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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马M偏偏没回来吃中饭,他在电话里说,晚饭也不回家吃了。湘语和儿子吃过晚饭。她忙完琐琐碎碎的家务事,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

马M兴高采烈进来,手上拎了一袋鱼。

“今天,办公室老张请大家去他老家钓鱼。看,他给我们每个人送了一大袋鲫鱼。”马M得意地走进厨房。

“我不会剖鱼。”湘语看着一大袋鱼,为难地说。

马M今天心情很好,自告奋勇:“行。我来吧。”他从卫生间拿出水桶,将一袋鲫鱼倒进水桶里。鱼在袋子里闷得有点儿久,这会儿遇到新鲜水,活蹦乱跳起来。有几只跃出水面,扎个猛子,尾巴溅起的水洒在马M的脸上了。还有的鱼掉到了地上,扑通扑通跳着。

鱼太多了,一个桶子装不下。他抓住了这只,那只又跳了出来。

马M一只手擦脸上带着腥味的水,一边拎着剩下的小半袋鱼,对湘语说:“这么多鱼,一时也吃不完。你干脆把剩下的两斤鱼,去送给贺科长吧。”

“贺桑吗?”

“嗯。就是民政局的贺科长,住我家对面。你认识他了?”马M递给她鱼袋子,高兴地看着鲫鱼青青的头黑压压地在水面上透气。

“嗯。今天上楼碰到,打了声招呼。”湘语如实说,她没有接过袋子,为难道:“你去送吧,我和他们并不很熟。”

“都邻居呢,什么熟不熟的。别婆婆妈妈了,快去吧!”马M把袋子塞给湘语,收拾砧板和刀子,剖起鱼来。

湘语倚在门口站了一会,看马M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提着袋子转身。客厅里,儿子正在看动画片《黑猫警长》。

“超超和妈妈去对面伯伯家做客吗?”湘语问儿子。

马超眼睛都不眨一下,盯着电视咧着嘴笑。

又重复了一遍,马超还是没有回过神来。湘语只好出门敲对面邻居家的门,过了一小会儿,门没开,里面也没电视的动静。

湘语正准备转身回家。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开门的是贺桑。他的形象与变天的笔挺相去甚远。脖子上系着围兜,一只手上沾着泡沫,另一只手上拿着洗碗布。

“贺科长,我家马M钓的新鲜鲫鱼,送点给你们尝尝。”湘语将袋子递过去。

“哦?那太不好意思了。”贺桑没有接袋子,他手上脏,仍然客气地谢绝说,“你们留着自己吃吧。我正洗碗呢。对了,我今天托人买了上好的羊鹿茶,味道不错,你进来喝杯茶,我先忙完手中的活。”不等湘语回应,贺桑趿着拖鞋转身进了厨房。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湘语想了一下,大方地跨了进去,说:“汪老师没看电视呀?”说着,将鱼放进厨房的水池里。

“我家汪老师在楼下跳健身舞。”贺桑三两下洗完手,忙着沏茶,招呼湘语说,“你先客厅坐。”

湘语打开水龙头洗手。贺桑走过来,递给她洗手液,仍连声道谢:“你们真是太客气了。”

湘语擦过手上的水,主人请湘语客厅里坐。湘语站在客厅中央,打量着贺桑的家:这是中式风格。实木地板,红木家具,枣红色的真皮沙发,墙上一副书法作品。电视旁边有一个古色古香的木头雕花花架上,摆着一棵迎客松的盆栽。

“我们搬进来三年多了,比较爱惜东西,家具都还显新吧?你觉得怎样?”贺桑热情地介绍。

“挺好。”湘语言不由衷。她也觉得房子讲究、气派。不过,她不喜欢屋子里老气横秋的色调,而且屋子里格外闷热,她额头上的汗渗了出来。

贺桑自顾自说:“哦,对了,我去把窗户打开。我家汪老师不能吹风,一吹就生病。”不容湘语多说,他已经将房间里的窗户和灯全部打开了。晚间的风进来了,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了。

“参观一下我家的房子吗?来,这间原是我女儿的卧室。她在德国,不常回来,我把它改成了一间乒乓球室了。”贺桑打开最里面的一间屋子说。湘语站在门口看看,里面果然有一张乒乓球台。墙上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林荫道上的照片。

“这是您女儿吧?很漂亮。您有这么大的女儿了吗?”湘语打量着照片中年轻的女子,对贺桑说。

贺桑不无骄傲地说:“我也不年轻了。我女儿比你小七八岁吧,香港大学毕业,在德国留学,今年刚取得德国的永久居住权。”

“这么优秀的女儿呀!”湘语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我女儿可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当初学二胡,我请的是县里最好的老师。她还参加过省里的演出。”贺桑说。

湘语很是羡慕:“您教子有方有。以后在教育孩子方面,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当,不敢当。”贺桑意识到自己刚才太得意忘形,有点不好意思。

中间是书房,书柜里陈列着几排书,还有几个精致的瓷器。湘语对瓷器不懂,恭维几句退出来。

靠近外面的这间,无疑是主卧了。贺桑没好意思邀请她参观,她也没好意思走进去。站在门口望了望,一眼瞥见**铺的不是凉席,而是垫着一层薄棉絮和床单。这可是大热天!

湘语似窥见了重大的夫妻隐私一样难为情,不自在地退到客厅中央,找话掩饰尴尬:“贺科长和汪老师是有钱人。品味高,房子装修精致。”她不习惯恭维,说完后,脸马上绯红一片。

贺桑扫视一下屋子,耸了耸肩膀,诚挚地对面前的年轻人说:“我们是普通的工薪阶级,哪里会是有钱人!其实,日子过开心,身体好才是硬道理啊。”

他感慨良多,又叹气道:“我家汪老师身体不好,这辈子真是受罪。现在我让她多去楼下运动运动,哪怕走走也是好的。你年轻,体会不……”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湘语有种异样的感觉,平视过去,发现贺桑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胸部。她猛然惊觉身上穿着家居服,没内衣的胸部很是不雅。

她脸灼烧起来,两手故意挠痒似的环抱胸前,低垂着眼睛告退。

贺桑的脸也发烫了。他屏息收神,礼貌地送她到门口:“谢谢你们两口子,有空一起来我家坐,汪老师挺喜欢小孩子呢。”说罢,俩人各自将门轻轻掩上。

“把鲫鱼送给他们了。”湘语定了定神,走进厨房汇报:“我把鲫鱼给他们了。

她意识到心里想的为什么不是“她们”,而是“他们”。

“嗯。”马M手上沾满了鱼腮、鱼鳞,还有鲜红的鱼血,满是腥味。他低头把黑乎乎的一团肠子往外拽,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顺便参观了他们家的房子。”湘语说,这是事实。

“汪老师也在家里。”她情不自禁加了一句解释。因为不擅撒谎,此时她心跳明显加快。她总觉得像做了错事似的,心虚着,企图掩盖什么似的。湘语知道马M在这方面比较小气,先不说温州佬常和她提,光是一次回娘家,她和小学男同学多聊了两句,他就阴阳怪气了好几天。湘语觉得没必要为这些小事伤了夫妻和气。

她为自己的谎言找到了理直气壮的理由。

马M继续处理那一桶鱼。湘语到客厅陪着儿子看了很久电视,全身发烧的感觉才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