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儿女情 异域风
此时却羡闲人醉,五马无由入酒家。
逝川此刻心情便是如此,什么一醉楼,什么天下,什么阴谋诡计,通通不去想,只拥着怀中人儿,静看人间万象。
往亓蓁发顶落下一吻,下巴轻触,双手握住亓蓁清凉双手,上邪剑置于一侧,已枯的芦苇经风一吹,散落各处,落在两人身上,如同飘起的雪花。
两人均一袭白衣,远远望去,珠联璧合,好一对人间佳偶!
逝川将她的手放进自己手心,另一只手轻轻划着玩儿,然后十指相扣,道:“蓁儿,等这边事情处理完,你随我去西域吧,我带你去见我父皇,还有师父,师父是中原人,他一定会像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亓蓁往后靠在他身上,将全身重量交给他,轻轻道:“待我与义父说过,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逝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戏谑又认真道:“用你们中原的话来讲,你这是属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你是西域人,怎么懂得这么多中原话。”而且他的口音一点儿也听不出是西域人,相反,她遇见的西域人,几乎都如摩羯说话那般生硬。
逝川道:“因为我师父是中原人,我自小耳濡目染,加上我天资聪颖,中原话自然而然就通了。”
亓蓁嘴角划出一抹淡淡地笑,对他的自夸不予苟同。
逝川加紧了手臂力度,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蓁儿,我想,有件事,还是告诉你一下比较好。”
“什么事?”亓蓁偏过头,眼角刚好擦过他的唇,逝川顺势在她眉间印下一吻。
逝川试探地说道:“凤鸣公主手札里的阿琰,已经查出来了。”
“谁?”亓蓁问。
“……屈镜如。”逝川道。
亓蓁惊呼;“义父?”
“是。”
逝川不再言语,给她时间思考整理这一整件事。
亓蓁神色莫变……
若阿琰就是义父,在一醉楼地底发现的画卷,落款是义父?所以……荆凡为了不让她知道,才故意藏了画卷。阿琰是义父的话,凤鸣公主嫁到西域,义父在中原通往西域的路上救了她,那时,凤鸣公主还未远嫁西域,义父去西域做什么?义父一生未娶,无儿无女,总拿事物繁多当借口,现在看来,是别有隐情。
若阿琰与义父是同一人,青衣是金荣,那金荣与义父早已相识,初来啻陵,金宵代表金家接待义父,金荣不肯露面,他与义父之间的芥蒂已深,是因为凤鸣公主……
她从小在屈镜如身边,从未听义父提起过凤鸣公主,是已经忘了,还是刻意不提?在义父身边多年,她从未察觉到丝毫,就连此次查到凤鸣公主身上,她半点都没往义父身上想。
这样遥远的两个人,怎么会有那样一段渊源。可他们确实经历了那些,从凤鸣公主的手札看到了他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当项绫罗为凤鸣公主不平,埋怨阿琰时,她虽没说什么,事实上,在心底,她也曾为凤鸣公主不平过,可如今,这个让她为凤鸣公主不平的人……是义父。
凤鸣公主笔下的义父与她从小到大看到的义父完全不同。
一醉楼楼主极有可能是未死的凤鸣公主,而凤鸣公主为了复仇,她复仇的对象,就是义父!
之前义父突然中毒之事,似乎也已有了答案……
亓蓁问道:“你去找过义父了?”
“是,昨晚已经找过,你义父将剩下的事也给我们说了,想听么?”逝川问道。
“你说。”亓蓁道。
逝川就将屈镜如昨晚讲的与凤鸣公主在一醉楼的诀别全然说与亓蓁听,说完后道:“你义父是大义之人,不拘泥于儿女情长,所以才会有那样的决定。”
亓蓁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今日听到的义父,与平日里见到的义父全然不同,不是那个天神一般,无坚不摧,掌握生死大权的武林至尊,也不是那个在她面前如慈父严父的长辈,更不是承担所有责任而没有感到丝毫不妥的男人。
她仿佛看到了义父的无奈,义父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感情。那个似乎谁也打不倒的天神,有了软肋。这才是真正的义父吧,能有常人的喜怒哀乐,悲欢无常……
义父那样一个厉害之人都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无法毫无顾忌地活着,那……
“你在想什么?”逝川低头问道。
亓蓁垂下眼眸,掩去眼里的情绪。
她,似乎没有信心了……这样还没开始内心已经退缩的她,根本不像她,可却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你在胡思乱想对不对?”逝川扳过她,凝视她的眼,却看到里面闪烁的是对他的不信任,蹙眉道;“你在担心,担心我会跟你义父一样?”
逝川看透了她。
他清楚屈镜如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是从小到大在心中膜拜的人,就如同他们西域人崇尚麒麟图腾一样。屈镜如于她而言,是义父,更是高高在上的神,她敬重他,以他的话为立身之本,不会违背半分,事事以屈镜如利益为先。
另一个屈镜如,那个被凤鸣公主唤做阿琰的屈镜如,让她看到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屈镜如,却同时让心底的神模糊起来,转而变成一个普通的人。
所以,屈镜如的事,让她想到了自身,以为自己也会与凤鸣公主有相同结果——她怎么会这么傻。
女人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想些根本不可能的事,连她也不不能例外么?
亓蓁抬起眼,“你……”
话还未尽,就被他堵进嘴里,他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任何不确定的字,哪怕一个都不行。
亓蓁无奈回应,她只是忽然听到义父的往事,有些震撼,震撼之余,多想了一些。那些多想的东西很快被自己打消,她不会为虚无缥缈之事徒增烦恼,也不愿费心担忧未来发生的事,守得住此时此刻才最重要。
义父与凤鸣公主注定成为一种遗憾,她不要让那种遗憾发生在他们两人之间。
“你心不在焉?”逝川有些不满她的游神。
笑了笑,她伸臂环上他的后脖,尽量去回应他,两人纠缠的难解难分……
逝川边吻边将她慢慢放平,覆身上去,大手拖着她的后脑,生怕着地会弄疼了她,好在两人身下是软软枯草,并无任何不适。
他的吻有些强烈,带着惩罚——她竟然会不相信他?这天下,除了屈镜如,她最应该相信的人就是他,他要让她牢牢记住这一点。
两道白色身影,在苍茫大地上,形成一道绝美风景。
她如此美好,他不能在这个地方仓促地要了她,就算她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可他会在意,在意她作为一个女子该拥有的一切,还没给她之前,他要尊重她。
他忍住内心的冲动,另一只手停下为她解带的动作,离开她的唇,却并未走远,轻轻触着她的唇,两人鼻子挨着鼻子,离得极近。
对上她单纯如水的眸子,看着她双颊染上的红晕,他忍不住在她脸上印上一吻,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字一句,承诺般地说道:“我不是你义父,不会走到他那一步。我逝川想做的事,想要的人,不是什么责任与天下就能让我放弃的。”
亓蓁抬眼道:“好。”
再无其他的话,可这一个简单的“好”字,足以让他放下心来。
亓蓁已经开始慢慢适应他,依赖他,他听得出来亓蓁的改变,这样的改变让他欣喜若狂。
怕自己再这样望着她会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他声音低沉道:“我们走吧,他们还在别院等着。”
说着从亓蓁身上起来,伸手,亓蓁将手交给他,起身的同时,发间的白玉梅花簪掉落在地,没了束缚,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宛若瀑布,覆于身后,别有一番风姿。
“掉了……”亓蓁摸向发间,不见了发簪,这如小女儿般的神态,逝川看在眼里,可爱极了。
在地上捡起白玉梅花簪,通体透亮,这白玉是上等白玉,听闻屈镜如曾于南海地区寻得一件奇石,后被打造成器件,现在想起来,那器件,应该就是这白玉梅花簪。
逝川正要替她挽上,忽然道:“蓁儿,我来给你梳西域发型吧。”
亓蓁望着他,有些奇怪:“不是说,他们在别院等着?”
西域发型繁杂,要花费一些时间才能梳完。中原也有复杂发饰,比如项绫罗的发型就是比较复杂的那一种。亓蓁不喜欢在这方面浪费时间,所以一般就用白玉梅花簪将青丝简单束起。
“那就让他们先等着。”逝川漫不经心地道,开始笔划着要给她梳个什么样的发型,“蓁儿你先坐下。”
荆凡与受伤躺在睡塌上的扶丘若是知道他们是因为这个去晚了,不知会被气成什么样。
逝川边为她编头发,边问道:“你想怎么对付高云?”
“你不是已经教训过他了。”亓蓁记得项绫罗说他昨日怒气冲冲去了高云处,虽说项绫罗没见着高云受伤,她也知道,高云的伤受得隐秘,而且伤得不轻。
“那只是给他的一个小小惩罚,不算替你报仇。”
亓蓁淡淡道:“武林大会过后,我只有打算。”
况且,武林大会上,高云的第一个对手是荆凡,能不能安然等到她去找他也不一定。
亓蓁又道:“还有三天,我们需要抓紧时间找到背后之人的阴谋,其他的,都放在武林大会之后再说。”
“先别动……”逝川道,比划了一会儿,找了个合适位置将编好的一缕头发别在发间处,满意地看着,道:“不出意外的话,今晚我们就能与“凤鸣公主”见上一面。”
不顾亓蓁的震惊,他又道:“那件事你不用担心,现在只管教训高云出了这口恶气再说,我的女人,可容不得别人欺辱。”最后一句,几乎是谈笑间要将高云五马分尸的淡然,仿佛说的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亓蓁低笑不言。
金家别院,庭院中,项绫罗与阿炎闲着无事,就着手开始做纸鸢,等春天来临之时,就能放飞了。
荆凡坐在凉亭处,低头认真擦拭佩刀,神情肃穆,让人猜不透心思。
因伤只能躺在卧榻上的扶丘全身缠了许多绷带,一动也不能动,整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
荆凡从武林大会场地回来之后,只道亓蓁与逝川有事,需他们等上片刻。
结果,这片刻就演变成几个时辰。
按照阿炎教的步子,项绫罗已成功完成一个纸鸢,看那两人还在等,自言自语道:“蓁姐姐跟逝川哥哥干什么呢,现在还不来,神医说了扶丘神捕好像不能一直在外面受冻的。”
阿炎听见自家小姐嘀嘀咕咕,笑了笑道:“小姐,荆凡公子似乎也等急了。”
闻言,项绫罗看向荆凡方向,佩刀放在一边,他不知在想什么,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想了想,项绫罗拿了刚做好的纸鸢跑过去,“荆凡哥哥,看,这是我刚做好的纸鸢!”说着讨赏似的将纸鸢举起给他看,两人的身高差距让她不得不用力举着纸鸢。
“嗯。”荆凡淡淡道,看了她手中纸鸢一眼,未动。
“嗯……蓁姐姐,她现在跟逝川哥哥在一起啊……”项绫罗试探地问道。
他跟逝川一同去武林大会场地抽签,一定知道内情。
荆凡似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道:“嗯。”
“那……蓁姐姐她和……”
话还未完,阿炎叫了起来,“来了来了,蓁姑娘与逝川公子来了!”
话中的喜悦之意,好似来者是某位特别重要人物。
荆凡与项绫罗双双往那边看去,扶丘歪了歪脸,也朝逝川亓蓁来的方向看,再等下去,舂荫神医估计会气的不肯再医治他。
首先进来的是悠然自若,盈盈笑语的逝川,紧接着,便是亓蓁。
亓蓁踏进的那一刻,项绫罗的眼睛突然瞪大变直,手中刚做好的纸鸢从手中滑落而不觉。荆凡眼中也有异样,神色微变,不由得站起身来。阿炎不由得无声地道“哇……”眼里亮晶晶的,扶丘脸上有伤,不能做太多表情,只听他倒吸口气,赶紧将视线收回……
亓蓁依旧一袭白衣,与她之前所穿白衣风格不同,这一身 ,恰好与逝川的一身西域的月白衣袍相称,想来是逝川专门为她而选的衣裙。
衣裙符合亓蓁简单性情,几乎没有什么繁杂装饰,只在腰间有梅形玉片作为装饰,水蓝色丝绦绕过腰带从白色玉片下穿过直至裙摆,在亓蓁走过来时裙摆尤显飘逸。
满头青丝不再是简单挽起,而是如西域女子一般形成简单发辫,无数发辫盘于发顶,发顶插着一根白玉梅花簪。两侧三根细小发辫分别垂至胸前,银色链子坠着水滴形白玉垂至额间,通体透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这样的装扮,竟与她如此相称。
瞧着大家的反应,亓蓁自己反倒没什么反应,无任何不适地走近,与逝川站在一起。
人已到齐,该说正事,项绫罗拉着荆凡跑过去,视线直直落在亓蓁身上,期期艾艾道:“蓁姐姐,你……你们去了那么久,就是……在做这个?”
亓蓁瞧了眼自己,问道:“怎么?”
“没怎么,没怎么……”项绫罗赶紧摆摆手,道:“从没见过蓁姐姐这样打扮,很好看,哦……不对,蓁姐姐不管怎么样都很美。”
这样的夸赞没让亓蓁太高兴,她反而奇怪大家的反应。
逝川将她乱了的头发重新理好之后,瞧了她半天,又带她去摩羯处要了一套西域女子衣裙,直到完全满意才回金家别院。
大家的反应,让逝川有些吃味,早知就不打扮她,只让她在自己面前穿这套衣裙。从摩羯处要来的衣裙是他早有预谋,西域的极北地区,有一处独立小国,国主于三月前赠与摩羯一套衣裙,是国中至宝,因国主与摩羯交好,才会赠他如此贵重衣裙。
见着亓蓁第一面,逝川就开始惦记摩羯那套衣裙,送予亓蓁穿。摩羯身边也无女子,见九皇子提出,大大方方给了,只求九皇子能看在他这么诚心的份儿上,放过他一马。
衣裙比较繁琐,亓蓁只愿穿最简单裙纱,其余繁物与发饰在逝川房间存着。这样也好,她穿这套衣裙全貌的样子 只有他一人能看。
逝川适时上前了一步,思忖道:“……蓁儿她头发乱了,我只是帮她整一下。”
“乱了?”项绫罗疑惑,“怎么会乱了呢?”
亓蓁稍微有点不自在,没接过项绫罗递来的疑惑视线。项绫罗疑惑地望向逝川,等着他来回答。
“呃……”一向快语连珠,能言善辩的逝川也不知如何跟项绫罗乃至众人解释“为什么乱了”这件事。
荆凡道:“既然人都已到齐,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
逝川及时接过话,“对,该说正事,我刚才与蓁儿在路上研究一番,这件事已有了大概轮廓。”说着对项绫罗道:“绫罗,你跟阿炎去那边玩儿。”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别院大门的方向,意味着她又要跟阿炎一起帮他们把风。
疑问没得到解答,反而惨遭被打发,项绫罗撅起小嘴,极不情愿地叫了阿炎离开。
亓蓁首次见到受伤的扶丘,见他伤势不轻,慰问道:“你无事吧。”
扶丘点点头道:“承蒙蓁姑娘关心,没什么大碍。”
“放心,有舂荫在,他想死也死不了。”逝川玩笑道。
扶丘瞅了他一眼,凉凉道:“只要下次你别挑在我受伤等你的时候帮亓姑娘整理头发,我应该还能万幸多活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