,还有各种瓷器玉器破碎的声音,再看去自己的屋子一片狼藉,洛周玠一阵心疼:“你们两个够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屋子里骤然没了声响。洛周玠站起来向四周看了看,试图寻找他们两个,走了两步发现了他们,只见兰芝骑在沐温脖子上,两人一动不动,面目狰狞,原来是洛周玠放在那里的定身咒贴在了二人身上,怪只怪两人闹腾带起了风。

洛周玠一阵好笑:“还闹腾吗?不闹腾了我就帮你们把它撕下来。”他看了看二人真诚的眼睛,摘下了符。

“你们俩把这里收拾了吧。”

四周看去,却是一片狼藉。

“简单。”兰芝脱口而出,推了下沐温,“快点!”

“我啊?”看着女孩清亮的眼睛,沐温叹了口气,运气手中右手一挥一切又都恢复了原样。他忽然觉得头晕,曾经被平阳山那只凶兽咬的伤口依旧疼痛,针刺感覆盖整个肩膀。沐温手中运气,一股凉凉的清爽感遍及全身,疼痛感减弱了许多。三人再次回到桌子旁坐了下来,只是那盘点心却没有人动了。

“兰芝怎么还是这个小孩模样?”

“哈哈,她!”沐温大笑,“我们龙族有一个成年礼,不单单是及冠及笄,需要经过龙渊洞的测试,成功走出者视为成年,但是兰芝,哈哈哈,估计是被那狐狸打坏了本就不聪明的脑袋,她是唯一一个没有过的,只能再等一百年了。”

“我。”女孩憋红了脸,“那是我不小心找不到路了嘛。”

“哈哈哈,对呀对呀,千百年来她是第一个在龙渊洞里迷路的。真是绝了!”

“死沐温!”

“洞口有一面镜子,族长说了只要把手放在镜子旁边的机关上,就可以触动每个人的测验,那个人就会被带进各自的心魔世界。结果,结果她以为镜子会把人吞进去,然后她就站在镜子前不动,愣是在族长他们面前呆呆地站了一天,气的族长几天没吃下饭。哈哈,你怎么那么笨!都说了说了那个镜子是入口啊。”

“不是,我那还不是因为……”兰芝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道:“他说话的时候我没听嘛。而且我以为族长老糊涂了,我明明见过那个镜子吞了我的小滚滚!”兰芝赤红着脸,并不那么自信地反驳。

“小滚滚?”

“对,那是她养的猫。”沐温此时已经笑得说不出话来了,“她在海底养猫,也不给猫一点儿防护,还问我为什么猫不动,废话,被你淹死了啊!”

“公子,该去用膳了。”

门口忽然出现一个婢女身影,吓得沐温立马闭上了嘴。

“好的,马上去。”洛周玠对着门口回道,见婢女离开又对沐温道,“我得去吃饭了,你们俩?”

“一起呀!我好饿。”兰芝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绳子,甚是开心。一扫刚刚的尴尬,摸着自己的肚子。

“你会饿?”

“你管我。”兰芝瞪了洛周玠一眼。

“那就一起咯,不过,不能让爹爹他们看到你们吧!”

“放心,他看不到也听不到的。”

“哦。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们俩来保护我?”

“我们欠守降宫两条命。”沐温答道,“当年你们守降宫救了我们,我和兰芝觉得应该还他们。”

“我还以为你们是想我了呢。”洛周玠故作失望,打开了门。向膳厅去了。

“唉,不如你跟我们去龙宫玩几天吧。反正你及冠礼要下个月呢。”兰芝在他耳边说道。

“呃……”洛周玠一阵犹豫。

“犹豫什么啊。你想想你去了龙宫,一来我们陪你玩,二来会很安全,三来带你长长眼界,看看我们大!龙!宫!”

“十一,走吧。”耳边又响起沐温的声音。

“好吧,我去跟父亲说说。”

“好唉好唉!”兰芝听了非常开心,鼓起了掌来。

却说这洛周玠为什么叫十一呢?我也不知道……问问沐温他们好了,谁知道呢?起个外号需要为什么吗?

洛周玠来到膳厅,正准备在自己的位子坐下,洛知璋却把他叫了过去:“来玠儿坐在这里,鼐儿你今天先往那里坐一会。”

洛周玠犹豫了一下,抬头看见父亲严肃的面孔颇带一丝喜悦与慈祥,再看他一旁的洛周鼐正恶狠狠地看着他,洛周玠对父亲行了个礼道:“为人子者,居不主奥,坐不中席,行不中道,立不中门。周玠不敢。”

“哈哈,看来这九年你也在刻苦读书啊。”洛知璋满意地捋了捋自己的襞须,又道,“不过爹爹并没有让你坐在我这个位子上啊。”

“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周玠怕乱了礼数。”

“这古人之礼啊,确实要了解学习,但胶柱鼓瑟抱残守缺可就不甚好了。”

“父亲让你坐你就过来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话,是在骂爹爹不读书不懂《礼》吗?”洛周鼐接话道。

“放肆!”洛知璋大拍桌子,倒是把大夫人二夫人一众女眷吓个不清,“我说话怎么轮得到你插嘴!你弟弟在你眼中就是这样吗?还是你想骂我?!”

“父亲恕罪。鼐儿只是想让弟弟明白变通。”

“也罢也罢。玠儿,来,跟你大哥换个位子,爹爹要好好看看你!”

“诺。多谢父亲,多谢大哥。”洛周玠在众人的注目下坐在了洛知璋旁边,坐下是三哥洛周骏,而后是大哥洛周鼐,洛周骏闪了闪身,央大哥坐在他这里,洛周鼐瞪了他一眼,他一个哆嗦不再答话;另一边则是大夫人,二姐洛周穆,二夫人一众女眷。二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洛周骏,不好气的瞥了眼洛周鼐。

“看到你九年了,还记得凡尘古礼爹爹很是欣慰,但是如今不似上古,我们如今依旧衣袍尊礼,为的是告诉自己莫忘自己的族,自己的根,当年狐族的屠杀断了各族记忆,各族族人都有责任不去遗忘祖先。倘若没有那一段插曲,各族礼法也是会与时俱进的,你看那裤褶,剑服不都是与时俱进的产物吗?我们没有必要完全崇尚古礼,去糟糠取精华才好。”

“父亲教导的是。”

“哈哈,你还是这么听话。唉,爹爹很想你啊……还有你的母亲。”洛知璋脸上透露着悲痛,夹杂在他久经沙场的皱纹里,时隐时现。看着这样的父亲,洛周玠不想说出去龙宫的要求,他想多与父亲待几天,去寻找失去九年的父爱和从未体味过的母爱。

“爹爹,吃饭吧,别想那么多,玠儿这不是在您身边呢吗?”洛周穆对父亲说,“穆儿都饿坏了,爹爹再说一会儿自己和玠儿都没饭吃了。”

“哈哈哈,说的是。”他夹起了一块鱼肉,“来尝尝家里的饭菜,这九年吃着斋饭现在回家就好好吃一顿!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鱼。”

他看着洛周玠大口吃着米饭的欣喜模样,他开心地点了点头:“前几天忙着朝廷的事儿,也没跟你说上话,最近清闲了,你要好好陪爹爹说说话。”

“嗯嗯!”他大口地吃着饭菜,桌上一众美味让他觉得这世界如此美好。

“在乡野僻壤学了这般吃相,真是丢我洛家的人。看你在守降圣宫没学到什么东西,怕是污染了守降宫一众仙长们吧!”洛周鼐不满他的吃相,冷言讽刺道。

“你弟弟许久回家一次,好好说话。”大夫人见洛知璋有些不高兴,便接口训了他一句。洛周鼐看着洛周玠冷哼一声,小声嘀咕了一句:“不通礼法,何异于禽兽?”这句话刚说完,脸就卡在了碗里,原来是兰芝看他不爽,狠狠地把他的头按了下去。任凭洛周鼐怎样挣扎却还是抵不过兰芝的法术。众人齐齐向他看去,只见他两手胡乱抓着,脑袋贴在碗里,甚是滑稽可笑。

“芝儿别淘气!”洛周玠听沐温说道。再看洛周鼐抬起了头,但红红的碗印清晰的环着他的鼻子,穿过危险三角,笼括他的眼睛。洛周骏和洛周玠偷偷笑了一声,洛周鼐哼道:“妖术!”狠狠看了眼洛周玠。匆忙说:“父亲母亲,孩儿先去换个衣服。”

“玠儿过分了,他是你哥哥。”洛知璋叹了口气。

“爹爹,不是我。我在守降宫九年,道长未曾教我任何法术。刚刚是我的朋友……”

“哦?”

“可能是他们给我送什么消息,结果法术不精,扰了大哥。父亲,我想去朋友那里玩几天。”

“可你们下个月就要及冠了。”

“玠儿正月廿六一定回来。”

“那除夕?”洛知璋有些慌张。

“孩儿除夕前会回来。”洛周玠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咬了咬牙。

“除夕,除夕!除夕!”兰芝每说一个“除夕”便踢他一脚,“那你就只能在龙宫待……两天。两天?两天!?两天!”

“过了除夕我再回去。来去不过转眼。”洛周玠摸了摸兰芝的头。

“走开!随你咯,我又没说什么,你被抓走不怪我。”

“哈哈,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你仔细看看,我就是个孩子!”

“对,她就是个孩子,那九尾狐在虎视眈眈看着她,我啊,是专门保护兔子的狐狸。成年狐狸与兔宝宝的故事。”

“……”

“别说了,我们现在就回龙宫吧!”兰芝建议道。

“这么晚了,明天吧。”

“今天吧。”

“明天吧。”

“今天!”

“明天吧。”

“今天!”说话间兰芝一手抓住洛周玠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