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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他眼看着五十六七,我也马上四十了。我们都是成年人,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死缠烂打找他,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掉价。还是好合好散吧,我找个机会去感谢他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说着说着,湘语好像突然找到了理智,冷静地说。

海霞默默地在一旁替她抹眼泪。她是早就害怕感情的伤痛,做好了一辈子单身的准备了。她希望湘语倾吐衷肠之后,心里能平静一些。

泡温泉回来后,湘语不再触碰电脑,也不在家里画画了。海霞下班后常常来陪她。湘语心里过意不去,向海霞保证:不管贺桑有怎样的苦衷,她会心平气和接受他的分手。为了让海霞放心,她将贺桑的一些贵重的东西整理好,立即电话给贺桑。

“贺科长,您好。”

后面这个词一出口,瞬间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湘语想以此来证明自己已然冷静。但她对自己的声音感到很陌生。想到之前说好的一辈子在一起,而瞬间就已各自天涯,喉咙又似乎被什么堵住了。

她强忍住了眼泪。

“哦,你好。”贺桑犹豫着,“你有事吗?”湘语心又被刺痛了一下。她听出了贺桑的潜台词:没事,就不用打电话了。她反应过来,公事公办地交代:“您在我这里的东西,我都已清理好。明天下午五点半去琴岛,我当面交给您,您清点一下。”

贺桑想了想,说:“其实没必要了。既然你坚持要给,那好吧。”

海霞看到湘语这样决绝地交代清楚了,遂放心地回培训机构了。这几天学生课多,而人手少,事情堆积如山,等着她去处理呢。

第二天,湘语将东西都带去了琴岛。约定的五点半到了,贺桑却没有如约而至。湘语等了半个多小时,仍不见贺桑的人影。

湘语对他突然充满了恨意:“就算是分手,至于连面都不见了吗?我这么让人厌恶吗?”她疯狂地打电话,电话里传出话务员机械冰冷的声音:“您拨的电话已关机。”

“明明约好的见面,为什么又躲着我?”湘语好不容易平静的心绪,又遭到了破坏。

又枯坐了一个多小时,他还是没有来。湘语心有不甘,气呼呼将打好包的东西拎出来,拦了一辆的士回家了。

“人心,竟然如此不可测。”湘语倔犟地坚持要把电话打通,“当初爱得死去活来的,转身就不如路人。我偏要见见他的面!当众给他一个耳光,将这几年来他虚伪的感情还给他。”

可一连几天,贺桑的电话都是关机状态。

连号码都换了?世界上哪里有如此无情无义的人?她从打理的一大包东西里找到贺桑的钥匙,打开对面旧房子的门,里面没有人影。

她脑袋“嗡嗡”的,疯了一般地骑着电动车去韶潭县商贸大楼。好几次闯红灯,差点被其他车子撞倒。

“找死呀。”一个公交司机伸出脑袋,朝她骂道。

她不管不顾,直奔商贸大楼,急急忙忙锁好车子上楼。电梯停电了,她一口气跑到十四楼,敲贺桑的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掏出钥匙来,里面照旧空无一人。

她站在偌大的房间里,又急又慌。汪老师的遗照挂在客厅的墙壁上,她看了一眼,觉得阴森恐怖。她鼓起勇气跑到卧室,只见床铺上的被窝叠得整整齐齐。她用手一摸,床单上一层灰。这得归功于韶潭县的基建。

厨房里,洗碗池干干的,是很多天没有人动过锅灶的情形。一个不祥的念头盘桓在她脑海。

他失踪啦?湘语想报警。“我是他的什么人?前女友吗?”她没有勇气拨,颓丧地关门出来。

突然,手机响了。

“喂,是马超的家长吗?我是学校高一年级组政教处的老师。马超逃课到校外网吧玩游戏,还拿了同宿舍同学的钱。请您来学校一趟。”

“我的儿呀!你是要磨死妈妈吗?”湘语的脑袋昏昏沉沉。她两腿发软,强撑着骑了电动车去马超的学校。

马超站在办公室,政教处的老师对湘语说明了情况,说:“如果孩子不能意识到错误,我们将劝退孩子。”

湘语瞪着马超。马超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说:“退就退。我早就不想念书了。”

“你长个不长志,我让你对网络游戏痴迷!”湘语的气不打一处来,走上前去打了马超一个耳光。

“你敢动手打我!”马超嚷嚷着,捂住一边脸瞪着湘语,眼里喷出仇恨的火花,就要朝她扑过去。

幸好政教处的老师身材高大,声音威严,及时制止。

“哪有这样的学生?先停课回家反思,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来学校。”政教处老师说。

马超气冲冲地回了家,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和湘语说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任性?去偷同学的钱,丢脸不丢脸!”湘语心里滴血,耐心说,“贺伯伯也和你说过,高中一定要沉下心学习,才能奔个好前途!”

“他是我什么人?这个老鬼凭什么教训我?”马超咬牙切齿地说。

“你叫他什么?”

“老鬼!”

湘语想拿着身边一根晒衣服的棍子,抽了过去。

“哼!我为什么去网吧?还不是那老鬼让你把我的手机没收了!你反正都听他的!”马超铁青着脸辩解,“他的烂苹果拿去就拿去,我爸爸给我买的手机呢?”

“手机都放在我这里。贺伯伯一心对你好,你要知道感恩!”湘语满脸凄然地说。

“反正把手机给我,我就去上学。要不然,我就去广东找我爸。”马超威胁说。

湘语最终退步,在柜子里找出苹果手机给了他。他接过苹果手机,扔在一旁,拿了马M的手机走到自己房里。潦草地写了一份上课时间不玩手机,不偷钱的保证书。

湘语和老师好话说尽,总算让马超继续上学了。走出高中的校门,她身体像体内精华被抽走了一般心力交悴,走路都有些摇晃。

一分一秒地熬完半个多月。

贺桑的电话仍不通。

湘语实在憋不住了,一大早骑着电动车去民政局。民政局传达室的师傅早认识她了,惊讶地说:“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湘语摇头问:“贺桑上班吗?”传达室的老头摇摇头,悄悄说:“老贺很久没来上班了。”

“啊?”湘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三步并作两步往楼梯走去。

贺桑办公室门上一把锁。她问问对面办公室的小郭,小郭摇头说不知道。

“会不会是出差了?”湘语不死心地问。

“按理说不是。三、四月份,是我们局里最清闲的时候。”小郭说。

从民政局出来,湘语冥思苦想,将贺桑平时关系比较亲近的朋友列了个清单。她来到税务局,守门的高老头茫然地摇着头:“我只知道他很久没来打球了。他有什么事吗?”

湘语手足无措,电话给海霞,海霞也分析不出理所当然来。情急之中,她又想起了彭大夫,赶紧去医院。

半路上,电动车没电了。她费劲地推着电动车,汗流浃背走到医院。

彭主任也一无所知:“老贺很久没有和我们打球了。我还以为他忙着结婚呢!这样,我拨个电话试试。”

彭主任连续拨贺桑的住宅电话、办公电话,都无人接听。手机显示的是关机状态。他自言自语:“老贺人缘不错呀。难道以前开煤矿、办厂子,在社会上结了梁子?”

他看湘语憔悴不堪,又安慰说:“按理不会的。我们是几十年的朋友了。他做事一向稳重,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再等等看吧。”

湘语垂头丧气地出了医院,又去了琴岛。服务员都表示很长时间没看到过他了。

她再也没有思路了!她不停地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在QQ上面留言。无奈就是音讯不通。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傍晚时分,她又失魂落魄地绕回到民政局。单位的停车场里,贺桑的车子就在那里。她不死心地跑到贺桑办公室,门仍是关的。传达室的人,对她摇头。

“难道他出事了?”湘语的眼睛快哭瞎了。她抬头看天,暗暗祈祷说:“贺桑,你出现吧!分手就分手,只要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再没有奢望了。”

她返回到贺桑的车子边,在包里摸出一支笔,就着昏暗的路灯,在一张银行取款的便签纸上,写上:“湘语。”她将便签纸折叠好,塞在驾驶座旁边车门把手的缝里。

她又怕万一条子被风吹走了,随手从头上拽下几根长头发,缠在门把手上,打了结,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