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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语给孩子挂了急诊。一番检查后,医生说马超得了急性肠胃炎,得住院。湘语连连拒绝,她实在没有时间照顾儿子住院。

“病人家属拒绝入院治疗,后果自负。”医生冰冷冰地说,“你拿药去注射室。下一个病人进来。”

湘语带着马超打完吊针,把马超仍旧送到学校吃午餐,自己到幼儿园继续上班。园长因为市级卫生检查挨了批评,正没好气,遇到慌慌张张赶来的湘语,不由得劈头盖脸说:“湘语,过去你一直表现不错,但最近请假太多了。谁家里没个事?有事得克服困难。要不然,你到家里去做全职太太好了。”

“以后会注意的。”湘语低头说。她脸皮子薄,园长的话让她心里一酸,眼泪差点要掉出来了,连声说:“对不起。”

下班后,湘语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幼儿园。她再没有精力去菜场买菜了,顺路从打道回府的菜农手上买了两根打蔫的黄瓜和几个长得不齐整的辣椒。贺桑家铁门紧闭,他不在这个城市了,想到这,她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强打起精神,她做了个煎黄瓜,给儿子蒸了个鸡蛋羹。吃过简单的晚餐,又带着马超再去医院里打针。儿子的体温还比较高,但总算没烧到那种迷糊状态了。马超一边打针,一边盯着儿童注射室里的电视屏幕。湘语陪伴着,脑袋好几次耷拉到了胸前,猛然一惊醒,看看药瓶的水,幸好没有打完。她起身,到卫生间,洗了一把冷水脸,掐了掐几下胳膊,好歹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打完针,到家已经很晚了。腰酸背痛的湘语躺下,一时却又睡不着。她心里更加感激贺桑,若不是他想得周到,今日孩子看病的钱都拿不出了!但也后悔昨晚不该任性,如果早早约会结束,马超就不会突然生病的。

贺桑现在怎样了?他该登上国际航班了。湘语长长地叹息,心里空****的。以前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一连几天,湘语奔波于单位、医院、菜场、家里。孩子打了三天吊针之后,马超的高烧退了,肠胃也好了不少。她让医生开了些内服的药,在家里吃着巩固。

日子如往昔。做做家务,指导指导马超的学习之后,湘语突然空出了大量时间。这些时间她偏偏觉得无事可做,做什么也都提不起劲来了。心仿佛因贺桑走了,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黑洞。这个洞,真是无人可替代填满呀!

站到阳台上,她看看他家护窗上空空如也。那些盆栽都被搬到楼下车库前面,委托了一楼的邻居帮忙照顾了。

对面的阳台里、窗户里,都黑乎乎的。真是让人窒息的黑呀!

湘语数着日子过。快半个月了,没接过他的电话,没收到过他的信。他好像人间蒸发一样,陡然间没了消息!院子里的水泥坪显出破旧来了,玉兰树的大叶子在风里单调地吟唱。

这年过年,可真是冷清。马M打了个电话,说单位忙不会回来,湘语也随他,懒得细问。她怕错过贺桑的电话,也没回仙女乡过年。

她和马超两个人在化工大院的家里待着,真是清静呀!县城里各项基建停工了,民工离城了。空****的县城也像一个年逾古稀、行动迟缓的老人。

倒是过年前一天,化工大院的院子里上演了一出闹剧!六楼的秦寡妇和对面的老易媳妇吵架吵得不可开交。原因竟是为了走廊里的灯。

老易家闺女读高中,每晚晚自习补课后到家很晚,老易特意将好几年都不亮的走廊灯泡修好。这本是件好事。可秦寡妇为了方便自己的秘密朋友来往,不习惯门口亮灯。老易家换一次灯泡,第二天就不翼而飞。如此反复。

易太太疑心是秦寡妇搞的鬼。她早就看不惯秦寡妇妖艳的打扮,也留意到对面半夜里常有男人鬼鬼祟祟进出。这天,她守在门后逮个正着:秦寡妇送走一个野男人,转身把灯泡取下扔到了楼梯间的垃圾通道。

易太太激动地拉开门,结结巴巴对质。秦寡妇哪里肯承认!

“我取了灯泡?你拿证据呀!否则我要撕碎你的嘴。”秦寡妇眯着一双装了假睫毛的眼睛望着易太太。

“那……那好,我下楼去给你找。”易太太腿脚不灵便,一瘸一拐走下楼。秦寡妇仗势自己胆儿大,又伶牙俐齿,便一摇三摆跟下楼去。

易太太在垃圾堆里翻腾来找去,终于找到了沾着垃圾碎屑的灯泡。她把灯泡举在手里,嘴笨的她结结巴巴说:“你……你看,这可不就是……是你丢的!”

院子里围了一群人。

秦寡妇从容地说:“大家评评理哈。垃圾堆里捡到一个灯泡怪是我偷偷摸摸搞的。未必上面写了我的名字?我偷灯泡干什么?我家难道没灯泡啦?我家倒是没男人。你家易司机可是民政局吃皇粮的,你好生宝贝着。如果哪天他不见了,可别也说是我偷的。哈哈。”

说罢,她****大笑,院子里聚集的男人也快活地大笑,女人们则暗地里朝她翻白眼。

易太太气疯了,拿着灯泡朝秦寡妇砸去。灯泡弹到地上,碎了一地玻璃。易太太骂骂咧咧地说:“你这个骚……**……货,把灯泡取了方便……便……偷男人。你别以为我不……不知道!”

她的话还没说完,秦寡妇扑了上来:“今天老娘就要撕了你这张结巴嘴。捉奸还得在床,你拿出证据来!否则我要你赔偿我的名誉损失。”易太太也是气到了极点。两个人撕咬成了一团。

周围看热闹的女人们里三圈外三圈围着看热闹,手袖在胸前,光是口里喊着:“不要打了,邻居嘛,以和为贵。”易太太的头发被秦寡妇拉扯着,脸走了形。有男人看不下去了,将两个人拖开,劝了好一阵架,才各自散开回去。

湘语在阳台上看着她们这一出闹剧,不由得摇头叹气。年后第四五天,又听到易太太在楼下大骂,说家里单车棚连续失盗。她忍无可忍,报了警。警察来看了,门锁安然无恙,失窃的只是两辆单车,算不得什么贵重财产,因此在本子上装模作样地登记一番走完过场就罢了。

易太太心里窝了火。她不知道在哪里听说了秦寡妇最近的这个相好是城东头锁匠谭秃子,便在楼下院子里开新闻发布会。大家议论纷纷。倒是楼下耳朵有点背的张奶奶大声提醒说:“大家还是小心点为好,万一哪天得罪了她,趁家里无人,锁被开了,是不是损失更惨重啦?别惹她啦。”

易太太还指着六楼秦寡妇家骂骂咧咧的,提着菜的湘语好心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们是邻居,惹不起躲得起!”

秦寡妇正好回来,听到这话,指着湘语骂:“你说谁惹不起呢?”

“我随口说的,和你没关系。”湘语懦弱地宣布休战,拎着菜上楼去。

“哼,你男人不在家,鬼知道你这个婊子干些什么!小心哪天被我逮着。”秦寡妇见湘语支持敌方立场,不由得疯狗乱咬。

易太太和她又对骂一阵。

但最终偃旗息鼓了。从此,楼道依旧没灯泡,易太太让女儿晚上打着手电筒上楼。

化工大院的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春节过完,又到元宵。湘语看看院子里一片萧杀,在心里着了魔似的祈祷:元宵是团圆,他一定会给我电话吧?有时候她带着迷信的执着:“我念他的名字,他会打喷嚏吗?”晚上临睡的时候,她又会中了邪似的想:“我现在他的T恤和沙滩裤放在我的身边,他也许会感应到,打电话给我呢!”

可是,贺桑依然音讯不通。

元宵后,韶潭县商城开工了。这将是韶潭县的地标建筑--十五层。工人紧锣密鼓地施工,房子一层一层往上冒。

贺桑一如既往没有消息,湘语失眠症又犯了。她心里起了猜疑:是他嫌弃我任性,不再爱我了吗?还是从一开始,他就只是玩玩而已,从来没动过真情?有时候,湘语想起马M如今对家里不管不顾,贺桑也只是甜言蜜语地欺骗自己,不禁怀疑起生之意义。

太阳长着蜗牛的脚,费劲地在天空蠕行。湘语用铅笔在日历上划日子。数了数,他离开已经整整四个月零五天了。光秃秃的树枝开始萌芽,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了。

时而对未来陷入悲观,时而又沉溺于往事的甜蜜之中。经历着冰与火双重考验的湘语,消瘦了很多。她上班没精打采的。

三月的一个星期日,是马超九岁的生日。湘语以前会提前一周给孩子订上生日蛋糕,计划好带他去动物园游乐场玩一玩。可今年她整个人像失去了元气,软绵绵的提不起神来,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这天晚上,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电话铃突然响了。这声音尖锐地撕破了夜的寂静。凌晨一点多了!是谁?她扑向电话机,哆嗦着拿起话筒:“喂,您好。”

“我早上到屋,没有带钥匙,屋里留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

儿子生日,马M要回来了。

湘语倒吸了一口凉气。