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欧阳如是战妩月教

朝阳夕尘,日出还生。啴啴宫壶,莫不知秋?在杭州城内,攘扰嚣竞之中,日昶灯荧之下,有一个晦暗的去处,远离市廛,孤垣吟风。这正是欧阳如是并梅采薇等被关的地方。斯时,欧阳如是用了一根粗长铁链,紧紧绑在一根铜柱上,而梅采薇等用了绳索,绑在傍边的其他几根柱上。当前,站着云头僧和李惟仁等妩月教人,快手葛嫩,长枪钱益,贼喇嘛张维则,酒葫芦马蘅,流星锤王耿,深山老魅姚思志,还有玉娇龙吴媚之,在社会上正是他们掳了梅采薇等人。

“你们为何要将我区别对待呢?”欧阳如是一脸愁容地对着面前的李惟仁说道,这铁链子实在是硌人。

李惟仁道“你欧阳如是的大名我还是知道的,不对你特别怎能将你拿住?”对于这个计划他很得意,对于这个计划的成功,他也从没想过失败。

欧阳如是恬然一笑,道,“你们妩月教不是有规矩的吗,不许再干涉和玉决有关的事,在教中连玉决两个字都不能提的嘛。先是天蝎老怪,后又是你这个妩月教大司南,却是为了一个玉决,把我们一绑再绑。”

“天蝎老怪?”李惟仁疑惑,心里亦增加些底气,又是一个违反教规的。

欧阳如是答,“对啊,难道你们都把教规当做耳旁风了吗?”

“这个自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好好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吧!”

“我现在的处境就是有点饿。”

云头僧一哂,道“你若是乖乖交代,自然好酒好菜招待你。”此时他已换了儒衫,穿了一领石青绮罗道袍,斗鸡眼外做张做致,煞有僧样。

“好到什么程度啊?”

云头僧笑答,“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

欧阳如是噘然一笑,“对于你吃的东西我很好奇,只是我不知道要交待什么。”

李惟仁道,“玉决!芩风玉决在哪里?”

“人都在你们手里了,还要交待吗?”

云头僧道“你的意思是玉决在你们身上?”可事先都搜过了,并没有什么发现啊。

“我可没这么说”,其实欧阳如是的意思是人在你们手里了,你们自然知道玉决不在我们身上,没什么可以交代的。

“呛啷”一声云头僧抽出佩剑,就近驾到了小九脖子上,怒道,“你最好还是别玩花样,人头落地了可就再也接不回去了!”小九害怕地把脑袋缩了一缩,斯时,梅采薇等也都屏营眦目了,盯着那只冷惶惶的剑。

欧阳如是急道,“你别激动啊,冷静点!”半是戏谑的语气,其实,此时他是真的难得的有点紧张了,第六感告诉他,这个斗鸡眼不像天蝎老怪那般好玩的。

云头僧道,“我很冷静”。欧阳如是一时不知所言,看着云头僧,他的目光轻飘飘的,却是鸷冷的,重重地落在心里。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他欧阳如是真的能被人钳制住似的。当下恬然一笑,道,“咱们还是好吃好喝地谈着吧,这样才像做生意,是吧?”他把目光投向李惟仁,李惟仁是惯谈买卖的人,一时陷了惯性思维里,心里竟真的想了,他说的也没有错。只是还未说话,云头僧就接了过去,“我们没有跟你做生意,我们是在威胁你!”

“别这样,我们好歹是亲戚啊!”欧阳如是又胡诌了起来,若道是平常,这确切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即时李惟仁等人即将疑惑的目光投向了云头僧。可是此时此地,他是云头僧。只见他不动声色,跨出一步,手腕一扭,剑锋一转,亮晃晃的剑随即刺入了小九胸膛,殷红血水立时便沁了出来。梅采薇大喊,“你住手!”

云头僧停住了,“你识时务,就告诉我们芩风玉决在哪里”。

梅采薇气息见粗,目色转于地上,想了半响,道“我不知道什么玉决,我们都不知道!”这样的回答显得有些愚蠢,没有人会信的。可是此情此景,她真的想不出其他回答了。小七的性命攸关,玉决也不能落入歹人之手,她的脑子已是混乱了。云头僧听着,冷冷的手腕一紧,剑锋又入了小九胸膛半寸,鲜血已成涌,汩汩覆了先时的淌血。

小九闷哼一声,紧咬着牙关,脸色惨白。其时,他黾勉睁开双眼,对了梅采薇,道,“别管我,玉决一旦落入他们之手,贻祸无穷,千万不能告诉他。”说时,只觉头痛欲裂,气息已若有游丝。梅采薇听了,更是悲怆愀然,马上就要说出玉决的所在了,这时,却是一阵“哗啦啦”铁链声响,是欧阳如是正使了内力在挣扎。只是许久不见挣脱开来。

李惟仁笑道,“别白费力气了,早就听闻你惊涛掌重在瀚海内法了,所以事先已喂了你销魂丹。你现在是一点内力都没有,再挣扎也没用的。”

云头僧也笑了,接道,“说起这销魂丹,还是你的好挚友为你特制的呢!”说着,随手抽出佩剑,小九血淋淋的伤口立时暴露于前,衣裳尽皆瀹渍,他已无力地垂下了头。梅采薇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一般,疼痛不已,只是不停地叫道,“小九!小九……”其他几位师兄也是紧张地喊着他的名字。云头僧的心情丝毫没有被这喧阗影响,复又举起剑,一道亮光从梅采薇等脸上闪过,架在了小九旁边的章继脖上。章继赶紧住了嘴,收起了担心小九的心,一双手有些哆嗦了起来。章继是从小没有了爹,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常常受人欺辱,因此他便下了恒心,入坞拜了师,只是不想再受人欺负,让善良的母亲再吃苦。当那冰冷的感觉渗入皮肉时,章继马上想起了母亲,出发前去看过她的,老迈之音,殷殷切切的嘱咐,“好好照顾自己,适时添衣吃饭……”“当时只道是寻常”,斯时却是千般万般的迷恋。

梅采薇等此时也都紧张地不敢作声,脑海里如万马奔腾,到底该不该说呢?云头僧挪了下位置,以便能让欧阳如是看得更清楚一些,接着刚才的话语对了他道,“你能猜到你的那位好挚友是谁吗?没错,就是张璟仁。”欧阳如是紧紧盯了云头僧,愤悒阗膺。而云头僧继续说着,“这次多亏了他了,不然,我们能奈你何?”话音刚落,只听“嘭”地一声,铁链四溅,迷了眼睛。李惟仁等急速后退,只有云头僧反应迅速,趋步上前,剑锋直直的迎了欧阳如是去。欧阳如是的内力被封闭,愣是用了蛮力将铁链挣脱开来,此时张力还未及收回,胸膛即是一冷。他及时后退一步,伸出两根手指捻住剑身,“嘭”的一声,那剑已断作两截。随后另一只手跟出一掌,急急拍向云头僧。云头僧猝不及防,虽然没有了内力,也是被拍出了好远,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其时,李惟仁等才反应过来,他急急喊道,“快,快抓住他!”说时,已躲到了后面。

因为地方狭窄,众人不便一起动手,所以首先迎上去的是快手葛嫩,一双手轮得看不见影儿,而脚步偪拶,直逼欧阳如是面门而来,欧阳如是看着这如花的手法,不知从那下手。没有了内力,眼睛,耳朵等似乎都是不灵了。只得是不停地后退去,直至墙边,忽然身子一矮,躲过他的快手,同时攘襟连环扫腿,直击他的下路。“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

葛嫩先是抬腿去躲,后见他腿法亦是不逊于自己的手法,劈来如闪电,躲之不及,便踊将起来,随后身子前仆,一双手又是轮起来,直向身下的欧阳如是而去。欧阳如是左手撑地,猛一发力,欲将身子挪向右边,躲将过去,却是不及,一掌击中了他左臂。即时欧阳如是气由臂发,一耸,将葛嫩的掌中气力抵了回去。所以并没有受伤,只是臂上有些微痛。

璟仁的销魂丹应该只是将几处紧要的气息经脉壅蔽了,因此此时,只得是各脉占其职司其气了。欧阳如是抵了那厮气力,知他后又一掌定将直劈脑门,随即仰身,仍是左脚尖撑地,左右手做辅,轻点地面,旋转开来。恰同一朵纷纷扬扬的白海棠,从葛嫩脚下旋转过去。本欲立时起身,给葛嫩当后一击,不料自己身后却是有钱益秉了一杆长枪直刺而来。

欧阳如是即时闪身,随后的衣袍翻飞,簌簌做响,被钱益一枪挑过。梅采薇紧紧盯了这一举一动,心倏时跳到了嗓子眼,还未及放下,又见钱益将枪横扫。在其将到未到之时,欧阳如是已是腾跃起来,洽时落于枪身之上,其时,葛嫩一个箭步上了钱益肩头,鸳鸯式左高右低,上点玄机下击中脘,呼呼生风。欧阳如是又是后退躲去,脚尖轻点,从枪上退下。葛嫩乘势追去,一双花拳,上冲下突,钱益随后赶到,一杆长枪,或缠或扎或拦或闪,欧阳如是步步后退,踉跄直至了梅采薇身边。云头僧等人看了他这节节败势,嘴角不觉已露出了轻笑。更有流星锤王耿戏谑道,“难道还不用我出手了吗?”此时葛嫩和钱益也住了手,摆出了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瞧着欧阳如是。梅采薇等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大师兄,心内惶急不已,已将那个张璟仁恨死了。

可是,“骄兵必败”,古语是没有错的。就在他们兀自矜炫的当口儿,欧阳如是调整了自己的心绪,先时的挫败只是因为一时没了内力不适应,举手投足均有些陌生的感觉,力至不从心。

可自己毕竟也是从花拳绣腿练出身的。惊涛掌本就是笨功夫,需要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坚持,想当初是花了三年时间去练那些基本功,如此才有了瀚海内法,所以没有内力论单纯的身体素质也差不到哪里去。欧阳如是细细回顾了那三年所学,只当自己还是当年的那个自己,袍袖一扫,一个曲水环流式暮然使出。

众人只见地上现了一个环影,还未及反应,欧阳如是已到了钱益和葛嫩身后,两手使力,往后一抛,随后他们便是腾飞起来,“噹”地一声落在身后。趁他们尚自惊悸还未起身,欧阳如是紧随其后,两手径直抓住了他们的衣襟又是往后一抛,他们又是重重的摔倒了地上。

斯时,已有贼喇嘛张维则和酒葫芦马蘅见状冲将上来,到了眼前,然而还未出手,欧阳如是又是一个曲水环流式,将他们尽数绊倒。随后抓住他们的衣襟,往后又是一抛,落到了还未及起身的葛嫩和钱益旁。欧阳如是立住身,对了地下的张维则道,“社会时被我一掌打飞的就是你吧!”张维则撇下脸不做声,当初是商量好的,不是欧阳如是的对手,便暂且只掳梅采薇等人,但自己见欧阳如是正看得入神,便忍不住偷袭他,没想到一掌下去,气力还未发出,便被他发觉了。

欧阳如是拍拍衣袍,为了他这般的野蛮,稍稍有点羞赧。旁人见了也是讶然,便有流星锤王耿不管他说了什么,说话间已抡了两只大锤迎面上去。只见他眦目欲裂,一呼一喝,两只大锤,往来带风,势如千钧。欧阳如是左闪右躲,逼仄至极,便右脚抵墙,又是一个曲水环流式。

借着那墙,使了几脚力,往上环流到了王耿头顶。随后用力一压,王耿却是没有丝毫反应,他“嘿嘿”一笑,反将欧阳如是顶了下去。欧阳如是还未收住脚,看势将要落在贼喇嘛张维则不远处。为了报那一摔之辱,贼喇嘛立时使出一掌迎向欧阳如是身后大椎穴,此为督脉肯綮处,是六条阳经都与督脉交汇的地方。而欧阳如是躲闪不及,还未落脚,只觉背后几股炙流奔走沸腾,皮肉疼痛欲裂,然后便飞了出去,落在了王耿身边。

王耿随即抡起大锤,朝他砸去。欧阳如是忍着疼痛就地一滚,到了墙角,立时半蹲起,伸出右手接住了王耿随之而来的又一记大锤。震痛急速从虎口传到了臂膀,好似骨已裂了般。欧阳如是迅即将它撇了出去,却不得已又去接了他另一记大锤,这时用的是双手,但他这一锤更是蓄了势的,因此疼痛并不少多少。王耿就着这大锤用力往下压,又用了另一大锤狠狠地敲下去,“嘣”的一声,两锤相击,轰轰隆隆,灌满了屋宇。欧阳如是立时矮了一截。眼见他马上就要坚持不住了,梅采薇担心不已。

这时,眼前却是一个物什飞了过去,直奔那王耿脑门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魅影飘至,半路邀截住了。待定了身形,正是深山老魅姚思志捻了一只铁片站在那里。而王耿一时岔了神,欧阳如是趁机起身,一只脚狠狠踹了出去,然而并没止息,又是左脚右脚轮番踹将去,急急如风。

王耿先时还紧紧捏着自己两只大锤,妄想有还击之时。待挨了这几脚,却是支持不住了,两只大锤“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欧阳如是随后一脚,直直踹向他的脑门。一时王耿脑中混沌一片,将要倒向左边,欧阳如是又是左边一脚踹着他的脑门。他随即又要倒向右边,欧阳如是却是右边一脚,又将他踹向左边。深山老魅此时急急赶来相救。欧阳如是见了当横一脚,将王耿狠狠踹开去,撞到了墙上,白垩纷纷,又落到了地上,吐出几口鲜血,再也无力爬起来了。

再说这边,那铁片正是卓越掷出的。虽说不是什么珍贵之品,可那是他从小便随身佩戴的故人所赠之物。狭长形状,除了一个系丝绳的小圆圈外再无其他浮饰。彼时,正好可以割开那绳索,只是有些钝,花费了好长时间,直至了欧阳如是撑不住的时候才将割开了。掷出铁片救下大师兄之后,卓越迅疾一脚踢向最近处的云头僧,夺下他的佩剑,转身一划,想要割开梅采薇的绳索。却不及,唿喇喇玉娇龙吴媚之一条细细的银索泛着冷光奕奕,当空飞来,弹走了他的剑。随之玉娇龙一个曲臂扬指,银索转向,直直缠上了卓越的脖颈。

正欲拉时卓越赶紧擎住了。葛嫩见状,踏前一步将要出手,被吴媚之叫住了,道,“这么俊俏,必然是我的,你不要插手!”原来,这吴媚之是肤白皓齿,天生得一副娇媚无骨入艳三分风致。葛嫩春心早已被他所俘,先时早早迎战欧阳如是便是因了这缘故,想在她面前威风一番。此时想帮帮她却听得她是这样说,心中俋俋不乐,但是没法,只得退了后首去。李惟仁见了,道,“别玩,快将他们给我拿下!”葛嫩只得又上前来。抡着风火轮般的快手,朝着卓越呼啸而去,势要将他那张俊脸打烂。卓越赶紧一手扯着银索,腾跃起来,将脚去迎击。一时手快脚快,竟看不清招数。但很快卓越便败下阵来,一是确实不及,二是玉娇龙扯了银索,卓越两下招应不住,一个翻身落在了玉娇龙身边。这时银索已松了,他立时一掌击去,玉娇龙举掌去接。两掌一合即离,两人立即被弹开了去,摔在了地上,吐出几口鲜血。

葛嫩赶紧去扶玉娇龙,“你怎么样了?”

玉娇龙没有理会,殷唇更赤,脸色更白,妩媚里更显魅惑,一双眼盯了卓越半是戏谑道,“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卓越躺在另一边,根本没心思去听她的话,比起玉娇龙,他要难受上许多。不是因为玉娇龙内力多强,而是自己的真气在体内乱窜,五内燥热难耐。

梅采薇心下着急,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后,只得睁大了眼睛看着,“卓越?”。

卓越在地上挣扎片刻后,竖起两指,接连封住自己颈项边的三处穴道,肩髎、天髎和天牖。手少阳三焦,通百脉,持诸气,而三焦上的肩髎,天髎是通向其他经脉的关闸处,封天牖则是使不至于气冲顶门,神经紊乱。稍息片刻,卓越舒服了一点。却有云头僧见机偷袭而来,他秉了一柄宝剑,直劈而下。将及未及之时,却是一股气劲冲将上来,将宝剑弹开。同时卓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直达丈远。原来是察觉到云头僧的动作,卓越一时心乱,气息便又是涌动起来,如虎贲之势,暮然冲破了穴道,经脉脏腑具是受损。看来不需要外伤,他自有内伤难以自持。云头僧轻笑着,看着卓越晕倒在了自己面前。

这边,欧阳如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了。打倒一个王耿,更有深山老魅的障天起使他眼前荧荧惑惑,贼喇嘛的付空花轻盈纡转上下左右难以招持,又有马蘅见缝插针,时捞月,时偷桃,总之使你片刻不得闲,而他却能一招一口酒。加之之前受了伤,欧阳如是是节节败退,险象环生。

若是一对一单打而未必如此,但是这里本身就是妩月教元老的几位又是一起上,真真是太看得起他欧阳如是了。斯时,欧阳如是使出曲水环流式,闪过左边,避过右边,然后从上而下,一个云海飞流式螺旋下来,马蘅首当其冲,一脚正中胸膛。当其正欲去抓那腿时,他却是已旋至了另一边,扬起的衣裾狠狠地打在脸上,一时竟红了。

姚思志和张维则此时早已闪开了,欧阳如是借着墙壁几个踏步,云海飞流式并没止息,一脚使向了姚思志。姚思志偏首一闪,却是直直撞上了欧阳如是的另一只脚,脑袋“轰”的一下还没反应,却又是当胸一脚,两脚,三脚还未及下来,张维则赶来相救。欧阳如是便将那第三脚当空一个旋扫向他。张维则号称贼喇嘛,自是其出招奇贼,身形如花。当时他曲臂诎指,竟抓住了欧阳如是的脚,另一只手是狠狠地劈将下来。

这一掌下去了,筋骨必断。所幸欧阳如是及时用另一只腿挡住了,这一只脚急忙抽了出来。这时却有马蘅赶了来,他的酒葫芦已不在手上,而是挎在腰间,橐橐做响。看来他是中了一击后心中恼怒了,要好好回击回去。斯时,只见他搂打腾踢,弹扫劈拿,欲虚反实,作实反虚,极尽变化。

而欧阳如是的云海飞流也不是吃素的,上上下下,来一招,破一招,去一招,又有另一招。但忘了还有一个善出奇招的贼喇嘛,他暮然腾起,当空一个飞燕扫腿,欧阳如是一个曲水环流,绕到了他后面,正欲动作,却不及他是一个连旋里扫腿,燕舞连脚,一只脚早已先他而到了,欧阳如是及时闪过这一脚,而另一脚已逼面门而来。斯时,其后又有深山老魅凌空跃起,对了他后脊,一掌劈来。千钧一发,欧阳如是是躲不过去了。只听得他闷哼一声,飞过马蘅头顶,訇然落到了他的身后,啴啴吐出几口鲜血。

这时,云头僧已重新将卓越绑了扔至一边。见这边战燹已息,缓缓踱步而来,立了欧阳如是眼前,看他软趴趴的趴在地上,道“堂堂桃花坞大弟子死在这里多可惜啊”,继而蹲下身瞧着欧阳如是的眼睛,“告诉我,玉决在那里,今天的一切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你仍然是那个风流倜傥的欧阳大公子!”

欧阳如是躺在地下,迎着他的眼神不作声。平素是袖手恬然惯了的,俨然一个得道神仙了,值此真正面临生死荣辱的时候,他能想些什么呢?云头僧见他不做声,站起身来,一脚将要蹬上他的脸庞。却在半空中被一只飞来的石子打中膝骨,这还不算,又是一只石子飞来,正中另一条腿的委中。云头僧腿一软,竟跪在了欧阳如是面前。

他急速起身,“谁?”

玉娇龙见状心中一冷,难道是他?这件事情自己只在他面前提起过,而也只有他能够悄无声息地进入屋子,若是因此让李司南知道了自己泄密,那不就完了?她立时往梁上四处去看,果然,一个身影迎着她的目光飞了下来,正是沈严。只见他微黑面皮,唇上留着稀稀疏疏的几茎胡须,眯了一双小眼,却是炯炯有神。将及着地,赶了云头僧发话之前,李惟仁便上前问了,道,“怎么是你?”

沈严一点也不像他的名字,煞是和蔼,笑道,“不仅仅是我!”刚说完,房门被一脚踢开,宋无月当前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妩月教其他几位。正是令子佩当初拜托了寻找宋无月的。

原来,当夜宋无月见了欧阳如是竟是被璟仁下药,落入黑衣人之手,惊恐地跑了出去。黑夜芩寂无月,宋无月害怕璟仁杀人灭口,情急之下也不认路,径是往那热闹灯明的地方去,直到确定了自己安全。斯时,她已到了一名为酒巷的夜市处,斜挑的酒招子,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遮住了星星,挡住了月亮。底下又有各摊儿,盐水鸭、千层糕、豆腐涝等等等等,叫卖声声,好不热闹。她行走其间,便是安全感爆满,脑海里各种思绪便是起来,“璟仁坐着轮椅也不可能追我啊,欧阳如是要是知道了又要笑我了!那黑衣人是谁啊?不会把他杀了吧,是不是也是为了玉决?如果为了玉决那就不会杀他了,可是如果欧阳如是把玉决给他了我怎么办?……”

如此种种想来,脚步轻忽,忽然听得耳畔一阵韵叶清声,“苑中高树枝叶飞,上有慈鸟乳雏勤。雏翎少干呼教飞,腾翔哑哑朝与昏。有时力及随风去,有时不及枝内存……”,嘹嘹呖呖,抗坠徐疾,在各种叫卖声中尤为引人。

宋无月穿过人群,循着那声音而去,直至了一酒肆中才见了其真容,是一个含冰傲霜的美人儿。只见她立于那酒肆台中,身上穿了一件楚楚的素衫,腰间束了一条倩倩的水碧色裙子,雪肤月貌,纯漆点瞳,朱唇翕张着,音如珠玑。可惜是一位瞽者。宋无月入神的听着,不知觉地坐了下来,已完全忘了先前碎碎念的身前身后诸事了。

“呼来呼去羽翎硬,万里长风两翼振。父母双飞紧相随,雏知反哺天性真。嘘唏慈鸟恸恻仁,人而不如鸟乎将何伸,将何伸!吾思昔微为庶民,苦哉憔悴堂上亲。有似不如鸟之至孝精,嘘唏嘘唏梦寐心不泯!……'”瞽者动情的唱着,宋无月动情的听着,想起了自己的爹爹,在得知玉决之前,她一直不停地反问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才是一个好女儿?怎么做才能得到他多看自己一眼?佛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宋无月便是困于这“求不得”之中无法自拔,于是,她去问了她的师父,韩少夫。韩少夫道,“教主的伤困扰他多年,若你能治好他的伤,他自然会对你另眼相待。”

“可是他自己都治不好,我怎么能治好呢?”

“还没开始你就灰心了?把这本书拿去好好看看吧!”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且大的书,封面上有擘髁大字曰,“天工录”。

宋无月接过随意翻翻,里面密密麻麻记录了各类本草属性,往后还有各类奇珍异宝的记载,其后还有内容,一时难以全尽,可谓囊尽天下诸物了。

“这是这些年来我自己记录的,可供堪查的东西很多!”

“既然是你自己记录的,你直接告诉我里面有没有可以治愈我爹爹病的不就行了。”

韩少夫一时语顿,不知作何回答,嗫嚅敷衍道,“你自己去好好看!”

宋无月是看着这些字就头痛的,但为了爹爹的病,她不断给自己催眠,“下一条就是了……”,愣是坚持了下来。终于,她在一个旮旯处发现了一条,“芩风玉决,生于八卦之中心,春荣秋枯,时序荐更,八卦之易尽,而其不减不生,不变不动,千秋往来如斯,”世界上的一切无时无刻不是在变化着,而这玉决竟能永远不变!“辄曰主宰,万物望其生息。”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故能易生死,孳血肉,长髓骨,愈百伤,解千病。日之东落,月在昼生是也。”宋无月眼前一亮,不正是那个下一条嘛!她急忙往下去看,“其身拳大,通透泛青荧,于青玉峰之巅,玉海之中,长生不变。”

几字看尽,宋无月身上的血液沸腾起来,拿着书几步跑到了韩少夫身边,“师傅,这个是真的吗?”

韩少夫正擎着一条毒蛇把弄着,他偏过首去睨了一眼宋无月指着的地方,神情可奈捉摸,道,“试过了才知道。”

“那我们去寻那玉决试试!”

“我很忙!”

“那我自己去寻!”

“你不能出去!”

宋无月撅着嘴不作声,心里想,我可不是你养着毒蛇,我想去哪就去哪!接着,韩少夫又道,“那玉决可是一件宝物啊,先时在建文帝手中,后来乾清宫大火,建文升遐而去,玉决据说是被一个太监携了去,流落江湖不知所踪,当今皇上一直在寻着呢!所幸他马上就要寻到了!”

宋无月睁大了眼睛,“为什么?”

“当今武林盟主梅长行寻到了此物。当下正派了他的大弟子欧阳如是等一干人护送至福建府长乐县要进献给郑和郑大人。”

“那玉决现在在他们身上了?”宋无月心内雀跃至极,那可比上青玉峰简单多了。

韩少夫答应一声,“嗯”。

宋无月喜洋洋地跑开了,当下就制定了夺取玉决的计划,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计划便是假作喜欢欧阳如是,将他死缠乱打,趁机偷走玉决!她还得意地将这个想法告诉了子佩师哥,可是却是被斥责了一顿。然而,她是越挫越勇的,更何况治愈爹爹病的决心是不会改变的!只是不知道还需要多久,宋无月听着这歌,黯然就要落下泪来,忽听得一个孟浪之声劈耳而入,“这个小娘子不错啊”,说话间,那人已腆着大肚子,摇摇度度至了宋无月眼前。只见他肥头大耳,身着纨绮,举止儇渎,身后稀稀拉拉跟了一大群劲装束甲,服剑臂刃的女从,亦都是倨傲贽慢脸色。可见是一方土豪了。斯时,那人到了女瞽者身前,绕着她细细瞧了一圈,道,“彼有西子王蔷之美,竟是穿得这般朴素,可惜可惜!”

女瞽者此时并没有停止演唱,仍旧莺啭雁鸣,仿若无人般面无表情立在那里,寒淡如孤星冷月。

那肥头大耳也不在意,招呼手下,“来,把她带回去!”

女瞽者迅速后退,到了墙壁上,似乎寻到了依靠一般。然而那些束甲女仆也到了她跟前,两下就拉扯起来。店内诸人都没有作声的,或是摇头叹惋,或是微有愠色,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都紧紧盯着台上形景。只见那拉扯越来越剧烈,这一叱,那一喝,娇喘声声紧,忽然“呛啷”一声,女瞽者趁着不注意拔出了一位女从腰间的佩剑。她迅捷驾到了自己脖子上,厉道,“若要我顺从你们,除非我死了!”

肥头大耳道,“何必这么想不开呢?跟了我们是享福去,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呢!”

女瞽者“哼”了一声,道,“鬻色求荣,贱作枕席,不敢苟同!”

“这么有骨气啊,那也由不得你了”,说着,肥头大耳一挥手,又上前几位女从帮忙。

女瞽者听到了脚步声,慌忙退后,将剑乱挥起来,“你们别过来!”

众人有所忌惮,便停住了。肥头大耳道,“抓住她啊,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弱女子?”

便有女从拔出了剑去挡瞽者的剑,“嗙嗙”几声,眼见马上就要将其挑下。女瞽者急速退后,一个曲臂剑又驾到了脖子上,歗道,“娘,宛卿对不起你,汝怀胎十月,将卿生下,箪食菽水,将卿抚育成人,及汝身遐去而尚未报一发之恩,如今,亦不能保全遗留之生身,陈于街衢乱肆,死于下作**手。宛卿愧对于你。早知如此,何如不生!免却母亲那许多痛苦!”说着,越来越激昂,而语末声歇,一剑就要破喉而去,宋无月一个飞身截下,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瞽者以为是那肥头大耳的人,急忙蹲下身去摸剑。若此时不死,被他们捉了去,以后将会是生不如死。

宋无月忙将她扶起,道“姑娘,别慌!本女侠生平最好打抱不平,这样作威作福,为害乡里的小喽罗我不知惩治了多少!今日正愁个没练手的呢!”其实宋无月心里没底,毕竟他们人多,自己也从没好好练过功,不然早就出手了。此时也只能靠提高声音说大话吓吓他们了。

然而,肥头大耳丝毫没受她的影响,巧取豪夺,蛮横欺压之事做惯了的人,心就格外膨胀,早已无法无天了,还能在意这样几句话!他道,“一个多管闲事的,看你长得还可以,就一并拿下吧!”于是,众女从一起动起手来,店内之人赶紧鱼贯而出,免受意外。

宋无月有点慌了,但无数剑锋已至眼前,只能一招一式接去。只见这几位女从,你来我往,时而蜻蜓点水,时而燕子穿花,时而双燕挑寒,时而众燕闹春,几柄宝剑在灯下寒光闪闪,与宋无月僵持了许久。然而,终究寡不敌众,宋无月渐渐没了力气,好几时都差点被她们的剑挑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宋无月开始想主意,“慢着!”她急速后退将剑当前一横,大声道。

众女从住手,肥头大耳道,“怎么了,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去说!”

宋无月道,“我可以跟你回去,但是你要放了这姑娘!”

“那是不可能的。”

没想到他这么决绝,宋无月一时语噎,脑袋急速飞转,“好吧,想你家大业大随了去也是福祚荣华不尽的,只是这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是一个讲三公五鼎的,总得有媒有娉的吧,不能让我这姐姐像做贼似的嫁过去啊!”

肥头大耳沉吟思索,没有这个先例啊,当下道,“现在我做媒做娉,马上来轿子将这小娘子抬去!”

“不行,你这也太草率了!这样吧,我们呢,就住在不远处的璟仁医馆里,你明日请了媒婆来取生辰八字,我们再择良辰吉日下娉定亲。上顺天意,下遂诸心,岂不是好?若是因为你这般鲁莽,犯了那方禁忌,招至什么魑魅魍魉天灾人祸的,那不是两下不得安宁?”

人处穷困落寞之时,执手相交,肝膈相照,而一旦至了富贵权衡之际,其立心做事,就是与前相违了,时时防人算计他,刻刻恐怕自己掉下来。这肥头大耳正值当下,听了宋无月之言,惊得不行,忙道,“那小娘子就好生等着,我这就回去置办!”随后竟领了女从,就走了。

可笑这样的人不少,坏事做尽,竟也时时茹斋礼佛,妄想上天保佑。难道所谓佛法就仅仅只是这样一个形式么?

酒之于世也,大哉!礼天地、事鬼神、射乡之饮、鹿鸣之歌、宾主百拜、左右秩秩。上至搢绅,下逮闾里,诗人墨客,渔父樵夫,无一可以缺此。话说这酒巷,最是三教九流的渊薮,其中自然不泛妩月教中人,加之这肥头大耳如此矜炫招摇,喝喝嚣声,引了不少人看热闹。所以早在宋无月出手之前,就有一个妩月教的教徒寻了热闹,看见了她。此时那教徒已回禀了沈东都,引了他们前来。沈东都沈严,是妩月教中专管东边教务的大司,与宋无月极是相熟,这些日子正是他领了一干人寻找宋无月。可这段时间宋无月不是在扶藜谷中,就是在璟仁医馆中养伤,谅他沈严有再大本事也寻不到一个不出门的人。当下,他听了禀报急急赶来,正见宋无月与这干人打得如火如荼,心下不禁笑了,“月儿的武功还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嘛”。于是,袖手站了那人群外,只静静地当作一场好戏来看着。见了宋无月又是耍小聪明将那肥头大耳骗走了,心下乐得不行,“月儿真是太坏了!”他一边走进酒肆,一边大声道。

宋无月在肥头大耳走了之后是一阵后怕,当下又担心他一时想明白了又折回来,于是赶紧扶了女瞽者要离开。却听见了自己相熟之声,心下诸多事项倏忽间抛到了九霄云外。的确,有了沈伯伯在,还用担心这许多嘛!她兴奋地跑向沈严,道“沈伯伯,你怎么来了?”

沈严道,“我不来,怎么知道你这么坏呢?”

宋无月撅起嘴,道,“我才不坏呢!是他们坏,他们欺负一个弱女子!”独自一人在外飘零几天,才知道沈严的好,当下宋无月不禁撒起娇来。

沈严笑呵呵地,“好好,月儿是一个惩强除恶的小女侠,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刚才怎么被他们打败了?”

宋无月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看到了,话锋一转,“还说呢,你看到了也不出来帮我?”不知自己当时有多害怕!

“谁让你不好好练功的,不练功还出来乱跑,乱跑还爱瞎出头!”终究是大人,十句话里定要教训你一句!

宋无月听着就头痛,踱过步去,沈严跟上去,道,“你速速跟我回去,像你这样在外面太危险了!”

宋无月一听这话,急了,道,“我不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

“我……”若让他知道自己是为了玉决不更道是胡闹嘛,他就老是居高临下把自己当小孩看,岂知自己是在干一件大正经事呢!她一时想到了欧阳如是,便道,“我朋友被人抓了,我得救他!”

沈严问道,“什么朋友?”

宋无月便将在璟仁医馆诸事一一说了。沈严一听,想起了玉娇龙当初随意聊起的只言片语,正是说的他们要与桃花坞大弟子欧阳如是好好对付一场呢,当下料定这黑衣人不过就是他们当中的一人了。

宋无月道,“江湖侠义之道不能弃,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沈严见她振衣弹袍,煞有其样,笑道,“好好,那沈伯伯就帮你把你的朋友救出来,可是救出来之后你就要听沈伯伯的话,跟沈伯伯回去。”

宋无月敷衍道,“行,正好我也想子佩师哥了!子佩师哥在家还好吗?”……他们在这边相谈甚欢,竟就忘了女瞽者的所在。而女瞽者也知趣,料他们久别相逢,正是情深意浓之时,不好打扰,掩下感激之言不说,便自走了。

再回到此时,沈严是答应了宋无月救出欧阳如是的,而这屋子是他们妩月教的聚会点,大小事务但凡一声竹令都会来此商议。所以便领了她来到此处碰碰运气,没成想还正在此处。自己先是使了缩骨功溜了进来,想看看玉娇龙等到底是想干嘛,原来是为了玉决。斯时,他只道宋无月还不知道玉决,不能在她面前提起玉决二字,所以掩下不说。只道,“大小姐驾到,还不快快觐见!”

李惟仁等人抱拳,“大小姐!”

宋无月没理会,看见欧阳如是趴在地上,急急走过去扶起。道,“快把他们放了!”见了他们被自己妩月教的人整成这样,宋无月心里满满的歉意。

李惟仁听了没有反应,其手下诸人亦不敢有所行动,只默默望着脸色。一片熬人静寂之后,沈严厉道,“李惟仁,你没听见大小姐的吩咐吗?”自己偷偷违反教规不说,竟还敢当面忤逆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