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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语,你好吧?”贺桑问。

“还好。”湘语心里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他,但他这么长时间没打电话,她心里尚有怨气,冷冷地回答。

“我在医院用公用电话打给你。”贺桑说。

“医院?”湘语把手中的调色盘放下,注意地听着。

“我来的当天,就发生了车祸。”

“啊?那你怎么样?”湘语全身发抖,带着哭腔哆哆嗦嗦问。

“好得差不多了嘛。不哭。你看,我现在不正给你好好地打电话吗?”贺桑安慰她。

湘语好容易止住了哭泣,抽抽搭搭地问:“怎么发生车祸的?哪里受伤了?”

贺桑简单介绍起来。原来刚到的那天,女儿和准女婿一起来机场接机。后来,女儿因公司临时有事,打车去了公司。她男朋友开车带他们去住所,那是比较偏远的乡村。在出城的国道线下口处,对面一辆汽车超过了限速80码,猛地撞了过来。准女婿拐方向盘躲避来车,结果车子掉到旁边一条河坝里。

“我会游泳,准女婿也会游泳,但是我的脚骨被车门伤到了。”贺桑轻描淡写。湘语忽然心头掠过一个疑问,脱口而出:“汪老师还好吧?”她潜意识里突然闪出一个希望她出事的念头,但马上又责怪自己不应该这样想。

“她当时不在车上。女儿拖着她妈妈一起去她公司顺道参观去了。”贺桑说。

“嗯。那就好。”湘语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却又替她松了口气。汪老师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好女人,还曾经帮过自己的,更况,贺桑在德国受伤,也需要有人照顾呀。湘语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也为自己的自私感到难为情。

她沉默着,等着贺桑开口。

“在医院做了手术,住了一个月院,医生发现我伤口的骨头脱位,只好又重新住院,医嘱说:卧床休息,患肢抬高,3个月避免负重。你一定记得,你妈妈上次骨折住院的事,知道医生对于骨伤总是有很多烦人的要求。他们轮流在医院守着我。我的手机掉入河里了,因此总是找不到机会和你联系,真正心急如焚,你知道吗?”贺桑把最后几句话说得很慢。

湘语不置可否,在电话这边点头:“嗯。”

“今天我被允许下床了,明天总算可以出院了。我趁他们去医院食堂吃饭,好不容易向别人打听到这个走廊拐角有公用电话。唉,你知道,我和他们当地人的语言又不通。”

湘语听着,呜呜地哭起来。这么长时间的音讯不通,内心有着多少的委屈与怨恨?此刻,都烟消云散了。贺桑爱她,他想念着她。湘语喜极而泣,对着话筒,像个孩子般呢喃着:“我爱你,我想你,呜呜……”

贺桑在那边,用力地擤鼻子:“我知道你想我,我知道你会着急的。快回国了,快了。”

湘语快死去的心又重新燃烧起来,动情地说:“只要你的心是爱我的,我就开心了。要是你万一出了事,叫我怎么活下去?只要你好好的,晚点回来也没关系。咱们不在乎这朝朝暮暮。”

“傻瓜,我还会出什么事呢?不许这样诅咒我。”贺桑说。

“我不是诅咒你。总之,我要你好好的。好不容易去一趟德国,你也安心去走一走,看一看风景吧。你也要听我的话。”湘语体贴地说,像个母亲对待儿子一样,满心都是柔情。

“好,听你的。到时候,我多拍点照片给你看。”贺桑说完,电话那头传来滴滴的提示音,贺桑急匆匆地说:“这是投币电话,我身上的币不够,电话快要断了,你要好好地,我爱你--”

“嗯,我爱你,桑,我爱你--”湘语的眼泪又出来了。她真想要这个电话一直这样打下去。

湘语像是吃了人参一样,全身恢复了元气。感情这个东西真是奇妙:日子还是日子,可是当爱意涌动的时候,日子竟和之前大不一样了。做每一件事,她都觉得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对未来,不,也不知道到底是多久后的未来,湘语隐隐地看到了一些希望的影子。

湘语像充了气的皮球,重又充盈起来。她重新将贺桑给她的那一叠钱,拿出来好好精打细算一番,便请海霞带她去拜师,又买了专业的画纸和作画工具。她把卧室辟出一角作了画室。

她勤奋刻苦,加上老师不遗余力的点拨,湘语的画技提高很快。

一个周五,幼儿园散园了。湘语将新近的画作递给海霞看。海霞大吃一惊:“进步太大了,渐渐有自己的风格了。”

湘语腼腆地说:“我自己没感觉出来。”

海霞打量着画,仔细看了看,又是赞赏又是纳闷:“这个花苞顶部用了一点点浅紫,很好地表现了花儿将开欲开的模样。你怎么会这样大胆地着色呢?”湘语摇头,答不上来。她的理论基础不高,只是凭着感觉画的。

“你好好坚持下去,今后一定可以靠画画养活自己。”海霞拍怕她的肩膀肯定地说,然后又细心地询问她目前学习阶段的困惑,问她是否需要再上她家去拿些工具材料。

“谢谢你,海霞。有些颜料确实用完了,不过我这两天去店里把颜色配齐了。”湘语诚实作答。

“不是说你家马M早就不给家里寄钱了吗?你一个人工资不高,还得养马超,得生活,前些时候你又交了五千多元画画的学费,你的钱够用吗?”海霞大大咧咧地关切道。

“还……还好吧。”湘语点头,脸有点儿发红。

“你的收入、支出,随便算都能算出来的嘛!看来是有些别的发财门路瞒着我啦?”海霞歪着下巴调侃。

“别取笑我了!我有发……发财的门路,就不来幼儿园当生活老师了。”湘语羞窘得脸发烫,犹豫着要不要和好朋友交底。

海霞一眼看出来这其中有蹊跷,不肯放过,故意将军:“我想创业的想法可是一五一十地和你说了。看来你是不把我当朋友的。”

湘语脸越发红了,实诚地一五一十告诉了海霞。说罢,她忐忑地看着海霞,生怕朋友会看不起自己。

海霞沉默良久。最后,脸色凝重地说:“海霞,你把我当朋友告诉了我实情。不过,我坦率地和你说我的想法:我的家庭当初是怎么散的?因此,我最厌恶搞婚外恋的男女。”

她看到了湘语满脸的不安,停了停,继续说:“当然,这么些年,我也弄明白了很多。马克思说的--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我离婚后,倒是看到过很多婚姻里的男女在外面逢场作戏。想想那样也没意思!如果你确定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人,那就好好珍惜,好好离婚,正大光明走下去。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是幸福的。”

湘语又羞窘又感激:和贺桑的感情,没有办法放到阳光下去晾晒。所有的快乐与悲伤,都不能找人倾诉分享,那快乐便缩水了很多。现在开了这个头,海霞知道了底细却又没有拿纯粹的道德来审判,真正是难得的知己!

湘语为有这样的朋友高兴,她暗暗对自己说:今后不管海霞需要帮什么忙,我一定赴汤蹈火。

掏心窝的话说完,标志着彼此的关系又进了一层。

俩人并肩向园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