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马超下午放学,就会背着书包到快要完工的韶潭县商城这里来找贺桑,他们约定在这里见面。

工地被临时砌的围墙围住了。朝大马路的一边有个售楼部,装修得很豪华。马超和贺桑之间形成了默契:贺桑等他的时候,如果不在路边上,那就是在商城售楼部里待着,偶尔在工棚边上和民工聊天。

一放学,马超就蹦蹦跳跳地出来了,贺桑和他谈游戏、军队、打仗……这是妈妈所不能达到的纯爷们的世界。贺桑有时候会还给马超买上一个玩具,或者买一支马超喜欢的巧克力冰淇淋吃。和湘语在一起,很难有这么好的待遇,就算买冰棒,她也只同意买绿豆冰棒吃。

一天,马超正和贺桑在街上一起走着,热烈地谈着军队生活,迎面碰到了秦寡妇。贺桑点头微笑,算是打招呼,继续和马超聊天。秦寡妇和她的锁匠情夫一边走,一边纳闷地回头。

马超每天都回家按时做作业了。按照约定,他搞完学习就玩一阵电脑。渐渐地,他的考试成绩有所提高,老师打电话给了湘语,表扬马超进步了,还说孩子还很有潜力。湘语听得乐开了花,晚饭还特意给儿子多做了个香酥鸡翅。

一天,贺桑趁汪老师到楼下跳舞,到湘语家小坐。马超得意地将一张100分的数学试卷拿出来。贺桑一把抱起马超,说:“我就相信咱马超是很牛的。”湘语将手里的水在围裙上擦干,拿着试卷的另一角,看到上面鲜红的一百分,高兴地对贺桑说:“谢谢亲爱的。”湘语对孩子说:“马超,快谢谢伯伯。”马超腼腆地说:“谢谢伯伯。”贺桑连连抱着马超转了两个圈。周末带马超去琴岛吃西餐牛排的时候,贺桑送给他一个高级遥控飞机。马超高兴得什么似的,当场拆开玩具飞机,就要到楼下去玩。

贺桑说:“现在是晚上了,飞机撞上东西坏掉了,可没有零件修理。这样吧,周末我开车,带你们去一个地方玩,你带上飞机吧。”

“哪里来的车子?你会开车吗?”湘语疑惑地问贺桑。

“我早在部队就会开车了。后来做生意那么多年,知道树大招风,所以生活上不咋讲究,便没买车……”贺桑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得意轻浮,立马打住,接着说,“其实生命在于运动,走路,骑单车也算是健身活动。”

“那现在为啥又要买车了?”湘语问。

“现在有车的人很多了,我们单位就有好几个人有车。楼下救助科的王科长去年约我去买大众,我没有动心。”贺桑喝一口绿茶,充满爱意地看着湘语说,“上次去德国,女儿开着车带着我们去玩了几天,感觉不错。现在我有了你,今后开车带你出去写生,带孩子出去玩,不是方便很多吗?”

“啊,太好了。谢谢你总是想到我。”湘语像个孩子似的拍手说。

贺桑给湘语剥开一个开心果,把两瓣空壳放在烟灰缸里,将一粒带着青色的果仁放到湘语的嘴里,缓缓地说:“以后还会给你更多的惊喜的,我的傻瓜。”

湘语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带着无限崇拜的眼神望着贺桑,表白说:“和你在一起真好。”

“妈,那明天我们坐新车出去吗?”马超在一旁把玩具飞机的说明书丢一边,回头兴奋地问湘语。

“没有,新车还只是交了预付款,朋友介绍在省城的4s店买的福特,稳重低调,我很喜欢。估计得下个月到货吧。明天天气不错,我先借朋友的车,带你们去邻县爬走马峰爬山吧。”

“哦,太好了。”马超在一边拍手。

“湘语,你要早点起床,带上画架,到时候可以写生。”贺桑说,他总是把事情考虑得很周到。

“嗯,好。”湘语温柔地答应着,在贺桑面前,湘语温柔得似一汪水,享受着他充满着野性的情欲和如同父爱一般的宠溺。她越是温柔可爱,贺桑对她愈是宠爱有加。这汪水,贺桑捧在手心里怕洒了,放在室内怕细菌染着了,放在太阳下怕蒸发了,所以凡事皆替她考虑周全。

第二天大清早,湘语叫醒了睡意沉沉的儿子。凌晨五点多{的街道,十分冷清。小城里起得早的,都是一些老年人,她们赶早去菜场买新鲜蔬菜。路上还有几个菜农,肩膀挑着果蔬往菜场赶,沉甸甸的菜筐,把菜农的背压弯了,扁担在肩头颤颤悠悠地直晃**着。

湘语肩膀上背着简易画夹,一手拉着儿子马超的手。走到离家不远的菜场,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湘语一看,贺桑正坐在驾驶座上。湘语一头钻进车子,坐到副驾驶座上。儿子马超手里抱着心爱的玩具飞机,爬到了后座。

待她们坐定,贺桑徐徐启动车子。湘语摇动右边的车窗,想让清晨的风进来。

这时,右边菜场口走出张老太太,猛然看到了湘语,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湘语,你这是去哪儿?”化工大院的张老太太手里拎着一兜大白菜,几棵大葱朝她走过来,浑浊的眼睛射出犀利的眼神像织衣服的梭子,直往车里瞅。

“张奶奶早。我老家有点事,赶早回乡下去。”湘语慌忙之中,赶紧撒了个谎,一边特意挺直腰,将手里的画板竖起来,朝车窗外伸出脑袋,这样便将副驾座旁边的车窗堵个严实。

身边的贺桑也会意了,脚轻轻踏在油门上,车子渐渐加速。

湘语伸手朝邻居老太太挥手再见。张老太太站在原地半天没动,直到车子在清晨的街道绝尘而去。

“哇,吓死我了。”湘语拍着胸口说,“张老太太可是个热心人,东家长西家短,她都给管。这回,她不会一回去,小喇叭就开始广播吧?”

贺桑朝后视镜里看了看,安慰湘语:“不会的。老太太眼神不好,还没有看清楚啥。”

车子出城,驶入国道线,两旁的青山和稻田扑面而来。马超因为起床太早,歪着在后座已经睡着了。湘语还是不安,眼睛望着窗外一言不发。贺桑两只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感受到了湘语情绪低落。两人只听到汽车轮胎碾压在柏油马路上的轰鸣,还有耳边呼呼的风声。

“怎么啦?”贺桑打破沉静。

“我害怕流言蜚语。”湘语的情绪低落起来,沮丧地说,“院子里的唾沫星子会得把我淹死的。”

贺桑两眼紧盯前方,平坦宽阔的国道上,车子稀少。他右手从方向盘下挪移下来,放在湘语的左手上。湘语的手没动。贺桑轻轻捏着湘语温软如玉的手,半晌不说话。

湘语似乎突然回到了社会的现实里,继而对自己充满一种自责:如果院子里人尽皆知,我脸面何存?是我伤害了汪老师,我如何面对她?虽然和贺桑的发展是我始料不及的。

湘语陷入可怕的联想里:小城里的熟人将会背后探听她的隐私,个个戳着她背皮骂她狐狸精。韶潭县城只有这么大,这些话很快会像环卫部门四月里给城市绿化喷洒的农药一样,瞬间蔓延,传遍全城。幼儿园的同事们会在背后指指点点,那些孩子们的女家长会说:“当时我去接孩子,就看她和我老公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都有种暧昧。”……

她越想越害怕,被口水淹没的日子太恐怖了。而贺桑怎么办?他会要受汪老师的鄙视,受女儿的谴责,他也是有身份的人,在单位怎么抬头做人?

“我,我还是退出来吧!趁一切还来得及。”湘语把手收回来,低头抠着指甲,带着哭腔说,“我爱你,我不想到时候你为难。我希望你幸福。”

“我幸福?离开了你,我怎么会幸福?”贺桑激烈地反问,“你不要害怕,我走过很多路,见过世面。你觉得我是胆小鬼,会让你一个人受委屈吗?”

湘语两只眼睛红红的,她仿佛已经和贺桑分开了,心里的那种难忍的痛,一丝丝地抽掉了她身上的元气。

转而想到自己为了成全贺桑的幸福,心甘情愿做出牺牲,她内心竟怀着一份自我牺牲的壮烈。她坚定地摇头:“不,我离开你,是因为我真正爱你。我要你幸福。我不愿意你为了我被这些世俗所困所伤。”她想着今后和马M在一起的日子,也许终将和马M分开独自带着孩子……那些无望的暗夜,她终将只会在心底思念着贺桑……想着想着,泪在长长的下睫毛处颤颤巍巍地凝聚,大滴大滴地划过光滑的脸颊,“啪啪”地掉在贺桑为她买的新裙上。

脑袋里满是马M对她的粗暴与冷漠……她无望地将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说:“我只怪自己的命,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和你相遇?我这一辈子是完了,既然一定要吃苦,那就让我一个人来吃吧。这次回去以后,我们就不再联系了。一切都还来得及。”她的泪如雨下,又怕吵到后座的马超,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悲痛,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