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龙灵山大战

大火过后的梨花坳,槁木死灰,盈盈满目。在耀眼的日光下,显得那么芩寂,永恒。一只不明所以的灰色兔子,箕踞其中,在掏寻着什么。突然,不知怎么的一声惊动,兔子仰起头,大眼睛四边转转,跑开了。而远处的一个身影,渐渐清晰,是黎妙容出来了。见她素衣橐橐,举止安闲,弯腰起身着,收拾一个个的枯木枝。她是想要将这里收拾干净,那么优美而又平平凡凡的一颦一动,使人得到的不一样的光照。“师姐!”黎妙容抬起头来,竟是梅采薇回来了。她狐疑地四处看着,边向黎妙容靠近,着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黎妙容道,“没什么?只是燃了大火!”

梅采薇见她云淡风轻,也不再问,便把自己来意急急说了,“快去救救欧阳师兄!”

黎妙容诧异,道,“师兄怎么了?”

“云头僧聚集了各路武林高手,在缥缈崖拦住了他,好几个人已经斗了几天几夜了。”

“我们现在就去”黎妙容急了,以至于刚一抬腿,心下就狠狠地痛了一下,她忍不住捂了。

这是与天蝎老怪他们打斗时所受的伤,梅采薇见了赶紧扶住,问道,“怎么了?”却是又碰到了黎妙容臂上的伤口,黎妙容瑟缩了一下,梅采薇察觉到又赶紧放开。

看这梨花坳成了这个样子,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梅采薇追问道,“黎师姐,是发生什么事了?”她四顾寻了寻,又问道,“他们呢?”

黎妙容仍旧捂着伤口,道,“没事,他们别处去了。”

拖住天蝎老怪他们那么久,他们是肯定有时间逃到安全的地方去的。

“我扶你坐一下吧”梅采薇道,她想细细地去问一下。

黎妙容将手放下了,道,“不用,我们现在就去欧阳师兄那里。”

梅采薇想想,欧阳师兄的事确实更着急,既然黎师姐说章继他们没事就一定是没事了,不要多想。于是,两人便是出发着向了缥缈崖去。

缥缈崖是位于金华和杭州交界处不远的龙灵山,据说当初这个崖本没有的,因了桃花坞、狴犴派、钟眇派、幔水派、东角派等几派掌门在此打斗,对招太过精彩,掌击太过激烈,才打出了这么一条深渊来。崖上烟雾霭霭,如出重霄,从崖上往下一看,深不见底,如凌无地。

而那几位传说中的各门派长老,便是随着这深渊愈是深去,成为了一个经受得住各种揣测的秘密。在那崖上,似是为了这个秘密,自那以后也是常年竟日雾色不散,成为一道奇观,因此为名缥缈崖的。那日,欧阳如是修然鹄立在这崖边,四野愁云叆叇,满空冷雾飘扬,一头白发与白衣飘**,白雾与白云不分,俨然,立出了一个与缥缈崖一样深重的故事来。日脚霞映,他还是那么立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自与这里的一切一切都不同。而翠柏森森中,一时突然跃出几个人来,“欧阳大公子,几日不见,何以成了这萧瑟模样?”是云头僧。

欧阳如是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他能看透大多数人,却始终看不透自己。而这个人,滴溜溜的斗鸡眼瞄着一切,不可琢磨的心思看透了他。

云头僧见他没有回答,便道,“动手吧”,身后几个人便一起上前了。这些人,无论是何派系,无论有没有派系,从今日他们为了饱嚥贪欲而聚集在一起,他们就是无门无派的个人了。其中有六水派系中灵江畔幔水派殷英妺,四方角徵商羽派系中西商派的掌门郭清,以及他的大弟子廖安真,还有龙生九子派系中睚眦派龙一刀,他带着好几位手下的弟子,看来睚眦派是全体意向一致,无谓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了。另外的便是真正的无门无派的了,或使大刀,或使长剑,独步江湖,小有名气。

殷英妺执剑在手,道,“欧阳公子,休怪我们得罪了”话音刚落,几人如离弦之箭已到了欧阳如是身后。欧阳如是仍是没有回头,一俯身,一阵白雾腾起,霞色漫漫,随着欧阳如是急速向后退去的身影,一路翻跃到近前去攻击的几人身后边。

而扬起的白发还未落下,龙一刀已转身一个踏步越到眼前。龙生九子派系中,睚眦派一直是最不受重视的,而他们的梦想却是武林盟主之位,这样的力量,除了传说中的玉决,没有谁可以做到了,故而可以想见,此时他要夺到玉决的决心。云头僧的计划,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当下,只见他的大刀挥挥嚯嚯,斩断霞色,挥出另一道霞光。

而欧阳如是闭着眼睛,一双脚只是驻地不动,身子偏来侧去,躲避他的大刀。龙一刀见此,一刀就向他脚边扫去。

欧阳如是一个轻点踊起,当时就立在了龙一刀的刀身之上。龙一刀拔刀抽来,欧阳如是却是也向前轻度几步,仍立在那里。可再差劲,身为一个掌门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龙一刀就刀一个回旋,两腿直扫欧阳如是面部,欧阳如是稍稍一后仆,用手抓住他的双腿。

而龙一刀并未停止,仍是回旋向右,力道其中,欧阳如是抓持不住,当下松了。一时龙一刀就是回旋转来,先时在欧阳如是脚下的刀就是扑面而来了。欧阳如是躲过,同时一掌送出,龙一刀侧身旋转,一刀又是朝欧阳如是侧首而来,欧阳如是弯腰偏过。

战势渐紧,欧阳如是已睁开了眼睛,先时也并不是轻敌才闭着眼睛,而是真的不愿意看见这些扰攘。龙一刀大刀又快又狠,确实不可大意。斯时,欧阳如是俯身躲过大刀后便急速后退去了几步,龙一刀正欲追去,却是后边霍槐南急不可耐了道,“龙兄退后,该轮到我了!”说时,他已越过龙一刀前去了。

霍槐南并没有使什么武器,一双空拳,一怀身段,动若飞龙,静如山岳,已令江湖人啧啧不已。他此番来也并不是为了什么云头僧的计划,只是想和欧阳如是打一场而已。

先时他就有过这个想法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的实力与欧阳如是的差距,若是输了只会落个不自量力的名声,而这次这么多人,输了便也是不算输,赢了,论起打败欧阳如是的几人中便有自己一个了。斯时,他是怕几人打欧阳如是一个,他体力渐歇了自己再去和他打就没什么意思。雾色荟蔚中,只见他一个腾跃扑到欧阳如是跟前,而观者的眼色还未定,他又是一个腾跃已起了,如鹰隼凌霄,逼向欧阳如是眼眸。

欧阳如是急速向后退去,却是不及,霍槐南已是一掌击来,欧阳如是赶紧举掌去接,而发劲未足,掌心如被沉雷击中,闪电窜入臂端。觉得疼痛,他的手掌便是惯性收回。

看来云头僧这回是下了狠心了,才对手的这两位的功力可不是李惟仁手下那几位所能比的。

欧阳如是后退几步以避免他的下一步攻击,几日来沉浸在雾气中的思绪清晰了起来。

举眼去看他身后还未出手的另外几位,这些可都不是好对付的,欧阳如是轻笑起来,看着霍槐南又是一个跃步到了身前,衣袂旋**,出招!一掌直奔霍槐南胸前,霍槐南闪身躲过,同时一个摆拳侧来,欧阳如是让开,一手上去抓住,然,落空!

一拳已转了方向,从下首攻来,而同时另一边一拳亦是袭来,欧阳如是便是左上右下,格挡住。

两人已是很近的距离了,欧阳如是屈膝上顶,霍槐南退步让开,即时欧阳如是落膝便是追了上去,霍槐南立定去迎,两下又是两掌三掌来去,错身离开,然是一下没有停留,即离即拢了去,两下三下对招,又弹开来……如此数个回合,最后,欧阳如是一掌击去,霍槐南不欲去接,侧身躲过,却是正送上了欧阳如是腿部的一个竖扫当面,腰部中击,旋即飞了出去。

几个朗切勉强站定,霍槐南转过身来一个踏步跃起,仿佛使出了全身的力气,饥鹰掠食向欧阳如是俯冲下来。

欧阳如是马步立定,一掌迎去,霍槐南却是突然翻转上下,两腿径向了欧阳如是,欧阳如是便是前踏了一小步,一手去攫取他的腿,霍槐南轮腿打掉,须臾间已到欧阳如是面门,欧阳如是凌着他的腿迅捷地一个转身偏过,同时一手已抓住了他的大腿根,霍槐南无法挣脱,当即受住了欧阳如是另一只手送来到腹部的一掌,而自己还未落地,仍是被欧阳如是抓着,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又是一掌送来,接着一掌,两掌,三掌……

云雾腾腾,随着两人的身形不断退后,倏忽间欧阳如是已不知送了多少掌,霍槐南是有些不知所以然了,只知道自己在被一掌一掌地击飞着,从那边到了这边,最后欧阳如是一个松手,霍槐南“噹”的一声落在地上,疼痛感这时才真正的清晰起来,肚腹中像是破了一个窟髅。

他捂着腹部,挣扎着站起来,不敢再打,看着欧阳如是的却还是那种不服气的眼神。

此时,龙一刀又是上前了去,大刀拨削掠奈,堪避霞光。他是较直接的,夺取玉决就是夺取玉决,当下就是想将欧阳如是打败了,而其身后的郭清等人,迟迟不动手,一是尊重一对一切磋武艺,而二是他有自己的一番小心思,那便是等他们两败俱伤了他可以坐享其成。

当下,龙一刀又与欧阳如是斗了数个回合,其结果亦如霍槐南,连环几掌,打飞了去。然,他迅速爬起来,还欲再战,却被自己手下扶住,而殷英妺上前迎战了去。

她窈窕身姿,着了一袭灰衣,连帽盖住整个头部,似是怕人发现了她。当下,她使着一双软剑,左右突突不暇,欧阳如是连番躲避。对付女流,一时没想到从何下手。

久持不下,倏忽,殷英妺一个紫燕斜飞,双锋直捣欧阳如是面门,欧阳如是后仆一个旋转躲去,衣衫橐橐相撞,错身而过。殷英妺脚尖轻点那边树干,回转而来,又是一个蝴蝶穿花,双剑舞舞御风,叫欧阳如是再不知从何躲去。立时之下,欧阳如是只得不断后退。郭清见此,以是良机,“呛啷”一声拔出佩剑,几步已到欧阳如是身后。

知了如此,眼前又有殷英妺无可躲去,欧阳如是一个腾跃起来,一边不改仍是后退。而余下殷英妺剑锋甚急,险些伤了迎面郭清。其时,欧阳如是还未落下,二人一时各自收回剑锋,同向上了欧阳如是去,如同两鹤朝天般,径直刺向了欧阳如是脚部。

欧阳如是身体微沉,见此,及时驭了气息涌起,身体便是腾浮起来,而下有郭清和殷英妺已经追了来,欧阳如是向后一个翻跃,落在他们身后,而他们的身体亦如游龙一般,向后转了来,一时三剑如同白蛇吐信,嘶嘶破风,欧阳如是抽出宋无月送的玉笛,“铛铛铛……”左右格挡。同时他们的进攻愈发急迫起来,如两龙穿梭,行走欧阳如是周围,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骤如闪电,落叶纷崩。

斗了不知多久,又换一人上,而后又或是几人一起上,又或是两人去战,又或是一人去挑,不知更筹几换,日升日落,斗得愁云幂幂,惨雾沉沉,翠色暗暗,砾石扬扬。

一时,梅采薇等着急地要把玉决送回复命,却四处寻不到欧阳如是,于山下砍柴的人口中得知有人在山上打架,便急急上来了,果然是他。但见那形势,似乎不太好。

“这么多人打他一个呀?”高衍道,此时三人躲在崖后边的郁郁青松下,三只眼睛紧紧盯了那浓雾中的几个身影来去。

上次还仁慈着想放了那个云头僧,没想到他又生出这些事来,梅采薇一脸严峻,道,“看来似乎已经打了很久了。”

高衍欣赏着高手过招,啧啧不已,道,“这欧阳如是还有一两下子啊”那他怎么被宋姑娘一剑刺了胸膛呢?难道宋姑娘更厉害?看着他那一头白发,高衍便是一眼愍惜。

梅采薇道,“欧阳师兄会顶不住的,我得去帮他!”

许誉拦住,道,“这几个人并不是寻常之辈,我们出去只会给欧阳师兄添麻烦,不如回去梨花坳找黎师姐来帮忙!”

梅采薇想想也是,道,“好,那你回去去找黎师姐,我在这里看着”这等情势之下,她撇下自己的欧阳大师兄如何能放心呢?

许誉道,“我并没有去过梨花坳,也没见过黎师姐啊。”

对啊,梨花坳是欧阳师兄那次受伤才领着他们去的,黎师姐也是那次受欧阳师兄引见才认识的,而许誉当时并不是和他们在一起。一时有些心急竟忘了这茬,梅采薇垂下眼睑,放心不下地又抬眼看了看欧阳如是那处,高衍催促道,“要找救兵快去啊,不然就来不及了。”

梅采薇握住佩剑的手紧了紧,道,“我去了”随即便转身,在没膝高的篙草野径中茕茕前行。

斯时,她已是领了黎妙容回来了。黎妙容同是蹲了那个位置,观察崖上的形势,同时,也是运调了一下体内的气息,将自己的伤患处略略封住,不至于打斗时冲撞了伤口太痛,也不至于真气不能流通内力不能释放。极目瞧去崖上那几人的面容,看来他们没有妄自行动,而是去寻自己帮忙是对的,黎妙容道,“你们蹲在此处,不要轻举妄动”几人答应了。

便看着黎妙容折下一根软枝,一个跃升,落在了那云雾渺渺之中。

云头僧并不认识黎妙容,但见她衣袂飘飘而落,毫不犹豫的加入了战局,便知是欧阳如是的帮手了,心里对她的身份已有了三四分猜度。看来,要杀了欧阳如是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容易。

眼见了和黎妙容对手的是祝和,他擎了一架小巧工弩,在黎妙容还未落地时便是一箭发射去了的。他们这些人自然都是认识黎妙容的,当下正是围攻她的大师兄,也就没什么好寒暄客气的。

黎妙容时轻盈一个侧身,躲过箭去,又是一箭已来,再躲,时三箭齐发,黎妙容手腕摆旋,软枝簌簌,三箭尽皆挡落,她翩翩着地。祝和又是三箭齐发,连发三巡,随即收起工弩,双手一抻状,两只血蝠银翼“噌噌”自袖中弹出,即是两边各抻出的三支银刺,有两寸多长,霭霭雾气中森森冷光嚯嚯。

只见他张起血蝠银翼,追着箭簇而来,黎妙容的软枝“啪啪”打掉数箭,随即迎上,然,还未近前,黎妙容驻地仆身在肚腹间,迅捷回旋起来,如同一只梭子冲着祝和,祝和一时不知从何下手,须臾,黎妙容却至了他侧首,他转身去招架却又不见了她,慌忙间又转身去怕她偷袭,不想正与黎妙容撞了一个对面,她一软枝已是袭面而来,祝和举刺格挡,同时另一只手已冲了黎妙容腹部而去,又不想,两手皆是落空。

黎妙容不知转了何处去,祝和赶紧回身去寻,黎妙容又一时出现在了他的侧首,祝和迅捷就起一个左刺而去,黎妙容旋转开来躲去,一脚轻点地面,又是梭了回来,而已是至了祝和的后面。祝和这回不再转身,而是随的一手就起向后抓去,黎妙容同是旋转开来躲去。

这几招便是柳如剑法的凯风将吟式变化进阶版了。不容她再次梭回,祝和已迅速追至黎妙容身前,然,这也不过徒劳,黎妙容已梭至他身后,同样,他随的一手向后抓去。

这一次,却是再也收不回来,银翼被黎妙容钳制住了,愚蠢的武者第一反应肯定就是另一只手接着去攻,然他不是,当下随的一旋转,黎妙容不注意一时反手了去,使不出劲道,祝和被钳制住的手即时被解救了出来。那时祝和仅旋转出去半圈,见此随即又转了回来,另一手银刺冲了黎妙容来,黎妙容用软枝去挡,同时借力后退去,祝和亦毫不放松,追了她来。

那时,黎妙容仍是当空肚腹间,暮然,她一个绝地回翔,素衣有了生命似的涌动起来,灿然盛开的海棠花凌空爆炸,祝和眼神有些恍惚,当时就是一脚踹了胸部的疼痛感传入大脑,不由他主,身子已是飞开了去。一方唱罢,另一方及时登场,是庆玉,这人是做贩马生意的,东寻西趁,也是响当当的豪杰了。其马上功夫自是了得,可是这里没有马。

当下,他使了一根木根,稍稍压地,便飞身越过祝和,到了黎妙容跟前,没做片刻停留,随即挺棍去刺,黎妙容躲过,软枝去点,木棍回迎,一时对上几着,突然黎妙容一个巧腰后仆,旋到木棍这边,一脚竖起,立时将木棍踩于脚下,就要落于地上,然,并不容易,庆玉使力,硬是将黎妙容的脚架在了半空,这样硬对硬自然不是黎妙容的强项,斯时,她便是左脚轻掂,全身立于了木棍之上。庆玉也不再使力,随着木棍那头下沉,一掌松了将木棍这头送去,冲了黎妙容当前抨去,黎妙容左侧身躲过,庆玉是追着了木棍就时横扫向她,黎妙容亦是后仆躲去,如此几回,黎妙容都是搪塞躲避,并不回他手。庆玉见此便是加强了攻势,一时照着她的上三路,如瓢泼盆倾,疾风暴雨,突突抨挞下来。

黎妙容一躲再躲,渐渐有些躲之不及,索性一个简单的凯风将吟式出来,就要缠身旋转到他的后面,谁知这一招庆玉先时在祝和身上看到过的,心里已有所招架了,当下,一棍并不收回,身子随着黎妙容回旋而去,稍稍立定,也不用棍,就是一腿踹去,黎妙容回翔开来,软枝轻点地面,又折了回去。这次。她却不是纠缠在肚腹间了,而是到了庆玉颈项边,庆玉收回木棍去扫,她却已到了头顶上,随时就是一软枝鞭向天门。庆玉刚刚闪过,黎妙容就又是追来,庆玉便是向后一个空翻,以木棍撑地,双腿腾跃起来,去接黎妙容的招。

黎妙容以软枝相持,又是彼此几个来来去去。庆玉的打斗特点是敌不变他不变,敌一变他才变的,如先时的他一直攻打上三路,又如这时的纯以脚力格挡,他是没想过去变的。最后,是黎妙容双腿一沉去攻击庆玉落在下首的上身结束了僵局。斯时庆玉见了,借棍回旋躲过,一个翻身,双腿才落在地上。没有变化也是有他的长处的,如此长时间血液倒流竟也没有引起他的不适感,这便是“术业有专攻”了罢。

黎妙容也落于地,并没有追去,如同她的性格,不会那么咄咄逼人的。而庆玉随即追赶了来,一棍已到眼前,黎妙容亦是侧身躲过任木棍当前而去,同时一脚竖起,直抵庆玉咽喉,庆玉收棍欲后仆,不成想木棍却是已被黎妙容抓住,一时不及去松手,便是后仆不及,被黎妙容一脚踹中。

他急速后去,踉跄几步站定。木棍此时已落在黎妙容手上了,庆玉转手掏出了一条马鞭来,不愧是贩马的,随身带着马鞭!只是不知他这挥鞭的本领如何。

只见他迅速冲向了黎妙容,一鞭立时而下,黎妙容闪,他又是一鞭追着去,黎妙容还是闪,他不知变化不知停歇,更是一鞭一鞭追着,只是愈来愈快,神出鬼没,点水不漏。是时,地面上的烟尘如同煨煮了一般“咕噜”缘鞭遍起。鞭法竟使得也是不错。黎妙容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而他却是越来越带劲。

最后,她如往常一般躲去,庆玉如往常一般去追,抬头一看,却是不见她的身影,慌忙间转身也是不及,黎妙容已软枝箠在他背上督俞处,如同**般,庆玉右腿瞬时瘫软下来。他料到不妙,及时左腿使力一蹬,偏离了黎妙容去。

而黎妙容并没有要接着一击去的意思,眼看着他急急远离,放心地一下跪在那里,也并没有去追。这时便是康元阳上来了,他身躯高大,四肢条壮,骨骼奇坚,是硬派武系中不会不提的瞩目代表。当下,他自不是像其他人那般,腾跃飞身到敌手面前,而是“duangduang”几步走了过来,雾色从其脚下震地而起,蔓延开来,远远地黎妙容亦感受到了这般力量,但是她自不会害怕。

只见康元阳在她不远处停下,亮出架势,道,“动手吧!”黎妙容飞身起来,软枝当前,挑拨架挂,翠色一点一点向他压去,而康元阳并不后退,下路奇稳住,只用了赤拳格挡。

黎妙容仍自是凌空的,见他下首不动,便想着去试上一试,一个落叶翻风,一脚已至了,谁知他也不躲,黎妙容随即便觉得踢上了铁毡一般,反震一直回到大腿根部,不异于截肢之痛了。烁砾神功竟然这么厉害,这是始料未及的,黎妙容猝不及防反弹回来,只没有受伤的左脚使力斜靠在一枝干上。康元阳铁脸圆睛,横唇阔口,“嘿嘿”笑了起来。

烁砾神功怕的就是敌手不打不触其身,一旦下了力气挨了习者的身体,就是烁砾神功真正施展出来的时候。看着康元阳得意的站在那里,黎妙容不动声色,尽管先时受的伤亦是隐隐作痛起来。

她单出两指“嚯嚯”点住腿上几处穴位,疼痛渐渐减轻了些,然后两手作诀,原地腾浮起来,素衣生风,扯得****作响。这是终风落晹式,康元阳知道,当下就原地两脚“噹噹”蹬着两下,漫起滚滚烟尘。

一时劲起于脚,主宰于腰,周身俱膨胀起来。他已经做足了架势,发足了劲,在等着黎妙容了。而黎妙容终风落晹式,自是与梅采薇不同的,柳如剑法的简单以至于复杂就在于此处了,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不同的人使出自有它不同的厉害之处。

斯时,黎妙容以形运气,当空自是舞着,或缠或圈,或送或引,悠悠扬扬,高高低低,似是软枝随了身体而动,又似是身体随了软枝而动,总之手、眼、身、法、步、腕、肘、膝、肩没有一处不在动的。一时风回佩转,黎妙容软枝直搠而来,隐隐绰绰的,带着霭霭团雾,分不清真气还是雾气。

还未到康元阳面前时,康元阳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气力在冲向自己,他稳住心神,一层一层劲道自脚底而起着,累累贯穿全身,恍惚间他的身躯像是又高大了些。这便是硬气与形气的真正较量了。世间之事,日出还生。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多年前的龙灵山,即是此地,不也是这样的一幕吗?康元阳双拳一紧,直直挺了黎妙容当胸着的软枝,两下胶着,表面看来,过了几时也未曾有过异样,但见两边,黎妙容方素气愈是滚滚掩其身影,康元阳方烟尘更是腾腾没其项颈。

一时四方都感受到了这般力量,欧阳如是这边的打斗更是寻着间隙停了下来,以觇观情势。大家都是武者,自然对这样的对着关心,而云头僧,自然也是被这股力量诧异着,但身体奈何不住,只与廖安真等一干小辈远远地躲在一个大石头后面觑着。

云停风回,霞满又催,如此对峙日久,各位看官肯定觉着了乏味,但对于其在场的各位武者而言,那巧妙惊险之处时时在线,牵扯着眼眸一刻不敢挪动。诸位瞧不出,只见那黎妙容康元阳四围的烟雾腾跃滚动无限变化即知了。

其时,在缥缈崖上欧阳如是动手以来,已有四五日时间了。难得一见的大场面,江湖上自是口口相传,已有不少的人同了梅采薇等一起,躲在了那崖后的树林中,或是有名的,或是无名的,或是站在明处的,或是站在暗处的,各各抱胸相望,酝酿着自己的心思。一时,观战的人们突然躁动起来,“康元阳撑不住了。”

“你怎么知道?”

“哼,这还看不出吗?”

“傲什么傲啊?”

“你又是谁,谁跟你说话了?”

“你是谁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

一如所言,康元阳的确撑不住了,但即是如此,仍僵持了几个时辰之久。最后,那团团烟雾暮然一下炸了开来,竟如砂砾一般洒向了四围人的身上,不知道的人是满身去寻沙子,却是不见一粒。知道的人,自然明白这是气力太过强大,致得烟雾也有了力量,只盯着那烟雾散开后的景象。康元阳仍是下盘极稳的站在那里,而黎妙容已是落在地上。

树林中喳喳声,“看吧,是黎妙容输了。”

“你傻呀,是康元阳输了。”

“黎妙容都掉下来了,不是输了吗?”

……

突然,康元阳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洒了丈远,直到了黎妙容的脚下。

众人见了这景象,啧啧而叹。“怎么会……这么一个壮汉?”

“还看不出来吗?康元阳本就不是黎妙容对手,只不过一直在强撑而已,这下恐是伤的不轻啊。”

……

康元阳嘴里不停往外涌着血沫,而眼是定定的瞧着黎妙容,腿仍是稳稳的站在那里。而黎妙容,执软枝修立,不动声色,其实,她的体内亦是波动不轻,难以调息。郭清自是知道这一点,远在他们住手之前,他就打算好了的,要趁此偷袭。当下,众人尚是沉浸在那场打斗的余兴回味之中,忽见他衣衱飞扬,轻步疾行,如游龙取水,不一时一剑已到黎妙容后背。

树林之中霎时一片目瞪口呆,唏嘘惊诧。黎妙容伤痛气息扰攘,四觉迟钝,料那一剑就要稳稳的受着了,剑锋已触轻衣,却是一玉笛飞来,“铛”的一声,剑被弹开。知是欧阳如是,郭清也不管那许多,抓紧机会,趁欧阳如是还未上前来,黎妙容还未转身,迅疾反剑又是一刺。黎妙容此时已反应过来,前仆躲过同时一脚后踢而去,郭清一时心急只顾刺她,不及躲闪,一脚正中了心窝。

此时黎妙容的劲道自然不是很大,郭清只踉跄两步便立定,随即又是一剑挑来,黎妙容以软枝去应,一时左格右挡,上点下拨,错错杂杂,纷纷绰绰,令人难以看清其来往。

其时,黎妙容也在不断后退,崖上几位武者自然都是知道黎妙容此时状况的,所以在欧阳如是要上前去帮忙时,殷英妺立即双剑拦住,龙一刀等见了此也不再观战,即继续与欧阳如是的战局。两处自是刀光剑影,激烈纷呈。黎妙容逼仄至极,最后一时,“嘣”了一声,手中软枝竟是炸开,碎末四下飞溅,这是内力不支的表现了。郭清勾起半唇冷笑,一边毫不停留,剑花洵烂,时时点向黎妙容要害处。黎妙容没了武器,躲闪间趁时右手一抻,不远处的枯枝即被内力招引而来,落在她的手中。

一枝又去挡那亮剑。郭清此时心里满满自信,见那枯枝,体内放出一层内气来,缘剑而出,劈在枯枝端。

黎妙容自以内力承接。郭清见着其没有反应,更是加进,一层一层内气涌动起来,一剑在手,一时如银龙出海,一时如玉蟒伸腰,招招厉害,招招要将黎妙容粉身碎骨。黎妙容奋力阻挡,她现在是新伤旧伤一起痛了起来,但又有何暇顾之?

她连连后退去,拉开一点距离,一个凯风将吟式使了出来,但此种身体状况之下,招式使得晦涩而跼蹐,郭清一下就寻出其破绽,一剑挑向她的腰部,黎妙容以枯枝撑地浮起,郭清挽剑复刺,黎妙容缠其身而躲,郭清随之而转,回腕再刺,黎妙容却已到了他身后,郭清后空翻而起,一腿至了黎妙容面部,黎妙容躲过,接着郭清却是一个反后空翻而来,一剑又至了脸面,黎妙容枯枝去挡,郭清翙翙亮剑缠住。此时,两人具是腾空,一个侧面,一个仰面,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烟浮彖结,花前蝶舞。最后,郭清一个狠搠,直逼黎妙容眼眸,黎妙容正想着躲去,微一抬眼,却见有祝和的三箭齐发而来。

看来,郭清正是看准了这个当口而搠的。黎妙容猛一使力,窜入郭清身下,郭清赶紧转腕去剑,却是不见。

斯时,她已经转到郭清上面了,两脚踏在郭清腰部,径往下压。同时,她手中的枯枝已送了出去,如共工撞到不周山的气势,撞落了那数只疾箭,仍是径直向前,冲了利箭的发起者,祝和而来。祝和连连后退,同时手中弓弩不停,啾啾嘶鸣,箭如飞蝗,径向了那枯枝,也向了黎妙容而来。

黎妙容抓紧时间,调起体内气息奔涌,奋力向下,郭清始终不及,一时“嘡”的一声狠狠砸在地上,烟尘四起,随即一口鲜血喷出。

而黎妙容再躲箭簇不及,最后两只插入胸前。这样一些人,自然是招招要你性命的。幸而黎妙容在箭插入之时,及时飞身后去,不然凭那力量,该是要穿胸而过了。

而祝和在及杪之时,停下弓弩,轻松躲过那飞之而来的枯枝。看那枯枝一直窜到云头僧等所躲的大石头上,“砰”的一声,石身炸开。那时,云头僧已随着廖安真等逃离了,只是不及逃远,被飞溅的碎屑砸了满身,身上亦是觉着了有些痛。

“怎么办?”梅采薇等将这一切落在眼里,看黎妙容情势愈蹙,心中焦急。“我们上去帮忙!”

许誉亦是无可奈何,回道,“我们帮不了他们。”

梅采薇也是知道这点的,但她心急想以卵击石试试。高衍看到来了这么多人,心中自是有些兴奋的,这样的江湖大热闹,自己在其中也算是一个主要人物吧!当下他以行家的口吻道,“你们自然不行,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武功厉害的人物,再去寻来帮帮!”

梅采薇认真的去想,道,“爹爹?”可是来得及吗?或许来得及呢?正纠结着,耳畔传来一阵暴响,梅采薇赶紧抬头去看,是黎妙容与殷英妺対掌弹开了。

那时烟雾滚滚,过了许久才散开,徐徐露出一边傲然而立的殷英妺,和一边侧躺在地,惴惴呴气的黎妙容来。“师姐!”梅采薇喊着,就要出去了,一把被许誉拉住,“梅师姐,你冷静一点!”他们出去不过是送死成为他们的累赘而已。

梅采薇按捺住心,再看那战局时,黎妙容已经在慢慢站起来了。她胸前的箭羽已经被拔去,只留下两行鲜红的印迹。先时那血本是被穴道封住的,此时气息激动,血又突突涌了出来,浸染素衣,一直到地上,惨然凄厉。那边欧阳如是自是无暇顾及到她的,正有霍槐南,龙一刀,祝和,庆玉等人一起攻击着他,刚躲过一剑,便是一拳,抵过一拳,又是一腿,闪过一腿,背后却是一支冷箭。

欧阳如是回翔腾跃,大袍翻飞,浮腾仙踪,衫飘影绰。眼见着黎妙容负伤又是与殷英妺缠斗起来,有心要去助她,而霍槐南正是一掌击来,便使出一个浪逐堆烟来,一掌去接,而另又一掌冲他腹部而去,霍槐南气力全放在那一掌上,便也不思去躲,心想他一掌重便是一掌轻,结果不过一个两败俱伤罢。谁知他两掌却像是连在一起的气力,真个“玉山**影无坚壁,银海光摇欲拽天。”

瀚海气息仆身而上,霍槐南全身都感受到了,随即便是后退飞去。龙一刀大喝一声,接之而来,一刀虚照,侧面削去,庆玉实棍,当面挺来。欧阳如是仍是浪逐堆烟,前仆回旋,到了他们后面,起身便是两掌送去。龙一刀回身,横刀相格,庆玉亦是木棍相抵,欧阳如是收回向了龙一刀的左手,而右手抓住庆玉的木棍,借力腾跃起来,倒立在上。

以躲过背后祝和的血蝠之翼。“喀拉”一声,血蝠之翼脱离祝和本手,带着一条铁链,飞向高处的欧阳如是,欧阳如是随即下沉,同时一脚踢向庆玉后背,庆玉其时仍被他抓着木棍,难以脱手,躲之不及,便同是一脚向后踹去。欧阳如是见了,便是另一只脚踩压下去,而这一只脚正中了他的气海俞。

庆玉受力前仆而去,而耐力强的人大多爱挣扎,他随即借着欧阳如是仍擎着木棍的力量转身去,欲再加上一脚。欧阳如是先时不松手的目的便在这一刻了,见了他正面对他,立即气息涌动,一掌送去他胸上。

这一可是不轻,庆玉还没飞出去便是一口鲜血直喷,欧阳如是及时躲开,同时顺起他的木棍来,去挡飞来飞去的血蝠之翼。龙一刀几步绕过庆玉,一刀冷气嗖嗖,寒光闪闪,与血蝠之翼形成上下攻击,嚯嚯突突,逼得那欧阳如是不断后退。

那边的黎妙容已不只是胸上的箭簇之伤了,先时受伤的臂间和左腿均受了或深或浅的剑伤,血色弥漫。

彼时正是脸色苍白,身形轻浮,左侧右仆的,躲避着殷英妺的双剑。管不了那么多了,欧阳如是着力就起身向黎妙容那边飞了过去,一血蝠之翼正抓在他的臂间,他使力耸去,将它甩开,又是一血蝠之翼飞来,他侧身躲过,龙一刀却是一刀掠在她的腿间,幸他及时回转,所入不深,但仍是流血了。

欧阳如是不去顾及,已是到了黎妙容身旁,玉笛袖出,“铛铛”格挡殷英妺双剑。

那边两人自是追了来,又有霍槐南与庆玉稍稍调息好了身体重入战局,一时来来往往,上入下遁,错综交横,袂接肩摩,纷纷扬扬。欧阳如是倏忽这边,倏忽那边,令人眼花缭乱。斯时,那一块竟是也没有了云雾和烟尘,如果眼力够快,朗朗若见毫发。

与四围形成了迥然两个世界。莫非这也是气力太强压迫所致?旁观众人心中揣度着。当中,黎妙容强忍着疼痛,腋下肩边,梭来梭去,而血渍滴滴,居然地面。

欧阳如是本是想来解她之围的,不成想却是引来了更多的威胁。眼见着郭清拦住了她,殷英妺一剑刺去,祝和一手血蝠之翼飞来,黎妙容驻地回旋几刃之间,素以带血飘飘****,渐渐风行脚际。

什么?她竟然使出了谷风双剪式!欧阳如是虽然不了解她的柳如剑法,但见她平时使出来的阵势,就可知这是一个非常消耗内力的招式了。此种身体状况之下,她还能驾驭吗?她还能支撑住吗?思虑间,谷风双剪式已是强盛之时,风飞尘乱,遮天蔽日,昏暗嘈杂,目瞽耳聋。

众人皆处其中,不能自已。从外视之,崖岸中一际滔天旋风,凛凛昂昂,呼啸如一条黑龙,盘抟不明其向,不计其速。四围霭霭幂幂,是物随其而怒,失其真色。

这已不是简简单单的谷风双剪式了,当初铭语曰,“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那千丝万缕,已成行,成片,成天地了。

的确,面对这样几位对手,简简单单的几缕谷风双剪式不会有什么用的!欧阳如是于外,担心的眼睛努力地向里望着,郭清,殷英妺,祝和,黎妙容都在里边,竟是丝毫不能看见。

树林中的诸人自是又怕又好奇,百人一态,千目一色,没有关情之梅采薇等的另一番心绪。

良久过后,众人觉着了身边风声渐松了,花叶不紧了,虽不见那黑旋风处有什么将歇的样子,但应该是进尾声了。众人期待着,打底意识着是徐徐露出其中几人的身影。

遽然,那黑旋风一下子萎了,瞬时不见了踪影,天地间疏朗明阔,眼珠子像是暮然从泥沙间放到了湜湜泉水中,心里也莫名其妙不使人察觉的雀跃了几丝。

死亡,何时何地都是不敢相信之事,特别是自己的亲近之人。

欧阳如是赶紧要上前去扶住,眼际却是从天而降一衫白影,不一时已到了黎妙容身后,将她搂入怀中,席地坐下。

竟是王伯夫。此时,他不是应该在弋阳宫中正眠息吗?因着心灵上的太相近,太相亲,她濒死的气息,如同真气一般窜入王伯夫的身体,所以,他醒了。要知道,深深沉睡之人,只有在催眠者施唤醒之术的时候才会醒的。

这份心灵感应上的心意,没有几人能够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不相信心灵感应。黎妙容躺在王伯夫怀中,静静地看着他,如同那时王伯夫躺在她的怀中,静静地看着她。王伯夫不说话,也是静静地低着头与她对视。

此刻的两双眼中,有着千山万水,也只有着彼此,有着前尘后世,也只有着此时一份情思。任其四围再是纷扰,他们只在自己的世界中。

这便是临死前的告别吗?欧阳如是不相信,这样一对有情人,难道在玉决拿来之后有希望治好伯夫的病,而妙容却去身入泉壤还是阴阳相隔吗?他几步到了黎妙容身旁,道,“妙容真气耗损,待我输些真气给她,回去好好调养。”一手去了欲扶起她。

王伯夫却拦住,道,“不用了,我们死在一起,也挺好的。”

欧阳如是道,“不会死的,你们都不会死的。”

黎妙容转头看他,有气无力道,“不用枉费真气了,你我都知道,我真气枯竭,五脉俱损,内脏皆伤,已是回天乏力了。”说着,她又偏头去深情的看着王伯夫的眼睛,接着道,“能和伯夫死在一起,我心满意足了。”

斯时,梅采薇等也已心焦地跑到了黎妙容身旁,她不想放弃,道“玉决我们已经拿到了,王师兄他不会死的,你再坚持一下!对了,玉决既然可以救王师兄,一定也能救你……”

欧阳如是听了,随即掏出怀中的玉决,受梅采薇的影响,先时的什么理智此刻也不想去管了,任他什么笑话不合常理,他想着试一试,并且希望不合常理的事能发生。

伯夫并没有抬一下头,一直盯着黎妙容,笑道,“玉决是假的。”

黎妙容亦笑,道,“你都听见了?”

伯夫回道,“别的听不见,就听见了你的声音。”

那时,欧阳如是正想着运功激起玉决之力呢,听见这番对话,心中狐疑层层而起,梅采薇等亦是惊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时间回到梅采薇找黎妙容之前,那时黎妙容摆脱了天蝎老怪等的纠缠,在弋阳宫中陪着王伯夫歇息了几时。一日,坐在了王伯夫身边,如往常一般说着自己的心事,“人真的很渺小对不对,就像蚂蚁一样……”

她深情的看着熟睡中的王伯夫,“因为爱,感觉你特别有力量……好像因为爱,无论什么都能消弭……”

一如看着你就岁月静好了,甚至包容生死了,“人们可以因为爱而做出很多伟大的事,蚂蚁也有爱,它们抱成团滚出火圈,层层垒砌渡过河流,多伟大啊!”

她慢慢的说着,就像一个已白了头的老婆婆,拉着自己的老伴絮絮叨叨讲过去的事情那般,“那日的赤厉鸟也是这样的……”

回忆中,那日,黎妙容引着诸人到了另一座山脚下,轮番招架了几回,便有天蝎老怪唤出赤厉鸟来了,它们都是识人的,只朝着黎妙容攻击,黑压压的你下我上,你走我来。一方要应招,一方又要防这些狗皮膏药一样的东西,黎妙容有些顾之不暇。不知何时,那些赤厉鸟竟是渐渐地散去了,天蝎老怪连是好几声哨响也招不回,他自己也不明所以,便跟着那鸟去瞧,不多时,便是提了一小子而回。他将那小子丢在地上,道,“原来是你!”

另一边酣战仍是进行时,并不曾被如此种种所影响。那躺在地上的小子青衣束发,看了这边一眼,原本便是在林中看到他们几人打一个,想要帮帮那女子的。他不回天蝎老怪话,兀自爬了起来。天蝎老怪见了又是抓住他的衣领,道,“你把我的赤厉鸟都弄到哪里去了?”小子正欲说话,而一阵旋风背后而来,自己便是落在了一个温软的怀抱中,隐隐清香游走鼻间。是那个女子救了他!刚一落地,清韵声起,她道,“何必和一个小孩过不去呢?”

天蝎老怪肩膀一高一低上前道,“他窃走了我的赤厉鸟。”

黎妙容道,“鸟有自己的翅膀,它自己想走就走,何来窃字?”

天蝎老怪半唇冷笑,“哼!我的小伙伴跟了我多年,训练有素,没有我的命令,他们绝不会自己飞走的,刚才却是不管不顾的朝着他的方向去,不是他使了花招又是什么?”

小子道,“我没有使花招,是你的鸟自己跟了我的鸟跑的!”

“什么?”

“一个月前我在青玉峰下捡的一只鸟,便驯养了随身跟着的,经过此处时,它便是兴奋地朝了这里来。我才知是遇着它的族群了,至于它们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还有一层没说,便是他看了战局使他的鸟将那些赤厉鸟引到别处去的。这就是黎妙容所说的赤厉鸟之情了罢,不曾见过,更不曾有什么书信来往,一见面即如多年情谊,这骨子里的血缘之爱,的确为人感叹!天蝎老怪听了这番说辞,却是忿忿,道,“秦游,休要在我面前调弄什么巧舌,最好快些将我的小伙伴们还回来,不然,想想你母亲是怎么死的,你会死得比她难看千倍万倍”他咬牙切齿的说着,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发生,作为一个驯兽之人,自己的小伙伴竟然不听他的话了,这已经不仅仅是自尊心的问题了。

黎妙容正是诧异,为何一个小子会有这般沉稳温柔的语调,忽见天蝎老怪一个偷身飞来,速度之快,令人心惊。她赶紧携了名唤秦游的小子侧首躲去,两下错开。竟真似一个黑鸟穿花了,天蝎老怪是黑鸟,而黎妙容是花。天蝎老怪落地,对了黎妙容冷笑道,“这时你对他这般好,待会儿你就会后悔的。”

黎妙容不以为然,天蝎老怪继续道,“他可是比我们在场所有人都更想要得到玉决的。”

他摊开双手,目示着旁边零落站立的其余几人,他们是在黎妙容飞身来救秦游时就止住了攻击来听他们对话的,此时不解,一个小孩要玉决干什么?黎妙容同是不解,只当挑拨之言了。

天蝎老怪继续道,“他身患倭症,二十多岁的人了,身体却还是停留在十几岁的样子,只有玉决能够救他,他的母亲便是因为这个而死的。”他冷笑着,问秦游道,“你此番来,也是为了玉决吧?”自己的情况他这般清楚,秦游并不觉得奇怪,因为母亲生前是常常与天蝎老怪来往的,没有朋友之谊,不过是相互倚仗,相互利用而已。

那日,母亲故意带着梅采薇他们绕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绕到天蝎老怪的处所使他瞧见的。而最后,却只是害死了她自己,这也是对他当时沉默的惩罚了。

秦游经过了那次之后,愈是觉得了天意漫漫,无可如何。所以对于自己这副身体,对于何时境况,他也是随意漫漫了。更何况,他心中还有着另外一件事。当下,他道,“玉决与我无关,更何况它是假的。”

一言激起千层浪,各人心绪不同。天蝎老怪笑道,“你又在拨弄什么巧舌,你以为我们会信吗?”小人之心总是这般揣度别人的。

秦游不去理会他,道,“我遇见了梅长行,他手上的才是真正的玉决。”

原来,如与梅采薇等临别之言,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呆在青玉川。而青玉峰,便是他常去的地方,因为常年尝试各种药,身体早已是千疮百孔了,他必须靠着不断地喝药来支撑。以往这些事都是母亲做的,如今只能靠他自己了。然而,身小也有身小的好处,他只伪装了一件青色的衣服,便可在危险的丛林中不被幽禽异兽们发现了。

那日,他正是这般的,委身在树后篙草中小心翼翼的走着,双眼警觉的四顾梭巡,却就见了一穿着素布葛衣的高大身影,他毫无顾忌,笔直往前走着。以前在山上也偶遇过同自己一样冒险的人,或是采药,或是采茶,或是为了青玉峰八大宝而来,但像这般大胆的却是没有的,而且他如此也不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而是直向了一个地方去的。

随后,见他从怀中掏出一物,秦游更是惊诧,这不是玉决吗?它现在不是应该在梅姑娘等人身上被送往福建吗?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梅长行垂着头,对着玉决深深凝思了一阵,然后又抬起头来,四围看了看,秦游疑惑着观察着,倏忽间,眼前一黑,梅长行却是已到了自己跟前。

“你为什么跟着我?”秦游有些不知所措,便没有什么言语出来。梅长行看他是个小孩子,确实也没有什么武功,便不再多问,道,“你经常在这山上吗?”

秦游如实回答,“恩恩。”

“那你知道这山上那里有水潭吗,水流,或是水都可以。”

秦游想想,摇摇头。

梅长行期切的目光变得深邃。转过身丢下他,又踱向那前方去了。之后,秦游在山脚下徘徊了几天,却不见梅长行下来。他觉得此事不小,便想着出来寻寻,也许能碰着梅姑娘他们,便将此事告诉他们。

看着秦游的模样,天蝎老怪有些相信了,垂下眼脸,心下千万条思绪来往。在这几人中,其实他才是最想要得到玉决的人。张维则问道,“他进青玉峰干什么?”

相对于天蝎老怪,他们更关心的是事情的发展。秦游道,“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在上面呆了很长时间,直到我出来时还不曾见他。”

天蝎老怪冷笑,肩膀一颤一颤的,接道,“也许青玉峰不仅仅是青玉峰,梅长行终究还是那个梅长行,又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王耿亦是想起了当年的事,也笑了,道,“干什么事,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天蝎老怪道,“去,当然要去,去看看黎大小姐的好师傅的蛇鼠模样,哈哈哈……”

黎妙容自是听着这一切,并不在意料之中,可是她脸上还是没有多余颜色,一如平常,默默地。

王耿见了更是哈哈大笑地想要去挑逗她,道,“你们在这里拼命保护他的玉决,他却是拿着真正的玉决去逍遥干自己的事了,什么叫做玩弄于鼓掌之间啊,这不就是吗?哈哈哈……”

“好了,既然玉决不在他们手上,我们也不做过多纠缠了,走吧”天蝎老怪冷冷看秦游一眼,有黎妙容在此,一时也不能就把他怎样了,若他说的是真的,赤厉鸟应是不久便会自己回的。而且此时确是玉决为重,应该要急急赶到青玉峰去了。

黎妙容听了那许多,不动声色,其实心里还是有想法的,毕竟自己的师傅,毕竟有关王伯夫的病,只是强迫着自己当做意料之中的而已。她不想再多言,一个人也是默默走了。秦游见了,便是也回转身去继续了他的路程。

时间跳帧,回到眼前。黎妙容与王伯夫仍是深情对视,他们的世界安静如斯。而在旁诸人,听了这个中详情,自是惊疑,恍然等等心绪油然而起。特别是梅采薇,那个人是她的爹爹啊,在临别前,他还是那般的殷殷嘱托,那切切目光她这一路都是不敢忘的。

所以才会有黎妙容借玉决时的纠结痛苦,和小九的死。对啊,小九还是因为这个假玉决丧命的呢!怎么会呢?

爹爹不会这样的,他怎么忍心我们付出这么多?梅采薇不相信,夺过欧阳如是手中的玉决去细看,颜色晶莹,雕工精巧,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不同之处。她运起功来,向那玉决送了好久内力,然而,它是无动于衷的,就像这蓝天白云,就像这静默流动的时间。欧阳如是也是震惊,只是他表现得要冷静许多,因为对于个中真相,他还是有所怀疑的,他不相信师傅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对于玉决真假,恐怕还有另一番误会。他并不像梅采薇那样很在乎自己的付出,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放太多的心思在这个任务上面,而仍是游历归来之后一贯的放浪形骸模样。

梅采薇就不一样了,对于这个任务,她有着太多的期盼,强烈的责任,还有对于师弟们的感情,爹爹的信任,她倾入真的太多。这样的当头一喝,莫过于将她一下从熊熊烈火中扔进千年冰湖里,并且还有冰鱼在啃噬着她的脑袋。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虚妄,她接受不了,而能怎样呢?梅采薇渐渐地起身,远离了他们,静静地待在一边。

欧阳如是眼前最重要的是黎妙容与王伯夫了,这些自然不入其心扉,当下他只是悲切的看着跟前两人,一直不说话。而那两人对视着,亦是不说话。这样的气氛,旁边的许誉和高衍自然也是不说话的。

树林中不知有几人听见了那个梅长行的弥天大谎,竟都是静静的,但或许,也是被这样的气氛所影响了!而崖上的诸人,自然都是听见了的,有失望,有嘲笑,有疑虑,云头僧听了自是震惊,但他斗鸡眼滴溜溜转了,马上又为他的下一步计划打算起来。

欧阳如是等此番必是要去青玉峰寻他师傅的,天蝎老怪他们也是去了的,他们三方,至少有两方要斗起来,三个和尚没水喝便是这个道理了。莫若我跟着他们,到时可坐收渔利。想着,他是轻挪脚步,想要悄悄离开,也没人去注意他,而刚比及一半时,却是欧阳如是一声长啸,吓了他一魂惊目断。

“怎么了?怎么不打了?”

“我怎么知道啊。”

“莫非是那假和尚会什么出神入化的武功?”

“会不会是欧阳如是中什么暗器了。”

……猜测一个都没中,只是因为云头僧的一句话而已。上次的树林中也是一句话救了他的命,这次竟然也是重演。

“我能救他们!”云头僧心里突突直跳,眼里却仍是轻飘飘的,毫无惧色地顶着眼前的致命之掌。

欧阳如是紧紧盯着他,心中思绪奔涌,救不活的,救不活的,都已经这样了,可是……他道,“总之是一归命候矣,这样拖延时间有何用?”他这样说了,便是他有些相信了,看官都能明白。

云头僧自是知道,心中稍稍安了。道,“是啊,根本没有必要拖延时间。所以,我是真的能救他们的,若是我救醒了他们,你答应我,放我一条生路。”

欧阳如是道,“怎么救?”无论真假,且先说说看吧。

云头僧道,“玉决。”

又是玉决,欧阳如是有些反感了,却听得云头僧继续道,“真正的玉决。”

他心中一个机灵,对啊,刚才一直在情绪之中,才没想到看着他们死去而无可奈何是因为自己手中的是假玉决。如果是真玉决呢?

“芩风玉决,易生死,孳骨肉,长髓骨,愈百伤,解千病。它还有一个特质就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你固然是强,可是若是你用错了方法,反其咎殃,亦是很强的。”众人都静静地听着,云头僧轻笑,“在场诸人中恐怕也只有我知道使用玉决的方法了。”

欧阳如是道,“你怎么知道的?”

“璇玑玉衡,三纬五政,八索九丘,鬼道墨工,没有我不知道的。”

欧阳如是看着他的眼睛,他相信了,就像在先时身处缧绁被他轻飘飘的眼神压住,就像林中之时被他短短几句话摄住。并且还因为他对于玉决能反常理而运之的事欧阳如是更加笃定了些。他觉得他的师弟师妹们能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